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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宋代十八朝艳史演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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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十八朝艳史演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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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淡月疏垦唐宗祷告红光紫气宋祖诞生

 

  浮生扰扰古今同,名利空余两袖风。

  半夜短檠评俊杰,一樽浊酒数英雄。

  虽然有国分南北,试问何人识佞忠。

  三百余年宫里事,闲来都付笑谈中。

  似烟非烟般的微云,烘衬着疏星淡月,益显得素光流绮,银汉参横。这时候铜壶玉漏已报三更三点,正是天寂人静,万籁无声。那后唐明宗李嗣源,忙整肃衣冠,与皇后出至御花园中。值日的内监早在光明亭上摆设香案,焚起御香。明宗与皇后便同至香案前跪下,对天祝告道:“生是胡人,因逢世乱,遂被群众推为中原之主,暂承唐统。自担负重任以来,日夕兢兢,自顾无德无才,实不足以君临天下。愿求上天早生圣人,为斯民作主,拨乱反正,复归治平。”明宗正在祷告,只见陡起一片红光紫气,霎时间把个洛阳县夹马营笼罩住了。明宗一见,满心欢喜,晓得自己的诚心已感动上苍,呈此异兆,定已产生圣人了。于是与皇后叩头起来,一同回宫安息不提。

  原来唐朝末年王纲不振,一切大权尽外操于将帅的掌握;皇室日益衰微,天下日益纷乱。起先,这些拥握重兵的将帅不过是左右朝政,专擅一切,挟天子以令诸侯,对于唐朝的正统,还是大家维系着。后来,朱温头一个大胆自己做了皇帝,把唐朝列祖列宗递嬗相承的正统斩绝,改称梁朝;便引起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一班人,大家抢着来做皇帝了。于是所谓梁、唐、晋、汉、周,吴、南唐、前蜀、后蜀、南汉、北汉、吴越、闽、楚、荆南这五代十国,便前仆后继,此争彼夺,各争一时一地之雄长。可是这些朝代、这些皇帝,或是起于盗贼,或是出自戎狄,都是一时侥天之幸,得做皇帝,南面称尊,并无一个能够澄清海宇,统一中原的。而且刚一立国,便起亡国之祸,享国最长久的亦只得十有余年,短促的不过三四年便灭亡了。弄得兵戈扰攘,六十年间,差不多没有一天宁息的日子,生灵涂炭,达于极点,所以欧阳永叔便称这个时代为“天地闭,贤人隐”的时代。

  当时那个后唐明宗虽然是个胡人,却是生性纯正,仁爱待人。他看着这种乱离的惨状,便十分痛心;因为自己没才能去治平它,故采用祈祷的法子,求天生下圣人来,拯救百姓。真是他一诚感天,万民有幸。经他每夜在御花园与皇后向天祈祷,夹马营内赵弘殷府中果然生下一个奇异的香孩儿,长大来为世救星,开宋朝三百年基业。怎么叫做香孩儿呢?因为他诞生的时候有红光满室,紫气盈轩;遍体现出金色,异香围裹,旬日不散,所以便叫做香孩儿。这个应运而生的香孩儿,不但是生的时候有这样的异征,而且他的家世也是世代官宦,不同微贱。

  祖籍涿州,高祖名做脁,在唐朝做过永清、文安、幽都三处的大令;曾祖名做珽,历官藩镇、兼任御史中丞;祖名做敬,亦历任营、蓟、涿三州刺史,都是很有政声的。父亲名做弘殷,骁勇善骑射,在后唐庄宗时曾留典禁军,甚为同朝所推重。母亲杜夫人,是定州安喜县杜三翁的女儿,治家严毅,极有礼法。

  杜夫人头一胎生得一位公子,名做匡济,不幸夭折了。第二胎生的便是香孩儿。当香孩儿出生的时候,赵弘殷正在明宗驾下做从军指挥使,奉着圣命,提兵要随天雄节度使石敬瑭赴阆州征剿阆州节度使董璋。忽于出征的前一夕获此佳儿,夫妻二人欣喜自不待说。赵弘殷就唤香孩儿名做匡胤。

  自来非常之人,生小就能做非常之事,所以赵匡胤儿时,也就行径特异。他每常与群儿嬉戏,便喜排兵布阵,自为大元帅,指挥群儿做些战守攻取的形状。及至少长,出入营中,他便专事舞刀、击剑、射箭驰马;又生成豪杰情性,雅好结交那些勇武少年。不数年间,赵匡胤豪放之名就传闻得遐迩共仰,都想一见为快。有磁州的韩令坤、太原的慕容延钊,这两个也是豪放不羁,五陵年少,听说道赵匡胤的大名,便不约而同地来到洛阳,拜访于他。三人相见之下,言投意合,顿时成了莫逆之交。每日约到一处,或是较量技击,或是比赛骑射,或是对茗讲古,或是把酒谈兵,甚而呼卢喝雉,镇日纵博。总之,他们三个日逐必定要一同弄到大家兴尽,才肯各自散归。本来在洛阳不少裘马少年,赵匡胤一出来,就大家前簇后拥地追随着他,惟他马首是瞻,一起游玩。今又加上韩令坤、慕容延钊两个来帮助着,把个赵匡胤更抬举得声名日大,交游日广了。

  就实际讲,赵匡胤当时在诸少年中,也着实推他是个出类拔萃的:论武艺是他最为精绝,论见地也是他独胜一筹,就是凡百游戏,也是他能够层出奇计,所以这班少年推他做为领袖,原是当之无愧的。

  然而人类至不齐,所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凡是被人推崇的人,同时也就是被人嫉妒的人。赵匡胤既然这等被人推崇,自然也就不能免有人要来嫉妒他了。诸少年中有一个叫做史怀才的,最是个量小好胜的人,因为每事都不能赶上赵匡胤,心中已是十分的不乐意;又见赵匡胤被众人推崇得像天神一般,不由得越加气不过起来,便存着一个嫉妒他的心思,要想设法害他一下,出出自己一肚皮忿气。碰巧这日史怀才家里,从塞北得来一匹高而且大的黄鬃马,甚是劣性,无人能制伏得住这匹马。史怀才想道:这匹马倒是赵匡胤的好对头,我何不就牵它去骗他乘骑,害他跌一个筋斗,至少也使他受点痛苦,落得大家笑话一场。心中计算已定,便走到马厩中将那马牵出。他也不备鞍鞯,就牵着一径往赵匡胤一班人日常会集的地方来。

  真也凑巧,史怀才牵马走不多远,正遇着赵匡胤与韩令坤、慕容延钊一班人,都骑着马并辔争驰而来。赵匡胤一马当前,看见史怀才牵着这么雄壮的一匹好马,便将自己的马勒住,含笑对史怀才道:“你这马是几时得来的?怎么不备上鞍鞯乘骑呢?”史怀才答道:“此马是新近从塞北买来的。因为它十分劣性,没有人驾驭得住它,所以不敢去乘骑。适才它在马厩中嘶闹的紧,所以我牵它出来溜散溜散哩!”赵匡胤便仔细将那马端详了一会,又对史怀才道:“果真没有人驾驭得住它么?

  ”史怀才道:“实在是没有人驾驭得住它,并不是骗你。”赵匡胤笑道:“你就把它让我乘骑一会何如?看我来替你驯服它!”史怀才故意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冒险尝试的好,跌坏了人不是好玩的!”赵匡胤道:“而今你别说这些话,只问你到底肯不肯把它让我乘骑。”史怀才道:“你要乘骑一会,有何不可?我是怕你驾驭它不住呢!”赵匡胤道:“区区一马,尚且不能驾驭,将来怎能驾驭天下人呢!你看我的本领吧。”

  史怀才又故意道:“如此,且待我去携得鞍鞯来。”赵匡胤道:“不必!不必!骑马何必定要鞍鞯!我就同你换一换马。”说着,就翻身跳下马来,将自己的马交与史怀才,从史怀才手里接过那马的缰绳,奋身一跃,又上了那马。

  那马果然劣性,赵匡胤刚才一上去,它也不待鞭策,便四蹄怒张,似风驰电掣一般向前疾奔。这时韩令坤等深恐赵匡胤坠马,便连忙一同策马赶去。那史怀才却一心要看赵匡胤跌筋斗,也就上了赵匡胤的马,加鞭直前追逐。赵匡胤骑的那马跑得异常快捷,不一会便跑有十来里地。前面恰恰有一城,城闉不甚高大,行人却十分拥挤。赵匡胤心想:飞马入城,行人闪避不及,必定要闹出乱子来。忙欲收缰回马,不料那马正跑得起劲,不听约束,仍然向前直闯。赵匡胤不觉着急起来,正在马上设法如何处置,那马已驰抵城闉。马高城低,赵匡胤这一撞将上去,纵然不死,也要头破血流。赵匡胤不觉“呵呀”一声,把身躯向后一仰,一个倒翻筋斗,便从马后坠将下来。说也奇怪,赵匡胤刚一坠下,好像有人在暗中搀扶着似的,竟是好好地直立地上,一些儿没有损伤。那马也停蹄不跑了,好像等待他一般。赵匡胤定一定神,便将那马带转,耸身上马,从原路回来。那马也不似适才的倔强,竟从容缓步,徐徐行走,好像先前使赵匡胤翻了个筋斗受了惊吓,而今特意安慰他似的。

  韩令坤等起先远远地望见赵匡胤骤马及城,翻身坠马,以为一定受了重伤,禁不住心中着急,大呼“坏了”。史怀才则恰如心愿,私自欢喜。旋见赵匡胤身将及地,忽平地迸起红光万道,将他的身躯托住,安然直立,那马亦停于前边,大家这才一齐惊喜,庆幸他福分不浅;史怀才反倒吃了一惊,才知道赵匡胤不是等闲之人,把嫉妒他的心思顿时打消,翻悔不该害他。于是一齐迎着赵匡胤道:“大哥受惊了!不知究竟跌伤了哪里没有?”赵匡胤道:“我是一毫没有损伤。可是这马真是悍劣异常,不是我腾挪得快,这颗好头颅就平白地撞碎了。”

  又对史怀才道:“而今这马也驯伏了,总算符了适才之言,可以证明我不是说大话了。”史怀才道:“好说,大哥驭马本领,端的非他人可及!”一路说着,不觉已回到原先换马的地方。

  赵匡胤与史怀才便各自下马,彼此便换回了马匹。大家作别回家。自此,同辈中益加敬爱赵匡胤,史怀才也再不敢存心撮弄他了。又过一日,赵匡胤与韩令坤两个在一土室中樗蒲作戏。韩令坤连呼成白,赵匡胤五掷皆卢。二人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外面一阵鸟雀声喧,噪得似千军万马在那里鼓噪一般。二人不胜惊讶,便立时停了博局。韩令坤道:“难道鸟类中出了怪物不成?好在我们都携带着弓矢,就与大哥出外一观;如果真的有甚物作怪,我们就将它射杀,也就算是替鸟类灭除祸患。

  ”赵匡胤道:“你言正合我意,我们就出去吧!”当下彼此挟了弓矢,一同出室。走到外面一望,并不见有什么怪异:只有一群麻雀,约千百以上,在空际互相搏斗,噪个不休。赵匡胤道:“这真是雀角之争了。这些雀儿原本同类,何必这等争斗,同类自残呢?我们就设个法儿替它解除争端,何如?”韩令坤道:“大哥说得有理,只是这些雀儿在空中,我们在地上,怎能替它解围呢?”赵匡胤道:“这不难,大凡两造相争,它两方定有为首的枭雄。这等危害同群、自残其类的狠戾的枭雄,就是鸟类中的暴雀。现在为除暴安良起见,就不能不射杀它以示惩戒了。你我且分向并举,你射左方,我射右方,看哪个能射得着哩!”韩令坤道:“就依大哥之言,我们射吧!”于是一同弯弓搭矢,分左右射去。只见飕飕的几箭,都是箭无虚发,一并射杀了几个雀儿。其余群雀便立时解了争端,飞逃得无影无踪了。两人方橐弓戢矢,想回到原处继续前局。猛听得一声怪响,适才做博场的那间土室竟无缘无故地塌倒了。韩令坤额手道:“真天幸!要是我们不因雀噪走了出来,岂不压死在里面了么?”赵匡胤道:“总算是我们命不该绝,所以便突来雀噪,引得我们离开险地,避免大难。不过那群鸟雀为着要救出我们,反丧了几条命,我们此时真有些对不住它了。现在只好把它收拾来掩埋了,算是抚恤它吧。”韩令坤听说,果然把那几只射杀的死雀一起收拾掩埋了。看看时候已经向晚,两人便分手自归。

  后来杜夫人听道这两回事,深以为忧,恐怕匡胤往后或至闯出不能避免的祸患,即便与赵弘殷商议,要他在公退之暇也帮着管束儿子。赵弘殷是一向为国勤劳,在家里的时候很少,所以对于匡胤在家里读书的成绩从来就未曾查问过。今因杜夫人提及,便将匡胤唤到跟前,教他要及时攻读诗书,以为后日的应用。匡胤率尔对道:“父亲严命,儿自不敢违;只是治世用文,乱世用武,亦是当然之理。现在中原纷扰,兵戈四起,正是需用武事的时候。儿甚愿娴习武事,以便他日乘时用以安邦定国,建立不世之业。至若文事,儿只求明其大旨就够了。”杜夫人道:“但愿儿用功青灯黄卷,换取紫绶金章,继承祖业,不辱门楣,就是幸事,还想立什么不世之业哩!”匡胤奋然道:“母亲教训的乃是太平时候做人的道理,不宜于乱世。儿想,天生我于乱世,当然不是生我作太平书生,定必别有使命,所以儿虽不才,很想效唐太宗李世民之所为:用一骑马、一杆枪荡平天下,也像他这样做一番大事业!”赵弘殷不待匡胤说完,一声断喝道:“还不住口!自后再不许似这等胡说乱道,也不许专门习武谈兵;总要用心攻研诗书,才是立身大本!”匡胤见父亲发怒,诺诺连声,答应道是。

  只见外面一人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口里一面说道:“大丈夫生于乱世,正是要负起拨乱反正的大责任,轰轰烈烈地做它一场,才算不虚此一生!大哥既有志愿要这样做,我就来帮着你做!”这正是:父母纵然无奢望,弟兄却是有雄心!

  要知说话的是什么人,怎能不要通报就走了进来,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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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偶求良友跳出乐窝巧遇异僧指明迷路

  赵弘殷与杜夫人忙举目一看,只见进来一位佳公子,径趋依匡胤身旁,长得唇红齿白,玉立亭亭,正是第二个儿子匡义。

  赵弘殷见了,益发怒道:“小孩子能懂得什么!也这样跟着妄言大语的!”吓得匡义把头一低,不敢复声。杜夫人道:“你兄弟两个回书房里用心读书去吧!”匡胤巴不得这一声,忙答应着与匡义退了下来,同向书房里去。

  赵弘殷叹道:“有了儿子,也是一桩担心的事!这两个小子,匡义还算沉潜一点,匡胤却就专门好动,终有一日要闯出大祸来,连累你我的!”杜夫人道:“我看他兄弟两个都是怀着大志的,大郎更是超群出众,所以他便不肯埋首窗下做书生的功课。你我管束得到,固然好;就是一时管束不到,他任意作为闹出乱子,也是命运使然啊!不过男大当婚,大郎已到授室之年,应该赶紧给他配亲才是。或者他有了妻室,能够安然一些,你我就可以少忧心了。”赵弘殷道:“正是,前日同寅王指挥曾来给匡胤说过一门亲事,是贺家的女儿,我当时没有答应。而今既这么说,待与王指挥再见时,与他说知,就择个吉日给他聘定了吧!”说着,家人来禀:“王老爷着人来说,请老爷过去有事商议。”赵弘殷说声知道了,家人退出。然后赵弘殷又与杜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出来过王府而去。

  真是公子有缘,婚姻发动。原来这王指挥请过赵弘殷去,非为别事,乃是重提前议,一力替贺府作冰人。赵弘殷不再推辞,当下满口应允,选日下定,因为杜夫人急切要给匡胤娶亲,所以一经文定,不久就把贺家女儿娶了过来,了却那向平之愿。

  匡胤与贺氏正是郎才女貌,两口子恰是一对佳儿美妇。赵弘殷夫妻自是喜悦。在赵匡胤结婚的这一日,热闹非常,门里门外结彩悬灯,嘉宾满坐,贺客盈门,说不尽一团欢喜气象。尤其是那洞房里摆设得齐齐整整,烛辉宝炬,香爇沉檀,翡翠衾温,鸳鸯帐暖,但觉满室香气氤氲,灯光璀璨。韩令坤、慕容延钊、石守信、张光翰、赵彦徽一班与赵匡胤交好朋友,都是一色华冠鲜服,到来吃喜酒,贺新房。这一夜新房中,真个是欢声满耳,喜气扬眉,直使得这位做新郎的赵匡胤眼花缭乱,满心儿只有欢喜。那慕容延钊原与赵匡胤最契好,又最是年轻善辞令,他头一个闹着匡胤道:“大哥今日作了新郎,益发见得要风流俊俏了。你们来看,他两道眉儿都带着俏哩!”韩令坤接着道:“这个是有个新名儿的,叫做艳福上眉梢。”众人听说,一齐走上来望着赵匡胤脸上看个不住。赵匡胤被大家这么一来,不知怎的竟把往日那种豪放之气逼住了,顿觉两颊绯红,走也不是,立又不安。慕容延钊又道:“从今以后,我们或是坐在屋子里,或是黑暗的地方,大哥若是到来,我们不要看见人,就晓得是他来了。”众人听了不解,同声问道:“这是怎么说呢?

  ”慕容延钊笑道:“你们不晓得么?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啊!因为大哥从今日起,天天偎倚着新人儿,两下里卿怜我爱,就要把那种脂粉香气留存在衣上脸上,他一出来,老远就香气喷喷的;我们只要一闻着香风,自然就晓得是他来了哩!”众人听他如此一解释,不由得都望着赵匡胤大笑起来。石守信道:“只怕此后要想见大哥,就不似先前那么容易哪!他这一入了温柔乡,享着艳福,哪里还肯出来空费那甜蜜的光阴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个赵匡胤莫可如何,只好装聋作哑,陪着笑脸儿任他们嘲弄。直闹到漏尽更残,才一同辞去。赵匡胤见众人去了,便与新人双双就寝,成就了夫妻大礼。果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赵匡胤娶亲之后,新婚燕尔,夫妻十分欢爱,就把远大雄心暂时搁置了。

  一日,天气晴和,嘤嘤莺鸣,赵匡胤听了,忽触动求友之心,便忆及韩令坤、慕容延钊多时没有会见了,忙去寻访他们时,尽都出门去了,只得闷闷而归。于是赵匡胤心下便又活动起来,也想到远方去走走。

  光阴荏苒,不觉已是汉乾祐年间,赵弘殷奉命出征凤翔,战胜了王景,积功擢升为都指挥使。赵匡胤自思:此时还不出去建功立业,难道要老死女子手中吗?况且父亲正在统兵作帅,我何不前去从军帮他征战,藉此建立勋业?想到这一层,立时雄心复壮,便走到里面禀告母亲杜夫人,要即日西去追随父亲获取战功。杜夫人只是不允,匡胤没法,默然退出。但是他主意已定,见到必行,待至夜阑,他便换上戎服,携带简囊弓袋,背母瞒妻,连夜离家而去。比及杜夫人听见贺氏禀知夜来匡胤留书于案,私自出门去了,要想挽留,已经无及,只好听他前去。

  赵匡胤是初次远游,哪里识得路径,所以他本意要向西从父,却反绕道南行。后来知道错了方向,已经走了三日,便索性将错就错,往前行去。怎奈所携资斧偏又不多,行至襄阳,就全数用罄了。这日走到傍晚,正想似此关山失路,日暮途穷,却向何处安身。猛抬头见前面有一座壮大寺院,正好投宿,便直向寺院奔来。进了山门,走上大殿,只见有十来个和尚站立在那里,好像守候什么人似的。匡胤便上前向众僧施礼,告求借宿一宵。谁知这些僧徒都是长得两只势利眼,生成一个爱钱心,起先见匡胤走上殿去,以为是来参神礼佛的,所以不曾阻拦;而今听说是要借宿,把他上下一打量,晓得不是个花钱的施主,是个落魄的征夫,当下便一齐白眼相向,哗声逐客。赵匡胤生来豪杰性情,又是生长富贵之家,哪里受过这种恶气。

  顿时忍耐不住,厉声喝道:“此等所在原属方便之地,尔等倒不容我借一宿!须知惹你爷一怒,尔等就莫想活着一个!”一僧随口还话道:“你又不是当今皇帝,说要怎得,便依你怎得!

  我今日偏不容你借宿,看你敢奈何我们么?”那僧口里说着,手也划着,做出个大模大样来。不提防赵匡胤早一脚飞起,把那僧踢倒数丈以外。众僧见赵匡胤动武,恃着人多,想围困他,便一拥而前,向他拳足交加。不料还没有近得身时,便一个一个被他踢倒尘埃。登时这大殿之上横七竖八地躺下一地的和尚,像狗一般地乱爬,口里打着念“阿弥陀佛”的腔调,一片声哼着“哎哟哎哟”。还有几个旁观的小沙弥,吓得魄散魂失,飞也似地奔进里面去了。

  一会,众僧爬得起来,正想再打时,只见一个童颜鹤发的老僧拄着锡杖,后面跟着两个小沙弥,款款自内走出。众僧见了便垂手站立,不敢复动。赵匡胤是个眼明心灵的,望见就知是个有道高僧,忙趋前几步,拱手道:“恕弟子放肆了!”老僧还礼不迭道:“老衲命小徒迎个贵人,不知彼等有眼不识泰山,反倒冒犯尊驾,还求贵人恕罪!”赵匡胤见老僧执礼既恭且敬,又称他为贵人,倒弄得莫名其妙,因说道:“弟子一介平庸,怎敢当贵人称呼!只因路过宝刹适逢日暮,故而冒昧趋造借宿一宵。不料令徒不肯相容,又且恶语相侵,弟子未能养气,以致争斗起来,搅扰师傅,实是有罪!”老僧道:“贵人不必太谦,此乃小徒之过,就请方丈坐地。”又顾谓小沙弥道:“替贵人接过弓箭,去打扫一间洁净客房,准备贵人休息。”

  于是便把匡胤让到方丈里面,分宾主坐了,小沙弥献上茶来。赵匡胤便请问老僧原先姓名。老僧道:“老衲自幼儿就出了家,至今已有百年,姓氏早就忘记了。不过老衲向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两句话是透彻明了,就取用其意义,自署做空空,人家也就此唤我做空空和尚。”赵匡胤道:“师傅年高道高,定知过去未来,弟子愚昧,不知将来结局如何,敢请指示迷惑。”空空道:“点检作天子,是有定数,贵人后福正自不浅哩!”赵匡胤不解怎样唤做点检作天子,便又追问究竟。

  空空道:“此乃天机,未可尽情泄漏,待至日后,贵人自知端的。”赵匡胤见空空不肯直说,遂起身下拜道:“弟子今日有缘,幸遇师傅,纵然天机不可尽泄,但弟子目前正在途穷落魄,进退维谷,总求略示进止,俾知归趋!”空空连忙离座走避,合掌为礼道:“善哉!善哉!贵人不必心焦,前路正有奇遇!

  贵人明日但向北行便了。”赵匡胤道:“不敢隐瞒师傅,弟子至此,已是囊空橐罄,莫名一文了,怎能前进呢?”空空道:“这个无用疑虑!区区资用,老衲自当替贵人措办。”赵匡胤道:“造扰上方,已属不安,怎好复劳厚赐呢?”空空道:“结些香火缘,原是老衲分内事,请贵人不要放在心上。”说着小沙弥捧上素斋,空空让匡胤吃了。又捧过茶,然后命小沙弥导匡胤去安息。赵匡胤便起身辞出方丈,随小沙弥来至客房,只见窗明几净,被褥整齐,不觉欣慰异常。这小沙弥却也彬彬有礼,直侍候着匡胤脱衣睡下,才将门带拢自去。赵匡胤一来是行路受了辛苦,二来听说前路便有奇遇,心下十分安宁,一倒头便熟睡了。

  比至翌晨,一觉醒来,日已当窗,恐怕误了行程,忙披衣起床。当下小沙弥便捧进面汤来,侍候匡胤盥洗。盥洗毕,空空差小沙弥来将他请入方丈,劝进早餐。餐毕,赵匡胤便要告辞。空空道:“且慢,老衲尚备得有薄酒三杯,权当饯行,待至午后起程不迟。”赵匡胤却之不恭,便复坐下,与空空谈论时局起来。赵匡胤道:“中原纷乱久矣,生民困苦已极,未知何日可致太平,艾安黎庶。”空空道:“只要中原一统,时局便可太平,这时期却也不远了。”赵匡胤道:“目今群雄,似都非统一之主,将来不知究是怎样一个人出来,才能平此危乱,统一中原。”空空道:“这个人也只远在千里,近在眼前。但总要依于仁义,克明俊德,不专恃杀戮,方能统一天下。”赵匡胤道:“这个自然。从来创业垂统之主就是重在仁德、不专靠武功的,不然,汉高祖何以能最后成功,楚项羽终归失败呢?

  ”空空道:“正是。”

  两人说着,渐已亭午,小沙弥便摆设桌椅,搬进素肴,并热上酒来。陈列已定,空空便让匡胤上坐。赵匡胤谦逊不遑,道:“师傅错爱,已是抱惭,怎敢更僭居上位呢?”空空道:“贵客只敢请坐。老衲此时因真龙潜德韬光之故,叨居主位,倒是僭越了哩!”赵匡胤听了,觉得空空之言是隐指着他,晓得空空必定有为而发,不复推逊,便告了坐;空空就在主位相陪。赵匡胤待看空空执壶给他将酒斟上了,便取过壶来,回敬空空。空空谢道:“老衲自入空门以来,便已戒酒除荤,现在只得用茶当酒相陪,幸请见谅!”赵匡胤原是爽快不过的人,听空空如此说了,便道:“这等,弟子便偏领了!也不敢当师傅多多劝进,待弟子自斟自饮吧。”即把壶留在自己面前,空空也只得依他。一会,止酌进饭,空空只吃个小半碗便不吃了,请匡胤且慢慢地吃。赵匡胤见他酒既不饮,饭亦复如此少吃,便请问是何缘故。空空道:“此乃服气之法。老衲近年已是辟谷了,适因奉陪贵人,才破戒吃了这些哩!”赵匡胤道:“不知这服气的法子易学么?”空空道:“这是禅门真诀,只有出家人用得着,如贵人行且玉食万方,何用学此法呢?”赵匡胤听空空说他行且玉食万方,心下私忖道:此行真能偿我夙愿吗?便不多言。

  饭毕,小沙弥撤除残席,献茶相待。空空便取出白银十两,赠与匡胤道:“贵人前行,还有三数日程途,便得好枝栖;些些赆仪,且带在身旁,以作盘缠,大约足以敷用了。”赵匡胤见空空意甚诚恳,便即收下道:“弟子敬领盛贶,容日后图报!

  ”空空道:“不当挂齿的。这也是由施主给与敝寺,老衲此时转赠贵人,不过借花献佛罢了。”当下小沙弥亦送上箭囊弓袋交给匡胤。赵匡胤就立起身来,背上弓箭,正待作辞,空空又道:“老衲还有四句偈语奉赠贵人,作为临别赠言。”赵匡胤道:“弟子敬听清诲。”空空遂合掌说偈。偈曰:遇郭乃安,历周始显。

  两日重光,囊木应谶!

  空空说偈罢,又道:“十六个字,愿贵人记取了!”赵匡胤听了这偈语,一句也莫能索解,但又不好问他,只得紧记在心,以为后验,口里却答道:“承教!承教!”于是便向空空告别,并问后会之期在何时。空空一面送着匡胤走出,一面说道:“待到天下太平,当可重相会了。”送出寺门,匡胤请他留步,空空就不再送,道了声贵人前途珍重,便转身进去了。

  赵匡胤依着空空的言语,就往北前进。一路上看些天然景色,山水有情,虫鸟相闻,倒也不觉得寂寞。这日渡过汉水,顺流而上,只见前面层山迭嶂,好一座高山,险峻非常。山后隐隐现出营幕,像是据险扎有重兵在那里。高悬一面大旗荡动空际,烨烨生出光华,旗上绣着斗大一个字儿,因被风吹得飘漾不已,急切看不清楚。再前行半刻,把旗上的字看真切了,赵匡胤忽然一声惊呼道:“原来就应在这里么?”便望着这面大旗,抢步前趋,好像得了什么奇遇似的。这正是:一朝天子惊心候,两代人君会面时。

  要知赵匡胤因何惊呼,是否真有奇遇,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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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从征北汉奋武扬威随伐南唐披坚执锐

  依山靠水扎着一座大营,营前竖起一面大旗,旗上绣着一个“郭”字,大约有七八尺高大。营门两侧,两排十六个持戟卫士分立左右,显得是威风凛凛,虎视耽耽。赵匡胤来到营门前,不觉又自迟疑,寻思道:旗上虽确凿是个郭字,但空空和尚说的遇郭乃安,不知果是应在这里么?原来赵匡胤起先一认明那旗上的字是个郭字,便感想到空空和尚那句偈语,他正在切盼奇遇的当儿,突地见了这个,心里一喜,所以就心花怒放,欢呼直前。及至到得切近,再一转思,恐怕天下事没有那么碰巧的,反倒踌躇起来,两只脚也不期而然地站定了。那些卫士看见这么个雄赳赳气昂昂的人来到营前站定,欲前不前,便喝问道:“你这壮士,来到这里呆看什么?”赵匡胤被这卫士一问,倒立时定了主见,且叩见这姓郭的看是如何,便回答道:“我特来拜谒郭大帅的,但不知可曾在营里么?”卫士道:“正在营里。只是你从何处来?要见我家元帅做什么?”赵匡胤道:“我是从洛阳经襄阳到此,特投拜大帅军前效力。”卫士道:“如此,请道姓名来!”赵匡胤道:“我姓赵名匡胤,原籍涿州人氏,父亲现为都指挥使,出征在凤翔。”卫士道:“失敬了,原是一位贵公子!何以不在家里享福,反来此投军,向辛苦的路上走呢?”赵匡胤道:“凡人不可专藉祖宗基业,倚赖父母福荫,就优游放逸空过一世。定要趁少年时候,撇开安乐,吃些辛苦,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才见得是大丈夫作为!

  况且,现在正当世乱,不乘时图些功业,更待何日再出头呢?

  ”卫士道:“可敬!可敬!既有这等大志,请少站一刻,我与你通报便了。”

  原来这座大营的郭大帅不是别一个,乃是后周太祖郭威。

  他此时尚未篡汉,还在汉主驾前做枢密副使。因为隐帝初立,河中、永兴、凤翔三镇相继抗命;李守贞镇守河中,尤称一时的桀骜,被推为三镇盟主。郭威受任为招慰安抚使,领兵西征,所以西面各军统归他节制。此时正进兵至此,扎营暂憩。匡胤凑巧碰着,得到营投效,也实在是奇逢了。卫士禀报上去,郭威便将匡胤召入,见他方面大耳,相貌魁伟,堂堂一表,心下早动了三分爱悦之意;及至询明籍贯世系,晓得是将门之子,又加匡胤应对如流,声音洪亮,试演武艺,件件精绝,心下便十分满意,认定他非比凡庸,大可为己助力。不觉喜溢眉宇,便向匡胤道:“令尊与我原是同寅。你既然有此壮志,效力国家,就屈在营中,同往西征,俟立有功绩,再为保荐便了。”

  赵匡胤见郭威言语温和,颇能礼貌相待,也自喜悦,当下拜谢。

  自是留住郭威帐下,随赴河中征剿,披坚执锐,所向有功。后来李守贞败死,河中平定,郭威移任邺都留守,待遇匡胤礼貌益隆,但始终不闻保荐于他。赵匡胤深知郭威的用意,又感他优礼有加,故亦安之。直到郭威篡了帝位,建国号做后周,才把匡胤拔补东西班行首,并拜滑州副指挥;不久,又调任开封府马直军使。及世宗嗣位,因与匡胤最契厚,竟令他入典禁军。

  至是赵匡胤便日见官高爵显了。

  世宗姓柴氏名荣,系郭威的妻兄柴守礼的儿子。因为柴守礼早故,他正无依靠,郭威恰没有子嗣,所以便把他收作义儿,随在营中,与匡胤一同立过功劳。郭威既即了帝位,就封他做晋王、兼职侍中,掌判内外兵马事。郭威薨逝,他便承袭了这九五之尊,做了亿兆之主。他这种福分,实非他平昔所及料的。

  当他新立的时候,北汉主刘崇欺他威望未孚,便乘丧窥周,统率健卒三万人,又结联辽兵万余人,入寇高平。警报传来,举国震惊,世宗却不慌不忙,亲率禁军兼程赶至高平备战。适遇汉兵大至,这人马就如潮水一般地涌来,而且人人勇壮,个个威风。世宗见了,毫不畏怯,即便麾军直前,迎战汉兵。方始接战,周阵内突窜出一支军马,向汉阵投降,弃械解甲,北向呼万岁,声震山谷。步兵一见,也就有千余人跟了过去,愿同作降虏。其余的马步三军虽然不肯依样作为,却也无斗志了,看看就要败了下来。世宗心下大怒,便亲冒锋刃骤马突出阵前,身先士卒,奋勇搏战汉兵。汉主刘崇望见世宗亲自冲阵,便一声令下,监催三千弓弩手一齐放箭,攒射世宗;世宗麾下亲兵便用盾四面把世宗护住。这时汉阵上真是弓开满月,矢如飞蝗,像雨点般向周阵射来。世宗麾盖上早攒集了有好几十枝。赵匡胤当时亦在军中,即大呼道:“主忧臣辱,主危臣死!现在主上危急如此,我们还不努力向前,更待何时呢?”说着,跃马掉枪直捣敌阵。诸将士听说,各亦不甘落后,一拥齐上。他们一以当百,百以当千,舍死忘生,冲杀过去。汉兵便抵御不住,纷纷后退。战阵原以勇气当先;勇气一落,心胆便怯,任是如何,也莫想与人争雄了。所以周兵经赵匡胤这么一振奋,全部队伍勇气一加长,战斗力就强了十倍,立时把汉兵战败;汉兵经这么一退,全部队伍勇气一短缩,战斗力就减了百倍,立时被周兵战胜。那世宗见汉阵一乱,哪里还肯迟慢,便指挥三军直追过去擒捉刘崇。刘崇吓得心碎胆落,没命奔逃,退入河东,闭城固守。世宗赶到城下,才下令收军安营。次日黎明,便又驱兵攻城。城上矢石齐发,周兵不得前进。赵匡胤即督兵用火焚城,刘崇一见,即令弓箭手集射匡胤。当时匡胤就成了众矢之的,万箭集于他一人,就有一箭射中他的左臂,血流如注。

  赵匡胤一些也不在意下,仍旧奋身猛攻。世宗瞧着,深恐折了栋梁、坏了大器,忙召还匡胤,下令停攻。在这个时候,刘崇已晓得周军厉害,对于防守上就格外来得严谨了,亲自检查部伍,以防内部发生变化。查到昨日从周阵上投降过来的那起马步军,见那两个将弁,一个唤做樊爱能,一个唤做何徽,都是鼠目獐头,不像个有能耐的人;又以为他两个既然不忠于周,必将不忠于汉,留此城里倒是一个祸根。心下寻思道:此等败类须及早除去的好,免生后患;只是他两个昨日在阵前那样呼拜于我,我不可无端杀他,且借手于周主吧!想定,即命虎卫士押着两人缒下城去,还与周主。樊爱能、何徽被撵下城,无处投奔,没奈何仍回周营来见世宗,自缚请罪。世宗不见犹可,见了顿时怒气勃发,立命推出斩首,全军尽觉股栗。这叫:昨日一心降敌阵,今朝两命入黄泉。

  世宗见汉主守备甚坚,而且匡胤又带着伤,城必不易攻下;停顿在这里无益,不如暂且退兵休息,待有机会再举。乃即日拔队还返汴都,擢匡胤为都虞侯,领严州刺史。其余随征诸将佐亦各论功行赏,等级有差。至显德三年正月,世宗复下诏亲征淮南,拜李谷为行营都部署,司空赵弘殷副之,赵匡胤为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韩令坤为正副先锋;命范质辅理国政,高怀德监军留守京城。即日发动大军,浩浩荡荡向淮南进征。

  那时淮南为李氏所据,国号做南唐,主子名做李璟。李璟称霸一方,威声也着实不小,而且一向屡挠周师。世宗要想除了这个大敌,所以便亲自领兵来荡平江淮。

  李璟接着探报,忙下令命刘彦贞为统军节度使、刘仁瞻为清淮节度使,领兵五万,迎拒周师于正阳淮西;被李重进大杀一阵,俘斩唐军两万多,获得辎重盔甲不计其数,刘彦贞死于乱刀之下。刘仁瞻收拾残军,连夜奔往寿州,星速遣人向李璟告急,南唐君臣大震。李璟忙又下令,命节度使皇甫晖、姚凤领兵十万,扼守清流关,阻遏周师前进。清流关在滁州的西南面,倚山负水,形势很是雄峻。皇甫晖、姚凤拥十万之众固守在那里,越显得坚固万分,纵有雄兵猛将,也觉难以攻取的了。

  果然探马报入周营,世宗便心下作难,以为此关甚不易破得。

  赵匡胤却挺身入奏道:“臣愿得二人,夺取此关!”世宗道:“卿固是忠勇足多,但此关本来就极其坚固,皇甫晖、姚凤又是南唐健将,如此地灵人杰,恐怕一时攻不下哩!”赵匡胤道:“此关坚固,诚然不错;只是谓皇甫晖、姚凤为南唐健将,万岁未免抬举得过甚了!”世宗道:“依卿看来,二人是何等样人呢?”赵匡胤道:“据臣观察,二人不过是肉食鄙夫,懦怯无能之辈,徒负虚名罢了。似这等一座关隘,进可攻取,退可据守,二人如果是勇悍的,怎肯不开关应战呢?如今只是逗留关内,这分明是畏怯了!”世宗道:“卿又将如何攻取呢?”

  赵匡胤道:“兵贵神速,当出兵骤进,攻其无备,便可一鼓夺关,生擒二人了!”世宗道:“朕亦思要夺此关须用袭击的法子;适闻卿言,正合孤意,知卿前去,定操胜算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即刻就命卿领兵前去,朕专候成功便了。”即拨兵二万,令匡胤带领了去。

  赵匡胤奉了命令,星夜督军前进。真是人禁口,马衔枚,一路上偃旗息鼓,寂无声响;将及天明,已抵关下。赵匡胤就乘曙色朦胧中,暗暗一声号令,把座清流关围得铁桶相似。关上守兵尚都在睡乡里,好梦正酣,全然不晓得此关已迫至万分危急的时候,眼见得就不能保了;直到晨鸡迭唱,旭日东升,才慢吞吞地各个揉着两只朦胧眼,起来扎束布置,命侦骑出关打探军情。不料关门一开,侦骑未出,突来一员大将,猛吼一声,跃马横刀,逢人便杀,锐不可当。那后面的兵丁就一窝蜂似地跟着涌进关来,人人恐后,个个争先,赶杀守御兵卒。那些守关的兵卒和预备出关的侦骑,直以为是飞将军从天而降,吓得魄丧魂飞,哪里还敢抵抗,只是鼠窜般地四散奔逃。皇甫晖、姚凤两人方在起床,听得周兵已杀进来,毕竟是南唐健将,智见不凡,飞走出室,腾身上马,疾驰向东奔滁州而去。可怜这十万唐兵,被周兵大刀阔斧杀得奔逃无路,躲避无门,早已死伤了一大半;仅有一小半逃得快的,侥幸留得生命,步着他们主帅的后尘,仓皇奔到滁州城来。

  皇甫晖、姚凤进得滁州城,收合溃兵,尚不足四万人了。

  登城一望,只见周兵漫山塞野,彤弓一一,白旆央央,喊杀追奔过来。皇甫晖向姚凤道:“赶紧把城外吊桥拆毁,遏止敌兵渡濠攻城,再图良策退敌吧。”姚凤道:“此时也只有先行这一着。”两下计议已定,当下传令拆桥抽板。兵士得令,即忙奉行,拆卸停当。皇甫晖、姚凤总道这么一来,濠渠广阔,周兵急切不能飞越,暂时可以缓兵了。谁知赵匡胤一马当先追到濠边,见吊桥毁去,大怒道:“没智勇的笨儿郎!你道这样遏制得住天兵么?”言未毕,他把马鞭一扬,那一骑银鬃玉兔马忽地腾空而起,只一跃就超过了濠渠,安安稳稳地到了那一边。

  众兵丁见主帅已过去,也一声呐喊,尽都凫水而渡。一霎时全数过了城濠,把城围住。皇甫晖、姚凤早惊逃入城,把四门紧闭,分兵固守。赵匡胤就传令四面架设云梯,悉力猛攻。皇甫晖见势头不好,连忙令兵士向城下传呼,请周将答话。赵匡胤听得,抬头一望,只见城上站的正是皇甫晖,对他拱手;便应声道:“有话请快说,迟即破城进来了!”皇甫晖道:“将军想是赵统帅了。我与你私下原无仇隙,只缘各为其主,是以相争。你袭夺我清流关也就够了,为何苦苦地相逼呢?大丈夫临阵,自当明战明胜,你为何暗里袭击,攻人无备呢?而今与你一言为约,请暂行停攻,退出尺寸之地,容我出城列阵,与你枪对枪、刀对刀,决一胜负!我若再败,愿把此城奉献。”赵匡胤道:“好,好,好!就依你!横竖此城已在我囊中,不怕你移到哪里去。我就停攻退步,让你缓缓整军出来,我与你厮杀一场,那时好教你死而无怨。”说着,传令停攻,退过城濠,列阵相待。皇甫晖也急下城来,对姚凤道:“而今只有拼着一死了!”姚凤道:“你我且并辔齐出,杀他个措手不及,纵然捉不得赵匡胤,也给他个厉害,使他不敢正视此城!”皇甫晖道:“正当如此!”说着,率领兵卒大开城门。二人果然并马冲出,直躧周阵。那时匡胤正等得心焦,要催马搦战,忽见皇甫晖、姚凤齐冲出来,暗道:“送死的来了!”不肯怠慢,骤马从斜刺里疾出,举起倚天剑向皇甫晖盖顶直下。皇甫晖倒弄得措手不及,左肩上早击了个正着,“啊呀”一声撞下马来。

  周兵一见,即上前将他绑了。姚凤急来相救,不提防长戈齐至,马先受伤,前蹄一蹶,也就掀翻于地。周兵又上前将他绑住。

  南唐两名大将勇气未施就一齐遭擒,死在九泉,也终是一对冤桶哩!唐兵看见,自然不敢当敌,立时全部溃散了。于是滁州城便不战而下。赵匡胤入城安民讫,便遣使押解囚虏,向世宗处献俘报捷。世宗大喜,受俘毕,即命翰林学士窦仪至滁州籍记库藏。匡胤一一交付了,窦仪一一籍记明白。忽匡胤欲赏军兵,要取库中绢匹。窦仪拦阻道:“将军初入滁州,就是尽取库中储藏,仪不敢有异言。而今仪承上命籍记为官物了,将军却不得擅取,必有皇上诏命,仪方可应付,愿公明察!”赵匡胤听说,忙改容谢道:“学士说的是,我知错了!”心下十分敬重窦仪公忠为国,做事不苟。

  过了数日,这日赵匡胤正在与窦仪谈论公务,忽听报:“有一人奉圣命来此,要请见元帅。”赵匡胤见说是奉旨意来的,疑心或有甚紧急事故,忙命卫士:“快把那人请了进来!”这正是:座上原经有国士,阶前忽又来谋臣。

  要知来的那人是谁,究竟有何事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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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虎斗龙争扫平江北称臣纳土收复淮南

  卫士飞步出去,把那人请了进来。赵匡胤一见,竟是个少时相识,旧雨重逢,不觉喜出望外。你道那人姓甚名谁,原来姓赵,名普,字则平。他祖籍幽蓟,因避乱移住在洛阳,所以匡胤与他认得。他起先是做永兴节度使刘词的幕僚,刘词死的时候,就遗表把他荐于世宗,说他有才可用。现在又得范质加章荐举,世宗就诏用他为滁州军事判官。他奉了圣命,不敢迟慢,就即日来到滁州,齐巧与匡胤遇合了。赵匡胤当下与赵普叙过礼,彼此坐下,谈论起来。

  赵普本来就很有才识的,近来又加了一番阅历,见解便愈益超卓了。匡胤听着,不由得心下大悦,刮目相待。也是赵普合当要显出才干。那时匡胤令部下大举清乡,适捕到一百多个盗匪,照律论罪,尽在处死刑之列。赵普便进言道:“这些盗匪,应该先鞫讯,然后斩决。如果不审问明白就一起将他杀了,倘若里面有些是良民被诬指为盗的,岂不是草菅人命吗?”赵匡胤笑道:“你正所谓书生之见了!须知此地的人民原尽属俘虏,我一律未曾加罪于他们,总算是格外开恩了。而今这班人竟胆敢复行去做盗匪,要是不把他们立正典刑,将何以儆众呢?”赵普道:“明公素怀大志,以统一中原为己任,奈何自分畛域,遗弃斯民呢?南唐固是敌国,应施讨伐,而此地人民,却不外是中原全体人民之一部,明公来克复兹土,正是吊民而伐罪,怎好把百姓亦看作俘虏呢?自来王道不外行仁,还请明公三思!”赵匡胤听了赵普这一席话,真是大启圣聪,顿开茅塞,便道:“这么说,就烦你去审讯一番,再行定罪便了。”

  赵普领了言语,即去一一鞫讯,竟有十之七八是良民;遂将审讯所得禀复匡胤,然后把该杀的拿出市曹正法,把该放的一齐放了。只这一桩事,就把滁州百姓乐得欢声载道,讴颂匡胤明德。由此,赵匡胤更信服赵普的才情和见地,每有疑议,尽行取决于赵普;赵普也感激匡胤的知爱,格外效忠,凡是他晓得的、见得到的事情,没有不尽言的。赵匡胤得着赵普料理诸事,一无积压;自己又勇冠三军,威名便更加大了。忽一日,赵弘殷亦领兵来到滁州,到时已经半夜了,城门早关闭着,弘殷便命兵士在城下传呼开城。赵匡胤登城对弘殷道:“父子虽系至亲,城门乃属王事,未到开启的时候,儿不敢接奉父命而擅开王城。”赵弘殷没奈何,只得在城外扎驻一夜。到次日晨刻,赵匡胤才开了城把父亲迎接进去。人民晓得这回事,愈讴颂匡胤奉公无私。

  这时韩令坤亦奉着世宗的命令,领兵克复了扬州,进攻泰州一带;惟有寿州却因刘仁瞻守备异常坚固,久攻不下。但是周军威声实已大为南唐君臣所震慑,李璟便遣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文理、大学士李德明,奉表称臣请和,献御服茶药及金器千两、银器五百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二千斛,一竟来到寿州城下,请朝见世宗。世宗晓得钟谟、李德明是两个辩口之士,便把军兵排得严严整整,然后召见他们。世宗不等他们开口说辞,便道:“尔主自称是唐室的苗裔,就应该晓得礼义,比别的国度要不同些!怎么与朕只隔着一条河,从没有派一个使者来修修好?反倒渡了海去结联契丹,丢开自己人不服从,要去服从外国人,这礼义在哪里?尔现在想来说我罢兵吗?我却不是六国那起蠢皇帝,岂是你们藉着口舌所能移动我的心志的!你们回去告诉尔主,赶快来见朕,再拜谢过,便没有事了。不然,朕想来看一看金陵的城池,借用你们的府库来犒劳我的军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君臣不后悔么?”几句话吓得钟谟、李德明战栗不敢说话了,便回去把话奏知李璟。于是李璟又命李德明、孙晟来见世宗,自请削去帝号,割让寿、濠、泗、楚、光、海六州的土地,仍岁输金帛百万,请求罢兵。世宗见得淮南之地大半已归掌握,各将帅又日逐告捷,想尽得江北之地,不答应他的要求。李德明回去,盛称世宗威德及军兵之强壮,劝李璟再割让江北之地,李璟听了不欢喜。宋齐丘、陈觉、李征古又在李璟面前说德明是卖国求荣。李璟大怒,便把德明杀了。命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璟达将兵拒周;又命陈觉为监军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李景达挑选精锐六万人,即日向江北进发,直趋扬州。

  韩令坤闻听唐兵大至,深恐寡不敌众,飞章求援。世宗便遣张永德往救,命赵匡胤屯六合作声援。赵匡胤接到命令,便留赵普留守滁州,率领轻骑二千,星夜驰抵六合。忽听报韩令坤已弃城西走,眼见得扬州要复为南唐夺回。赵匡胤因为扬州是江北重镇,若真是抛弃了,便前功尽失,忙一面派兵阻住扬州溃军,下令道:“如有扬州兵经过六合的,尽断其足!”一面又遗书责令坤道:“兄素忠勇,奈何怯退?如扬州有失,则上无以报主,下无以对友,昔日英威扫地矣!望速返固守!”

  韩令坤得书,适张永德也到了,便复入扬州,坚意固守。次日,唐偏将陆孟俊领兵从泰州杀到。韩令坤鼓起勇气,不待他歇马,便领兵出城迎战。这一阵,韩令坤因受了激刺,勇猛倍常,一匹马一支枪杀入唐军阵中,直捣中坚,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杀得唐兵大败奔逃。陆孟俊跃马来战令坤,不到七八个回合,韩令坤大喝一声,将马一催,向孟俊当胸一枪刺去。陆孟俊正闪身躲避,韩令坤早伸过手去,将他一提,便生擒活捉过来。唐兵见主将被擒,一齐弃甲撇兵,伏地请降。韩令坤即传令勿再伤杀,尽行押入后队,掌起得胜鼓,回城而去。

  那李景达听得陆孟俊被擒,急召集部下商议进兵。左右道:“扬州韩令坤勇悍异常,难以骤胜,不如先取六合,六合既得,扬州就容易攻取了。”李景达全不知赵匡胤在六合,比扬州韩令坤还要厉害,竟听信左右的计谋,率兵向六合而来。距六合二十里下寨,掘堑设栅,不再前进。赵匡胤也就不去击他,固守六合弗动。诸将进帐请战道:“唐兵听得韩将军扬州大捷,已经吓破胆了,所以到了此处不敢会战。趁此时前去击他,定必大获全胜。”赵匡胤道:“你们但知其一,未知其二。他如今设栅驻扎,固然是心存恐惧,震慑于我们的威声,但是我军只有二千,彼众我寡,若是前去击他,他一望就知道我们的兵力单薄。那时他以数万之众奋力来围击我们,倒是难操胜算了。

  不如等待他来,迎头击他,那就有胜无败,必然破他了!”

  不数日,李景达出兵来攻六合。赵匡胤以繁缨饰马,铠仗鲜明,将要出阵。诸将道:“元帅如此,最容易被敌兵认识的。

  ”赵匡胤道:“我正要他们认识哩!”及对阵,赵匡胤奋勇直突,敌兵望见繁缨鲜铠,认得是赵匡胤,因早已惊畏他的威勇,一个个未战先怯,这真是先声夺人了。那一边李景达也自努力奋斗,又因兵卒众多,两下从辰牌杀到未牌,竟彼此没有大胜负。赵匡胤便鸣金收军,李景达也就收军退回原寨去了。赵匡胤回城遍检部伍,叫兵卒一齐呈上皮笠。匡胤检阅一过,即指出三十余人,命推出斩了。一时,献首帐下。众将兵尽都不解何故要杀那几十个兵卒,不禁同时显出怀疑的状态来,却又不敢质问。赵匡胤晓得众人不明了那些被杀兵卒的应得之罪,便将皮笠传示大众,并宣布罪状道:“适才推出处斩的那些兵士,所以致死,就是临阵退缩,犯了军律。今日我在阵上督战时,见他们畏敌不前,只敢退缩,便以剑斫记在他们的皮笠上面。

  你们大家看看,他们的皮笠上不是都有剑痕留着么?”众将兵听了,才明白了这个理由,愈加惮服匡胤执法严明。自此,便再没有敢不尽死的了。次日,李景达领兵复来,赵匡胤督兵迎战,那部下的兵卒便大非昨日可比,一力拼命向前。常言道得好:“一夫拼命,万人辟易。”今周营二千健军一齐拼命,那南唐的兵众哪里抵敌得住,只得同时败退。李景达那时又被赵匡胤杀得他喘不过气来,也兜回马奔逃。趁着这种优势,赵匡胤益发奋起神威,勇往追杀,并大声呼道:“努力杀敌者!”

  于是,周军的兵马便越追越紧,南唐的兵马便愈逃愈乱。这一阵,赵匡胤大获全胜,斩获得南唐兵将约一万五千人。那南唐余众还有二万以上,逃到江口,争舟先渡,又溺死了大半。至是,南唐的精卒就被周军斩杀殆尽了。

  南唐君臣到此时真是胆落气夺,大有朝不保夕之势,然而寿州刘仁瞻还是急切破他不得。世宗锐于进取,便想自己到扬州去,从那一方面进取。范质谏阻道:“陛下自孟春出师,至今已入盛夏,兵力既疲,粮运又复不继,恐非万全之策。依臣子的愚见,请陛下暂且回驾大梁,少事休息,等兵力复原,粮食充足,再图南征未迟。”世宗起初不允,后见范质苦苦谏诤,继之以泣,这才依允了。就即日启驾回大梁,命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留围寿州。世宗又念赵匡胤父子劳苦功高,在外出力已久,便别调能将替守滁、扬,诏令还朝。赵匡胤奉到诏旨,就交代一切,从六合转滁州,奉着父亲赵弘殷,并带同赵普,领军回汴。既返都城,赵弘殷、赵匡胤就入朝陛见,世宗慰劳有加。赵匡胤便力奏赵普才能。世宗道:“卿所保举的定非凡庸,朕重用于他便了。”赵弘殷、赵匡胤谢恩出朝。次日,世宗下诏,封赵弘殷为检校司徒、兼天水县署;赵匡胤为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赵普为节度推官。三人上表谢恩。由此,赵匡胤父子分典禁兵,权重朝野了。

  到四年春,寿州刘仁瞻被李重进固围不解,城中食尽。李景达从濠州遣应援使永安节度使许文稹、都军使边镐、北面诏讨使朱元,将兵五万,溯淮往救,扎驻紫金山,一连列着十几座大营,像连珠似的,与城中烽火,早夜相应;又筑甬道输粮入城,绵亘数十里。将到寿州,李重进奋力督军截住,斩获五千人,夺得粮车数十辆。世宗接到奏报,心中大悦,命王朴权东京留守,侍卫都虞侯韩通为京城内外都巡检,命右骁卫大将军王环为水军统领,御驾亲督战船,自闵河沿颍水入淮,再征南唐。本来周军是没有水军的,世宗前番征战,深以缺乏水军应战为恨,返驾之后,费了半年的苦心,就也练出这一支水军来,所以这回便有水军了。

  这时朱元因被陈觉谗谮,李璟命武昌节度使杨守忠去代替他的职务。朱元愤怒,便举寨投降于周军。世宗亲环甲胄,与赵匡胤督水军直薄紫金山。世宗施展如龙,赵匡胤威猛于虎,只一阵便扫平了紫金山援军,生擒许文稹、边镐、杨守忠。唐军余众沿着淮河向东奔逃。世宗更自将数百骑,循北岸追赶,诸将便率领步卒循南岸追赶,水军从中流而下,三路追击。这一役,斩杀收降及沉溺南唐兵将殆五万人,获船舰粮仗约十万以上。李景达及陈觉在濠州闻报,吓得不敢复战,忙奔归金陵去了。刘仁瞻听得援军失败,扼吭叹息,加之又生起病来,对部属道:“大事去了!”世宗击破南唐援兵,便集合各路兵马于寿州城北示威,旌旗蔽空,厥声赫赫。那时刘仁瞻已病得不省人事,监军使周延构、营田副使孙羽等,制作仁瞻的表章,遣使奉着到世宗御营来降,至是才得了寿州,遂乘胜定濠州,克泗州。南唐战船数百艘,尽数退保清口。世宗又亲自将兵从淮北进,命赵匡胤将兵从淮南进,诸将督水军从中流进,共追南唐军兵。且战且行,金鼓的声音响震数十里。赵匡胤一往无前,直杀得南唐士卒血流成渠,尸横遍野;尽烧清口战舰,生擒陈承诏以归。南唐战舰在淮上的至此全归于尽了。于是势如破竹,楚州、奉州、鄂州相继克复,大队人马直向金陵杀来。

  李璟见一败至此,自知不能复振,乃遣陈觉奉表来见世宗,愿传位太子弘冀,听命周室,并献庐、舒、蕲、黄四州之地,划江为界,请求息兵。世宗见他辞意十分哀恳,便道:“朕兴师本意只在取江北的地方,现在尔主能举国内附,朕还想什么呢?”陈觉拜谢而退。世宗便赐书与李璟通好罢兵。至此,江北悉平。世宗遂下诏奏凯班师。还朝后,重赏南征将士,并及淮南新附的人民,于赵匡胤特别从优,授忠武节度使。南唐主李璟与群臣计议贡周物品,宋齐丘奏道:“依微臣的愚意,于珍奇泉帛之外,可选美女二名,连同进去。周主固是英明的,倘若天意属在我朝,使他竟耽于女色,斫丧他英明之质,消沉他远大之志,那么我朝便还有兴复的机会!”李璟依了宋齐丘的主见,果然选了两名色艺双绝的美女,连同银钱茶绢,遣使并献上去。世宗见于正式贡献晶之外加进来两件活宝贝,不觉默然深思了一会,才传旨:“朕少时在延和殿召见。”内监即将旨意传知南唐使臣。可怜那位南唐使臣却捏着一把汗,不知这位英明的圣主见了这两件额外贡品,是喜还是怒,是收受还是拒绝,他满肚皮里不住地在那里胡猜乱想。这正是:北方还未归王化,南国便来进美人。

  要知世宗少时召见南唐使臣,如何发付这两件特别的贡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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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美女圣君不胜酒力孤儿寡妇莫保皇基

  世宗坐延和殿,文武亲臣分班站立,南唐使者拜伏金阶,三呼万岁。这时殿庭的空气又严肃,又雍和,正是有威可畏,有仪可象。世宗闪龙目,启金口,向着南唐使者问道:“尔主于正当供献之外,加进两名美人,这是什么意思?”南唐使者见独指问这个难题目,他方寸中早就三回九转地编排好了答案,便不慌不忙向上朗声回奏道:“臣子感激陛下天恩,原想要入朝陪侍圣驾,图报万一;奈适承命守土,不敢擅离,是以选进两名解文知诗的美人,以供陛下在悠暇时捧砚磨墨的使唤,就是代臣陪侍圣驾图报万一的意思。”世宗听了这几句温温其恭的奏对,当下圣心大悦,即传旨平身。南唐使者谢恩起来,站立殿角,以俟旨意。

  忽一大臣出班奏道:“陛下明察!南唐进献美色,实别有用心,未必确如使者适间奏对之言。况且美色是万不可近的!

  自来君王一近美色,便惹出大祸来。商朝的纣王宠妲己,周朝的幽王宠褒姒,陈后主宠张丽华,隋炀帝宠萧妃,唐明皇宠杨贵妃:或是身丧国亡,或是身危国乱,无一个得着好处。陛下宜以前王之失德为戒,勿收受这种美色。陛下幸甚!国家幸甚!

  ”世宗一看是赵匡胤谏阻,温谕道:“卿勿过虑,朕自有方略处之。”赵匡胤便不复言。于是世宗传旨:“将二美人宣上殿来!”二美应宣而进,罗衣拂地,长袖摆风,花枝招展地并拜于丹墀下。好像:黛色纤纤欺柳叶,玉颜灼灼粲芙蕖。

  跪在东边的一个启道:“臣女秦弱兰见驾。”跪在西边的一个随启道:“臣女杜文姬见驾。”两个同声道:“愿吾皇福寿康宁,万岁万万岁!”只这呖呖几声,语出香生,把金殿的空气顿时变香甜了。世宗颜色益加和悦,那高兴的神情,比收平南唐时还加添了几倍,即命内监将二美人领入后宫,命诸臣陪宴南唐使者。世宗退入,诸臣及南唐使者退出,朝散。过了数日,南唐使者辞驾南返,世宗厚加赏赐,并诏李璟不必传位太子。李璟奉诏,手表谢恩,因为避周讳,更名做景,下令去帝号,称做国主,除年号,用周朝正朔。并谪罢奸佞,切实地励精图治起来。忽一日,奏报赵弘殷病殁了,世宗不胜哀悼,降诏追赠太尉、并武清节度使,又赐赙仪甚厚;随复诏封杜夫人为南阳郡太夫人,谕匡胤为国节哀。赵匡胤拜表谢恩,自在府守服不提。

  世宗自得了秦弱兰、杜文姬两个美人,宫中便不知比先前欢乐多少,每日里不是饮酒吟诗,便是吹弹歌舞。这日,杜文姬偶然说道:“倘得在御园中造一楼阁,四围栽种花木,在楼上饮酒赏花,不但平添雅兴,而且当能增长诗思,怕不做出庾开府那么清新俊逸的诗来哩!”世宗听得,意绪欣然,向秦弱兰道:“秦卿以为何如?”秦弱兰道:“臣妾亦正这么想。”

  世宗道:“二卿所见,真先得朕心!”即传旨命教练使冯益监工督造,限两个月在御园内建造一座高楼,以供御览。冯益领旨,那敢怠慢,即日募集工匠夫役,搬办木石砖瓦,破土兴工,不分昼夜地赶着建筑。不到一个半月,已完成一座齐整壮丽的高楼,矗起御花园中,好不美观!冯益便拜本奏报工程完竣,装饰整齐,请圣驾临赏。世宗得奏,甚是欣喜,重赏冯益,传旨明日幸新楼。

  次日一早,便先往新楼中再加铺设,于楼中央设御案,上设八宝盘龙御座,左右置绣礅各一;楼左设丝竹,楼右列歌姬;复壁里面焚着龙涎真香,外面一点不见烟气,但觉香风馥馥,送到鼻孔中来,使人心醉神怡。晌午,世宗携着秦弱兰、杜文姬两个像出水芙蓉似的美人步至楼前。杜文姬见楼的四围果然栽种着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卉,首先欢呼道:“好花!”观玩了一会,便一同登楼。进入楼中坐定,世宗四望一看,都称心意,大喜道:“亏得两位爱卿一提议,使朕得有这么一座美满的楼台。二卿造福于寡人,这功劳真是不小哩!”秦弱兰、杜文姬齐声道:“这全是陛下的洪福,臣妾等有什么功劳呢?”

  世宗笑道:“这么说,就算卿等与朕凑成的福分吧!”顾谓左右宫娥道:“捧上纸笔墨砚来。”一声旨意,众宫娥连忙将文房四宝捧到,安置于御案之上。世宗便向秦弱兰道:“秦卿篆书师法秦汉,朕最心爱,卿且为朕将此楼题名者。”秦弱兰应声道:“臣妾领旨。”提起笔来一挥而就。世宗一看,乃是题得“赏花览胜楼”五字,旁署“臣妾秦弱兰奉旨留题”九字的款,写得笔笔遒劲,字字精神。世宗拍案叫绝道:“题名既佳,书法又妙,可称双绝了!”又向杜文姬道:“庾开府的诗思增长了么?而今该卿题诗了。”杜文姬道:“臣妾却是不敢遵旨。

  臣妾从前说的,不过偶然一句戏言,陛下怎么当真起来呢?”

  世宗笑道:“卿想是叫朕亲自与你磨墨捉纸,才肯执笔的。好!

  朕就为卿当当这个雅差使看。”说着,就伸手要磨墨。杜文姬忙站起身来拦阻道:“臣妾不敢当!遵旨就是。”即挥毫成诗一绝:楼台高耸接云霞,此日登临意气佳。

  更喜东风解圣意,未春吹放一园花。

  杜文姬写就,双手呈于世宗。世宗连声称赞道:“卿之清才,果然不亚于庾开府了!”传旨开宴。内监宫娥忙着进酒列肴,一霎时珍味杂陈,极水陆之盛。饮到半酣,世宗命奏乐作歌。只听楼的左边,筝竽琵琶同响,笙箫玉笛合奏;楼的右边,歌声齐起。两边乐声歌声合成一片,抑扬顿挫,高下疾徐,应板合拍,何等悦耳!世宗目视美色,耳聆妙音,口尝旨酒,不觉心甜意畅,连饮几大觥。秦弱兰、杜文姬两个原来可以吃两杯的,何况在此欢乐当儿,又是圣上高兴,便也酒到杯干。这一位明君合着两个美人,当时趁着心里喜悦,只知酒能助兴,就忘了酒能醉人,一杯复一杯地满饮下去,吃得一齐醺醺大醉,玉山倾倒。众宫娥忙搀扶回宫而去。明日,世宗便害起酒病来,不能设朝。赵匡胤在府中闻听圣躬欠安,便入朝直诣宫门请安。

  世宗道:“朕并无大病,只为昨日饮酒过量,以致今日微感不适,卿家可无用忧心!”赵匡胤乘机谏道:“常言说:‘酒能乱性,美色宜远,乐不可极,’这三句话含有至理,愿陛下明察!”世宗道:“赖卿忠嘉,得闻善言,朕知过了,从此定自痛改前非!”赵匡胤回奏:“陛下果能如此,是宗社之幸了!

  ”果然,世宗病好了便不像以前那样沉湎酒色了,每逢宴乐,总是适可而止。

  到显德六年,世宗因为北汉刘钧尚未臣服,而且辽邦屡助着北汉入寇,为釜底抽薪计,决见先伐辽邦,剪除北汉的助援,然后转得胜之师讨之,那么北汉就不足平了。遂降诏亲征辽邦,命宣徽南院使吴廷祚为东京留守,宣徽北院使昝居润为副,三司使张美为内都部署,忠武节度使赵匡胤为水路都部署,侍卫都虞侯韩通为陆路都部署,都指挥李重进以下诸将一律随征了,自率亲军为后应。即日启驾出发,水陆并进。北方州县,从石敬瑭割让给辽邦后,好些年不见兵革了,骤闻周兵到来,都吓得心惊胆落,所有官吏早逃得不知去向了。大军一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降宁州刺史王洪,收益津关守将终廷辉,并莫州刺史刘楚信、瀛州刺史高彦晖,长驱直入,会师于瓦桥关。

  瓦桥关守将姚内斌率马兵数千骑出关迎战,一阵被赵匡胤杀得大败,逃归关里,闭关不出。赵匡胤次日陈兵关下,勒马传呼姚内斌答话。当下姚内斌上关遥见匡胤,赵匡胤便高声对姚内斌道:“天兵威猛,你昨日已见过了,不用我多说。须知王师自出兵以来,所过州关,如瀛州、莫州、宁州及益津关,莫不畏威怀德,望风归顺。独你据住此关想阻遏天兵,真是以卵击石,徒见碰个粉碎!况且此地原是中国的版图,你也本是中国的人民哪!你从前为时势所迫,被卖国贼所葬送,不得已暂时屈服北廷,算为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来责怪于你;怎么而今王师到来,还不除垢去污,迎接王师,投归祖国呢?难道说你竟不怕天下人笑骂,甘心弃己身所自出的父母之邦,而愿终身服事胡虏吗?你一人不要祖国,便连累你辖下的多数军民,也断绝了投归祖国之路;大军一打破了关,那时玉石俱焚,更连累他们也冤枉同死,你想这个罪名可是担当得起的么?”姚内斌听了,沉吟了半晌道:“请元帅宽让我一日,容我思忖思忖,待明日复命如何?”赵匡胤道:“王师原以宽大待人,本帅岂肯遽加杀戮?以明日晌午为限,专等你圆满的答复。倘若过午不来降顺,我就破关了,那时你休后悔!”说罢,收兵回营。

  到了次日,才近辰牌,姚内斌肉袒牵羊来到营前,奉表请降。赵匡胤大喜,立时引见世宗。姚内斌跪拜于地,口称:“辱国罪臣迎驾来迟,愿吾主格外开恩!”世宗嘉他明白大义,效顺王师,温语抚慰,即授为汝州刺史。姚内斌叩头谢恩,随起,引周师入关。世宗置酒大会,遍宴群臣。席间议进取幽州,诸将奏对道:“陛下出师至今不过四十二日,兵不血刃,便得燕南各州,这都由陛下威灵,所以奏此奇功。惟幽州为辽南要隘,辽邦闻听燕南失守,定必集重兵扼守这个重镇,陛下还宜先机加以审慎,幸勿轻人!”世宗闻奏,默然不语。散宴后,召李重进入帐,道:“朕出师以来势如破竹,关南各州县唾手而得,趁此雄风,正可扫平辽北,完成朕统一中原收复南北的志愿。奈何诸将便存退志,难道叫朕就此罢手吗?兹命你领兵万人,明日前进,朕即统军后至,不捣破辽都,决不回军!卿努力向前,毋负朕意!”李重进唯唯而退。又传谕散骑指挥孙行友,领骑兵五千人即往攻易州。孙行友亦奉旨领兵去讫。次日,李重进发兵先行,到了固安,守吏早经遁去,城门洞开,于是李重进遂据住固安。随后世宗也到了。再进至固安北面,被安阳河阻住去路,无桥梁舟楫可渡。世宗便命李重进督兵采木赶建浮桥,限日告竣,仍率亲军还宿瓦桥关。

  不料病困英雄,疾挠壮志,世宗忽然卧病,一连数日,不见痊可。又值孙行友攻下易州,擒住刺史李在钦,献入行宫。

  世宗扶病升帐,问他愿降愿死,偏他嗔目大骂,不肯归顺。世宗大怒,喝命枭首示众。因这一怒,愈觉头晕目眩,病更加重了。诸臣忧虑,不敢奏请返驾。赵匡胤乃入帐婉奏,固请还跸。

  世宗不得已,当下照允,传旨改称瓦桥关做雄州,留陈思让居守;改称益津关做霸州,留韩令坤居守;于是下诏回銮。途次,世宗病势稍觉减退,偶从囊中取阅文书,忽得直木一方,约长三尺,上镌“点检作天子”五字。世宗不胜惊疑,默思:现今点检是张永德。从前石敬瑭为明宗婿,后来竟篡唐为晋。今永德亦尚长公主,莫非也要篡夺我家天下么?左思右想,满腹狐疑,亦不询问左右根究此木来由,仍然收贮囊中。及返京,便免张永德都点检职,改任检校太尉,授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加检校太傅、兼忠武节度使。过了数日,册宣懿皇后胞妹符氏为继后,封长子宗训为梁王,次子宗让为燕国公,命范质、王溥两相参知枢密院事,授魏仁浦为枢密使兼同平章事,吴廷祚亦授枢密使,都虞侯韩通兼宋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尉。过不几时,世宗病势复变,竟益增剧。是年六月,世宗病崩万岁殿中,享年三十有九岁。可怜这青春年少的新皇后,正位方才及匝旬,便遭此大故,这就所谓是佳人多薄命吗?世宗在临终的当儿,遗命传位梁王宗训,嘱范质等善辅储君,并命召翰林学士王著入相。世宗既崩,范质等便遵依遗旨,奉梁王宗训即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改赵匡胤为归德节度使,仍充殿前都点检兼检校太傅,以慕容延钊为副都点检。赵匡胤与慕容延钊夙称莫逆,至是复同直殿廷,更是分外亲昵了。两人平居往来,常密谈竟日,外人不得知是谈些什么大事。

  腊鼓催岁尽,转瞬间已是元旦佳会,范质等奉着这个年方八龄的幼帝宗训御殿,受百官朝贺,文武诸臣,进爵有差;惟世宗遗命召王著入相一事,竟不见提起。越日,镇、定两州忽飞报入京,说是北汉刘钧结连辽兵入寇,声势浩大,请朝廷速发大兵前去防边御寇。那个幼而无知的幼帝自然不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就是那位深居宫里的符太后也不能拿个主张,听得范质进宫奏报,只吓得莫知所云。便由范质定见,奏请以都点检赵匡胤为统帅,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为先锋,会集诸镇将士,领兵北征;凡诸出征将士,悉受赵匡胤节制指挥。符太后当下准奏,依范质所拟传旨。赵匡胤奉诏旨,即令慕容延钊领着前军先行出发,自己调集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等各镇将帅,大队儿续进。都下忽发生一种谣言,说是将册点检作天子,市民听得,惊骇走避。这种谣言究从何而起,实在不易打哪里根究;宫廷里面并没有这般消息。那知四日晚间,果然由陈桥递到警报,说已册点检赵匡胤为天子,急得太后及满朝百官一个个错愕不知所为。这正是:孤儿方得登龙位,大将忽传立帝基。

  要知陈桥传来册点检赵匡胤作天子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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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形单影只带恨含愁

  陈桥驿四围环列着整千累万数的营幕,西斜的日光返照在这些旌旗上,发出异彩,端的是载旆之威烈烈如火。众兵士各归部伍,分守栅寨,没一个敢乱行乱走的。只有一片萧萧马鸣之声冲破那沉肃的空气,与晚风响应着。可知是军令森严,三军慑伏了。你道陈桥驿哪里来这许多军马?原来是都点检赵匡胤领着大兵去防边御寇,这日进到陈桥驿,恰是天色向晚时,所以就在这里扎住营寨休息一夜,明日再往前行,故而陈桥驿便陡增了这许多军马。那么四日晚间宫廷内得到陈桥的那个警报,说是已册点检赵匡胤作天子了,又打从哪里说起呢?莫着急,这是其中有变呀!闲话少说,且看正文。

  当下赵匡胤麾下有个亲吏名唤做楚昭辅的,他办完了庶务,正走出营来闲散闲散,只见前军散骑指挥苗训独自个站立营外,举头望着天空,好像发现了什么,在那里凝思似的。这苗训素称晓畅天文,且是谈言微中,军中都唤他苗先生。所以楚昭辅见了,便走过去问道:“苗先生,你在此静观什么?”

  苗训见是楚昭辅,答道:“你想明白我所观测的事物么?你是点检的亲人,不妨说与你知道。”用手指着西方将要沉落的斜日道:“你瞧!你看太阳下面不是复有一太阳吗?”楚昭辅抬头顺着苗训的手儿极目一望,果见日下复有一日,一片黑光,互相摩荡。好一会,一日沉不见,一日独放光明,旁有五色灿烂的云霞拥护着,真个是祥光万道,瑞气千条。良久,楚昭辅惊异道:“苗先生,这是个吉祥之兆呢,还是个不祥之征呢?

  ”苗训道:“这话却难说了,说是个吉祥之兆吗,固然是不错的;但说是不祥之征,也未始不可以。”楚昭辅道:“一个征兆,主吉就说主吉,主凶就说主凶,怎么好模棱两可,游移其辞,既说是主吉,同时又说主凶呢?”苗训道:“并非是模棱两可,乃实有是理,因为是有两个观察点啊!这个征兆,便叫做天命。起先沉没的太阳,是应在当今幼帝;后显的太阳,乃应在我们点检。那么在点检一方说,正是个吉祥之兆;若是在幼帝一方说,岂不适是不祥之征么?”楚昭辅恍然道:“有理!

  不知应验当在什么时候?”苗训道:“上天垂象已显,应验就在眼前了!”说着已是暮色苍然,两人便各归营。

  楚昭辅到了自己帐内,免不得把适间所见与苗训所言转告别个知晓。这一传开去,顿时间你告诉我,我告诉你,一传十,十传百,就弄得一军皆知。于是议论纷纷,大家认为是天大喜事。果然都指挥领江宁节度使事高怀德便聚诸将士相谋道:“主上幼弱,又无明辅,我们出死力拼生命去破敌,挣下汗马功劳,有哪个晓得呢?我们不如应天顺人,就先册点检作天子,然后去北征,各位将军以为何如?”众将士原同有此心,听得高怀德一倡议,谁还肯说句不赞同,大家齐声道:“正该如此!

  我们就议定个办法。”都押衙李处耘道:“这事非同小可,还须同点检胞弟供奉官都知赵匡义商议一下才好。”高怀德道:“不错!正要和他商议。”便请赵匡义到来。

  中有脱文——编者注“速设策除叛遏乱,却站在此地从容说太平话吗?范质道:“我等正在踌躇,不得善策,侍卫有什么高见么?”韩通道:“而今别无计较,只有我去召集禁军,登陴守御;二公去请旨,传檄各镇,速令勤王。你我就分道这么做吧,迟便无及了!”言毕,疾驰而去。范质、王溥尚在迟疑,家人跑来报道:“大军已进城了,相爷快走!”范质、王溥一听这个急报,哪里还顾得朝廷的事,只是自己生命要紧,便一溜烟各奔家门去了。那韩通正走间,劈头恰撞着赵匡胤前军都校王彦升领着铁骑驶入城来。王彦升见了韩通,大声招呼道:“韩侍卫,快去接驾!新天子到了!”韩通大怒道:“接什么鸟驾!哪里来的什么鸟天子!你们一班叛党乱作妄为,真的不怕天诛吗?须知我韩通是不甘附逆的,即刻就要领着禁军来捉拿你们,你须与我仔细着!你竟胆敢闯到禁城里来耀武扬威,你真死到临头还不知哩!”说着,由小道飞向家门驶去。王彦升本是个性烈不过的人,一听韩通的说话,直气得三尸暴跳,七孔生烟,策马随后便追。韩通跑入家门,正想阖户,不料王彦升驱马早到,手起一刀,将韩通劈死门内。他见韩通已死,一时残忍性起,便索性闯进去杀了韩通一家人;然后再往城内各处绕行了一遭,王彦升这才返身出城来迎接赵匡胤。

  于是,赵匡胤领着大军缓缓地从明德门鱼贯入城,命将士一律归营,自己退居于公署中。不一时,军校罗彦瓌拥范质、王溥诸人来。赵匡胤向诸人流涕道:“我受世宗厚恩,被大军逼迫至此,真是无颜对天地了!”范质等正待对答,罗彦瓌挺剑厉声道:“我们无主,今已推立点检作天子了!有不从命的,请先试我这宝剑!”说罢,拔剑出鞘,向着范质、王溥。王溥恐惧极了,降阶先拜。范质不得已,随后亦拜。赵匡胤忙下阶扶起两人。至是,范质等便诚惶诚恐地拜请赵匡胤诣崇元殿行禅代礼。赵匡胤即命范质等先行入朝,召集百官。范质等领命去了。日晡时,百官齐集,排班已定。石守信、王审琦等左右拥护着赵匡胤,从容就廷受禅。但是还未有禅诏,翰林承旨陶谷便从袖里取出一道禅诏来;兵部侍郎窦仪忙接了朗声宣读道:天生燕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揆一也。惟尔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兼检校太傅赵匡胤,禀天纵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隆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颂狱,归于至仁。

  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于戏钦哉!畏天之命!

  读禅诏毕,宣徽使引赵匡胤就北面拜受制书毕,便掖引赵匡胤登崇元殿,即皇帝位。到此时,赵匡胤完全如了平生志愿,确立为宋朝开基的太祖皇帝了。当下,文武百官就金阶舞蹈,朝贺如仪。太祖遂降诏,奉周幼帝做郑王,符太后做周太后,把一双孤儿寡妇逼迁于西宫,自此周统斩绝,赵家代兴。因太祖前领归德军在宋州,遂建国号称做宋朝。以火德王,色尚赤,腊用戌。纪元建隆,大赦天下,遣使遍告邻国藩镇。恰巧华山隐士陈抟老祖骑着一匹驴子打从汴京经过,听说太祖这日已受禅代周,即了帝位,不禁在驴上拍掌大笑道:“天下自此定了!

  ”说着,加鞭扬长而去。市民听了他这一句话,益信太祖是天命真主,各个更心悦诚服不提。

  越日,太祖降诏追赠周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为中书令,以礼收葬,以旌其忠义。又论翼戴功劳,加石守信为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高怀德为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为马步军都虞侯,王审琦为殿前都指挥使,张光翰为马军都指挥使,赵彦徽为步军都指挥使,并领节镇。其余领军,一并进爵有差。这时慕容延钊领重兵屯在真定,韩令坤领兵巡阅北边,都在外未回。太祖便遣使往传谕,许他二人便宜从事,两人都报称听命。

  太祖即诏加慕容延钊为殿前都点检,韩令坤为侍卫亲军都指挥;授弟赵匡义为殿前都虞侯,改名做光义。以赵普为枢密大学士;范质依周职守司徒、兼侍中;王溥守司空、兼门下侍郎;魏仁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均同平章事。于是,一时附凤攀龙之士都已取得高官厚禄了。

  太祖便又追崇祖考,立四亲庙:尊高祖脁为僖祖文献皇帝,曾祖珽为顺祖惠元皇帝,祖敬为翼祖简恭皇帝,妣皆为皇后;考弘殷为宣祖诏武皇帝。定制,每年五享,朔望荐食荐新,三年一袷祭,五年一禘祭。先庙已定,又尊母杜夫人为皇太后,扶掖御殿受朝。太祖下拜,群臣皆行朝贺礼。太后起先见楚昭辅到家,报知诸将拥立太祖事,却惊喜道:“我儿素怀大志,今果然作天子了!”此时倒全无喜色,反觉满面愁容,吓得太祖忙跪拜道:“母后有什么言语,儿臣自当遵依,请母后放下忧心吧!”太后道:“我别无言语,只愁得是为君难啊!你可知做了万民之主,一日万机。调度得好,原可享着尊荣;若是失道,便求为匹夫而不可得。这皇帝岂是容易做得的么!”太祖再拜道:“臣儿谨体慈旨,敬畏图治就是,母后总可宽心!”太后遂起退殿。太祖转身临朝,册立夫人王氏为皇后。太祖元配是贺夫人,生一子名德昭,并二女儿,在周显德五年病殁了,因此续聘彰德军节度使王饶女为继室,就是今后。

  太祖尚有二妹:一个已经夭逝,追封为陈国长公主;一个出嫁与米德福,不幸又做了寡妇,即封为燕国长公主,赐居宫中。这燕国长公主生得兰心蕙质,明眸皓齿,的是一位美貌佳人。她只是命运不济,所以在此青春年少正当欢乐的时候,把个并肩比翼的丈夫死了,弄得孤单单冷清清一个儿,在含愁带恨的当中,将春花秋月的好时光等闲度过,真是可怜可惜到极点了。她自住到宫里,虽是兄皇加悯,母后垂怜,多拨宫娥给她陪侍,而且特别赏赐,珍奇满室,罗绮盈箱,怎奈这些都博不得她脸上笑,解不得她胸中愁,还是镇日价颦蹙双眉,长吁短叹,并不见有解颐的时候。太祖是何等聪明圣智的人,见皇妹这等不乐,早揣知她的心病,想替她对症下药,可是一时还没有得着对劲儿的药物,所以隐在肚皮里,未曾说出。这日,太祖退朝之暇,步到御园里去赏玩一会上林花木,只见好鸟争鸣,万花齐放,夭桃艳李,各自戏春,不觉龙颜大悦。正想到牡丹丛里看一看天香国色,不料举眼望将去,见一个与花斗丽的美人儿站立万绿丛中,益显得朱唇一点,红香欲滴,真是爱杀人也!只见她腰如弱柳,临风晃动,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对着一朵牡丹呆呆地注视着,那多情的泪珠儿像雨点般地倾洒在花朵上。太祖看了,不由得也自回肠九转,顿时止步立住,陪着洒下英雄泪来。这正是:万点泪倾巫峡雨,九回肠似浙江潮。

  要知这个对花洒泪的美人儿是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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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绿酒筵前浓歌艳舞红灯影里蜜爱轻怜

  太祖当时心下好生为难:欲前行劝慰,不好怎样措辞,且恐增加她的悲感;欲退而不顾,不知她这里一哭,要到几时才休,岂不哭坏了她。原来那个站立牡丹丛里对花洒泪的美人,并非三宫六院妃嫔媵嫱之比,乃是金枝玉叶般娇贵的燕国长公主。她因独坐在宫里郁闷得慌,故出来御花园里走走,想藉此散散忧心;不想对着明媚的春光,听着谐和的鸟语,瞧着鲜妍的花色,越发勾起千种情愁,万般忧恨,反哭泣起来。太祖因她青年寡居,早就存着一个怜悯的心儿,忽又撞见她在此哭泣,尤其触动了同胞情怀、儿女肝肠,就也忍不住在一旁落泪了。

  正在进退两觉为难的当儿,恰巧公主抬起头来,一眼瞧见太祖,自觉不好意思见兄陈情,惟有假意装作未曾瞧见,忙把脸儿一回向,腰儿一扭转,从刺斜里闪开,奔避回宫去了。这一来,太祖倒破了难关,但也无心绪再去观赏牡丹,只就站立的所在,像转磨儿的在那里乱转。转了好一会,犹如做诗的想得了奇句似的,喜得把手儿一拍,突地自语道:“得了!只消这么一行,就解除了她满腔愁恨,给还了她一生幸福!”一边口里发话,一边举步向宁福宫走去。

  到了宁福宫,见了杜太后,请了安,太祖便奏道:“儿适才在御花园里瞥见妹子在花前垂泪儿,念着她心痛已深,已给她想了个解救的办法。儿揣想妹子所以抑郁不乐,当是空闺独守的缘故,而今只要给她觅一个同心伴侣,配就美满婚姻,作成一双两好,她自然欢畅了。可巧殿前副都点检高怀德也因悼亡,每天上朝总是带着一副哭脸儿,和妹子正尔同病。这高怀德系真定人,是后周天平节度使高行周的儿子,出身将门,根基不算浅薄了;又生得堂堂一表,豹头蒸颔,虎臂猿躯,忠心耿耿,的是一员忠良勇将。现下做到殿前副都点检,自是位极人臣。儿意欲将妹子下嫁与他,省得妹子这等抱恨终身。”杜太后道:“自古男得重婚,女无再嫁,经义昭垂,这事恐未便做得。”太祖道:“经义虽是如此,但这事不能不从权办理。

  妹子正当年少,教她就此守到白头,不令再嫁,岂不使她丧失一生幸福,再无欢乐之时,好端端地把一个人葬送了。儿现在身为兆民之主,就是寻常百姓家有忧恨,尚且要设法替他们解除,使之同归欢乐,何况是自己的妹子呢?儿细想这事,定须这般办理,才得情天补恨。缺月重圆。”从来慈母疼爱女儿,没有哪个赶得上的,所以杜太后先前怕的碍着礼教,不好教女儿再嫁,说了这几句执经据礼的话;往后听着太祖那么一说,便不固执了,立把燕国长公主召来,征取她的同意。公主私下里早想遍了主意,她要重得欢乐,再享幸福,只有再嫁一条路好走;不过礼教束缚了她,有话难说,有口难开,故而一向郁闷在心,不敢明讲出来。现在得这个明达的兄皇不拘礼教,许她再嫁,又配着高怀德这样好夫婿,还有什么不同意呢?但终究是女儿们常态,脸皮儿薄,嘴巴儿钝,不肯直接答应“愿意”二字,只说是惟母后兄皇是命便了。杜太后一听,晓得公主同意了,便对太祖道:“就依你的意见办理吧!”

  太祖领命退出,即示意赵普、窦仪往说婚事。赵普、窦仪领着旨意,即往高怀德处作伐。高怀德正为断弦未续,不免忧愁,忽见赵普、窦仪到来,说是太祖要把燕国长公主赐婚与他,真是天赐良缘,岂容谢却,当下满心欢喜,满口应允。赵普、窦仪见这个媒一说就成了,也十分高兴,忙入朝复旨。太祖便诏司天监选择吉日;当选择三月三日为燕国长公主与高怀德结婚佳期。太祖大喜,诏赐高怀德宁兴坊第,以备结婚居住;并谕百官宰执,三衙亲王,中贵士俗,届期均往致贺。这道旨意一下,因为这是太祖登基后头一件荣宠的喜事,满朝文武谁不要来助兴?大家纷纷送礼物、效奔走,忙得个不亦乐乎。高怀德就太祖新赐府第,里里外外盛加设施,铺张得富丽华贵,一时无两。只说那新洞房的摆设,已够奢侈了:什么七宝床、六安枕、金丝帐、银蒜钩、合欢云锦被、如意月华衾、鸳鸯幔、翡翠帘、青玉案、碧纱厨、玳瑁箧、珊瑚箱、芙蓉镜、孔雀屏、莲心盏、桂子杯、怀翠烛、摇红灯、宜春胜,增媚香,诸如此类,五光十色,炫耀得人眼睛早花了,哪里数得清呢。总而言之,这种器用,这种排场,要不是皇亲国戚家,慢说是摆设不出,见也莫想见着哩!

  到了吉期,高府备了全副仪仗,拥着凤舆,高怀德鲜衣肥马,入宫亲迎。到了宫门,高怀德下马,由司仪官导入甥馆。

  太祖特颁诏书,拜高怀德为驸马都尉,高怀德北面谢恩。当下宫里亦由卤簿使准备皇家送亲仪仗,排列宫门。司仪官引高怀德出甥馆,至内东门外,行奠雁礼。一时奠雁礼成。只闻一片和悦的音乐之声,自远而近,便见宫娥对对,彩女双双,簇拥着这个严妆盛饰天仙化人似的燕国长公主,从内宫缓步而出。

  真个是:宫娥彩女两边排,扶出新人冉冉来。

  好似百花齐吐艳,让她一朵牡丹开。

  公主登舆,高怀德再拜。拜毕,司仪官导出宫门,司仪官告退;高怀德便上马先行,至府第前下马,伫立门次,恭候公主凤舆。一会,凤舆已到,高怀德向舆一揖,启请公主降舆。

  公主降舆,高怀德复三揖,然后引入,升阶登堂。公主东向立,高怀德西向立,行宾主相见礼。易位,公主转西向立,高怀德转东向立,行夫妇交拜礼。礼成,导入洞房,合卺、坐床、撒帐,一一如仪。公主更衣,高怀德退出。至大厅文武百僚致贺,进祝辞;高怀德答谢,致谢辞。于是一切仪礼已毕,大开筵宴。

  酒三巡,高怀德传谕歌舞娱宾。只见东西两廊榭,低垂的凝雾留香帘同时高卷,显出两座玲珑精雅的小舞台,铺着猩红的氍毹,罩着蓝地锦帐,上面悬着大大小小无数明珠,映射着五色灯光,闪闪烁烁地好像明星在天一般。台的后方设着碧纱帷幔,隐约地见得里边列着诸般乐器乐师,歌姬舞女。随见帷幔徐启,每一处台上走出二十个时样新妆的歌姬舞女,大都不过十五六岁,梅花体态,杨柳枝腰,各个儿堆着俏,一团儿是娇。忽地帷幔内乐声陡作,奏的是霓裳羽衣之曲,那些歌姬舞女,按着乐声,歌的作歌,舞的起舞。一时乐声幽扬,歌喉宛转,舞态翩跹,又好听,又好看,而且脂香馥郁,流布席间,更增添无限美感。直把满座嘉宾,听得一个个心欢意畅,看得一个个目眩神摇,疑心此身不复是在人间的了。范质啧啧称赞道:“像这样的音乐,这般的歌舞,真是尽美尽善,叹为观止矣。”王溥道:“真个是哩!”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一时乐声已歇,歌舞亦止。至是酒阑席散,众宾告退。高怀德送罢宾客,回进洞房,公主含羞带愧地起身相迎。高怀德免不得也谦让不遑。两个似礼非礼,欲即欲离,让了一会,才相对坐下。坐下了,却又彼此缄口不语,只就灯光里互相偷觑着。静默了许久,高怀德不知怎的,忽然有这般勇气,立起身来趋至公主面前,深深一揖道:“时候不早了,请公主安寝了吧!”公主当高怀德下这个礼数儿,早立起来将他拉住;及听到请她安寝的话,不觉对他眉儿一逗,头儿一低,嫣然一笑。

  就这么一来,两人便很自然地携手同入罗帏共寝了。自此一结合,燕国长公主是重逢如意郎君,愁恨俱消;高怀德是更得娇贵妻室,燕居有偶。可说是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了。

  甜蜜的光阴更是过得快,一刹那间,就度过了多月,到了麦秋时候。一日,高怀德正与燕国长公主并姬妾们在府中小宴,击鼓传花行酒,恰好这花传在公主手中,鼓声住了,该她饮酒。

  高怀德拿个紫霞明月杯,满满地斟了一大杯酒,双手送至公主樱唇边,催她快喝。那时公主已饮得多了,不复能胜酒力,只是推却。一推一送,难解难分。在这当儿,忽报急旨宣驸马入朝,有紧急军情。高怀德听了,这才停止不再强劝,放下酒杯,匆匆地更衣上朝去了。公主因此,这才解了酒围,不然,此刻还被这杯酒儿困住哩。可是酒围解了,忽地把个欢乐夫婿宣上朝去,又听说是有紧急的军情,恐怕这个能征惯战的驸马爷免不了要去效力王事,抛却闺房的欢乐,就把她冷淡了,顿时又蹙锁眉尖,愁上心来。果然,一会高怀德回来府中,劈头就对公主说道:“公主,我明日就要离开你出征去了。”公主一听,不幸果如所料,一颗心就像小鹿儿失了母鹿似的,越跳越急了;又在酒后,心肠儿比平时加倍地热了,哪里还顾得什么侍女辈在一旁见笑,未开言回答,就泪流满面,“哇”地一声哭了。

  高怀德见公主急得如此,忙着百般劝慰,最后又道:“这回出征,并不是去当大敌,急切难平;不过是区区小丑,强抗王命。

  大军一去,马到就可平伏的;奏凯的时期总不到十天功夫哩!

  ”解劝了半日,公主才觉心里少安一点,止泪停啼,向着高怀德道:“究竟去出征哪里,是怎么一回事呢?你详细地说给我听。”高怀德道:“是去征讨那潞州李筠。那李筠是太原人,曾历事唐、晋、汉三朝,累积战功,到周朝得擢升检校太尉,并领昭义军节度使,驻节在潞州。当圣上受禅登基的时候,遣使加授他为中书令。听说那时节,李筠便想抗命拒使,因为宾佐切谏,他才勉强受命。旋即他打发他儿子李守节,赍着北汉刘钧结连他起兵反抗圣上的蜡书入朝,表示他不受外诱,忠心服从朝廷的意思。圣上嘉许他忠诚,亲写诏书,再遣使者去抚慰他,并留李守节在朝做皇城使。不料,李筠派他儿子来朝并非诚意,乃是试探朝廷的虚实,以谋相机行事。朝使到了那里,他竟将他羁留不放归来。圣上听得这个信息,便召皇城使李守节遣归道:‘你父逆迹已著,你原当加罪;朕特加赦宥,可速即回潞州告知你父亲:朕未作皇帝时,你父亲可任意作为;朕既已作了皇帝,你父亲怎能不让我呢?’李守节回去告诉了李筠,他不但不肯悔过,立时就起兵反动起来。于是他把监军周光逊等执着押送北汉去求助兵,一面又遣骁将儋珪袭破泽州,把泽州刺史张福杀了,据住州城。今日警报传到,圣上大为震怒,所以就宣石侍卫与我入朝,诏命石侍卫作统帅,我作副帅,领兵北去,大加征讨。像这等小小反叛,不是马到成擒立奏厥功,不必旷日持久的么?”公主道:“原来如此。这李筠真是可恨,但愿你马到就剿灭了他!可真是明日就要出兵吗?”高怀德道:“正是明日就要出兵。一则是圣命严逼;一则是兵贵神速,都是耽延不得的。”公主道:“那么待我今晚备酒,与你饯行。”高怀德道:“饯行是不敢当,只算是与公主辞行吧!

  ”到了晚间,公主真个备了酒馔,就摆在内室中,与高怀德饯行。夫妻二人浅斟慢饮,席间不知说了几多儿女情话,才罢宴就寝。次日五鼓,高怀德起来结束停当,公主又叮咛许多在外珍重的话,方始别了公主,上朝辞驾。到得朝房,石守信早在那里候他,遂一同上殿,见驾请训。太祖宣谕道:“二卿此去,进兵务取迅速,慎勿纵李筠西下太行要紧!至若后方,朕当自行督兵策应,随后即发,二卿放胆前进就是!”石守信、高怀德叩头领旨,退下殿来,同出朝门,至校场点起马步三军,传令出发。一声令下,旌旗央央,车马煌煌,师旅翼翼,一齐启行。太祖随即又诏命慕容延钊、王全斌由东路出兵,夹击李筠。

  那李筠自袭了泽州,有个从事间丘仲卿便献计道:“公孤军举事,这种情势是很危险的,虽有河东的援兵,恐怕靠不住,未必能够得他的助力哩!大梁甲兵素称精锐,是难以与他争锋的。不如西下太行,直抵淮水,塞住虎牢,据守洛邑,然后东向以争天下,这样才是上策。”李筠自恃是周朝的宿将,以为他一起兵,凡属周朝旧将,定然要倒戈助他,取天下可易如反掌,不肯听闾丘仲卿的计划。恰好北汉刘钧亲自领兵到来相助,李筠便率队迎谒刘钧于太平驿。李筠见了刘钧,拜伏道旁,十分恭谨。刘钧即封李筠为平西王,赐马三百匹。李筠便向刘钧表明,他此番起兵是为着受了周朝厚恩,所以不敢受命。北汉与周朝原来是世代仇敌之国,刘钧听了李筠的话,甚是不悦,便令宣徽使卢赞去监督李筠的军队。李筠回转潞州,因为看着北汉兵甚少,而卢赞又来监军,心甚懊悔。旋与卢赞意见不合,时相龃龉,心益愤激,乃留李守节居守潞州,自己率领众兵南出长平。适撞着石守信、高怀德进兵至此,两下便排开阵势,鏖战起来。正战斗间,慕容延钊一军又杀到。李筠抵敌不住,大败奔逃,退保大会寨,据险固守。这寨险峻非常,石守信等连攻数日不下。高怀德大愤,亲冒矢石,督兵直前攻寨。石守信恐他有失,与慕容延钊领兵左右策应,自巳牌攻至未牌,还是未得攻取尺寸。李筠看见宋军兵力渐见疲乏,却鼓着勇气,挺刀跃马,出寨来战高怀德。卢赞、卫融也趋马出来助阵。慕容延钊、石守信见了,忙上前敌住。怎当李筠等乃是以逸待劳,此时精力百倍于宋军。看看高怀德将要败阵了,猛听寨内一声炮响,寨内全是宋军赤帜,一员宋将领军从寨内杀出。这正是:鼓鼙方向阵前作,炮火忽从寨内生。

  要知寨内宋军从何而来,那员宋将又是何人,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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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两孤臣火里尽孤忠三勇将水边施勇猛

  高怀德忙举目看时,领军从寨内杀出的那员将官却是王全斌,正是自家兵马,不觉心下大喜,精神复振,把手中一杆枪使得像骤雨打梨花一般,一阵紧似一阵。李筠正惊讶寨内宋军不知从何而来,把他的据守地破了,现在前后左右都是宋军,如何还能取胜,忽又被高怀德枪法越逼越紧,便不敢抵死恋战,一声猛吼,虚砍一刀,离开高怀德,匹马冲出重围,往北奔去。

  那卢赞、卫融早就被石守信、慕容延钊杀得他二人落荒逃走了。

  此时寨内外经王全斌这支生力军一阵砍杀,所有李筠的军兵,除横尸在地以外,更寻不出一兵一卒。于是高怀德与石守信、慕容延钊,合着王全斌,遂一同收兵入寨暂时休息,再行前进。

  当下石守信问王全斌道:“将军却从何处到此,巧合成此奇功?”王全斌道:“我与慕容将军分手,原拟潜师袭取泽州,进至中道,因前路多山,道路崎岖得很,恐防孤军有失,反损军威,故尔转兵向这里来会合元帅,不想凑巧就助了一臂之力,杀退李筠。”说着忽有殿前侍尉到来,报说御驾只在五里外了,即刻将至。石守信等听了,忙率队出寨迎接车驾,拥入寨内。

  参拜已毕,石守信奏明一路军情,太祖甚喜,便命一律归帐憩息。石守信等退下,各自归帐不提。

  次日,太祖下令亲征,率领石守信等一齐拔寨前行。果是山路险峻,乱石塞途,人马难行,兵士都有“行路难”之叹。

  太祖乃下马,自负数石。三军将士见圣上不肯惜力,哪一个还敢怠慢,便争着负石,立时成为平坦大道。于是诸军陆续进发。

  将近泽州,蓝旗来报:“前有李筠率兵据住要隘,阻着进路。

  ”太祖发付蓝旗去了,传命扎住营寨。安营已毕,太祖传令:“高怀德、慕容延钊、王全斌,各领三千健卒,前去攻夺险要。

  ”高怀德等得令,即忙领军前去,分三面进攻:王全斌攻左,慕容延钊攻右,高怀德取中路。那边李筠见宋阵分三面来攻,亦即分兵迎战:令卢赞居中迎住高怀德,河阳节度使范守图居右迎住王全斌,自己居左当慕容延钊。两阵上六支兵马杀在三处,直杀得尘土扬天,血花溅地。战斗了半日,只见高怀德接连几枪,直上卢赞当胸刺去,卢赞招架不开,高怀德喝一声下去,就把卢赞刺落马下,做了战场之鬼。高怀德得了手,趁势跃马趋左面助王全斌双战范守图。高怀德一马赶到,对范守图喝道:“河阳叛贼,你怎得也帮着李筠反抗朝廷?休要逞能,看我来擒你!”说着向范守图左七右八,上三下五,一枪比一枪紧急刺去。王全斌见有助力,把双枪一并,变着解数照范守图贯顶直刺,把个范守图就弄得上下左右没了遮拦,手忙脚乱。

  高怀德把马一夹,把枪一逼,伸过猿臂,乘范守图向后一闪时,就把范守图生擒过马来了。于是又与王全斌转右面去围困李筠。李筠一见,胆颤心慌撇了慕容延钊拨回马就跑。卫融正压着阵,见李筠已败走,他也不肯落后,随着就奔。李筠、卫融一气逃入泽州城内,将城门闭了,这才住脚。

  高怀德、王全斌、慕容延钊三支兵马合为一路,向前便追,把李筠的那些兵卒杀得尸满郊原,血流遍地。一直追到泽州城下,见城门已闭,便把城围住,猛力攻打。那时红旗早传报太祖,太祖即传令进逼泽州城。到了城下,见高怀德、慕容延钊、王全斌正攻打东西北三城,太祖便命马全义攻打南城。李筠见四城被宋军攻打甚急,忙令儋珪登城督兵守御。儋珪到了城上,见宋军愈打愈急,料得孤城难守,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也顾不得李筠了,就缒城遁去。李筠得报,急得仓皇失措,仰天长叹道:“我死于此地了!”便向卫融说道:“大会寨失败后,还得与将军并卢赞会合,据险以保此城。今险隘已失,卢赞阵亡,范守图遭擒。儋珪又遁去,只剩得我与将军二人,眼见得此城是不能保了。我万不能待城破为赵匡胤所辱,即将一死以全我忠义,尽我臣节。将军不必再顾我了,自寻生路去吧!”

  说了,即举火自焚而死。卫融见李筠赴火而死,想要跟着投入火里,却无有这股勇气,只得向南城逃命而去。这时南城已被马全义率勇士数十人攀堞进入城中,开了城门,放入宋军。适遇卫融匹马奔逃,马全义出其不意,突出其前,喝声:“败将往哪里走!”拦腰一鞭,把卫融打了个躲闪不及,翻身堕马。

  众兵士一拥上前,将他擒住。太祖随即进城,传令诸将勿肆杀戮,收降李筠残兵,将火救灭。于是检点府库,出榜安民。马全义解上卫融。太祖向卫融道:“李筠已死,城又破了,你还不降顺吗?”卫融怒目厉声道:“你能负周,我却不能负汉!

  ”太祖听了,怒气勃发,亲取铁挝击卫融的头。卫融被击头破,血流满面,依然不屈,大呼道:“我得死所了!”太祖乃抛了铁挝对左右道:“真是一个忠臣!”便命卫士解放卫融,用好言安慰一番,即命他做太府卿。卫融遂降顺。北汉刘钧听说泽州破了,李筠死节,吓得不敢接战,连夜引兵逃回去了。越两日,太祖再进攻潞州。李守节已探听明白泽州失败情形,哪里还敢拒战,即献城归降。太祖见李守节确是诚心顺服,便赦了他的罪,并命为舜州团练使。李守节叩头谢恩。至是潞州已平。

  太祖下令息马三日,然后班师回大梁。这时已是七月了。还至大梁,重赏诸将士,并诏抚潞、泽两州之民;又定以大梁为东京,洛阳为西京。高怀德回到驸马府中,燕国长公主含笑相迎,殷勤慰问,忙着备酒接风。这一席酒,夫妻俩有说有笑,不尽欢喜,比较送行那番的一席酒,彼此愁眉苦脸,真是有天渊之别,今昔之感了。

  过了数日,南唐李景遣使赍表入朝贺捷,并附呈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密书。太祖展阅一过,原来是李重进不愿臣服太祖,想要举兵反抗,乞求李景助他一旅之师。当下太祖便对南唐使臣道:“尔主忠诚如此,不为叛贼所诱动,朕甚嘉慰。尔回去转告尔主,添兵守住各处要隘,勿使叛贼侵入境内!朕不日就发兵去讨平叛贼。”南唐使臣领命自去了。太祖即宣石守信、王审琦、李处耘、宋偓入朝,口诏道:“朕念李重进乃是周太祖的甥儿,属在周之懿亲,且尝与朕共征伐,故朕讨李筠时,尝遣陈思诲前去赐他铁券,优旨抚慰,表明誓不相负。而今李重进不知感恩,胆敢密约南唐蓄谋图朕,若不速加征讨,便是养痈贻患。命尔四人,分领精兵,间道驰往扬州,剪灭此叛贼。

  战阵宜勇,但是不可大意。切记朕语,勿负所望!”石守信等四将领旨,即日整军往江南去了。

  原来太祖当受禅登位时,即降诏加李重进为中书令,命他移镇青州。李重进接到太祖诏命,以为太祖命他移镇是存着忌他之心,很不自安。后来听得李筠起兵抗宋,他便差遣一个亲吏翟守珣往潞州联盟,协议南北夹攻。谁知翟守珣却与太祖有旧,他不往潞州,反潜投汴都见太祖,陈说李重进谋叛事实。

  太祖谓翟守珣道:“卿与朕相识有年,今特来以秘密报朕,卿真不负故交了!现在朕当亲征潞州,不遑南攻;朕一方遣使赐李重进铁券,一方便烦卿为朕善言劝他缓发,免得二难同作,使朕双方受敌。”翟守珣遵旨而退;回到扬州,见了李重进,说了一篇谎话,教他坐观成败,不可轻举。李重进因此果然按兵不动。太祖也就命陈思诲往扬州赐李重进铁券,好言安抚。

  李重进留住陈思诲,说是待太祖还汴时一同入朝。等到太祖平了潞州,奏凯之日,李重进殊有惧意,想随陈思诲入朝太祖。

  偏将向美、湛敬阻李重进道:“公为周室至亲,终不免遭宋主之忌,不先发制人,等到他来讨伐再谋抗拒,那就迟了!不如拘住宋使,并恳求南唐助力,即行举义。”李重进遂将陈思诲拘住,一面致书南唐,求他助力。

  不料兵犹未发,宋军已经压境。李重进大惊道:“唐兵还未出动,宋军却已南来,怎么是好呢?”向美道:“原已修缮甲兵,预备与赵家一争雌雄,而今他既已发兵前来,自然要以兵戎相见,还迟疑甚的?”敬亦道:“宋军乃远道而来,我军是以逸待劳,他实犯了兵家之忌,预料一战就可大破宋军,管叫他片甲不回哩!”李重进道:“如此应怎样备战呢?”向美道:“我请领兵万人,前去邀击于他,定须生擒石守信等来见。

  公只安坐城中,静待红旗报捷就是了。”李重进依言,就命向美、湛敬领兵一万,前去迎战,自己真个居守缄中静俟战报。

  向美、湛敬得了命令,得意洋洋地领军前往,据河摆成阵势以御宋军。石守信等到来一见,王审琦便道:“李重进命这等不知兵事的人领兵作儿戏,真是自取败亡了!”石守信道:“且莫管他这些,请宋将军守在营寨,你我同李将军就水边先扫灭了他,再去捉李重进吧!”王审琦、李处耘齐道:“愿随将军,灭此朝食!”于是宋偓守住营寨,石守信、王审琦、李处耘各领敢死士兵五百,向水边来战。向美、湛敬接着,五员将杀做一团,战在一处。两下里各趁威勇,奋力战斗。不到数十回合,湛敬力怯,渐渐败退。向美却被王审琦将双刀逼住他双枪,施展不得,给石守信举起霜花剑,拦腰一挥,把一个人顿时分做了两半人。湛敬一见,吓得三魂渺渺,七魄丧了六魄,气力益发不济了,恐怕要和向美一样,便弃了李处耘向后飞逃而去。

  这些兵卒见两员主将一死一走,大家只吓得枪掉刀落,豕突狼奔地乱窜。石守信、王审琦、李处耘这三个猛相军哪个还肯刀下留情,一阵赶杀,就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一片身首异处,血肉狼藉。

  李重进正在等待佳音,忽见湛敬狼狈奔回,心胆儿早寒了半边,勉强问道:“将军出阵,胜败如何?”湛敬此刻还是神魂未定,所答竟非所问,道:“我不能再战了!”李重进怒道:“我问的是胜败如何呀!”湛敬被他怒声一喝,神魂倒归了位,忙答道:“竟是杀得大败,除了我一人外,所有的将军及一万兵士片甲不回了!”李重进不听犹可,一听此言,只听“呵呀”一声,“咕咚”一响,连人并坐椅翻倒于地。左右连忙上前扶起,抬进帐中,将他救醒。李重进醒过来顿足道:“一败至此,锐气丧尽,我就奋起当年勇气,亲自临阵,也是无益于事了!”说着,连声长叹。正慌急中,忽探马入报:“宋主已亲自到来,行将及城了!”李重进忙命卫士扶着登城看望。只见宋军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宋天子全身甲胄,张着黄盖,乘着骏马,仗着长剑压队。李重进连着又长叹几声,便即下城,回到帐内,流涕谓左右道:“此城破在顷刻,我为周朝旧臣,理当一死全节;尔等无甚,且各自逃生吧!”左右便请杀陈思诲。

  李重进道:“我而今举族要自焚了,还杀他做什么呢?”正说间,只听城外连天炮响。李重进催促左右道:“事急了,尔等各速自为计吧!”说着即命家人举火,全家自焚而死。湛敬等见李重进已葬身烈焰青烟中,即往将陈思诲杀死。城中无主,登时大乱。

  幸得宋军这时已攻破了城,太祖并各军都进城来,扑灭烈火,制止骚乱,收抚败兵,一时安静。太祖传命查问陈思诲下落,并捕治助逆余党。一时,兵士入报,陈思诲已杀死狱中,太祖不胜叹息,命厚礼收葬。随即石守信等解上湛敬等数百人。

  太祖问明俱系逆党,尽命枭首。扬州悉平,太祖又命访得翟守珣到来,太祖慰谕有加,叫他随驾还朝。翟守珣奏道:“臣与李重进相处有年,今已就死,臣不忍见他暴骨扬灰,恳求陛下特开天恩,许臣收拾他的骨灰,藁葬郊野,臣便死亦无恨了!

  ”太祖道:“朕于李重进亦甚怜惜,允当依卿所奏,朕不尔罪。

  ”翟守珣谢恩起来,即去收拾李重进骨灰,贮棺埋葬,然后随太祖还朝。南唐李景听得太祖御驾亲征扬州,今已平定,特遣使臣到来犒师,并遣儿子从镒代自己朝参车驾。太祖厚加奖慰,遣归南唐。于是太祖便下诏班师,即日自扬州返跸。

  既回朝,乃优赏出征将士,命翟守珣补官殿直。没有多久,又命翟守珣为供奉官,不时伴驾饮宴。旋翟守珣见太祖常出朝微行,即进谏道:“陛下为万民之主,一身系天下安危。而今天下初定,人心未安,车驾轻出,倘有不测,为之奈何?”太祖笑道:“卿不必过虑!自来帝王创业都属天命,不能勉强做到的。如果天降祸患,就是有心避免,也是避免不得的。我生有命在天,屑小怎能奈何我呢?像当日周世宗在的时候,见有方面大耳的将士,便疑心将必不利于他,时常杀死;朕终日陪侍于侧,却倒未尝遇害。可见天命所归,任何人都暗算不到的哩!”翟守珣又奏道:“虽是如陛下所说,一切系于天命,究竟身为天下之尊,肩荷天下之重,还须多多珍重,常存戒心为是!”太祖道:“朕此后不忘卿言便了。”忽一日,太祖又轻车出宫微行,正经过市街!从人丛里挤过,只见一道白光烁烁从半空里直扑过来,“噗”地一声,一个铁弹子正打在太祖车轮上,车轮立时折了,不能进行。接连又是几道白光飞扑过来,只听“噗噗噗”地几声,太祖随着叫了一声“呵呀”,往后便翻身倒了。这正是:只道沙中锥不利,弹丸霍地贯珠来。

  要知太祖性命有无危险,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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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赵太祖杯酒释兵权郝夫人侃言谈婚姻

  太祖往后翻身倒了下去,早有便衣卫士蜂拥上前掖住,一些儿没有伤损。那几个弹丸都是打在车轮上,一个儿也没有中着太祖。于是那些卫士便前后左右拥护着太祖,步行而前。太祖一面走着,一面笑着说道:“朕是有命在天的,那些暗器怎能伤害得朕躬呢!”卫士便奏请追缉刺皇犯驾的人。太祖道:“不可!我已说过,朕乃生有天命的,如果更有人应得天命,朕当任他所为,不加禁止。尔等万不可违反朕旨,抗逆天命!

  ”众卫士同声道:“谨遵圣旨!”遂不追究刺皇犯驾之人。一路行至赵普住宅前,太祖命卫士退去,独自进入赵普第中。赵普家人见了,慌忙报白赵普。赵普更衣不及,只随手拿一顶朝帽戴上,匆匆地趋出迎驾,把太祖导入厅中,请太祖上面坐了。

  参拜已毕,赵普奏道:“臣不胜惶恐!臣屡谏请圣驾不可轻出,以避不虞;奈何陛下今日复有此行呢?”太祖道:“卿还不知哩!今日在途,竟有使暗器想伤害朕躬呢!”便将适间飞弹击折车轮之事,并对卫士所说的话,一一说与赵普。早把个赵普吓得跪倒在地下,叩头不迭,口称:“陛下受惊了!臣不及护卫车驾,万死!万死!”太祖忙把赵普扶了起来,说道:“卿有何罪呢?且朕并未受着惊。朕所以每常轻出,不怕有人暗算,原就存着听天由命的心意;纵是泰山崩于前,朕自是目不转瞬,何况是这区区几个铁弹儿呢?”赵普奏道:“虽说是有天命,但是人心叵测,定说天下人无一个敢逆天而行,臣之愚笨,不敢确信。就现今典兵诸将而论,未必便个个靠得住;万一有一人乘间窃发,祸生肘腋,那时措手不及,后悔便迟了!所以为陛下万全计,依臣浅见,愿陛下自加珍重为是!”太祖道:“似石守信、慕容延钊、王审琦这些将帅,都属朕之故人,与朕共患难已久,朕深知都是赤胆忠心的,必不致叛朕生变,卿亦太觉过虑了!”赵普又奏道:“臣非敢怀疑诸将,妄自揣测他们不忠诚。不过据臣观察他们,似都不是统御之才,恐或不能制伏部下;如果部伍中有人图富贵,胁迫他们生变,那时他们欲罢不能,便不得不惟众人之意是从了。陛下明察,当鉴及此!

  ”太祖听了这一番奏议,连连点首。沉思了半日,复谓赵普道:“朕今贵为天子,岂复在外有甚贪恋吗?正因国家初立,人心是否悦服,未可断定,所以微行访察,以便设法消弥祸患于未然。若不为此,朕又何必外出呢?”赵普答奏道:“但教权归天子,他人自无从生心,陛下也可无为而治。微行察访,正自不必哩!”太祖复又点首。又议论了一会,太祖即起回宫。

  转瞬间,又是建隆二年元旦,太祖置酒大宴群臣,赵普乘间复奏请太祖早设法收揽大权。太祖道:“卿毋急急,容朕缓缓图之。”赵普恐触怒圣意,不敢再奏,默默而退。自此历经二三月,太祖对于拥兵诸臣依然无所变动,赵普心下私自着急。

  到闰三月,太祖才诏调慕容延钊为山东道节度使,撤除殿前都点检职官,不复除授。韩令坤亦同时罢侍卫指挥使,改为节度使。赵普心下才少觉安然一点。到七月间,一日微雨,御院梧桐数株,被雨洗去尘埃,枝清叶秀,分外苍翠可爱,微风起处,叶底凉生,太祖开阁当此,心意悠然,便召赵普纵论天下事。

  太祖喟然叹息道:“自唐朝末季以来,数十年间,八姓十二君,僭窃相踵,兵革不息,生民涂炭,什么国利民福都谈不到了。

  朕现在想消弥天下之兵,树立长治久安之计,该怎样办法呢?

  ”赵普答奏道:“陛下讲到这两句话,是国家人民的幸福了!

  据微臣的愚见,唐末之所以大乱,五季之所以纷争,弄到当时这个局面,统是由于节镇的权柄太重所致,而今要想免除以前的祸乱,便当反转其道,收削节镇的兵权,那么天下自然安宁。

  ”太祖道:“朕已晓得了,卿不必再讲!”赵普叩头告退。这日晚朝,太祖设宴于保和殿,召石守信、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入宴。饮到大家十分酣畅的时候,太祖忽止酒停杯,屏退左右,向诸人道:“朕若不是卿等扶助,也不会有今日,但是作天子亦太不容易,还没有作节度使那时候快乐哩!朕自从作了天子,总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怀惧担忧,没过得一天自在的日子。”石守信等站起来敬问道:“陛下有什么隐忧呢?”太祖叹道:“这是不难知道的。这个皇帝位子,哪个不想要坐呢?”石守信等连忙跪下叩头,奏对道:“陛下何出此言?现在天命已归陛下,国家已甚安然,哪个还有异心呢?”

  太祖道:“朕与卿等全是故交,卿等固然没有此等思想,怎奈卿等麾下要贪图富贵呢?倘若一旦他们定了计较,把黄袍加在卿等身上,卿等虽是不想做,又有什么办法呢?”石守信等哭奏道:“臣等愚昧,想不到这里,惟求陛下哀矜,指示臣等一条生路!”太祖道:“卿等且起来坐了再说。”石守信等忙叩头谢了,起来坐下,恭听圣谕。于是太祖说道:“朕想人生不过百年岁月,又同白驹过隙一般,过得很快,一忽儿便过了一世。所以要想富贵,不过是想多积些金钱,满足自己的娱乐,使子孙不致穷苦罢了,没甚旁的意义。朕为卿等打算,何不抛却兵权,出守大藩,买些良田美宅,为子孙立定个永远不动的产业,养些歌童舞女,伴着日夜饮酒欢娱,就藉此安安乐乐地终享天年。朕并且与卿等约为婚姻,君臣之间,两无猜忌,上下相安,世世亲睦。这样不很好吗?”石守信等忙又离座拜谢了,奏答道:“陛下怜念臣等以至于此,真所谓生死骨肉了。

  ”太祖遂命洗盏更酌,君臣大乐,尽欢而散。次日,石守信等都上表称疾,求罢典兵。太祖即照准所请,传诏命石守信做天平节度使,高怀德做归德节度使,王审琦做忠正节度使,张令铎做镇宁节度使,赵彦徽做武信节度使,都罢宿卫就镇。诸将奉到了旨意,即日拜表辞朝。太祖又特诏留石守信、高怀德在朝伴驾;其余王审琦等都厚加赏赐,一一用好言安慰了一番。

  王审琦等感激涕零地去了。石守信、高怀德二人虽留着,但典兵的实权却不在手中了。

  后来,太祖想调取天雄节度使符彦卿入典禁兵,赵普忙谏奏道:“现在符彦卿的名位已经很大了,岂可再委任他以兵权呢?”太祖道:“朕待符彦卿很好,岂忍相负吗?”赵普又奏道:“天下事未可知,宋何以代周而兴,陛下宜取为殷鉴。”

  太祖默然,这事遂不再提起了。原来这符彦卿系宛丘人,父名存审,曾任后唐宣武军节度使。符彦卿幼擅骑射,长益骁勇,历晋、汉两朝,已累镇外藩;周太祖即位,授天雄军节度使,晋封卫王;世宗朝迭册他二女为后,加封太傅;至太祖登基,因皇弟赵光义与符彦卿为翁婿,所以加封他为太师,真可谓是位极人臣了。

  怎么说赵光义与符彦卿为翁婿呢?说来话长,这桩婚事,还早在太祖未曾代周时哩。一日,冬雪初晴,赵光义带领从骑数人,在东郭门外射猎消遣,恰见一喜鹊立在靠墙一株杨树枝头乱噪。赵光义弯弓一弹打去,正中喜鹊左翼,却飞落在符彦卿后花园中。一来是神差鬼使,姻缘有定;二来是赵光义淘气,幼而无知。他见喜鹊飞落人家园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越墙进去寻取。赵光义刚刚跳下墙去,便被两个侍女瞧见,惊呼道:“有贼!有贼!”赵光义猛被这两个侍女一叫唤,竟把公子认作偷儿,自觉惭愧,心下着急,欲进不能,欲退无路。那时忽从鸳鸯池前松竹亭畔太湖石后,转出一个年方及笄的绝代佳人。只见她娇滴滴向着两个侍女叱问道:“大惊小怪怎的,哪里有贼?”那两个侍女偏不肯替人留情面,把手向着赵光义一指,道:“这不是贼么?”这佳人把头一抬,蛾眉一耸,两道明亮亮的目光向着赵光义直射过来。赵光义也正把两道目光向着那佳人直射过去,心里欣羡:怎么生得恁地美丽呢!当时两双眼睛,四道目光,一边射来,一边射去,一时都看呆了。

  原来这赵光义也是个美男子,虽然无子建般才,却正有潘安般貌。两下里,你看我意下垂爱,我看你心上生怜,你怜我爱,所以便彼此看呆了。

  两个侍女旁观着,却莫名其妙,推着那佳人道:“小姐!

  你只是看着这贼怎的。”赵光义听着唤的是小姐,就猜定那佳人是小皇姨无疑,因为常听得说世宗还有一个小皇姨,就是符彦卿的第六女,生得姿容绝代,正在青年,待字闺中;现在这个小姐恰是年轻貌美,可不是她吗?那小姐听侍女这么一唤,才打断了视线,向侍女道:“去问他,是谁家公子,大胆越墙入园做什么?难道真不自尊重,想要作贼吗?”一个侍女走上前问道:“你这人!我家小姐问你,姓甚名谁,怎么这般行径?

  ”赵光义忙作揖道:“烦回复小姐,小生是赵司空之子,赵点检之弟,名唤赵匡义的便是。”此时赵光义尚未改今名,所以答话如此称谓。侍女又道:“你且说来此何干,哪一个和你背什么家谱。”赵光义被她一抢白,不觉红了脸,自觉不好意思,忙掉回脸去,想略静一静,待面色复了原状再答话。那边小姐见了,甚是怜惜他,便嗔着侍女道:“待他慢慢地说,你怎样专门抢白人!”侍女不敢作声。赵光义才又回过头来续说道:“我因雪霁天晴,放马游猎,偶弹一喜鹊,飞堕小姐园中,一时孟浪,越了范围,乞恕冒昧之罪!”于是那侍女回到小姐面前,一言不增,片语不减,照样回述了一遍。小姐遥谓赵光义道:“令尊与令兄都和家君同朝,有通家之好,公子可谓不是外人。如果适间取正道入园,侍婢们当不敢语言冒犯,就是他人见着,也自然没有话说;如今这等,却碍着礼数了。人言可畏,此地不好让公子久停,就请从那边门出去吧。”命侍女道:“去开了那门,让赵公子出园。”赵光义不敢更去寻拾那只喜鹊儿了,即向符小姐远远地一拱手,道:“多蒙小姐海涵,谨记高情!”就移步随那侍女从那壁后门中走出。赵光义一出来,侍女就“呀”地把园门关了。赵光义怅望了一会,才呼唤从骑牵过马来骑上,取路回去,一路上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忐忑不宁。

  回转府内,太祖已下朝回来了,赵光义便把适间的事述与太祖,并极赞符皇姨美貌多才。太祖听了,笑道:“这事不是偶然的,定有天缘在着,待我明日请托范枢密给你说媒去吧。

  你意下如何呢?”赵光义道:“不敢请求,实所深愿!”太祖一笑。翌日,太祖果然去到范质府中,请托他到符彦卿处给乃弟赵光义说媒。范质道:“真巧是很!符太傅的夫人与拙荆适有姻谊,少时叫拙荆去为令弟求婚,当没有不谐的。”太祖喜道:“如此,敢请奉劳尊夫人一行;倘得如愿,定当不忘玉成的大德!”范质道:“这等美事当得效劳。”太祖遂辞出。范质进去,说与夫人郝氏,叫她就入符府说亲。郝夫人到了符府,见过符彦卿夫妇,说明来意。符彦卿道:“这段婚姻实是很相宜,本来我很愿意要允下的;怎奈昨日圣上曾亲为韩节度的儿子作伐。而今若允了赵司空这边,便显然违了圣命;许与韩节度那边,又失了夫人情面。倒是事出两难了。”郝夫人道:“不然,择婿不可以势位情面为转移的。大凡婚姻之事,总要使郎才女貌,两相匹配,那么结婚后才能男欢女悦,夫唱妇随,造成夫妇男女间一生幸福。如果只管执着势位情面,不问两家的男和女相配与否,就这么强为婚姻,碰着好,这桩事便算天假之缘,没得说;要是不好,就平白地断送了自家儿女一生幸福了。所以为女孩择婿,就当以选择那男孩子的性情品貌,恰恰与女孩儿相当为标准;那势位情面,却是一桩不关紧要的事件了。就现今韩、赵两家的儿子论:赵公子不啻龙凤,韩家儿乃同犬豕,怎好把自家女儿撇开龙凤不配,使她嫁与犬豕呢?

  就是圣上,身为兆姓之主,当然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不见得强逼人家婚嫁,造就恶姻缘呢。”符彦卿道:“话虽这样说,可是此事实有碍难处,现在我已想定一个主见,也不确许于韩家,也不确许于赵家,竟是听天主婚吧。我仿效古法,于门前高搭彩楼,待我女儿自往楼上高抛彩球,指定韩、赵两家公子到楼前接取,谁家公子接着,就嫁与谁家。如此事取巧合,婚由天定,两家便无怨言了。”郝夫人道:“这个办法,实在亦未必合理,但我不能替两家硬作主张,只好把这办法回复赵府了。”郝夫人即辞回,告诉范质,去回复了此事。

  符彦卿便占了个吉日良辰,在府门前高搭彩楼,命女儿在楼上抛球择配。先日发帖知照韩、赵两府,届期命两公子前去接球撞婚。韩、赵两府得着帖书,也只得依照办理了。这日,已是符小姐抛球招婿的日子,韩通命儿子吉服盛从,到楼前接球;太祖也叫赵光义鲜衣华服,打扮齐整,并选十六名家丁拥护前往。那些市街人民一齐来参观喜事。这正是:彩球绾作同心结,美满良缘一线牵。

  要知这彩球是被韩公子接着,还是被赵光义接着,符皇姨毕竟嫁与谁家,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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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皇姨招配轻掷彩球都监赏军大啖人肉

  一座花儿锦儿攒成的彩楼矗起于符彦卿府门前,远远望去,只见五颜六色,鲜明灿烂,又像是一堆花朵,又像是一团锦簇。那位天仙般的符皇姨,双手捧着个彩球儿端坐楼中,两行侍女站立左右,就好似是绿叶扶持着牡丹。楼下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一齐拥挤在那里凑热闹看喜事。惟有楼前一箭之地,不许他人越雷池一步。只是那韩公子与赵光义两个人各享着特殊权利,在这禁地内,平分占立着地步,等候那彩球儿带着好姻缘飞下来。这两家带来的家丁,就在这特殊范围外,分东西两头,一个个鹄立以俟。这时彩楼上乐声陡作,符皇姨起离座位,执着彩球出至楼前。她那时便顾不得万目睽睽集视于她,展动一双秋水明澈的眼珠儿,照着楼下的韩公子与赵光义两个,着实瞧了几眼。赵光义是已经在她家后花园里见过面,并且看得很清楚,认为很合意的。那韩公子是夙昔无缘,虽属通家,却未曾识面过,不晓得他是长子矮子,胖子瘦子,生得如何,长得怎样,所以当时她首先向赵光义瞟了一眼,觉得他今日的打扮比前日更漂亮了,端的是人品轩昂,仪表出众,便转过目光去瞧韩公子。“呵呵呀!”她不看时犹可想着他三分,而今一看,便半分儿也不肯想着他了;而且还觉得,他这样面目可憎的人须得立时离开此地,免得看着他恶心。你道那韩公子的人品到底生得怎样,何以使她看了这等不满意呢?原来他那副尊容实在生得十分难看,脸儿漆黑,就像一块黑炭;背儿弯着,却似一张弯弓。只这两样,便已不能入选,其余可不必说了。当下符皇姨心儿上,眼角边,就只有赵光义这一个可意人儿,将彩球向上高高一举,往下轻轻一掷,真好眼力,不左不右,不偏不歪,端端准准打在赵光义头上。韩公子一见,心里一急,气往上一逆,便不能甘认失败,静悄悄地竟自奔过来抢球。符皇姨在楼上看着,心里又急,可是不好怎么样,想道:不要给他抢去,活活地把我坑杀了!说时迟,那时快,赵光义早把双手往头上一承接,就把个彩球儿紧紧地移抱在当胸。同时他家丁一围上,牵到青骢马,他一跃上去,家丁就簇拥着,一阵风回府去了。韩公子只弄得个望尘莫及,长叹了一声,死了这个侥幸心,没精打采地带了一班家丁,往他那不幸的家门而去。符皇姨此时才放了一颗心,喜滋滋带领一群侍女下楼,进入府内,回明父母。符彦卿大喜道:“一块石头落了地了!

  ”原来符彦卿也知韩通的儿子丑陋,不堪匹配女儿;赵光义却是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正是女儿的适当佳偶。只是碍着世宗亲为韩通的儿子作伐,推辞不得,慑于至尊的威严,但愿不要把好女儿许给丑郎君。幸遇着两家同时求婚,效法彩楼招配故事,得以避韩就赵,免了一种为难。于是符、赵两府又忙着结彩悬灯,备办喜事:一边是女儿出嫁,一边是公子结婚。直闹到喜事办毕,两府才复归安闲。这一段佳话,便是赵光义与符彦卿所以为翁婿缘由。

  过了些时,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安远军节度使武行德、护国军节度使郭从义、定国军节度使白重赞、保大军节度使杨廷璋等,连袂入朝,同时召见。太祖赐宴于后苑,席间从容谓诸人道:“卿等都是国家的老臣,长久镇守在外边,公事又繁琐,殊不是朕所以优礼贤臣的本意。”说到这里,王彦超已明晓太祖的意思了,忙避席跪奏道:“臣本来没有什么功劳,却一向受着荣宠,心里异常惭愧;现在年纪又衰颓了,请陛下赐臣归老田园,这是臣极所愿望的!”太祖离座,亲手把他扶起,着实奖慰了一番。武行德诸人却不懂得太祖的微旨,还只管争着陈述自己往昔的战功及所经的艰苦。太祖不悦道:“这都是前代的故事,何必谈呢!”越日,太祖便降诏,诏免武行德、郭从义、白重赞、杨廷璋诸人节镇的职权;惟王彦超独得留镇。

  至是,宿卫藩镇不可除的痼疾一朝而解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太祖宵旰忧勤,筹策国事粗安,满想可以高枕而卧,暂能安逸些时,谁知杜太后又生起病来,弄得太祖侍奉汤药,不敢少离左右,更是一刻不得宁息。

  杜太后病越加重,自己晓得没有生理,便命太祖召赵普入内,同受遗命。太祖即命内监宣赵普进宫。赵普奉召,即忙来到宁福宫,至杜太后病榻前叩请了安,起来恭谨站立一旁。杜太后便问着太祖道:“你晓得你所以得国的缘故吗?”太祖奏答道:“这个是蒙着祖考太后的余福得来的。”杜太后道:“不是的。你所以得国的缘故,正是由于柴氏使幼儿主持天下呀。

  若是周朝有了长君,你怎么能得到今日的地位呢?你百年之后,当把这个皇位传给光义,光义传与光美,光美传与德昭。

  四海固广大,天下固辽阔,难得治平,但是只要国家有了长君,不令无知的小儿去主持,就是社稷的幸福了。你须记着我的言语!”太祖泣对道:“儿敢不遵依母后的教训!”杜太后顾谓赵普道:“你一同记着我的话,不可违背!”赵普忙跪着奏答道:“臣当敬记太后的旨命。”就在杜太后榻前,把杜太后适才遗嘱的言语,写立誓书,并在末尾署着“臣普记”三个字,即把这誓书收藏金匮中,交给谨密宫人掌管着。

  原来杜太后生有五个儿子:长的名做匡济,太祖居次,第三名做匡义,第四名做匡美,第五名做匡赞。匡济与匡赞两个,没有好大就死了;现在生存的,就只是太祖与匡义、匡美三人。

  这匡义就是光义,匡美就是光美,因为在太祖登基的时候,他两个避太祖讳的,就把匡字改了光字,这是皇家的规矩,所以杜太后适间也只得依照今名称呼。这德昭,系太祖的儿子,是元配贺夫人生的,前面已经叙述过。又捱过了两日,杜太后的病到了绝境,再也捱不下去了,即崩于慈德殿。这位贤德的皇太后便永远抛弃尘世了。正是:人生有气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当下宫里宫外同举哀声。这个皇太后的大丧事一下来,朝廷中忙了个人仰马翻,自不消说的。杜太后享年六十,即谥为明宪。到乾德二年,复改谥昭宪,合祔安陵,且不必提它了。

  不久,太祖命皇弟赵光义为开封尹,赵光美为开元尹。

  太祖在这时因已定计尽收诸宿将兵柄,削除藩镇大权了,便注意于选将守边的事件。于是命赵赞屯延州,姚内斌守庆州,董遵诲屯环州,王彦升守原州,冯继业镇宁武,以防御西夏;李汉超屯关南,马仁瑀守瀛州,韩令坤镇常州,贺维忠守易州,何继筠领棣州,以抗拒北狄。又命郭进控制西山,武守琪戍屯晋州,李谦溥守隰州,李继勋镇昭义,以御太原。诸将的家族都留在京里,抚养得很优厚。诸将在镇,所有郡中管榷的利益尽给与他们;附带贸易,豁免征税;又命召募骁勇士以作爪牙;凡军中一切,概许便宜行事。遇着诸将来朝,必定召对命坐,赐食赉金,优赏有加。因此,诸将在边都富有资财,得以募养死士,使作间谍,侦悉外国的国情以及机密事件,每逢外国要来侵犯,在他还没有发动,这里就晓得了,预先作了准备,埋伏掩击,常占着优胜。自此西北好多年没有祸患,用不着担忧;太祖便专心尽力于东南,略取荆、湖、川、广、吴、楚的地方。

  建隆四年元旦,太祖降诏改元为乾德,即以是年为乾德元年。百官当着这岁朝佳日,改元伊始,正在朝贺,忽武平节度使周保权遣使告急。这周保权系周行逢的儿子。周行逢在周世宗时因平定湖南有功,封为朗州大都督、兼武平军节度使,管辖湖南全境;太祖正统,加授中书令。周行逢受命后很能努力王事,克尽忠诚;惟在镇一切措施,都照旧制,行动自由,未能改照宋廷规矩。太祖因初定天下,只要他不作乱抗命,便也由他,未遑过问。到了建隆三年的冬里,周行逢患病已无可医治了,即召所属将校嘱咐道:“我部下凶狠的,差不多已经杀尽,惟张文表一人存着罢了。我若死去,张文表必定要作乱的。

  各位好好地扶助我的儿子,莫把土地丧失了。到必不得已的时候,宁肯全族奉土归朝,勿使陷落虎口,同遭祸殃!”说罢,就一命呜呼。诸将校遵着周行逢的遗嘱,扶植周保权接着他的职位,一面发丧。讣书传到衡州,张文表果然奋起道:“我与周行逢都是由微贱而起立功名的,他生时名位在我之上,我还可勉强服从他,而今他已经不在了,我怎能屈在下面服从小孩子呢?”便整军缮甲,厉兵秣马,准备作乱。适逢周保权派兵到永州去瓜代守戍的军兵,打从衡阳经过,张文表便把他一起赶逐了,趁势去袭取潭州。潭州留守廖简,素来轻视张文表,对他毫不加防备,张文表兵到潭州,一经冲进留守府内,廖简还在那里宴客,饮得醺醺大醉,遂被张文表杀了。张文表既占据了潭州,便声言要进取朗州,灭却周氏。朗州得到这个惊人消息,不由得恐慌起来。于是周保权便一面遣杨师璠去剿击张文表,一面打发人向朝廷求援。太祖从前派遣卢怀忠作使过荆南,当卢怀忠奉命起行的时候,太祖对他道:“江陵的人心去就,与夫山川的向背,我想要晓得一个详细;卿此番前去,务须查察明白回来。”卢怀忠到了荆南,加意查察,尽知详细;回到朝里,便奏明太祖道:“荆南高继冲兵马虽然很整齐,可是还不到三万人;谷米的收获虽然很丰富,惜乎民困而暴敛。

  加之南近长沙,东距建康,西迫巴蜀,北奉朝廷,四面吃紧,要攻取他是很容易的。”所以周保权来求援助,太祖便对范质道:“江陵四分五裂的国度,而今出兵湖南,假道荆渚,趁便平服了他,这是千稳万全的策略。”即命慕容延钊为都部署,李处耘做都监,率领军兵,借道高继冲讨伐张文表。那高继冲职任荆南节度使,系高保融的儿子、高保勖的侄儿。高保融的祖父名做季兴,在唐朝末年受任为荆南节度使,历梁及后唐,晋封南平王。高季兴死后,由子高从诲袭爵。高从诲死后,传位与长子高保融。高保融又传与乃弟高保勖。高保勖乃传于高继冲。荆南与湖南境地毗连,至是高继冲听得张文表作乱,怕他侵入,也拜表奏闻太祖。这时慕容延钊等已经出发了,太祖便降诏知照高继冲,叫他莫慌,并命他发水军助讨潭州。高继冲奉到复旨,即令亲校李景威率水师三千,出发潭州。这边慕容延钊到了襄州,便遣丁德裕为使,见高继冲谕意。高继冲部属孙光宪即对高继冲道:“中原自周世宗时,已有混一天下的志向,而今宋主规模宏大,远过周世宗,不如趁早把疆土归献与他,既可免得祸害,而公亦不致失掉富贵哩。”高继冲乃遣派叔父高保寅,奉牛酒往荆门犒师,且觇看宋军的强弱。慕容延钊见了,十分优待。高继冲听得,以为是可保无虞了。这夜慕容延钊召高保寅燕饮于帐中,殷勤劝酒。而李处耘即率领轻骑数千,连夜倍道前进。高继冲正等待高保寅回来,忽听得宋军已到了,连忙惶怖出迎,在江陵北面十五里路的地方遇着李处耘。李处耘见着高继冲,便叫他在那里接待慕容延钊,自己带着兵先进城去。等到高继冲回来,宋军已尽行据住紧要所在。

  高继冲大惧,便缴出版籍,把三十六州县尽行归献朝廷,遣客将王昭济奉表赍纳。太祖甚喜,即命王仁赡做荆南都巡检使,仍授高继冲为荆南节度使。高继冲亲属僚佐,都拜官有差。

  这时杨师璠已破张文表于平津亭,执住张文表,把他脔割给军兵吃了。潭州城府成了个空的。慕容延钊与李处耘便乘虚长驱直入,占据潭州,将再进兵至朗州。周保权的牙将张从富等以为张文表已经伏诛,而宋军尚继续进行不已,恐怕他袭取朗州,便相与拒守,遏止宋军。慕容延钊的兵到了,不得进去。

  太祖听得消息,便遣使晓谕张从富等。张从富等不听太祖的谕命,竟带兵到澧江迎战慕容延钊。慕容延钊便与李处耘两个分兵接战,奋勇一仗,把张从富等的军马杀了个落花流水,俘虏无算。张从富等逃得命的,收拾残溃,一起逃回朗州去了。李处耘大赏所部,择俘虏中肥胖者割肉作糜,分啖士兵,又拣几个少壮的,在他们面上刺些字,纵还朗州。那几个虎口余生逃回城中,便讲说宋军好啖人肉。此传彼述,弄得通都皆知,全城顿时陷入恐怖状态之下,个个惊骇,纷纷避逃。及至李处耘攻城,城里已纷乱得不可收拾了。张从富自知不复能支,即遁往西山。大将汪端便保护周保权并周氏家属,逃匿江南岸僧寺中。李处耘便一鼓入城,急遣田守奇渡江追周保权。这正是:几代版图全覆没,一家骨肉尽奔逃。

  要知周保权一家是否能脱逃,慕容延钊、李处耘怎样收拾朗州,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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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雪夜寒天访存贤相轰雷掣电惊倒美妃

  李处耘进了朗州,随后慕容延钊大队也到了。慕容延钊便传命止住杀戮,一面出示安民,至是城中人心才安,纷乱始息。

  张从富才至西山,收整残散,想逃亡别处,不料又被李处耘部下追及;一声喊起,将他困在垓心,弓矢四集,把个张从富就射成刺猬一般,死于马下。他那残部不是被砍杀做了刀下之鬼,就是被俘虏成为阶前之囚,没有个能安然逃脱的。田守奇领兵渡江追赶周保权,追至一僧寺中,将周保权和他的家属一并获住;只有汪端率众逃走得快,未能一起打尽。汪端得脱,四出掳掠,到处烧杀。慕容延钊遣兵围剿痛击,到底将他击杀了。

  湖南十四州,一监,六十六县,悉告平定。慕容延钊与李处耘遂班师回朝,奏绩献俘。太祖见周保权才只十一二岁,骤睹天威,吓得混身乱抖,不禁十分怜惜,优旨特赦他的罪,并授右千牛卫上将军,即修葺京城旧邸院,赐他与家属同居;便诏命户部侍郎吕余庆权知潭州。自是荆、湘尽归版图。

  乾德二年,范质、王溥、魏仁浦三相一同罢职,任赵普同平章事;命枢密直学士薛居正,户部侍郎吕余庆,并以本官参知政事。赵普入相后,太祖异常信任于他,遇有国事,无不咨商。赵普有时朝散之后,太祖或是因日间有政事未能决断,或是因临时生出疑难,常在夜里亲幸赵普宅中,和他计议。弄得赵普每日下了朝,总不敢骤易冠服。

  一日大雪,地上积了一尺多厚,还是下个不住。北风又刮得呼呼价响,吹到人面上,就像是刀割一般,冷得着实难受。

  漫说身为天子,养尊处优惯了,不肯出来冒这风雪,犯这寒冷;就是寻常小百姓,天天在风里雨里过的,此日也就都要藏在屋里,紧闭着门儿,死恋着火炉,寸步不离。所以这日晚朝下来,赵普回到府第,就放心易去冠服,披上皮衣,和门下士围炉取暖。门客道:“平日丞相下朝回来,惟恐圣上驾临,不到临寝时总不肯易冠服;何幸今日下这么一场风雪,阻住圣驾,万不能来,使丞相得以放心,即时换易这一套温暖舒适的衣裳,享这么一夜潇洒的清福。看起来这场风雪,实是天公作美于丞相哩!”赵普道:“可不是吗,我料定圣上今夜无论如何是必不来的!”门客道:“这是当然的事。就是我们这等的人,今夜也不肯出门去,何况是圣上呢。”众人把这个问题猜议了一会,便又侈谈他事。讲讲说说,不觉早又二更尽了。

  赵普正想要安寝去,忽家丁匆遽进来禀报道:“圣驾已到门外了!”赵普一听,真出意料之外,来不及更易冠服,慌忙趋出,果见太祖立于风雪中。赵普就雪地迎拜道:“臣该万死!

  接驾来迟,衣冠未整,死罪!死罪!”太祖扶起道:“今夜这般大雪,卿自料朕必不能来,不及冠带见朕,正是意中事,卿有何罪呢?”说着,已进入宅中。赵普恭奉太祖居上坐定,又参拜了,奏问道:“陛下何不珍重圣躬,冒此风雪呢?”太祖道:“为国家事访卿决策,敢畏风雪而惜朕躬吗?”又顾视道:“朕约定光义至此,他还未到么?”一言未竟,赵光义已经趋入,冒了一身的雪花,见太祖先到了,忙至座前拜奏道:“臣迟到,应该待罪!”太祖命他起来道:“今夜不比往常,不必如此。”即笑谓赵普道:“今夜且破除陈例,卿可就地设裀,备办羊羔美酒,君臣围坐共饮,藉此消寒,且商国事。”赵普领旨,就于中堂设裀燃炉,唤夫人林氏亲罗酒浆,供献上来。

  林夫人即出来叩拜太祖,并谒见赵光义,然后去司酒炙。太祖呼林夫人道:“贤嫂,今夕有劳你了!”赵普忙替她谦谢。于是太祖、赵光义、赵普君臣兄弟,便围坐对饮起来。酒酣,太祖故意道:“朕因国本虽已巩固,然国内尚有未归土奉版图者,而太原尤强悍,朕想先下太原,然后再平他国,卿意以为何如?

  ”赵普答奏道:“太原当西北二面,虽是强悍,尚可藉它以御契丹;若先取太原,我疆便与契丹接壤,边患就归我自当了。

  契丹比太原更是强悍。此时他国未平,便直接当此劲敌,似非万全之策。不如先征他国,待他国悉平,转得胜之师,取此弹丸之地,直易如反掌了。惟陛下明察!”太祖微笑道:“朕意原亦如此,前言不过特地试卿罢了。既同朕心,要平他国,当先从哪一国入手呢?”赵光义插奏道:“臣意以为莫如先取蜀。”赵普随奏道:“臣意亦同。蜀乃天府之国,民殷国富,取之正可增裕国币,以资国用。”太祖点首。接着讨论伐蜀的方策,赵光义建议甚多,太祖一一颔首嘉纳。一时议定,太祖对赵普道:“今夜多扰贤卿了!”即起,出离赵普宅回宫。赵光义也随着去了。赵普送出,退入收拾、安息不提。

  越日,太祖降诏,命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都部署,都指挥刘光义、崔彦进为副,枢密副使王仁赡、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率大兵十万,由王全斌指挥,分道伐蜀。王全斌等奉诏,即日取齐军马,准备器械辎重,入朝辞驾。太祖问王全斌道:“卿以为此去西川可取么?”王全斌回奏道:“臣等仰仗天威,此去西川,允保唾手可得哩!”太祖喜道:“卿勇气如此,此去定奏全功!朕先赐卿酒,以为预贺,且壮威风。

  ”即顾命侍监,赐王全斌御酒三杯。王全斌领了御酒,舞蹈谢恩。太祖又谕道:“卿此去攻克城池,所得财帛,可尽数分赏将士,朕但得土地是了。至蜀都克复之日,蜀主和他的家属,卿等切勿伤害一人,好好地护送入都,朕已为蜀主于汴滨治第,预备给他居住哩。”王全斌等叩头领旨而去,便分两路进兵:王全斌领崔彦进等由凤州进,刘光义及曹彬等由归州进。矫矫虎臣,峨峨髦士,大队人马浩荡荡杀奔西川。

  你道现在西川是何人据着呢?原来是后蜀后主孟昶据着。

  这后蜀起于孟知祥,他在后唐时做两川节度使,明宗加封为蜀王。宋王嗣位,复加封为检校太师,他不肯受命,即自立为帝,建国号做蜀,历史上称为后蜀。他既称帝,建元做明德,追册唐长公主李氏为皇后,夫人李氏为贵妃。李贵妃系唐庄宗嫔御,赐与孟知祥的;生一子唤名做仁赞,就是今后主孟昶。后主孟昶袭着孟知祥已成的帝业,承太平的国度,正好游乐,他便朝歌暮弦,早欢夜乐,专惟声色是好。上行下效,那些宰官也就同此作为,荒于政事。后主便著篇官箴,颁给郡县道: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长,抚养安绥。改在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宽猛得所,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切,军实是资。

  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

  郡县奉到箴诏,不过看作官样文章,阳奉阴违,所谓上下互行其欺了。后主便也不去管他,却自评花问柳,赌酒吟诗,日聚后宫佳丽、教坊歌妓,以及词臣狎客,君臣一堂笑乐,就像国家真是太平无事一般;又令满城上尽栽种芙蓉,每到秋时,芙蓉盛开着,周围四十里,都同铺着锦绣一般,高下相照,煞是好看。后主对左右说道:“自古称蜀做锦城,今日看起来,端的是锦城了!”后主复在宣华苑栽植无数牡丹,唤名做牡丹苑。广政五年,牡丹都开着:双开的十种,黄的白的各三种,黄白相间的四种。花色却就繁多了:深红、浅红、深紫、浅紫、淡黄、巨黄、洁白、正量、侧晕、金含棱、银含棱、旁枝、副搏、合欢、重叠台,至五十种。复有檀心像墨的,香气浓郁,流散五十步外。后主召群臣开宴后苑,赏牡丹,君臣赋诗,极一时之盛。这时宫里有一个妃子,名做张太华,眉目如画,才色双全。后主宠着她就像唐明皇宠杨贵妃。也正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后主与张太华当时在屏宫里放情取乐,夜以作昼,日以继夜。这屏宫是孟知祥晚年创造的,用画屏七十张,连以机括,装斗而成。每屏配以夹层薄绫:一面天蓝色,一面月白色。于屏框的四角,分两面钳八颗明珠。又罗致国内名画师,于每屏的天蓝色一面,或绘山水人物,或画花鸟虫鱼;于月白色的一面,即尽作唐宫秘戏图。装斗的时候,便把这一面向着里边。

  在外边瞧看,已觉得很雅致美观;进入里边更增美感,生欢喜心,真所谓引人入胜的了。孟知祥无以名之,就把它唤名做屏宫。孟知祥死时,这新奇名贵的屏宫却带不进土里去,竟是替儿孙作马牛,给后主享受了。后主于屏宫中央设一四边等阔的红玉床,以黄金钳绿珠作为床柱。悬一顶浅红色的鲛绡帐,绉纹中隐隐约约地显现着十洲三岛的形像,宫里唤它做皇明帐。

  床上设一青玉枕,恰好可枕二人。此枕冬温夏凉;醉后枕着,便可破醉;枕着作梦,便可游仙,当时唤它做左宫枕。这皇明帐却不知它的出处,左宫枕是左宫王夫人进献的:是屏宫里两样稀世之宝。张太华又独出心裁,翻新花样,绘图命良工一梭织成一锦被,被头作二穴,若云板样盖,把它扣在项下,如盘领状;两侧余锦,拥覆于肩,盖着一点也不透风,温暖异常,遂名做鸳衾。

  一夕,张太华与后主同睡在鸳衾里面,张太华恃宠冒奏道:“臣妾虽得陪侍陛下寝处,究竟不见得亲热,实在是桩不美满的事。”后主惊问道:“爱卿怎么这等说呢?朕后宫佳丽三千,惟卿一人得以日常随朕起居,行同步,坐同席,出同辇,寝同衾,这还不算亲热吗?朕自认爱卿比较爱什么人都要亲热。譬如朕得着珍玩,必定先问你要不要;得着美食,必定先问你吃不吃;得着华美的缯帛,又必定先问你爱不爱。卿若有所求于朕,有的,随手拿了去;没有的,设法罗致与你。天气要冷了,朕就想到怕你受了寒气,赶紧替你置重裘;天要热了,朕就想到怕你受了暑气,赶早给你备轻纱。这些难道只好算冷淡么?

  ”张太华对道:“臣妾先前的话,不是对这些说的,乃是别有着意处。不过臣妾惧罪畏死,不敢直陈。”后主急道:“卿这些之外,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呢?快些直捷说来。无论什么言语,朕总恕你无罪是了。”张太华乃含笑直陈道:“臣妾想着那些庶民百姓家,夫妻间亲热的地方,着实要比帝王家来得甜蜜。他们说起话来,一些儿忌讳也没有,你呀我呀地说个直捷爽快。呼唤起来,一边一声声呼着妹妹,一边一声声唤着哥哥,这样的何等自然!又何等亲热呢!在帝王家就万不能得这样:未说话便先要顾着忌讳;张开口便先要说句万死万死,或是死罪死罪;讲起话来便要记着万岁、陛下、圣驾、臣妾等等称谓。

  像这样哪里还能谈亲热呢?”后主大笑道:“爱卿说得真是不错!朕却没有想到这些上去。自今日起,朕特许你可不避一切忌讳,免除你对朕一切尊称。你就呼朕作哥哥,朕就唤你作妹妹,与朕讲话,尽许你呀我呀的说。这样亲热了吗?”张太华故意撒娇道:“臣妾不敢。”后主便伸过手握着张太华的手道:“你还不改口!赶快叫我一声哥哥试试看!”张太华把两道如颦似笑的眉儿逗了逗,把一双含媚带娇的眼儿向着后主一乜,便亲亲热热叫了声“哥哥”。后主从来不曾生受过这么一声叫唤的,破天荒听到这一声,顿觉六神舒畅,一身泰然,把手紧紧地握着张太华,自己还不觉得,便回唤了一声“妹妹”。张太华此时比受着什么优赏还要开心,喜得她四肢都抖动了。

  后主忽忆起一事,向张太华道:“我们有一桩不可缓办的事,即日要实行,你可晓得是什么事么?”张太华道:“莫非是去游青城山吗?”后主道:“正是。先前生怕路上着寒冷,所以迟迟未去,现在有了这床鸳衾,还怕甚的?就是明日便去吧!”张太华道:“很好。再迟,好景都变换了。”翌日,后主偕张太华同辇往游青城山,驻跸九天丈人观里。后主每日携着张太华步行游观,攀崖临壑,登高眺远,很觉有一种自然的乐趣,比较在皇宫内苑宴游,似乎是此优于彼,所以后主与张太华一竟住了有一个多月,还不想回宫去,正是此间乐不思蜀了。

  一日,后主与张太华见天色似有雨意,未敢出门,就在佛殿闲坐,张太华起身自去观壁间字画。忽然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张太华素来就很胆小,怕听巨大的响声;今日当此迅雷烈风,还有不变色的吗?便惊吓得上腭的牙齿和下腭的牙齿交战,左边的手足并右边的手足同抖。她正想趋依后主,叫他给她护住双耳,好呆钝她的听觉,暂时做一会蒙着鼻子眼睛哄自己的人。只见一道白光,向她头上直击过来,随着就是一声怪响,震得地动山摇,比坍了南天门、倒了西眉山还要厉害。只听“嗳呀”、“咕咚”,一声惨呼一声响,张太华便倒在地上。

  这正是:连天紫电掣千丈,仆地香躯做一堆。

  要知张太华倒在地上,香躯无恙么,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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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月白风清炼师见鬼酒酣耳热蜀主填词

  后主见电光一闪,猛听一声轰雷,不禁也自吓了一跳。接着又听背后“嗳呀”一声惨呼,接着“咕咚”一响,心下又是一惊;忙掉转头去瞧看时,只见张太华满面灰白,两眼紧闭,不动不哼,无声无息,软瘫瘫地躺倒在地。后主顿时急了,也等不得大阔步儿转身,霍地跳了起来,飞起右脚,把坐的一张盘龙宝饰藤御椅踢倒在数尺以外,身儿一侧,一个蹬步,就到了张太华躺倒的地方。后主也顾不得什么人主威仪了,忙蹲下身去,把张太华抱起搂在怀内,一声未住又接一声地“妹妹妹妹”,一口气就唤了十来声。张太华仍然闭眼不睁,哑口不言。

  后主更急了,把鼻头儿凑近到张太华的鼻孔边嗅了嗅,竟是声断气绝,已经吓死了。正是:忍教艳骨遗君恨,无复娇容承帝欢。

  后主起死无方,回生乏术,只得痛哭了一场,用红锦龙褥裹了张太华的尸身,瘗于观前的白杨树下。后主葬了张太华,悲悼不已,游兴全消,即日回銮返宫。这观里自后主埋艳去后,常常听得鬼哭,阴气森森,害得人心寒胆颤,遍身就似冷天里又洒了一身冷水似的。满观的人,不待日落,就把观门闭上,大家缩着头不敢出来。过了几年,有个炼师李若冲来观,看见这些人愈吓愈慌,越闹越乱,白昼里也关了门,塞着耳,藏在被窝里发抖,不像个模样,便趁月白清风之夜,独出观前,预备与鬼讲理。一阵冷风起处,忽见一丽人在白杨树下吟诗。诗曰:一别銮舆经几年,白杨风起不成眠。

  常思往日椒房宠,泪滴衣襟翠损钿。

  李若冲叱问道:“是人呢?鬼呢?怎得这般深夜在此吟诗?”那丽人作礼道:“妾身乃是蜀主妃子张太华的便是。因为往年陪驾到此游览,被雷震丧命,不得投生,恳求吾师超拔!

  ”李若冲道:“尔莫再跑出来惊吓人,我准即为尔诵经修醮,保尔超生便了。”那丽人又作礼谢了,又是一阵冷风,便不见了。李若冲就回进观里,打坐自修。明日恰是中元节,李若冲不敢有方鬼命,便修长生金简,超度张太华鬼魂。过不几时,李若冲睡梦中见着张太华来谢他,说道:“蒙吾师恩典,妾身已得上帝敕旨,此去托生人世了,敬来一谢!”就把黄土在壁间写了一首谢诗而去。李若冲一觉醒来,乃是南柯一梦;忙起来向壁间一看,果有一诗.字迹隐约都看得出。诗曰:符吏匆匆叩夜扃,便随金简出幽冥。

  蒙师荐拔恩非浅,领得生神九卷经。

  后主听得有这么回事,便遣人赍着赏赐,重赐李若冲。李若冲拜领了,遥向后主谢恩不提。

  后主自回宫以后,瞧着张太华诸般遗物,睹物思人,益加伤感。一班佞臣媚子看见龙心这等不乐,忧思一天深似一天,自古道忧能伤人,惟恐圣躬忧伤过度,若是生起病来,连着他们也不得欢乐了。晓得心病还须心药医,便像猎狗入山似的,四处猎取美姝丽姬,进献宫中,用解主忧。果然是天下多美妇人,不只一个张太华,没有好久,便采选得青城女费慧,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而且雅擅诗文,文成倚马,诗构八叉。她这才貌,着实更胜似张太华了。后主一见,龙心大悦,眼前有了这等佳丽,就把朝夕哀思张太华的一片心立时改换了,转忧作喜,即拜为贵妃,因她名做慧,便赐号作慧妃。

  又因见她藻思清逸,恰似前蜀王建小徐妃花蕊夫人,便又赐她也号做花蕊夫人。宫中便争着称呼她这一个别号。弄到后来,她就专以花蕊夫人的别号著名,什么费慧、慧妃的名号,大家都不知道了。更有些人不明白前蜀王建有徐妃号花蕊夫人,后蜀孟昶有费妃亦号花蕊夫人,不考一考是王是孟,为徐为费,就说费氏是弄错了的。闲话少说。当下后主又把后宫其余一班爱妃艳姬,赐封昭仪、昭寄、昭容、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跸、安情、修容、修嫒、修涓、左左、右右,十四品位号;分六局二十四司,办理宫里的事情,秩比公卿士大夫。花蕊夫人尝制宫词道着这事。词曰:六宫官制总新除,宫女安排入画图。

  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频见错相呼。

  花蕊夫人又善骑射,刚健婀娜,戎装起来,别具一种风韵。

  后主本来很喜爱骑马射箭的,看着花蕊夫人也有这一身本领,喜得他满心儿生欢喜,满脸儿堆笑容,向她说道:“爱卿真不愧是文武全材了。只可惜不是个男子!”花蕊夫人答对道:“臣妾正喜得不是男子哩。”后主听了这话很新奇,想到:普通一般女子的心理,总是说生做了女儿身是不幸,怎么她偏以为喜呢?便问道:“爱卿,这话是怎么说呢?”花蕊夫人对道:“这不过臣妾一己的愚见,没什么意思可供陛下圣鉴的。臣妾自想,男子和女子是一个样儿的。生做了男儿家,并不见得真是可喜;生做了女儿家,并不见得真是不幸。总而言之,世间上可喜与可悲,幸与不幸,不在乎男女之分,全看这个人的造就如何而定!如果生做了男子,不能发奋自强,自立一番事业,只是随俗浮沉地度过一世,这样男子,有什么可喜呢?又怎能说是幸事呢?虽然生了是女儿,只要自己有志气,有作为,像木兰女替父从戎,在万马军中立下大战功,曹大家续著《汉书》,在文坛上面放异彩,这样的女子,怎见得不大可欣喜呢?又怎见得不大是幸事呢?臣妾固不敢比拟她两个,却也未敢忒自菲薄,而今文能备圣意命诗命赋,武能侍车驾走马射猎,总也可算是不落人后了。虽然,臣妾要不是生了做女子,哪能够一朝就得亲侍威仪,渥承圣眷呢?因为这样,所以臣妾就以生得不是男子为可喜哩!”后主连连点首道:“爱卿见解,正所谓不凡的了。有卿在侧,使朕时常可听到新奇的议论,朕真得卿恨晚呢!”又指着她的戎装道:“卿这一套服装,样式儿甚好,可惜颜色太不出色。朕想用绿色软革,照样给卿重做一套,配上大红攒珠之冠,玄色长统之靴,腰间更用紫革钳白玉做一条束带,这样是必好看多了。卿意以为如何呢?”花蕊夫人谢道:“臣妾敬谢龙恩!”后主即命内监传匠人即刻赶制。皇帝命令,哪个还敢迟缓,旨意一出,内监忙着去传匠人赶制。制成了,内监献与后主。后主立赐与花蕊夫人,并命即穿着往后花园跑马。花蕊夫人拜领了,忙穿上,结束起来,自己在镜子里照了照,果然格外美观了。结束停当了,正出来向后花园来见后主,只见小内监牵到一匹银鬃白马,传旨意道:“特赐慧妃内宫骑坐。”花蕊夫人谢过旨意,将那匹马一看,毛色纯白如银丝,身材不高不矮,正合她骑坐。她便从小内监手里接过缰绳,跨上马去,蹄声得得往后花园来。

  那时后主也戎冠戎服,骑着一匹紫骝马,立马在摩诃桥上,遥望待着花蕊夫人出宫来。花蕊夫人来至园中,她以为圣驾当在碧芦丛,正想循小花径放马过去;忽听后面唤着道:“往这壁来,朕在此!”花蕊夫人听得,忙勒转马头,举目一望,圣驾却立马在摩诃桥上,忙把缰绳一放,把鞭儿一扬,泼啦啦便往摩诃桥跑去。到了御前,花蕊夫人忙滚鞍下马,叩谢赐装赐马的恩典。后芒忙道:“爱卿不要如此,快上马往积翠林驰骋一会吧!”花蕊夫人遵旨,复身上了马,放开缰与圣驾并辔驰骤。花蕊夫人毕竟好身手,来往跑了几遭,都是她抢了前头,后主落了后面,直把个后主乐得连声称赞。花蕊夫人因奏道:“这样两匹马儿跑着,觉得太没兴头,陛下何不选出几个人来教她们骑射,人多兴致高,不很好吗?”后主道:“朕意亦正想如此。既然爱卿有此意兴,朕就选出几个人,教她们即日练习起来。不过这教练指导的职责,必须要卿担任,卿不惮烦么?

  ”花蕊夫人回奏道:“陛下有命,就是赴汤蹈火,臣妾亦不能辞谢,些些小事,岂敢畏劳吗!”当下便住了马。后主携着花蕊夫人同步至绿云筑小憩。后主遂传命召集一群宫女,选了二十个姿色出众,身手刚健的,教她们练习骑射。这些宫女看着花蕊夫人这等驰骋有趣,早就私心艳羡,想要请求学习;而今见圣上教她们学习这个,一个个乐不可支,便同声回奏:“谨遵旨意!”后主于是命内监传匠人照花蕊夫人的服式,再赶制二十套戎装,但服用紫色,靴用绿色,带用红色,冠用白色,以便与花蕊夫人有个识别。并选进二十匹青骢马来。白这桩事一举行,御园里益发不寂寞了。那摩诃桥畔,积翠林中,镇日价人闹马嘶,好不热闹!花蕊夫人又有一首宫词道着这桩事实。

  词曰: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

  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控抱鞍鞒。

  天时又到夏末秋初了,天气还是十分炎热。后主带着花蕊夫人住在摩诃亭中避暑。一夜,下了几点毛毛雨,暑气顿时减退了一大半。须臾,雨止云散,皓月当空,花影参横,凉风随起,只见满地婆娑不已。对此凉夜,临此景色,不可无酒,后主便传旨进酒开宴。酒酣,后主传命奏乐兴歌。只听一片乐歌从水上发出,音韵悠扬,声调铿锵,连池水也似随着波荡起来。

  原来这摩诃亭高建在摩诃池上,四围是水,南北两面架着桥,连接池岸。亭下就水面作一浮宅,由亭上开一门达于浮宅,用悬梯升降。浮宅四围栽着很茂密的荷花,将它护住,所以外面便看不甚清切。遇着饮宴,就命乐师歌姬在这浮宅里奏乐作歌,所以在亭上听了,就像从水面上发出的一般。后主又饮了几杯,耳里听着和悦的乐歌,席前对着艳丽的嫔嫱,正是酒酣耳热,笑向花蕊夫人道:“朕这些时想要填首词儿,总没有得着好思致,至今未能;今夕兴致不浅,取纸笔来待朕写两句儿吧。”

  花蕊夫人忙命宫娥进纸笔。宫娥领命忙取过龙盘砚,研和云流墨,醮饱花生笔,连同玉铺笺,一齐进于御前。后主提起笔来就写一句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花蕊夫人看着道:“谁当得这一句赞美呢?”后主停笔睨着花蕊夫人一笑道:“卿想想,这里要不是你还有谁当得呢?

  朕以为这九个字儿,着实也只有你才当得。”说着,又接写第二句道:水殿风来暗香满。

  正要接写第三句,突有亲臣来奏报紧急边情,说是周招讨使王景自大散关至秦州,连拔黄牛八寨。后主把笔一掷,道:“可恨!可恨!败朕诗兴!”即命止歌撤酒。一场极乐的事,竟弄个不乐而散,可谓乐极生悲了。后来东坡学士听得眉州老尼道此二句,遂足成《洞仙歌令》一词。词曰: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后主当下传旨,命将往拒周师去了,便算完了大事,仍复与花蕊夫人并众宫嫔取乐不提。

  一日复一日,不觉已是广政十二年。这时正当仲秋时节,芙蓉花盛开,蜀城四面,红的白的,黄的紫的,相映相照,蔚成一片锦霞。富庶之家,在浣花溪夹江创亭立榭,作为游观的场所。都人士女,倾城游玩,珠翠绮罗,名花异香,馥郁森列。

  后主与花蕊夫人,并一众妃嫔媵嫱、王子皇孙,以及宫娥内监,乘坐大小龙舟,于江面观赏水嬉,上下十里,人望之如神仙之境。龙舟上高悬龙旗,齐挂彩锦,设置音乐,罗列歌姬。龙舟到处,光彩耀目,箫鼓盈耳。有宫词为证,词曰:浣花溪水滑于油,面面芙蓉映好秋。

  下上龙舟箫鼓引,神仙宛在锦城游。

  后主笑谓花蕊夫人道:“曲江金殿锁千门,还及不上这里呢!”花蕊夫人对道:“这未可同日而语。大凡天下名胜,不得其人主持,便归平淡了。掉过来讲,纵是平淡无奇的地方,只要得其人主持,也就成为千古名胜呢!即以眼前论,这座蜀城,这条浣花溪,原先还不是平淡无奇么?自得陛下主持,在城上下随处种植芙蓉,于江上下应时设着水嬉。这么一来,就得今日的美盛,不就是个明证吗?”后主笑道:“像卿这么个人,真是一个水晶心儿,不然,怎能得这等玲珑剔透,事事见得如此透彻呢?”花蕊夫人微微一笑,并不答奏,却顾视着江面水嬉。后主也就停止谈话,随着她的视线观看。佳日苦短,一刹那便已入暮了。龙舟上掌起各色宫灯,江上江下,岸左岸右,同时亦燃着万点灯火,远远望去,就是一团星斗聚落蜀城,好不光耀!这样直闹了大半个月,才兴尽欢消,收拾以待来年。

  转瞬腊鼓一声,催残岁暮,又到次年元宵。后主正和花蕊夫人议论要怎样结彩棚,怎样扎鳌山,做一个空前的元宵灯会,与万民同乐一回,忽侍臣叠进上几个急报。后主挨次看去,看到最后,“啊呀”一声便倒了。这正是:未能欢乐与民同,已教悲哀生帝座。

  要知后主接着什么急报,他这一倒又是死是活,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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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三战三逃蜀军败绩九攻九胜宋将成勋

  花蕊夫人当时正与后主同坐,见他“啊呀”一声往后便倒,她本是个身手矫健的,还能让他真个倒下去吗?当他“啊呀”一声惊呼时,她早跳起身趋立御座侧面,待他往后倒时,她便不慌不忙地将他扶住了。花蕊夫人一边护持着圣躬,一边唤着道:“陛下善保玉体,勿必慌急!”一边又命宫女取到安神定心丹,给后主服下。半日,后主才似梦初觉,似醉初醒回复过来,睁开眼睛向着花蕊夫人,发了一声长叹。花蕊夫人忙安慰道:“陛下保重!天下事任是怎么大不了的,总得要设策对付它,似这般干着急,于事有甚益处呢?况且陛下乃是一国的主体,倘把圣躬急坏了,更望何人来主持国家大计呢?愿陛下保重要紧!”后主叹着道:“爱卿的话固是不错,可是此刻事已不可挽回,国就要破了,朕哪能不急呢?”

  你道后主正合着花蕊夫人纵情欢乐,日日饮宴,夜夜歌舞,好像这太平天下要享到万亿千年,怎么忽地说国就要破了不能不急呢?这是上回已经说过,宋太祖命王全斌督师伐蜀。王全斌分兵两路杀奔西川,当日后主得了这个警报,就命知枢密院事王昭远为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正、李进为正副招讨使,带兵去拒宋军;命左仆射李吴在郊外饯行。酒酣,王昭远起座攘臂大言道:“我此行非只克敌,取中原直是易如反掌呀!”

  李昊心里虽是笑他,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含笑道:“像都统之武勇,天下还有什么难事呢?”说着,王昭远谢了圣恩并李昊等,便率领三军起行,手执铁如意指挥部伍,自比是诸葛亮。

  后主命王昭远去了,又听到他临行的说话,却以为他真有此能为,依旧安心宴乐,一如往日。

  王昭远到了罗川,听说宋军主帅王全斌已攻克万仞寨及燕子寨,进拔兴州,亟派韩保正、李进二人领兵五千前往拒敌。

  韩保正、李进行至三泉寨,正遇着宋军先锋史延德带着前队冲杀过来。李进舞戟纵马,迎战史延德。战不数合,被史延德一枪猛扫,格开李进的戟,轻舒猿臂,便把李进活擒过马去了。

  韩保正一见大怒,举起决云刀,把马一拍,冲了下来,大喝道:“来将休要逞能,待我来擒尔!”史延德也不答话,接着便战。

  韩保正乃是个纨绔子弟,虽颇习兵,冲锋陷阵的勾当却是未尝见惯的,与史延德战了十数个回合,便杀得上气不接下气,吁吁地直喘,要想回马奔逃。史延德哪里肯让他逃走,忙把手里的枪一紧,韩保正只得勉力架格。不料史延德头一枪着实,第二枪却取虚,只一点,便收回手去。韩保正不知他枪法已变,仍用刀猛力一格,竟架了个空,身躯不由得往前面一扑。史延德叫一声:“还是我来擒尔吧!”便把韩保正又活擒过去。蜀军正副两个招讨使,不够一顿饭工夫,就先后做了被擒之囚。

  蜀军阵里哪里还有斗志,便一齐四散奔溃。史延德把枪杆一招,全部士卒争先恐后冲杀过来。可怜五千蜀兵被宋军刀砍枪刺,杀得片甲不回;还有三十万石粮米也作了军前大赠品,尽归宋军得去。

  王昭远得到败信,不再遣兵上前,只就罗川严阵以待宋军,心想这一回以逸待劳,定必杀退宋军无疑了。那史延德虽然一阵大得优胜,张立奇功,他却能临事而惧,听蓝旗探明王昭远大军在罗川,便不轻进,且屯驻三泉寨等待后军。过不两日,崔彦进领军到来,才合兵一同前进。进行至罗川,只见蜀军依江靠水,扎下无数营寨,旌旗招展,很觉十分威武。江上有一浮桥,并未拆断,只用重兵守护着。崔彦进看着,谓史延德道:“这王昭远倒不是个胆怯之徒,却未可轻敌!”史延德道:“或者是个自大的,故意不肯折桥断渡,以示矜张,也未可知呢。

  ”崔彦进帐下骁将张万友道:“管他胆怯不胆怯,自大不自大,我军既已至此,自不能停军不战的。愿请将令,拨健卒千人,待末将先夺此桥。”崔彦进听说,也只得如此,以觑王昭远究竟能耐如何,即拨兵一千,传令张万友率领夺取浮桥。张万友得了将令,领着军兵,一马当先驰上浮桥,举起大刀奋勇杀砍。

  蜀军那些守兵好比是一群犬豕,怎当猛虎,只见左边右边,上面下面,纷纷坠落水中。一泓清澄澄的江水顿时变作红色。宋军一千健卒随着齐上,刀挥槊击,锐不可当。须臾间宋军便夺得浮桥,进逼西岸蜀军。王昭远见了,大惊失色,忙传令退兵漫天寨。三军得令,好像待死鬼得了救生符,争先抢前,惟恐落后,齐奔漫天寨而去。等到张万友全部登岸追击,已走得留存没有几人了。当下张万友大获全胜,收军到崔彦进帐前报功。

  那时候崔彦进大军也过江来了,就蜀军营址,依样扎营下寨。

  张万友进到帐中,崔彦进嘉奖几句,记下功劳,便命回营休息。

  张万友领兵退出。

  越日,崔彦进传命分三路进攻漫天寨:自己与史延德为中路,攻击漫天寨正面;前军指挥康延泽为左路,攻击漫天寨左面;张万友为右路,攻击漫天寨右面。指拨已定,分路进兵。

  王昭远退到漫天寨即分布众兵,守住险要,一面飞调各处精锐,合力保守此寨。崔彦进与史延德抵漫天寨下,在离寨五里地扎住营寨。二人亲率十数轻骑,直至寨下观看地势,只见寨在山上,居高临下,地势极是险峻。史延德道:“此寨仰攻不易,必须引他出战,用奇兵攻取,才可奏功。”崔彦进道:“正是。

  ”当下回营,领兵复至寨下,令众兵在山前做出耀武扬威的模样,并向山上高声辱骂。王昭远按不住心头火起,仗着兵多,即倾寨出战。崔彦进接着王昭远战了几合,把十分气力只使三分,故作力怯,回马败退。王昭远却认以为真,即麾军力追。

  追了有三五里地,又闪出史延德,让过崔彦进,挡住王昭远,辱骂道:“败军之将,尚不伏剑自杀,又跑出来逞什么威风!

  难道说你这一颗含愧带羞的头颅,还值得咱大将军费神给你去掉吗?好!尔既然亲自送来教我代劳,我就为尔砍下吧。”说着,把手中枪往马上一横,转用左手执着,换空右手,向腰间拔出三尺宝剑,招呼王昭远道:“来,来,来!”王昭远生平哪里受过这等的侮辱,只几句话直气得十七八佛出世,暴躁如雷,也不答话,跃马直取史延德。战了约有二十个回合,史延德把手中剑向王昭远一掷道:“尔自己费神吧!我没工夫,去了!”就拨转马头,连击三鞭向原路飞跑。王昭远怒喝一声道:“尔想逃走吗?与我留下首级者!

  ”麾军又追。不觉又赶了八九里路,王昭远才觉得离寨太远了,忙勒马想要收兵回去。猛听人闹马嘶,宋军右有康延泽,左有张万友,两路杀到;崔彦进、史延德也引兵杀回,二面夹击蜀军。这时日已西斜,将近入暮,晚风四起,草木皆兵,王昭远失机,陷入重围,只吓得三魂走了二魂,七魄掉了六魄,也顾不得大队儿郎,匹马往乱山中便逃。幸喜他原是蜀人,深知山川地理,窜出小径,竟得从容脱出重围而去。最可怜一众蜀兵,被宋军三路一阵冲击,强半都作了刀下之鬼。宋军遂乘胜进占漫天寨,获军粮器械无算。

  次日,王全斌督领后军驰到,便命崔彦进等再往前进。崔彦进等奉令,即一同拔队向前。那王昭远昨日逃得生命,收合溃散,更调军兵复来迎战。崔彦进等今日接仗,便不似昨日诱敌式的战斗了,鼓起勇气,努力直前,威猛如虎。王昭远哪里是对手,几个回合便招拦不住,只得依照老法门拨马又逃。如此三战三北,王昭远勇气全消,蜀军精锐尽失,乃西渡桔柏江,焚毁桥梁,退保剑门。这剑门乃是蜀中一个最险要的地方,不是等闲可以攻取的。王全斌便传令暂且扎驻,待刘光义等那一路军情报到,再定进止。

  那刘光义与曹彬等自归州出兵,大队向夔州进攻。夔州地扼三峡,为蜀西江防头一重门户,乃兵事上必争之地。当时蜀宁江制使高彦俦与监军武守谦,听得宋军到来,一同率兵扼守锁江。蜀军于江上作浮桥,桥上设敌棚三重,又夹江布列巨炮,守备得十分周密。当刘光义等出兵的时候,太祖曾把地图给他们看过,并指示锁江道:“我军溯流到了此处,慎勿用水军争胜!当先用步骑从陆上袭击,待他军势稍却,然后用兵船夹攻。

  这样攻战,定操必胜的!”至是刘光义等引兵攻取夔州,离锁江三十里即舍舟登陆,深夜袭击蜀军江防军。蜀军却只管江防,对于陆上防御毫未提备,骤被宋军由陆路攻入,登时溃散。高彦俦与武守谦即退守夔州城内。刘光义等即夺取浮桥便进薄夔州城。武守谦见宋军大至,便要开城迎战。高彦俦出阻道:“宋军远涉而来,利在速战,现在大军骤集,正是勇气百倍,未可轻当。不如坚壁固守,休与接战,先消沉其勇气。正是千里运粮,士有饥色,必定不能持久。待他师老粮尽,士无斗志,然后开城出战,那时彼竭我盈,自可一战破敌!”武守谦奋然道:“我生平最不取前人此种的计策。殊不知战阵之事,须要占先为强。现在彼军初到,安营未定,地势未悉,既自忙乱,复多疑惑。趁此时迎头一击,彼必立脚不住。后至的军兵见前军失利,必然心慌胆落,不战自破。然后你我再分兵击之,纵不能使他片甲不回,也当溃乱散亡,不复能成军了。若待彼安营已定,地势已悉,择我弱点,全力来攻,那时弄到应战不能,守御难坚,岂不进退不得,束手待擒。所谓以逸待劳的说话,只是怯懦者解嘲的饰辞,坐以待毙的下策,制使怎么亦为此言呢?”高彦俦道:“依我愚见,还是以逸待劳的好!”

  武守谦不听,独自率领所部千余骑,大开城门,跃马出战。

  刘光义正待亲自接战,骑将张廷翰早一骑马冲出,直取武守谦。

  张廷翰愈战愈勇,武守谦便不免越战越怯,战有百余个回合,竟抵敌不住了,拨回战马,往城里便跑。张廷翰骤马便追,武守谦驰入城门,张廷翰随着也抢进去了,竟形成个蜀将宋将并马入城。守城兵卒忙上前拦阻,张廷翰把大刀几拨,十几个便不见了头脑,只是热血直冒,躺倒在地上。其余的一见,一声“啊呀”,四散逃走。张廷翰略一住马,把刀往后面一招,宋军就像黄蜂入洞般齐拥进来。刘光义、曹彬看着,同声喝道:“杀上去!”督率大队人马尽数冲杀入城。高彦俦一骑飞到,放过武守谦,独立挡住。刘光义、曹彬、张廷翰三人同上,刀枪齐举,围住高彦俦厮杀。高彦俦毫无惧色,挥戈力战;斗了半个时晨,身被数十创,自知万不能取胜了,怒吼一声,撇了三人,奔归府第,整肃衣冠,望西北再拜毕,举火自焚而死。

  刘光义等遂克夔州。过了数日,刘光义在灰烬中收拾高彦俦骸骨,以礼埋葬,表彰他的忠勇;然后整饬部伍,向前再进,所过披靡,连拔万、施、开、忠四州。遂州知州陈愈哪还敢拒战,即奉城迎降。至是峡中郡县悉定。

  刘光义即将攻取经过情形,驰报王全斌。王全斌得报,晓得东路军事大胜利,即进次益光。王全斌询问蜀军降卒前进路径。降卒说道:“从益光江东面,越大山数重,有狭径名做来苏,本地人在江西置立栅寨,对岸可渡。再从来苏出剑门二十里,至青疆,即与官道并合了。若是打此路进兵,那么剑门便不足恃了!”王全斌听了大喜,重赏降卒。即进兵至来苏,在江上作浮桥而渡;蜀人见了,弃寨而遁。遂进次青疆,一面分兵命史延德潜师往袭剑门。果然王昭远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惧,即留偏将守住剑门,自己引领部众退屯汉源坡以遏制宋军。

  王全斌大军还未进到汉源,剑门已经被史延德袭破了。王昭远听报,吓得股栗失次,只听炮声连天,王全斌已从青疆杀到。

  王昭远此时竟僵卧胡床,不能起来。赵崇韬乃布阵出战。蜀军已是惊弓之鸟,见宋军声势浩大,一个个心碎胆裂,哪里还敢对仗,见宋军冲杀过来,未曾交手,就一哄儿奔溃了。王全斌驱兵砍杀,斩首万余级,俘虏无算。赵崇韬支持不得,奔回寨中,将王昭远掖在马上,加鞭飞逃至东川,下马避匿仓舍里面。

  王昭远悲嗟流涕,两目尽肿了。一会宋军追骑四至,入仓舍搜寻,便把个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连同赵崇韬,绳绑索缚,活捉去了。

  这个全军败绩、都统都监一齐被执的警报传达后主,所以就把他吓得死去活来,只有着急,毫无主张。还是花蕊夫人具着丈夫气,有点英雄胆,当下劝住后主,看明警报,就奏陈意见道:“陛下,事已至此,着急是徒然的。而今宋军已紧迫而来,时间危急,真是间不可容发啦!陛下须赶快发散金帛,征募精壮,选命能将,刻日统率前去,一面阻御敌兵,一面应援守御诸将。愿陛下作速定计!”后主听奏,心神略定,即依花蕊夫人主见,出金帛募兵,令太子孟玄哲为统帅,李廷珪、张惠安为副将,率领赴剑门,援应前军,遏止敌军。这正是:只为无臣保国家,遂教太子临疆场。

  要知蜀太子孟玄哲领兵前去,胜败如何,西蜀得保与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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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修降表李家成世业受国俘宋主害相思

  蜀太子孟玄哲与李廷珪、张惠安,奉着后主旨命,不敢迟慢,即日编定募兵,率领开赴前敌。一路但闻笙箫管笛、锣鼓弦索,歌舞不辍。这种从容整暇的情状,真个是千古行军所仅见,可谓是别开生面了。你道西蜀已危急万分,亡在旦夕,这位太子领兵赴援,怎能一无惧怯,且这等欢娱?莫非他此行早操着胜算吗?可怜这位太子乃是个素不习武而专好声色的,声色之外,简直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哩!恰又搭配着这两员副将,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一对无独有偶的庸懦无识蠢才,所以凑在一处,竟把军事当作了儿戏,出兵之日,就把姬妾乐器及伶人数十辈,一并携带在军中,不管军政,只是晨夕嬉戏娱乐。闲言少叙。孟玄哲进兵至锦州,听说剑门已经失守了,便不敢复前,连夜遁还东川而去。经过的地方,把庐舍仓廪悉行举火焚毁无存。

  后主听了,更是吓得惶骇莫名,急忙召集朝臣,询问救国的计策。有个老将石斌因奏对道:“宋军远来,其势当然不能持久。请陛下聚兵固守,以老其师。待他粮运不继,军生怠心,那时开城一战,便可破敌了。愿陛下圣裁!”后主叹道:“朕父子推衣解食,养士四十年;及至遇敌,竟不能为朕东向发一矢。今想深沟高垒以谋固守,有哪一个能为朕效命呢?”石斌没得对答了,这个建议遂成空话。忽又有警报到来,说是宋帅王全斌已到魏城,不日便要到成都了。后主不禁失声流涕道:“这怎么好呢?”李昊前奏道:“宋军入国,所向无敌;现在内无守将,外无拒兵,成都自是不能保全的了。陛下不如见机纳土,还可保族全家哩!”后主点首道:“朕此时已到绝地了,除了开城出降,也更无别法,卿就替朕起草降表吧!”李昊领旨,立即草成缮就。后主遂遣通奏伊审徵,赍表诣王全斌请降。

  王全斌受了降表,允诺后主的请求,遂率兵和平入城。越日,刘光义亦督队到来,会合王全斌,待遇后主十分优礼。后主便又遣弟子孟仁贽诣阙上表。略云: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时势之变迁,为人心所拥迫。

  先臣即世,臣方草年。猥以童昏,谬成余绪。乖以小事大之礼,阙称藩奉国之诚。染习偷安,因循积岁。所以上烦宸算,远发王师。势甚疾雷,功如破竹。顾惟懦卒,焉敢当锋?寻束手以云归,将倾心而俟命。当于今月十九日,已领亲男诸弟,纳降礼于军门;至于老母诸孙,延残喘于私第。陛下至仁广覆,大德好生。顾臣假息于数年,所望全躯于此日。今蒙元戎慰恤,监护抚安。若非天地之重慈,安见军民之受赐?臣亦自量过咎,谨遣亲弟诣阙奉表,待罪以闻。

  太祖接到降表,大喜,即诏授吕余庆知成都府,并命亡蜀后主孟昶速率领家属入京授职。至是,蜀中四十五州百九十八县,尽归版图。后蜀遂亡。计自王全斌领兵伐蜀至孟昶归降,不过六十六日,便克奏全功。当王全斌出兵的时候,京城里正下着大雪,太祖设置毡帐于讲武殿,穿戴紫貂裘帽,在帐中亲核军事,忽对侍臣说道:“我穿戴如此,还觉得身上发冷,念西征将士冲冒霜雪,怎么当得住呢?”便把自己穿戴的紫貂裘帽遣中使驰赐王全斌,并谕诸将道:“一时不及遍赐诸卿啊!

  ”王全斌拜受太祖的宠赐,不由得感激泣下,故而所向有功。

  又当前蜀亡的时候,降表是由李昊起草的;而今后蜀灭亡,降表又是李昊起草的。因为这个缘故,蜀人便趁夜间在李昊宅门上大书六字,道:“世修降表李家”。这也是桩有趣的事实。

  六月,孟昶举族与官属一并到了京里,孟昶带领子弟素服待罪阙下。太祖御崇元殿,备礼召见,即拜孟昶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秦国公;孟玄哲为秦宁军节度使;其余从臣亲属,尽都赐官有差。这时太祖为孟昶所造第宅早已落成,装修完峻,太祖即赐与孟昶及其家属居住;随即又命内监奉着无数金帛,特赐孟昶的母亲李氏及花蕊夫人。李氏便携领着花蕊夫人入宫谢恩。太祖当御安和殿召见。李氏并花蕊夫人朝拜毕,太祖传命赐坐。太祖见李氏面上满现着忧容,便安慰她道:“国母保重要紧,不必戚戚地挂念着乡土。等待些时,朕当好好地送国母回归故土的。”李氏回奏道:“妾身并非思蜀,原先本是太原人氏,倘能得归老到并州,这便是妾身所愿望的。”太祖道:“如此,待朕取得太原,便当送国母归去。”李氏拜谢了。太祖又道:“国母初到京里,想必不甚惯居,如生烦闷,可随时进宫里来谈谈,不必拘泥。”李氏又拜谢了。

  太祖当与李氏问答时,却只管偷观着花蕊夫人,觉得她的姿色不但在蜀宫列为首选,就拿现今后宫佳丽和她比较,也觉粉黛无颜。又闻得她另外有一种无形的香泽,暗中传送到他的鼻孔中,使他全身舒畅,平添十分快感。不禁越看越爱,越爱越看。一霎时把个创世英雄之主竟弄得眼花缭乱,心绪紊然,魂灵儿早飞去半天了。因听说她诗才清绝,在蜀宫制作宫词百首,比前蜀王建做的差不得什么,且或有胜似王建处,但据人言,未能征信。太祖便藉此为由,质问她的作品。花蕊夫人见问,即时口占一绝奏答。诗曰: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太祖听了,确信花蕊夫人的诗才,心下更添爱悦,要不是被人主的威仪无形地梏桎住了,太祖对花蕊夫人,当时定要说出一番偷寒送暖的话,表示自己一片爱怜之心。虽然太祖当时不敢明的说些情话,两只眼睛却是不肯尊重,向花蕊夫人回还往复暗送了无限情波。花蕊夫人何等聪慧,岂不晓得这位宋天子是在垂情于她,不然而然地也在眉宇间表示她的谢意。这一来,把太祖更累得意马心猿了。忽然李氏离座起身,花蕊夫人也就站立起来,辞驾退出。太祖不能挽留,只眼睁睁望着个妙人儿随着个老婆子去了。

  自此,太祖一连数日坐卧不宁,差不多什么国家大事统都不放在心上了;所着意的,就是花蕊夫人,行止坐卧,无一刻儿不想到她;几天之后,竟害起病来。他这个陡起的相思病,御医院还看做他忧勤过度,所以致此,奏请暂屏圣虑,将息几日,心里一静,自然好了。这哪里道着一些儿病源呢?还是太祖自己心里明白,不自己对症下药,靠这些御医乱撞木钟,有什么用处呢?可是这病又不便明白说出来的;就是明白说了出来,她已罗敷有夫,且甚得夫婿宠爱,自己身为天子,怎好占人之妻、夺人之宠呢?若说是断情绝爱,却了这条心想吧,怎奈后宫自继后王氏在乾德初年崩逝以后,更无一个略略当意的人。此时恰在择后的当儿,偏偏遇着她这等一个生平罕见的尤物,如何能抛却得下呢?这样躺在病榻上千思万想,僵卧了数日,忽然一跃而起,自语道:“有了我,便不能有他了!”

  这日晚上,太祖即召宴盂昶于太明殿。席间太祖用巨觥豪饮,孟昶便亦尽量相陪。君臣直饮至夜半,才尽欢带醉而散。

  越宿,太祖又召孟昶饮宴。孟昶自昨夕归去,便觉酒力太猛,支持不住,颓然躺倒;到了今日,更觉周身血管像要破裂似的,竟是得了酒病,不能起来,因辞谢不赴。太祖听说孟昶害酒病倒了,叹道:“为朕豪饮,害得秦国公不安适,这是朕的罪过啊!”即传命着御医前往诊治。不料这日晚间,竟报孟昶病卒。

  太祖不胜哀悼,废朝五日,素服发丧,追封孟昶为楚王,赐御葬。孟昶的母亲李氏见孟昶暴卒,却不哭泣,但以酒酹地道:“尔不能死殉社稷,贪生以致今日,我所以也忍死到今日,就只为着有尔存在啊!而今尔已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呢?”遂绝粒不食,数日后亦死了。太祖听说,益加哀悼,命赙赠加等;并命鸿胪卿范禹称护理丧事,教与孟昶俱葬洛阳。归葬已毕,花蕊夫人便入宫谢恩。太祖见花蕊夫人穿着一身缟素衣服,更觉添了半天丰韵,越显得楚楚怜人,淡淡多姿。即把花蕊夫人留在宫里,迫她陪侍饮宴。此时花蕊夫人既难一死,上命无可违抗,只得强抑愁怀,勉为欢笑,陪着太祖饮酒。太祖在前次召见时对她一则相隔得远,二则碍着官家威仪,纵有千般万重怜爱的心意,实不能尽情地表现出来;此时却是相挨至近,又无忌惮,数杯酒后,便把她搂抱在怀,尽情调弄。碰着花蕊夫人又是带羞含娇,若接若离,满脸儿泛着红云,一阵阵只是香喘,把个太祖愈弄得神魂飞越,情不自禁。于是罢酒撤肴,把花蕊夫人拥入寝宫,尽其欢乐,达到最终目的。一宿美满已成,次日即册立花蕊夫人为妃,仍赐称原号。

  当孟昶入京的时候,太祖曾建造广厦五百间给他居住,供帐俱备。而今孟昶与李氏俱死了,孟玄哲已遣就外镇,花蕊夫人又经入宫,这宅子便没有人在里面,一切供帐都成虚设。太祖因命内监往将宅里供帐一齐收归大内,却收进一件物事,为太祖生平所未见的,乃是孟昶的溺器。你道一件溺器是件何等平常的东西,太祖就会生平没见过呢?这并不是皇宫里没有溺器,也并非是太祖生平不曾见过溺器,只为孟昶所用的溺器,非等寻常;慢说是太祖生平未曾见过这样的溺器,就是从开天辟地以来的帝王算到而今,也指不出一个见过这种溺器的人来哩!究竟那孟昶的溺器,是怎样一件稀世的东西呢?原来孟昶的那溺器,乃用七宝镶成,式样精巧,名贵无匹。估估它的价值,当不止十倍于连城之璧哩!当下太祖叹赏许久,便命卫士把它撞碎,说道:“一个溺器也用七宝镶成,更用什么东西贮食物呢?奢侈到这样,哪得不亡国!”卫士奉命,便拿着铁锏,当着御座面前,把它击碎了。太祖又命这卫士把这些破碎的珠宝收拾了去,就算赏他这一击之功。这卫士也不知是经几代的宗功祖德,积得这么富厚的福分,得此重赏。可见人只要有福分,就是身居卑职,也会得逢上赏的。

  花蕊夫人自入宫册立为妃后,太祖宠爱得像命根子一般,临幸无虚夕,每一退朝,便不往别处,专来和她作乐。花蕊夫人却是迫于主威,勉承雨露的,未免面热心冷,语蜜情淡。虽经太祖一往情深,极意优宠,稍稍买转她的欢心,然而还只三分向着太祖,七分追想孟昶。因私下绘着孟昶的小像,在太祖不在面前的时候,拿了出来挂着,焚起檀香,对像展拜一会,祝他在天之灵永享安乐。一日,花蕊夫人正在内室挂着孟昶像,焚着瓣心香,伏地对像默祷,太祖忽然踱了进来。太祖瞧着又不是神,又不是佛,却绘的是个白面书生模样,寻思道:她这样礼拜做什么呢?难道是什么神仙?便问道:“爱卿,这供的是什么神仙呀?礼拜他是为求福呢?抑是求寿呢?”花蕊夫人骤然被太祖撞见了她的秘密,面上虽不惶恐,心下却自是为难,正想这该怎样饰辞才妥,忽听太祖提出神仙二字,便触动灵心,诡对道:“臣妾该死!未曾启奏陛下。这供的是送子张仙。妇女虔诚祈祷于他,可望赐生佳儿。臣妾未能免俗,因得随侍陛下,也想生个好儿子,俾将来得母以子贵哪。”太祖道:“原来如此。为何平时不见爱卿供奉?”花蕊夫人回奏道:“臣妾固日常供奉,惟恐陛下斥为异端,每日只在陛下临朝时取出礼拜一过,便收贮了,所以陛下未曾看见。”太祖竟信以为真,便道:“爱卿乃诚心求子,朕岂忍斥为异端,此后可把东轩辟作静室,将神像供奉在里面,卿好朝夕虔诚礼拜。像这样一收一挂,未免亵渎了神仙。”花蕊夫人听说,十分喜悦,连忙拜谢了。自此花蕊夫人把个孟昶像假充做送子张仙,挂在宫里,一日三朝地礼拜不辍。不料宫里一班嫔妃都想生子抱儿,听得花蕊夫人有一帧送子张仙神像,圣上特许供奉礼拜,都来依样葫芦地图画了去,香花顶礼。这真是盂昶死了还走着桃花运哩!

  又一日,花蕊夫人正在理妆,宫女两行,分侍左右:有的持着芙蓉镜,有的捧着黄金盒,有的执着脂粉缸,有的扶着凤尾扇。只见她万缕青丝,一直垂到地上,根根光可鉴人。尤其是那一股脂粉香,送到鼻里,顿使人心旌摇摇,发生无限情思。

  太祖进来瞧着,自叹道:“朕南征北剿这如许年数,所经历的事着实也不少了,却哪里领略过此种深味呢?”一面就在水晶帘侧坐下,看着花蕊夫人慢慢地梳理。太祖呆看了一会,又去取瞧各色奁具。忽见一绿玉作框、白金为底的晶莹手镜,太祖爱它精致,不觉取在手中仔细端详。把玩了一会,忽反观背面,镌有五字篆文,太祖看着惊疑道:“嗄!怎么也有这五字呢!

  ”这正是:方于脂香识趣味,又从妆镜证同文。

  要知太祖看着花蕊夫人妆镜背面镌着五个字,为何要惊疑,究是五个什么字,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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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窦仪学士独知掌故花蕊夫人两显才能

  花蕊夫人正自理着青丝,忽听太祖在旁边突发这么一句惊疑的说话,忙停住梳拢,掉转头来问道:“陛下怎么说?”太祖指着手中拿的那面镜子背面镌着一行字道:“怎么这镜子也镌着这么五个字呢?”花蕊夫人是每日要把那镜子照几百回的,镜子背面镌的是‘乾德四年铸’五字篆文,她早已明知熟记,当下也用不着再看,便还问道:“这不过是铸镜的年号罢了,陛下有什么惊疑的?”太祖道:“爱卿想也不知道。因为朕当日改元的时候,曾谕令相臣,年号不得与以前帝王用过的年号相同,所以改了现在的年号。而今这镜子上镌的是“乾德四年铸”字样,岂不是与朕的年号正同吗?蜀宫里当然是不会用朕的年号,此是一层;这镜子看起来也不是一两年间新铸之物,就是要用朕的年号,又怎能预知朕将改元做乾德,此是二项。据此,这年号定是以前帝王有过的。何以朕的相臣竟会不晓得呢?所以朕见了这个,就着实不免惊疑了。卿可晓得这年号是哪一朝的帝王用过的么?”花蕊夫人平时看着这个字,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铸镜年号,却未曾加考据,给太祖骤然这一盘问,实在回答不出所以然,只得老实对道:“这个,臣妾未曾查考过,不敢妄对。”太祖便起身道:“卿且自梳理吧,朕去叫相臣查考便了。”即出来召问群臣。满朝臣子,谁知都只是半瓶醋,大家不晓得。后来召到翰林学士窦仪,还是他储着八斗才,读了五车书。当下太祖一问,他便应声对道:“前蜀王衍,当日曾有此号的。而今陛下说是镜出蜀宫,蜀物纪蜀年,便是现成的证明了。”太祖听奏大喜道:“不错!不错!卿真不愧是个读书人!宰相须用读书人,像卿的才学,正可以作宰相了!”窦仪退出。太祖便回至花蕊夫人处,把这年号的出处说给她听,又称赞窦仪有才学,预备要召他作宰相。花蕊夫人自入宋宫,总不愿闻国家大事,所以听了太祖的说话,只答应着,不参议论。这时她已梳妆完毕,太祖便携着她往后苑里去游玩散心。

  那朝中诸臣听了适间太祖褒奖窦仪可作宰相,便纷纷传说窦仪将要入相了。窦仪心里也窃窃自喜,以为这满腹经纶会有施展之日。不料太祖过了几天,把要召窦仪入相的意见咨商赵普。赵普却觉得自己太没学问,生平只读得一部《论语》,殊不是窦仪的敌手,他一入相,未免灭了自己的权势,而且恐怕他瞧自己不起,不如仍然把他压在下面,倒可巩固自己的权位,就使他以此怀怨,也不能奈何自己什么的,因对道:“窦学士文艺果然有余,经济却是不足。陛下用他备文史上的咨询,是恰称其职,若是用他理政事,未免不甚适宜哩!”太祖默然,把重用窦仪的心意就此打消了。窦仪听到赵普对答太祖的话,晓得赵普是存着忌才之心,他若在职一日,自己万无出头的希望,便觉心中怏怏,卒之郁郁而死。太祖知道窦仪死了,很是悼惜,传命厚赙他的家属。

  过了些时,忽报蜀兵因王全斌措置失当,在绵州生变,有众十万,拥文州刺史全师雄为元帅。王全斌遣朱光绪前去招抚,又不能结之以恩德,临之以威信,只一阵把全师雄的家族杀了,更取了全师雄的爱女做侍妾,遂使全师雄无有归志,率众攻据彭州,自己称做兴蜀大王,开幕府,署节帅二十余人分据要害,势力益加膨胀了;两川的人民争着响应他。崔彦进、高彦晖分道去攻讨,被全师雄一阵冲杀了几阵,崔彦进竟大败而回,高彦晖且死在乱军之中。王全斌又遣张廷翰去攻讨,也不得利。

  王全斌没有了办法,只得退保成都,向京乞援。太祖即命客省使丁德裕率兵往援王全斌,诏康延泽为东川七州招安巡检使。

  后来,经刘光义、曹彬、王仁赡、丁德裕、康延泽合着王全斌剿抚兼施,才把全师雄扫灭,平定蜀乱。太祖因为蜀乱系王全斌等违法贪污所致,遂下诏将王全斌等召还;谪降王全斌为崇义节度使留后,崔彦进为昭化节度使留后;授王仁赡右卫大将军;刘光义等因素称廉谨,并进爵秩。当王仁赡奏对时,曾厉诋诸将,冀图自免;惟对曹彬极口推崇,说道:“清廉畏慎,不负陛下的,只曹彬一人罢了。”及至曹彬还京,太祖检查他的行囊,除图书衣衾之外,没有别的东西,恰如王仁赡所奏对的话。太祖遂特别优赏曹彬,擢为宣徽南院使。曹彬因入朝见太祖奏道:“此次从蜀中回来,诸将都得着罪责,惟臣一人获赏,臣不敢奉诏。”太祖嘉谕道:“卿有茂功,又不矜伐,真是可嘉!惩劝是国家的常典,卿勿必推逊!”曹彬只得谢恩退出。

  太祖见蜀乱已平,心中甚喜,便在后宫大设酒筵,与花蕊夫人等一众嫔御团集共饮。席间太祖忽停杯叹道:“朕少年时最喜爱的是驰马射箭,每日总要骑着马到郊外去驰骋一会,拿着弓射几箭才罢。后来领兵东荡西杀,这马与箭更是一刻儿也不离了。到而今做了皇帝,倒被禁锢在宫里,好些时不能得骑马射箭了。人家都想做皇帝,真不晓得这做皇帝是桩极不自由的事,处处受束缚、受限制的哩!”正是:谁言天子贵?行动不自由。

  花蕊夫人奏对道:“陛下这个感叹发得大没意思了。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要想怎样行乐,只要不是显违民意,荒弃政事,哪一样不好做得呢?这驰马射箭,从大的用处说,是练习着应用于战阵,歼敌卫国;从小的用处说,是藉它活泼筋骨,运动身手,以求强壮身体,祛除疾病。由小由大,都不能说这是件无益有害的事。做了皇帝固然是很尊严的,不可以乱行乱走,但是驰一会马,射一会箭,活泼活泼筋骨,运动运动身手,臣下们不见得敢说这是有伤圣德呀!大凡臣子们要谏诤君上什么事,必定要这桩事件是做皇帝的做得不合情理,有损官家威德,才好质言指说,断然不能无理取闹,不依臣子进谏的规矩。如果陛下自己嫌着出郊驰马射箭,太菲薄了万乘之尊,不是圣天子自重的道理,何妨命侍臣们牵进御马,预备弓矢,就在后花园里驰射一会呢?偌大一个御花园,正是预备着做圣驾暇逸的时候行乐的。臣下们不奉敕召,又不敢进来,陛下不正好任情驰骤吗?”太祖听着大喜道:“爱卿所奏,可谓面面俱圆,正是可行!朕却一向拘泥,未曾想到这一着。不过照卿的办法,朕虽可在后花园安心骑射,但是还只得单人独马,总不能有十分兴致的。”花蕊夫人又奏道:“这一层,陛下倒不必虑得。如蒙陛下见许,臣妾不才,勉强可以随侍陛下,做一时的护卫之臣哩!”太祖听得花蕊夫人说是可以陪侍骑射,不禁大乐道:“卿还能此道么?朕一向只知卿有文才,哪知更擅武事呢?”举起大觥来,就满满斟了一觥洒,咕都都饮个罄尽,又问道:“爱卿在蜀宫时,可曾骑射过么?”花蕊夫人对道:“臣妾在蜀宫的时候,差不多没有一天不从事于此哩!”太祖道:“如此,卿想当有戎装的,可曾带来吗?”花蕊夫人答道:“有的,想都带来了。”因顾问从蜀宫带来的宫女道:“我的戎服可带来了么?”宫女对道:“带来了。就是侍婢们的也都带来了哩。”太祖羼问道:“怎么?爱卿带来的这二十个宫女也都能骑马射箭吗?”花蕊夫人奏答道:“她们个个都会的。

  ”太祖笑道:“这便妙极了!朕正想单人独马没兴趣,得卿也只是两个人,还是觉得太人少了,因为这驰马,是要人多才有兴致的。而今她们既是都有此身手,这才有趣了。”顾命内监道:“去选二十多匹马牵进园来,着弓箭伺候着!”内监领命去了。又对花蕊夫人道:“卿也就带领她们去换了衣装,到后园里取齐就是。”花蕊夫人就领命离席,带领随身宫娥去了。

  太祖即命撤去筵席,自己也去换了服装,领着一群嫔御宫娥往后花园来。到了园中,只见乘云亭边一队戎装女子骑在马上,二十个白帽紫衣绿靴的,一个红帽绿衣黑靴的,远远地望着,一个个又骁健,又袅娜,端的是一队娘子军了,太祖不禁叫好道:“这真好极了!从前孙子教练美人兵,不知可有这么整齐?朕不期就得这等一队女兵,岂不有趣!”将近来到亭前,只见花蕊夫人将鞭儿一指,那二十个宫女便分做两行,一齐伏在马上迎驾,口里一片声呼着万岁。喜得太祖连声道:“免礼!

  免礼!”那些宫女又同声道:“谢主隆恩!”伸直腰来把丝缰一带,就把太祖围护在中间。花蕊夫人早把太祖的玉兔马牵到,请太祖上马。太祖接过缰来,就一跃上了马,据鞍笑道:“今日的乐趣,倒是很难得着的!”花蕊夫人对答道:“多是陛下恩典,使臣妾等也得沾伴一些余乐。”太祖道:“现在先驰马吧!”花蕊夫人及二十个宫女同声道:“遵旨!”一齐把马带紧,只待太祖先发。太祖便把鞭一扬道:“大家放马者!”就这一声里,二十二骑马就泼喇喇追风似的往前直奔。花蕊夫人要显身手,跑了有数十丈,就把马一夹,那马便突地冲出太祖的面前了。太祖一见,便加鞭追去。将要追到,花蕊夫人在前面呼道:“请陛下回马!”太祖听得连忙回马时,花蕊夫人早回马赶至太祖侧面,奏到:“臣妾与陛下同乘一马何如?”太祖喜道:“好!卿能过马来么?”花蕊夫人道:“陛下但打马前行,臣妾自能过来的。”太祖要看她的本领,果然依着她的话骤马疾奔。花蕊夫人便也并着太祖的马同驰。待到跑得最快的当儿,花蕊夫人忽从自己马上飞腾而起,就像一朵彩霞一般,不前不后,恰恰落到太祖马上。太祖忙把身躯一扭,把花蕊夫人从马后掖到怀里,称赞道:“卿真可谓身轻如燕了!看卿的模样,很像个风能吹得倒的柔弱人儿,怎么竟有这种本领呢?

  ”说着,已回到乘云亭前,太祖便把马勒住。那些宫女的马也早到了,一齐围在四侧。

  花蕊夫人便跃下马来,启问道:“如今可要射箭了吗?”

  太祖道:“正是!”花蕊夫人又问:“用什么做鹄的呢?”太祖想了一想道:“别的没甚趣味,朕御书房有十个极小的玛瑙酒杯儿,不如拿了来,把它一条线摆在这栏杆上边,朕与卿各射其五;谁有一箭不中,罚酒一席,少刻回宫同饮;如果大家都中了,命在此观射诸妃备酒饮宴朕与卿等。这办法如何?”

  花蕊夫人对道:“臣妾遵旨。”太祖向站在亭上观骑射的嫔妃们道:“诸卿的意思呢?”众嫔妃齐声道:“臣妾等敢不遵旨?当惟陛下之命!”太祖便命内监道:“将御书房那十个极小的玛瑙杯取来!”内监领旨,飞走去取,一刻将杯取至,只见仅有桃核大小,制琢得异常精致。太祖便命摆在栏杆上边。

  内监依命忙着摆好了。站在亭内的众嫔妃也出立亭外。太祖与花蕊夫人并各取弓在手。花蕊夫人请道:“陛下先射。”太祖便擎弓搭箭,“当”一声响,那杯便翻了一个。嫔妃们便喝了一声彩。随后“当、当、当、当”四声,又翻了四个。众嫔妃又连声喝彩。花蕊夫人不敢怠慢,连忙搭上箭,扣着弦,向着那杯便射。一连五箭,五只杯也都翻了。太祖与众嫔妃都喝彩连声,称赞不绝。太祖笑道:“现在射箭已毕,朕与卿都不曾虚发一矢,应该归她们备酒了。就此回宫去吧!”于是就一同回宫饮宴不提。

  次日,太祖召赵普密议,意想立花蕊夫人为后。赵普回奏道:“花蕊夫人乃亡国之妃,怎能母仪天下呢?依臣愚见,还须另择淑女为是。”太祖沉吟半晌,道:“那么左卫上将军宋偓的长女,是个容德兼全的,卿以为可立后么?”赵普对道:“陛下睿鉴,必不谬!”太祖乃决意立宋女为后。这宋女豆蔻年华,芙蓉笑靥,样儿端淑,性儿温存,允称是个容德兼全的。

  太祖曾数次召见她,并尝赐给她冠帔,心里原很爱她,想要立她为后的。后因为有了花蕊夫人这一个尤物,就把爱她的心思搁置了。现在因为立后,赵普说是花蕊夫人不足母仪天下,太祖一想,除了花蕊夫人,就只她是久映照在心的,所以便提出来问赵普,赵普又复同意,于是立她为后的意思遂定。当即命赵普往谕宋偓,拟召他长女入宫待册。赵普遵旨,即往见宋偓,传谕太祖意旨。皇亲国戚拿钱也买不到,今特地由皇家垂爱,不必先去仰攀,还有哪个不愿意呢?宋偓当下遵旨,即把女儿送入宫中。

  这时已是乾德五年岁暮,太祖因为乾德年号同了前蜀王衍的年号,决意更改。便于次年元旦降诏改元开宝,以是年为开宝元年。这日,大家正举酒庆贺元辰,忽内监奉旨传司天监入朝。大家猜疑,不知圣上有什么事故。这正是:绿醺正自浮三雅,丹诏忽然下九重。

  要知太祖宣召司天监入朝有什么事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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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彩纛彩旗殿庭奏舞媚猪媚狗宫院寻欢

  一时司天监出来,百官忙着迎问端的。原来太祖以后位久虚,后宫没有领率的人,深恐或致生出宫闱变乱,补救无及;今既得宋氏,遂想令她早日正位,一则可表率后宫,二则可及时欢乐,故召入司天监,命他占选佳期,以便举行册立。司天监领旨,不敢怠慢,当择定二月吉日为册立良辰,奏复太祖。

  太祖得奏,即传谕礼官,筹备册立典礼。及期,太祖降诏册立宋氏为皇后。是日太祖御乾元殿,受文武百官庆贺,作文舞及武舞。这文舞名“玄德升闻”之舞;舞人一百二十有八,分作八行,每行十六人,都着履执拂,服裤褶,戴进贤冠,引舞的一人,各执五色彩纛。武舞名“天下大定”之舞;舞人数额行列,与文舞一样,都披金甲持戟,引舞的二人,各执五色彩旗。

  舞状文有文容,武有武像,极是可观。宋后亦御坤元殿,受六宫嫔嫱庆贺,奏新宫舞。这新宫舞是花蕊夫人制作的,舞状、舞曲、乐章都甚别致。当太祖既定期册宋氏为皇后,心里却依然宠爱花蕊夫人,生怕花蕊夫人本来有立后的希望,忽被宋氏夺去这个位置,要心怀嫉妒,便格外在花蕊夫人处献殷勤,以取悦于她。花蕊夫人知道太祖的用心,私自思忖道:“若不设法去掉圣上的疑心,现在虽然这等待我,后来将必不免要因此得罪的。莫如就趁新后正位的当儿,制作一种新宫舞,用以承欢凑趣。圣上见我存心坦白,且对此事十分高兴,自然不复见疑我有妒心了。”主意已想定,那日值太祖晚朝回宫,花蕊夫人接着,便置酒与太祖对饮。席间,花蕊夫人因奏问道:“新后册立的典礼,陛下想已筹备停妥了?”太祖听她奏问此事,以为她是要发泄妒气了,便含糊答道:“朕尚未曾着意这个。

  ”花蕊夫人复正色奏道:“皇后乃是表率后宫、母仪天下的,所以这册立的典礼自来是很隆重。而今距册立的日期还不足一个月了,陛下怎说还未曾着意这个呢?这立后乃是国之大典,岂是可草率从事的!”太祖听花蕊夫人说得这等知礼,便晓得她对此事是毫无妒意,不禁心下大喜,乃实说道:“先前的说话,是朕特以试卿的见解如何。这事实早已传谕礼官去筹备了。

  ”花蕊夫人见太祖疑心已去,便又进奏道:“既如此,臣妾想要作一种新宫舞,预备在新后册立的日子,用为后宫庆贺的典仪,敢请陛下旨意准许!”太祖听奏如此,益加喜悦,笑允道:“卿既有新制作,朕且喜悦不遑,哪有不允的。”当下花蕊夫人谢了。明日,便与太祖一同挑选十四五岁的宫女六十四人,以半数改作男装,配成三十二对男女,都穿新样舞衣,教以新的舞术。按着乐声的高下疾徐,一对对,一双双,搭着手,抱着腰,为缓急迟慢的舞蹈。宫里见了,真是见所未见,一齐称赞花蕊夫人多才多艺。太祖更是乐得心欢意畅,爱悦花蕊夫人的心思,不但不为册立新后少减丝毫,而且愈觉倍增恩爱了。

  不到一月,已教练得异常纯熟,所以此日,便居然用为典仪。

  是夕太祖与宋后成就了百年大礼。这时太祖已四十有二,宋后却方只十七,在年龄上讲,正是老夫配少妻,相差几万里;在富贵上讲,正是养女嫁皇帝,娇贵无伦比,所以宋后配着太祖,总还算是美满婚姻。

  秋七月,接得北汉主刘钧病殁消息,太祖以为有机可乘,遂于八月,命昭化军节度使李继勋将兵北伐。起先太祖曾遣谍者谓刘钧道:“君家与周朝是世仇,宜乎不肯服他。而今我与尔素来没有什么芥蒂处,何必要困此一方百姓呢?若有志中原,便当领兵下太行,以决胜负。”刘钧即遣谍者报答道:“河东的土地甲兵,慢说不足以当中原,并且我的家世本来不是叛逆的,所以守此区区土地,乃是怕汉氏祖宗,成石敖之鬼啊!

  ”太祖很哀悯他的说话,便对谍者道:“朕告诉刘钧,开尔一生路。”故当刘钧在世之日,太祖不加兵北汉。至是听得刘钧殁了,继立的是他的养子刘继恩,便乘丧遣李继勋领禁军去征伐。刘继恩正在居丧,忽听报宋军已经入境,乃遣大将刘继业、马峰等领军扼守北谷。马峰领兵至铜锅河,恰遇宋军前锋大将何继钧,击破马峰军,斩首三千余级,遂夺取汾河桥,直薄太原城下,举火焚延夏门。刘继恩大惧,忙遣使向辽邦乞援。适司空郭无为与刘继恩有宿怨,密嘱供奉官霸荣杀刘继恩于丧次。郭无为又使人从屋上进去杀霸荣以灭口,另立刘继恩弟刘继元以嗣位。太祖听得北汉这种情形,一面促李继勋猛力进攻,一面诏北汉速降;许封刘继元为平卢节度使,郭无为为邢州节度使。郭无为得诏,便去劝刘继元纳款归朝,刘继元不从。可巧辽王兀律又发兵救北汉。李继勋恐怕孤军难当两面,反蹈危机,遂收兵南归。北汉兵便结连辽兵,反寇晋、绛两州,大掠而去。二年三月,太祖以李继勋师还无功,反招北汉入寇,想要再举,因问魏仁溥道:“朕想亲征太原,卿以为何如?”魏仁溥对道:“凡事欲速则不达,愿陛下慎重为是。”太祖不听,即下诏亲征北汉。命李继勋领兵先赴太原,以皇弟赵光义为东京留守,自将随后发汴京。太祖至太原,筑长连城围之,立寨于城的四面:李继勋军于南面,赵赞军于西面,曹彬军于北面,党进军于东面。北汉将刘继业等乘晦突门犯东西寨,战败遁走。

  太祖又命壅汾水、晋水以灌城。北汉人民大恐,郭无为复劝刘继元出降,刘继元仍然不从。一日,刘继元大宴群臣,郭无为痛哭于庭道:“奈何苦苦地以空城抗宋朝百万的大兵呢?”引着佩刀,做作要自杀的样子,以求引动众心。刘继元见了,忙降阶执住他的手,引他升坐而止。

  四月,辽主再发兵救北汉。太祖料度他必由镇定救太原,使韩重赟倍道兼行,前去遏住他。不数日,又听说辽兵分道而来,一路从石岭关入,太祖乃召何继筠迎击,临行授以方略,何继筠遇辽兵于阳曲,大败之,斩首二千级。韩重赟亦先行布阵于嘉山。辽兵从定州西面入,见宋军旗帜,大骇想遁走。韩重赟急出兵击之,大获全胜,擒住他的首领三十余人。太祖命将所获辽兵俘虏示于城下,城中丧气。宪州判官史昭文、岚州刺史赵文度,各以城来降,太祖好言抚慰之。但太原仍不能下,太常博士李光赞因劝太祖班师。太祖乃转问于赵普,征取他的意见。赵普赞同李光赞的意见。太祖遂决于闰五月班师,乃分兵屯镇潞,徙北汉民万余户于山东、河南,回驾大梁。

  当太原围急的时候,南城为汾水所陷,郭无为私谋出降,因请于刘继元,诡说要自将乘夜击宋军。刘继元信以为真,选精兵千人付与郭无为,还亲登七夏门送之。郭无为行至北桥,值风晦冥而止。至是阉人卫德贵便把这事告知刘继元,并说道:“郭无为献地的阴谋踪迹屡露,反状明白,若赦而不问,将来汉家基业定必送在他的手里哩!”刘继元听了,不能复忍,便执郭无为杀了。郭无为做臣不能尽忠,谋事又不能谨慎,卒之送掉了一条生命,实是自取的。

  三年九月,南汉主刘鋹举兵侵道州。道州刺史王继勋上书说刘鋹残暴不仁,屡出寇边,请朝廷速兴王师,吊民伐罪。太祖不想用兵,令南唐主李煜为书谕刘鋹,劝他称臣,归所侵湖南旧地。刘鋹不服,囚南唐使者,书驿书以答李煜,言甚不逊。

  李煜没法,便直下刘鋹的来书与太祖。太祖得书大怒,即命潭州防御使潘美为桂州道行营都部署,朗州团练使尹崇珂为副,领兵征伐南汉。

  这南汉开基始祖名做刘隐,在后梁时节据有广州,受梁朝封为南海王。刘隐殁后,弟刘陟袭位,僭号称帝,改名做刘鱣。

  刘龑传子刘玢。刘玢为弟刘晟所弑。刘晟乃传子刘鋹。刘鋹性行昏懦,委政于宦者龚澄枢,及才人卢琼仙。刘鋹但日与宫人波斯女等游戏宫中,专事淫乐。这波斯女丰肥艳丽,最擅长房中术,有不可言传的妙处。刘鋹大加宠幸,赐号做媚猪。媚猪又选择宫中体态善淫的宫女九人,尽传她的技术,使随自己一同去服侍刘鋹。刘鋹一时得了这些孤媚子,益发大开其心,荒淫无度。更将九人各个赐号:一个高大肥胖的,唤做媚牛;一个瘦削双肩的,唤做媚羊;一个双目盈盈如水的,唤做媚狐;一个双乳高起如杨贵妃的,唤做媚狗;一个香喘细细、娇啼婉转的,唤做媚猫;一个额广面长的,唤做媚驴;一个雪肤花貌,水肥玉骨的,唤做媚兔;一个喜啸善援的,唤做媚猿;一个声如龙吼的,唤做媚狮。以媚猪为首,总称为十媚女。一时横行宫中,肆无忌惮。刘鋹更喜观男女交媾,时常选择数十美少年,配以宫女,令一对儿一对儿裸体相接,自与媚猪、媚牛、媚羊、媚狐、媚狗、媚猫、媚驴、媚兔、媚猿、媚狮等结队巡视:见男的胜女,便立予重赏;若女的胜男,这男子便犯了不可赦免之罪,轻则鞭笞,重则宫刑。媚猪又造作烧煮、剥剔、刀山、剑树之刑,进于刘鋹以助恶。刘鋹甚为合意,即用以施于群臣有罪的。媚狗因发明一种斗虎之刑,媚狮亦发明一种抵象之刑,同时进与刘鋹采用,刘鋹立时采用以治罪人。这两种刑法,斗虎之刑,是用罪人去斗虎;抵象之刑,是用罪人去抵象。罪人都是赤手空拳,哪能斗虎抵象,故辄为虎噬象触,立时毙命。

  刘铁与媚狗、媚狮等见了,却以为笑乐。刘鋹又暴敛重征,凡邑民进城的,每人须输纳一钱。琼州地方,斗米税至四五钱。

  更置媚川都,定课税,令入海五百尺采珠进献。所居宫殿,尽用珠玉玳瑁以为妆饰。内官陈延寿,制作诸般淫巧,日费数万金。宫城左右,离宫多至数十处,游幸常至月余或旬日。以豪民为课户,以供饮宴犒赏的用费。百姓深以为苦。太祖在乾德二年九月,曾一度遣潘美、尹崇珂率兵攻取南汉郴州,得南汉内侍余延业。太祖访问他国内政事,尽行知道这种荒淫暴虐的事实,不禁惊骇道:“朕当救此一方百姓。”然而那时正谋伐蜀,虽是这么说着,却未遽实行。至是,才复使潘美、尹崇珂帅兵实行伐罪吊民。

  这时刘鋹正耽于游宴,一切政事,都由侍监李托与龚澄枢专主。李托是李贵妃与李才人的父亲。刘鋹既宠爱他的两个美丽女儿,就进李托任内太师,为南汉宫廷里头一个有权力的。

  一班宦官宫妾各执要政,所有南汉的亲王旧将,都被谗杀殆尽。

  城壁壕隍,亦都饰为宫馆池沼,楼舰皆毁,兵器俱腐,就像天下本无事的一般。乃至宋军入国,这才内外震恐,莫知所措。

  不过兵来将挡的一句话,刘鋹倒还记得;时龚澄枢方握兵权,便命他驰往贺州,划策守御。龚澄枢心内虽然害怕,但无从推诿,只好斗胆领兵前去。行至中途,听得宋军前锋已至芳林,龚澄枢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向前,连夜遁返广州。潘美遂长驱进围贺州。南汉诸大臣因请起用故将潘崇彻,刘鋹不从,别遣伍彦柔将兵往救贺州。潘美闻伍彦柔援贺,潜用奇兵伏南乡岸以待。伍彦柔夜泊南乡,舣舟岸侧;天明,挟弹登岸,踞胡床指挥,旁若无人似的。潘美伏兵卒起,伍彦柔军大乱,死者十之七八;擒伍彦柔斩于贺州城下,枭首以示城中。城中顿时气夺,城遂破了。潘美既破贺州,督率战舰,声称要顺流直下广州。刘鋹忧迫,计无所出,才起用潘崇彻为都统,领众三万屯贺江,潘美乃径趋昭州。潘崇彻但拥众自保,不肯往救。

  潘美遂又克昭州,连拔桂州、连州,进逼韶州。韶州为南汉北门锁钥;若此城一失,广州便难保守了。刘鋹急命李承渥为都统,率领国中精锐十万人,及所有驯象悉数出发,布阵于莲花峰下。以驯象致阵前,每象载十人,皆披坚执锐,军威很是雄壮。潘美见了笑道:“南汉人把这个壮军威,我看它直是儿戏!

  ”便命以强弓劲弩,先破象阵。果然象被射奔踢,乘者皆堕,反践李承渥之军。南汉军遂大败,李承渥仅以身免。潘美乘胜即攻入韶州。

  刘鋹闻报,穷蹴不知为计,令堑广州东壕,谋守孤城,顾视左右,将没有一个可使的人,急得大哭回宫。宫媪梁鸾真因荐她的养子郭崇岳,说是可以御敌兵。刘鋹此时哪里还来得及查考他能干不能干,听梁鸾真说可用,亟召郭崇岳,命为招讨使,与大将植廷晓统兵六万,出屯马径。那郭崇岳全无谋勇,毫不知兵,只是日夜祷告鬼神,想菩萨差些天兵天将来退宋军。

  四年二月,潘美又克英、雄二州,潘崇彻竟以众降宋,进兵次陇头。郭崇岳正报刘鋹。刘鋹大惧,急忙遣使向潘美求和,且请缓兵。潘美不午,叱退南汉使者,更进兵马径,立寨于双女山下。刘鋹益发恐惧极了,便令取船舶十余艘,载金宝嫔妃,想从海道逃命。未芝,宦者乐范与卫兵千余,盗取船舶先行走了。这正是:欲离险地非容易,浮海乘槎愿总虚。

  要知刘鋹最后如何,宋将潘美、尹崇珂等能收平南汉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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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汉刘鋹丧邦见辩才唐李煜荒政讲舞术

  刘鋹欲逃不成,只得复遣左仆射萧漼奉表诣潘美军乞降。

  潘美即令人送萧港赴汴京,自引兵趋广州。刘鋹正要再遣弟刘保兴率百官出迎,郭崇岳入阻道:“城内精兵尚有数万人,何妨背城一战呢?”刘鋹道:“既已一败至此,且经奉表乞降,还战甚的!”郭崇岳执意道:“不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最后胜负未必属于宋军。至若已奉表乞降,正是兵不厌诈。就是终不能胜,出降也还未迟呀!”刘鋹本是无主张的,见他说得这样,遂道:“如此,听卿作为便了。”郭崇岳领命,乃与植廷晓复出备战。刘鋹更遣弟刘保兴率倾国兵助阵。植廷晓谓郭崇岳道:“北军乘席卷的威势,这锋芒实不可当。我们的兵丁虽是众多,然而都属伤疲之余,今不驱策使前,必将坐受其毙了。

  ”于是植廷晓乃领前军据水而阵,留郭崇岳殿后。一时,宋军勇跃渡水,植廷晓力战不胜,遂死于阵中。郭崇岳一见,不敢向前,即奔还栅内。原来郭崇岳依江岸设置一道木栅,以为坚守之具。潘美谓诸将道:“彼编木为栅,自谓坚固,若篝火焚烧它,彼必扰乱,然后因而击之,定可破他了!”遂分遣丁夫,每人持二炬,乘夜深齐逼栅下,万炬俱发。值大风,火势极其猛烈,木栅尽行烧着,救无可救。果然南汉兵大乱,潘美督兵一阵攻杀,把郭崇岳击死于乱军中,仅刘保兴一人一骑得逃回城中。李托、龚澄枢相与谋道:“北军之来,不过想我中国的珍宝罢了,今尽焚毁它,使得空城,彼必不能久驻的。”乃纵火焚烧府库宫殿,一夜尽成灰烬。至是城中无人拒守,刘鋹乃出城投降。潘美遂入广州城,擒刘鋹宗室及官属,悉押送入都。

  当潘美军入城,有宦者百余人,盛服诣军前请见。潘美道:“我奉诏伐罪,正要歼除此等人,尚想和我抗礼么?”命卫士悉行执住,一一斩首示众。至是,南汉灭亡,计自刘隐创业至今日,凡传五主,共六十五年。广州悉乎,得州六十、县二百四十。潘美、尹崇珂遂全功而还。太祖大喜,授潘美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尹崇珂以次诸将士,尽都进爵加赏。

  三月,刘鋹等被押至汴京。太祖御明德门亲受汉俘,命刑部尚书卢多逊宣诏责刘鋹。刘鋹此时倒能言语,叩首对道:“臣僭位年才十六,龚澄枢、李托等都系先臣旧人,每事臣不得自专,全是他们把持着,所以臣在国时,臣倒作了臣子,龚澄枢等反实是国主哩!”奏对毕,伏地待罪。太祖闻奏,立命大理卿高继申审讯龚澄枢、李托等罪状,果得实在。遂将龚澄枢、李托斩于午门外,乃特诏赦刘鋹罪,赐袭衣、冠带、器币、鞍马,授检校太保、右千牛卫大将军,封恩赦侯。刘鋹谢恩退出,留居赐第中。刘保兴亦受封为右监门左仆射。萧淮及各官属,俱授职有差。刘鋹有口辩,性绝巧,甚为太祖所喜悦。一日,刘鋹用美珠给勒鞍为戏幡之状,极其精妙,进献太祖。太祖叹息向左右道:“刘鋹好工巧,习以成性,倘能移以治国,何至灭亡呢?”又一日,刘鋹从太祖幸讲武池,从官未集,刘鋹一人先至,太祖因赐酒一卮。刘鋹在国的时候,常用鸩酒杀臣下,便疑太祖亦用他待人的法子待他,接而不敢饮,泣道:“臣承祖父基业,违拒朝廷,劳王师致讨,罪本当诛;但陛下既待臣以不死,臣愿做个大梁百姓,观看太平盛世,却未敢饮此酒。”太祖笑道:“卿怀疑此酒有毒吗?朕推赤心于人腹中,怎肯作此暗刀杀人之事。朕且自饮与卿看。”说着,命取过刘鋹酒来,一饮而尽,再行另酌赐刘鋹。刘鋹大惭,忙饮了赐酒,叩首谢恩。其实太祖此时,不但没有要加害刘鋹的心思,且因他会说话,更加喜爱他,所以赏赐刘鋹还更重厚了。

  十一月,南唐主李煜因南汉已亡,大为震恐,遣弟李从善入朝,奉方物进贡,并上表乞去国号,改唐国主为江南国主,唐国印为江南国主印,且请赐诏呼名。太祖允许他的请求,并授李从善为奉宁军节度使,赐第留住京师。南唐乃贬损制度,下书称教,改中书门下省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为司会府,其余官称,亦多所更定。从前,李煜曾以白银五万两遣赠赵普,赵普不敢受,即入白太祖。太祖道:“这是不可不受的。卿但作书答谢,少赠他的使者便了。”赵普推辞道:“人臣无有私馈,亦复无有私受,臣窃不敢奉旨。”太祖道:“大国的体面不好自己削弱的,当使他不能测度,卿只自收受了,朕自别有区处。”赵普遵旨,便尽数受了。至是李从善入朝,太祖除授官并照常赏赐外,特密赐白银,仍如李煜赠赵普的原数。李从善见此厚赐,深为惊异,乃作书告李煜。李煜得书,君臣尽皆震骇,佩服太祖的伟度,于是李煜乃手疏求遣李从善归国,太祖优诏不许。五年二月,江南江都留守林仁肇密书向李煜陈规复江北旧境的计划,略说:“淮南戍守的兵丁太少,宋朝前已灭蜀,而今又灭岭南,道远师疲,当不堪再战,愿借臣兵数万,自寿春径渡,规复江北旧境。他纵发兵来援,臣当据淮捍御,与他周旋于疆场之上。要是怕势不能敌,当起兵之日,请以臣叛命奏闻北朝。那么,事成则国享其利,失败便可戮臣全家,以明陛下实无二心。”李煜不听。林仁肇乃沿江巡检卢、绛亡命的人,练习水战,屡次击破吴越兵于海门。因又奏请李煜道:“吴越是仇仇,他日定必为北朝犒角,协力以谋我。臣谓诈以宣、歙叛命,陛下便宣言讨臣,臣便往乞兵吴越。等他到来,蹑而攻之,便可取得吴越国度了。”李煜亦不听。林仁肇本是江南名将,多智足勇,太祖很想先去掉他,好取江南地方。至是谍者又密报林仁肇请李煜规复江北、诈取吴越的两计划,太祖暗道:“若不赶紧去掉他,他必使朕不易收拾东南的。

  ”于是,太祖图去掉林仁肇越加急切。恰巧留得李从善在朝,江南不时有使者往返,便乘间重赂江南使者,窃取得林仁肇画像,悬诸别馆,授意侍臣,故意引李从善看见。李从善看见悬着林仁肇画像在这里,惊异道:“嗄!他的画像怎的悬在此地呢?”侍臣故意质问李从善道:“足下见了这画像,为何如此惊骇呢?莫是错认此公么?”李从善道:“这是下国江都留守林仁肇的画像,我怎会错认呢?不过我素知他与朝中人士无往来,为何他的画像却悬在这里?以是不明,所以惊异。”侍臣故意迟延半晌道:“这是有个缘故的。”说了这一句,却又停住不说。李从善忙追问道:“有什么缘故呢?”侍臣又迟延半晌道:“足下现今与我已一殿为臣,不妨直告。林仁肇已输诚朝廷,待时来归,先奉此画像为信物。圣上爱他才勇,特备此馆舍,待他到来赐与居住。今人未至,故先悬着他的画像,以表示朝廷重贤的意思。”李从善听了将信将疑,回到私第,忙作书驰告李煜。李煜得到这个报告,不知是太祖用的反间计,便以为林仁肇果有异志,即召林仁肇至,赐宴置鸩把他毒死。

  可怜林仁肇一生忠心为主,就是这样一语不明冤死了!正是:忠诚未上凌烟阁,魂魄先登枉死城。

  太祖听得林仁肇已被毒杀,江南更无能将,不胜欢喜,只待有名,便好命将遣兵征伐江南。李煜却不知中计,反以既除去林仁肇,国内不复有谋为不轨的人,可以高枕无忧,便放情声色,不理国事。这李煜是李景第六子,聪悟好学,善属文,工诗画,明音律。李景最为喜爱,故传位于他。李煜嗣立,史称南唐李后主。李煜后周氏,美姿容,通书史,亦明音律,尤工琵琶。李煜极赏她的艺术,曾取自己用的琵琶,时人称为烧糟的,赐给与她。李煜时常合她制作词曲以取乐。李煜演《念家山》旧曲,她便作《邀醉舞》、《恨来迟》新破,风行于时。

  一夜值大雪,宫殿园囿都变成银盖的一般,四望皎然。周后雅兴勃发,便于后苑集瑞亭置酒张乐,合着李煜一同赏雪。

  酒酣兴高,周后举杯请李煜起舞。李煜笑道:“卿倘能创为新声,朕便舞蹈。”周后即命笺缀谱,口里一面歌,手里一面写,喉无滞音,笔无停思,一忽儿便谱成了。这就叫做“邀醉舞”

  破。李煜听了,音咏悠然,十分乐意,果然起而舞蹈。李煜的舞术,不独宫人未曾见过,就是周后常与他同起居,也未曾见过的。周后起先要他舞蹈,原想这是他所难能,所以特意以此寻他开心。不料李煜此时舞蹈起来,竟比宫里日夕事此的舞女还舞得好看多了,竟像是日常惯技一般。而且他所舞蹈的,更有种种新奇姿势,是舞女们没有学习过的。把周后并一众嫔御宫女看得眉飞色舞,喷啧赞叹。周后更把两个手掌连连拍着作响,她的手掌原是染有异香的,每一拍动,香风四溢。这时众人,目观李煜新舞,鼻触周后异香,一个个感觉到平生未有的愉快,各人情不自禁,竟一同舞蹈起来。周后见了,更觉有趣,不想一个儿作壁上观,即起身加入舞团,与李煜合着,两个人搭肩抱腰地舞蹈。众人一见,便绕成一个圆圈,把李煜、周后俩围在中间。此时的李煜与周后暨众人,就比做天上神仙,恐怕还没有这等乐趣哩。这样同舞了一会,才停舞复行饮酒。周后便启问道:“陛下这舞是几时从何处学得的?怎么就一向不知陛下有此长技呢?”李煜反问周后道:“卿若不知朕会舞,怎么又强朕作舞呢?”周后一笑道:“臣妾实在不晓得。不过窃想陛下当无所不能,故而作这样的要求。请陛下莫追问这个,只告诉臣妾这舞到底是怎样学得的?”李煜道:“朕这舞学得很奇异,所以舞得也奇异。但要朕说明底细,须先奉行朕的命令。”周后道:“陛下的命令,谁敢不遵呢?陛下且发命令。

  ”李煜便发命道:“朕今所发的是酒令。须知酒令重如军令,如有违令的,便以违旨论。现在这里的人,五分尊卑,无分贵贱,各个须用巨觥满满地饮酒三杯,不许剩存一滴,亦不许请人代饮。”这些嫔御多少总能饮一觥半觥;这些宫女却大半是未尝点酒沾唇的,怎能一旦胜此,听了这个酒令,便都吓得面面相觑。李煜催促道:“怎么?难道说可不依令吗?”周后请道:“倘众人酒后失仪,陛下不加罪么?”李煜道:“奉令而醉,因醉失仪,决不问罪。”周后乃持巨觥斟满,先饮三杯道:“尔等赶快奉令!就是醉死了,也乐得做个酒中勇将、驾前忠臣啦!”众人听说,便同声道:“遵令!”于是各个饮了三巨觥。李煜大喜,便笑说道:“好,好,好!尔等都是勇将忠臣,而今朕讲说舞术了。朕对于舞蹈一事,实在未曾学习,不过很用了一番心。朕日常看看宫里的舞女作舞,很留心用意地看着,记下某种舞的谱曲如何,步伐如何,姿色如何。然后彼此相参考,相融会,变而通之,神而明之,依照朕的意思,制作新的舞曲,演成新的舞术。朕因在制作期间内,恐怕制作不成,反添笑话资料,所以每日只于御书房,在独自无人时,演习一会;回到了宫里,便不提及。原想多制作几种,待演习纯熟,才教卿等知道。不想今日被逼,再隐藏不住,就在卿等面前献丑了。

  ”周后笑道:“说什么献丑,正是神明制作哩!明日就请陛下将谱曲授与乐工,将舞式教与舞女,新新宫内耳目。陛下肯允许吗?”李煜笑道:“既是卿欢喜,明日教与他们便了。”正说着,只听咕咚咕咚,又是当啷啷当,接连参杂响着。李煜、周后忙看时,原来众宫女饮得醉了,有几个支撑不住,已倒在地上,手里拿的东西碰个粉碎,所以有此响声。李煜不禁大乐道:“真有趣!风雪的夜里像如此过法,实在好极了!”周后因请道:“不胜酒力的人还多着,再迟一会,便要大家挣持不起哩!请陛下且回宫安寝,让她们早些自去歇息吧!”李煜便命住酒,与周后回宫安寝。

  次日,李煜果依周后的请求,把所制作的舞术教与乐工舞女,令他们习练。时宫嫔队里有个名做窅娘的,纤而善舞,素为李煜所爱悦。她对李煜这种新制作,一夕便学会了。李煜欢喜得称赏不置,因作金莲高六尺,莲中作品色瑞莲,令窅娘以帛缠足,纤小屈上,像新月的形状,著白色罗袜,在金莲中作舞。窅娘于莲中回旋舞蹈,真有凌波的态度。唐镐尝有两句诗咏叹着窅娘道:莲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

  周后有个妹子,姿色才华比阿姐更甚几分,不时进宫来看候阿姐。这几日周后因为偶感寒疾,身体不甚舒畅,她又进宫来望候。李煜一向呼她为小姨,久存着一箭双雕之心,只是不敢告知周后。现在恰巧周后病了,正是有机可乘,便将小姨留在宫里,只说请她陪侍阿姐疾病。周后也不疑心有它,便任李煜把妹子留住。只是怎么勾搭成事呢?李煜真是探花妙手,被他想出个又新奇又周密的法儿来。这正是:安排金屋藏娇艳,整备锦亭引美人。

  要知李煜怎样与小姨勾搭,能成美事么,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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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和尚游娼昏君做客士人诣阙大将专征

  群花中间一小亭子,幂以红罗,压以玳牙,镂银雕金,又华丽,又精致。里面仅容一榻一台,可供二人起坐。台上置一荷叶式的白玉盘,盛着各色名香,约数十种,香气郁馥,使人心醉体酥。榻上铺着鸳绮鹤绫,锦簇珠光,生辉焕彩。李煜拥着一丽人,坐榻上喁喁私语,大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情态。你道这丽人是谁?原来就是李煜的小姨呢。李煜既把小姨留住,即时命人造作这个精巧严密的小亭子,故意引着小姨到此看花。小姨瞧见这小亭子,便问:“这所在是做什么的?”李煜哄骗她道:“是朕用以贮藏各色名香的。”小姨是个爱香成癖的,听说里面贮藏着名香,她连忙走进去看。

  不料李煜把机括一转动,就把她关在里面,莫想出得来。小姨急了,便要叫唤。李煜忙止住她,温言软语说了一大串相思相爱的话。小姨初时不肯依从,后来渐渐被香气薰得心醉了,被柔辞逗得情动了,也就成了美事。

  愿把洁身酬蜜爱,情甘白璧染微瑕。

  李煜与小姨既成密好,二人乘周后病着,每日价双宿双飞在这小亭里。日复一日,二人情意越深,欢兴益浓,蛛丝马迹不时显露在周后眼睛里。周后不觉怀疑起来,便把宫人寅一个卯一个地叫到病榻前,多方查问,尽得二人的秘密。周后不知道犹可,知道了直气得肝肠寸裂,病势陡增,几日便玉碎香销了。李煜痛哭了几场。虽然有小姨放在心头,可少减悲恸,但每追念旧情,不免泪落。因为李煜是个深情的主儿,非是得新便忘故的。过了些时,周后丧事已毕,便实行纳小姨为继后。

  小姨先期辞归,静候册立,以掩人耳目。当纳采的时候,李煜先用灵鹅代白雁,被以文绣,使它衔书。及至亲迎,仪仗十分齐整,百姓夹道观礼,竟有立在屋顶上去看,因而坠瓦毙命的。

  就是撒帐的钱,亦都是新铸的。钱文都取四字吉利语:有“长命富贵”、“金玉满堂”、“忠孝传家”、“五男二女”、“封侯拜相”、“天下太平”等类。这一夕,李煜与小姨正式成了礼,由秘密的结合成为公开的婚姻,这欢爱自不消说的。从此,李煜一则伤感故后,一则陪伴新宠,哀乐不时,常深居宫中,临朝的时候益加减少,国事如何竟全不问了。有时极忧闷,却微行到娼楼妓馆散心。

  一日,李煜微行到一娼门,正有一僧在里张筵设乐,那僧独坐中间,拥一妓于怀抱,用巨觥酌酒为牛饮,群妓环绕作歌舞,偎红倚翠,莺姹燕娇,煞是有趣。李煜见了异常高兴,大步直入,一边说道:“有不速之客一人来!”那僧原本豪放超脱,又见李煜雍容华贵,且举止不类寻常,虽不认得他是国主,却以为总是贵介公子,便请他入席,一同饮酒。李煜还有什么客气,即高踞上座,畅饮起来。这些妓女见他这般模样,便错认做那僧的上客,争着执壶把盏相劝李煜。直饮得酩酊大醉,才放盏离座,提笔在右边壁上大书道:“浅斟低唱偎红倚翠大师、鸳鸯寺主持传风流教法。”写罢,掷笔转向那僧一拱手道:“少陪了!”即扬长而去。那僧乃问群妓道:“这是哪位姑娘的贵客?真是潇洒极了!”群妓哗笑道:“大师醉了哩!怎么说是我们的贵客呢?我们是没有一个认识他的。”那僧亦拍掌道:“如此说来,你我与那人正都不相识了。那人真真有趣!

  快找人去问个姓名住址,下次好请他来一同寻乐。”正待差人赶出,忽有一个老婆子跑进来道:“大师怎地认识国主呀?今日大师这一席酒,真个使蓬荜生辉了!”那僧奇怪道:“你是怎么说?哪一个是国主呢!”老婆子道:“适才在此饮酒的那人就是国主。我刚在街头看见许多带金盔的迎着那人,齐说‘原来圣驾在此。’说着,就拥他上马,一窝蜂去了。难道大师真个不认得吗?”大师道:“我哪里认得呢?”于是一齐吃惊道:“险哉!幸得没有得罪他,不然我们都犯这天大的罪了!

  怪不得他有这等豪行!”你言我语,纷纷谈论此事。

  李煜回到宫里,小周后正在那里焦急悬望。这小周后就是小姨,因为别于她的阿姐,所以称做小周后。小周后因等李煜好半天不回,恐怕他在外面或遇不测的事件,所以着急,连连派护卫分道去寻觅。现在看见李煜安然回宫,且面带春色,晓得他在外饮酒而来,便放了心。李煜却饮得心酣意畅,此时回来,余兴犹高,因命宫人取到笔墨,想要乘醉作书。见宫人庆奴手持一柄黄罗扇,李煜便就扇头赐书一绝。诗曰: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魂销感旧游。

  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态拂人头。

  李煜自周后殁后,见她这么一个美人,竟以病死,以为是她前生孽障所致,益信浮屠法,常与小周后同服僧衣,跪诵佛经。为要超度周后,手书金字《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百零一卷,焚烧了百卷,余一卷赐于宫人乔氏。因为这乔氏信佛最诚,日常为周后诵经,所以李煜便以此报答她。又广集僧众在后苑谈佛法;凡僧人获罪,只命他礼佛诵经,便释去他的罪名。又拿宫里的金钱募人为僧,一时都下的僧众多至万人,都仰给于李煜。太祖听得李煜迷惑佛法至于如此,乃选一个有口辩的少年,南下见李煜,谈论性命的说理。李煜不知是太祖故意遣来,极端地信重他,由是,更加不把治国守边为意了。小周后又喜种植花卉,李煜要得她欢心,多方物色,致诸后苑,供她采种。

  听得庐山僧人有麝囊花一丛,色正紫,像是丁香一般,号做紫风流。李煜即遣人赉诏取来,种植于移风殿,赐名做蓬莱紫。

  小周后见了,甚是喜悦,时常手自灌浇。每当春盛时,李煜把梁栋窗壁,柱拱阶砌,并作隔筒,密密地插着各种花枝儿,榜书做锦洞天。于是与小周后并一众宫嫔,不分昼夜,在里面歌舞饮宴,照这样消磨一刻千金的日子。

  这时太祖知道李煜不振到这样,便想发兵取江南,只是没有名义。因固留李从善不遣归国,且征李煜即日赴阙。李煜怕太祖又留住他,夺取江南土地,称疾推辞不赴。太祖遂说他抗命,将要加征伐。恰巧逊周幼主迁居房州病殁,太祖素服发丧,辍朝十日,谥做周恭帝,还葬周世宗庆陵左侧,号称做顺陵。

  葬事甫毕,朝内又更动要官:赵普相罢,出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卢多逊擢用为参知政事。因此种种,太祖谋取江南的心竟遂暂搁置。不久,卢多逊丁忧去职,起复赵普,加封皇弟光义为晋王,光美兼侍中,子德昭同平章事。朝内事部署得很停妥了,乃复谋取江南。因遣知制诰李穆谕李煜,命他入朝。李煜仍称疾固辞,且说道:“所以敬谨奉事大朝,原是想要保全宗祀。

  而今像这等相逼,有死罢了。”李穆道:“朝与不朝,听国主自决,不过,朝廷甲兵精锐,物力雄富,实在不易抵抗,应该仔细着想着想,不要到后来反悔哩!”李煜不听,但遣使求封册。太祖不许,命梁迥复使讽李煜入朝。李煜不答,梁迥还报太祖。太祖道:“江南主屡征不至,显见抗违朕命,而今出兵征伐,不能说是师出无名了。”

  七年九月,太祖遂命曹彬为西南南路行营都部署,潘美为都监,曹翰为先锋,领大兵十万,往伐江南。太祖便郑重告诫曹彬道:“江南的事件,全权委卿办理,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行归顺,不必急急攻击。”又道:“金陵城陷之日,慎勿杀戮!设若困斗,那么李煜一门,千万不可加害。”且取佩剑授曹彬道:“卿将此剑去,副将以下,倘有不服从命令的,卿以此剑斩决之。”曹彬领命受剑而出。潘美等听了太祖最后嘱咐曹彬的言语,无不失色,相诫同守军律。明日,曹彬取齐众将,督兵从荆南发战舰东下。江南的屯戍,都当作朝廷每年所遣的巡兵一般看待,但闭壁守着,奉牛酒犒军,而不加拦阻。

  等得发觉是遣来征伐江南的大军,已经迟了,宋军早到达池州。

  池州守将戈彦措手莫及,便弃城逃走。宋军兵不血刃,遂得池州。曹彬再由池州进兵,大败江南兵于铜陵,占领采石矶。

  起先江南池州人有一个名唤樊若水的,因在国内举进士没有得中,遂谋归顺朝廷,以取功名富贵。他便假借渔钓的名义,驾一叶小艇,载着丝绳,在采石江上,维南岸疾棹抵北岸,往返数十次,把江面的广狭测量得不差一丝半黍。乃作为图说,诣汴京上书,道江南可取,主张作浮梁济师。太祖甚以为是,赏樊若水为右赞善大夫,立遣使往荆湖,造黄黑龙船数千艘,又以大舰载运巨竹絙,自荆渚而下。发兵南下之日,即用樊若水为向导,既得池州,便以他知池州。至是樊若水请试船,先试于石牌口,乃移至采石矶,三日而成浮梁,果如先前樊若水所进图说,不差毫发。潘美因率步兵渡江,就像在平地上行走一般。

  此时江南已长久不用兵了,老将帅多亡故,领兵的都是些新进,尽以功名自负。听得战事起了,踊跃陈说利害的数十人。

  李煜便以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郑彦华督水师万人,都虞侯杜真领步军万人,同御宋军。临行,李煜诰诫道:“二卿两军水陆相济,没有不胜的。”郑彦华领战舰鸣鼓溯流而上,急趋浮梁,满想二口气便打退宋军。潘美见江南水师漫江而来,指挥弓弩手夹岸集射之。一时箭如骤雨,郑彦华只得败退回去。及杜真步军驰到,郑彦华已不能相济助,杜真兵单力薄,亦归失败。消息传到金陵,李煜方下令戒严,令去开宝年号,招募人民为兵,凡人民以财粟进献的给官爵。无奈江南人民习于文弱,又专顾私储,没人有勇气敢服兵役,更没有人肯以私储助公家,文告迭颁,竟是无人应命。

  八年二月,曹彬遂连破江南兵于白鹭洲、新林港,遣田钦祚攻溧水。江南统军使李雄谓诸子道:“今宋军已深入,威声甚是雄壮,我军断不是他的敌手,这一回我定死于国难,尔等各个自勉吧!”诸子齐对道:“儿子辈当矢志随父帅共赴国难,决不敢畏缩的。”于是李雄父子八人一齐出兵力战,不胜,同死阵上。田钦祚克溧水。曹彬大军即进次秦淮。秦淮河在金陵城南面,水路可达城中。江南兵水陆十万列阵于城下扼河守御。

  这时宋军舟楫还未准备齐集,潘美率兵想先渡河,大声道:“我提雄师数万人,一路战必胜,攻必取,岂被此区区衣带水限住,便不能徒涉而渡吗?”说毕,奋身先自涉水,大军随后跟了过去。鼓勇一阵,杀得江南兵大败奔逃。马军都虞侯李汉琼率领所部用大船载葭苇,直抵城南水寨,乘风纵火。水寨内兵大乱争走,溺死数千人。城南水寨又入宋军掌握。

  这时江南国政完全由枢密副使陈乔、清辉殿学士张洎、太子太傅徐辽、太子太保徐游等主持。李煜但日在后苑聚僧众诵经谈禅,外事概不过问。军书告急,非徐元橘等不得上达。军政尽委属神卫军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皇甫继勋素骄贵,全无为国效死的心志,但想他的主子速降,只是不敢启口奏请,所以每常与众人谈话,辄道:“北军强劲,有哪个抵敌得住呢?

  ”听得兵败了,且喜道:“我早知不能得胜啦!”裨将有忠心为国的,募死士想夜出邀击宋军,反被杖背把他拘囚。所以宋军驻城下累月,李煜还不知道。一日,李煜忽亲自出到城上巡视,只见宋军在城下设立栅寨,旌旗遍野,才晓得一向被左右所蒙蔽了。方始大惊惧,立收皇甫继勋处以斩刑,遣使召神卫军都虞侯朱令赟以上江兵入援。

  十月,都虞侯刘澄竟以润州降宋,江南益加危迫。李煜乃遣学士承旨徐铉赴京请求缓兵。徐铉至汴都,奏谓太祖道:“李煜实没有罪,陛下遽加征伐,未免兵出无名啦!李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便不相容呢?至若讲到陛下屡次征召不朝,并非有意逆命,实因疾病缠绵所致。这个已一再奏闻陛下,当蒙陛下鉴谅!陛下爱李煜,亦当如慈父爱子。还望格外矜全,赐诏罢兵。”太祖道:“尔谓李煜事朕如父,朕当爱他如子,那么父子应作一家,怎好南北对峙呢?”徐铉不能对答,只得辞驾还白李煜。逾月,李煜复遣徐铉请求缓兵,以保全一邦生命。徐铉见着太祖,顿首哀恳道:“陛下就不念李煜,亦当顾念江南子民。大军所至,玉石俱焚,岂不是失掉陛下恩沾黎庶的意思吗?况且李煜乃是个恭顺不过的,陛下竟坚决不肯网开一面,陛下是未免太寡恩了。”太祖取江南的心肠本无可回,又听徐铉这等冒渎,不禁大怒,拔剑而起,指着徐铉严声叱道:“休再多讲!江南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旁,岂可容他人鼾睡?”这正是:争城夺地寻常事,谈义说仁是腐儒。

  要知徐铉怎么对答,太祖究肯罢兵与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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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白衣纱帽一时待罪斧声烛影千载传疑

  徐铉见太祖如此震怒,辞旨决绝,晓得江南战事不是可能请求罢息的,便顿首道:“请陛下息怒!臣回白李煜便了。”

  即辞归江南,将太祖的语意陈复明白。李煜听得太祖不肯罢兵,定要取江南土地,越加惶急。那时朱令赟已奉到李煜诏令,领军自湖口入援,众号十五万,顺流直下,将焚烧采石矶浮梁。

  曹彬闻报,令战棹都部署王明率兵前往防堵,授以密计,遣人树长木于洲渚间,作为帆樯的形状。朱令赟遥望前面一带,帆樯林立,疑是伏兵,停桡不敢再进。王明就移檄诸将,犄角袭击。朱令赟乘着大战舰,建起大将旗鼓,暂泊皖口。王明联合步军,将刘遇,火急进攻。朱令赟势促,乃纵火拒战,碰着北风忽起,吹着火反向自己方面烧来。军兵一见,哪里还顾得到战斗,连避火都来不及了。于是朱令赟军遂大溃败,朱令赟遂被宋军擒住。金陵所倚靠的,全仗此一支援兵,朱令赟一败,金陵便成了一座孤城,势更迫蹙。曹彬因遣人谓李煜道:“事势已穷蹙到此地步,还想抗拒大兵么?我所以不即刻攻城,乃是爱惜一城百姓。若能及早归命朝廷,这便是很好的策略。不然,日内就要破城了,赶紧自己打算吧!”李煜不听。明日,曹彬忽然说是有病,不理事务。诸将便都来看病问疾。曹彬道:“我的病不是药石所能医治的,只要诸君诚心自誓,攻破城池的日子,不妄杀一人,那么我的病自然就好了。”诸将许诺,一齐焚香宣誓。又明日,曹彬的病果然好了。再明日,遂破金陵城。起先,陈乔、张洎约着同死杜稷,然张洎实在没有决死的志愿。到那时,陈乔径入宫对李煜道:“今日亡国,乃是臣的罪愆,愿加臣显戮,以谢国人。”李煜道:“此是历数使然,与卿无尤,死了有什么益处呢?”陈乔道:“陛下纵不杀臣,臣哪里还有面目见国人呢?”当退归私宅,引带投环而死。这陈乔本来是个柔懦畏怯的人,不料今日却有此勇气,一死报国。

  勤政殿学士钟倩,却穿着朝服坐在屋里,听得宋军到了门前,也与家人一同服毒死了。李煜即率领未死诸臣,往曹彬大营请罪。曹彬待以上宾之礼,好言安慰一番,请他回宫,整治行装,以便进京。曹彬带领几骑马在宫门外等候。左右私下谓曹彬道:“倘若李煜进去,或竟寻死,那怎么办呢?”曹彬笑道:“无用多心。李煜素来怯懦无决断,今既到来投降,必不会再自己寻死的。”果然,李煜整装已毕,与宰相汤悦等四十五人一同走出宫来,会合曹彬起行。曹彬遂班师回汴。曹彬自出兵至凯旋,士众畏服,无敢恣肆,破城之日,兵不血刃,凡得州十九、军三、县一百八十。江南遂归版图。江南自李升篡吴,自谓系唐太宗子吴王李恪的后裔,建国号做唐,称帝六年;传子李璟,僭袭帝号十九年,嗣改名景,去帝号,又四年;传子李煜,嗣位十九年;共历三世,合计四十有八年。

  捷音到汴京,群臣都向太祖庆贺。太祖却泣下道:“宇内分割,百姓实受了不少的祸害,攻城的时候,更多有横罹锋刃者,正是可哀得很,有什么可喜呢?”即诏命出米十万,赈恤江南的百姓,江南黎庶莫不感戴。

  九年正月,曹彬俘江南主李煜还抵汴京。太祖御明德门受俘。因李煜尝奉正朔,命勿宣露布,只命李煜君臣白衣纱帽至楼下待罪。李煜已做了亡国之君,如同丧家之狗,即到楼下叩头引咎。太祖乃宣诏道:上天之德,本于好生,为君之心,贵乎含垢。自乱离之云瘼,致跨据之相承。谕文告而弗宾,申吊伐而斯在。庆兹混一,加以宠绥。江南伪主李煜,承奕世之遗基,据偏方而窃号。惟乃先父,早荷朝恩,当尔袭位之初,未尝禀命。朕方示以宽大,每为含容。虽陈内附之言,罔效骏奔之礼,聚兵峻垒,包蓄日彰。朕欲全彼始终,去其疑间,虽颁召节,亦冀来朝,庶成玉帛之仪,岂愿干戈之役?蹇然弗顾,潜蓄阴谋。劳锐旅以徂征,傅孤城而问罪。洎闻危迫,累示招携,何迷复之不悛?果覆亡之自掇!昔者唐尧光宅,非无丹浦之师;夏禹泣辜,不赦防风之罪。稽诸古典,谅有明刑。朕以道在包荒,恩推恶杀。在昔骡车出蜀,青盖辞吴,彼皆闰位之降君,不预中朝之正朔,及颁爵命,方列公侯。尔戾我恩德,比禅与皓,又非其伦。特升拱极之班,赐以列侯之号,式优待遇,尽舍愆尤。今授尔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而其钦哉!

  毋再负德!

  李煜受诏,惶恐谢恩。太祖即诏释李煜的罪,授官加封,复赐冠带、器币、鞍马。小周后亦赐封为郑国夫人。其余子姓从官,并皆释罪录用。独召张洎责问道:“完全由尔劝李煜不要降顺,使他今日弄到这个样子!”因拿出张洎所草召上江援兵的蜡丸书给他看。张洎谢对道:“这书实在是臣作的,然犬吠非其主。官既食人之禄,自当忠于其事。而今若蒙赐死,这是臣应该的。”太祖以为他有异于常人,用为太子中允。二月,授曹彬为枢密使。

  当曹彬受命往伐江南的时候,太祖曾谓曹彬道:“俟克李煜,当用卿为使相。”潘美听得,即向曹彬预先作贺。曹彬道:“不会这样的,此番出兵,须是仰仗天威,遵守庙谟,乃能成事,我怎敢居为己功呢?况是使相极品的位置呢?”潘美道:“这是怎么说呢?”曹彬道:“太原还没有平服哪!”及至曹彬回来,陛见太祖,太祖果然对他说道:“本要授卿使相,但是刘继元尚未平服,卿少等待些时吧。”潘美当时亦在旁边,回忆前言,望着曹彬微笑。太祖瞧着,问是什么缘故。潘美不能隐瞒,只得老实奏对。太祖大笑,乃重赏曹彬,赐钱五十万。

  曹彬拜谢退出,对潘美道:“人生何必定要做使相呢?好官亦不过多得钱罢了!”太祖因即便拜曹彬为枢密使,潘美升任宣徽北院使。

  曹翰因江州未平,移师往征。此时江南都郡悉降,独江州指挥使胡则、杀刺史谢彦实,集众固守,不奉朝命。曹翰往攻四月余,胡则力屈被擒,遂平江州。曹翰杀胡则,且纵兵悉取财宝而屠杀众民,所掠金帛以亿万计,用巨舰百余艘,载归汴都。太祖叙录曹翰功劳,迁桂州观察使,判知颍州。

  未几,吴越王钱俶与妻孙氏、子惟浚入朝。先是太祖遣兵伐江南,诏加吴越王钱俶为升州东南行营招抚制置使。吴越王钱俶奉诏,即以沈承礼权知国务,亲自率兵五万助攻常州。丞相沈虎子谏道:“江南乃是我国的藩蔽,而今天大王往助宋攻取江南,正是撤去我国的藩蔽,更拿什么来保卫社稷呢?”钱俶不听,竟进攻江南关城,又大败江南兵于北界,遣兵攻江阴、宜兴,都取了,遂拔常州。江南主李煜遣书与钱俶道:“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吗?一旦明天子易地酬勋,大王亦大梁一布衣罢哩!”钱做不答,以李煜书转上太祖。太祖乃优诏褒奖钱俶。钱俶乃遣使者入朝。太祖对使者说道:“元帅克毗陵有大功,俟平定江南,可暂来京与朕一见,慰朕渴想,即当令还。

  朕三执圭币以见上帝,岂肯食言吗?”至是钱俶遂与妻、子入朝。太祖赐礼贤宅给他居住,亲幸宴地,赏赉甚是丰厚;又赐钱俶剑履上殿,书诏不名;复命与晋王叙昆弟之礼,钱俶固辞始罢。留居两月,遣令还国。临行,再赐一黄袱,密密地封识着,郑重戒钱俶道:“途中宜秘密观看,勿使他人窥见!”钱俶行到中途,把它打开来一看,统是群臣请留钱做的奏疏。钱俶不胜感惧,事奉朝廷益加小心。

  八月,太祖又谋取北汉,命党进、潘美、杨光美、牛思进、米文义领兵分五路攻太原;又遣郭进等分攻忻、代、汾、沁、辽、石等州。诸将所向克捷,进败北汉兵于太原城北。刘继元急求救于辽。辽主即遣宰相耶律沙领兵救北汉。忽得朝廷急报,说是太祖病重,促令班师。党进等遂回兵还朝。这时已是十月了。

  在九月的时候,太祖幸晋王第,与他谈国事。太祖甚友爱晋王,数幸临他的宅第,恩礼有加。有一次,遇着晋王有病,太祖因亲为灼艾。晋王痛觉,太祖便取艾自灸。每对近臣说道:“晋王龙行虎步,日后必为太平天子。他的福德,非朕所能够及得上的。”是日,兄弟忽谈到建都上面,太祖道:“我的意思,想要迁都于长安。”晋王问道:“现在建都汴梁,不是很好吗?怎么要迁到长安去呢?”太祖道:“汴梁地居四战,无险可守。迁都关中,倚山带河,所谓得地利了。然后裁汰冗兵,复依周汉故事,为长治久安的根本计划,岂不是一劳永逸吗?

  ”晋王道:“自古在德不在险,既已建都定了,何必去迁动呢?

  ”太祖长太息道:“今日依了你,恐怕不出百年,天下民力尽归疲敝了!”乃怅然返宫。甫进入宫门,只见宫人乱纷纷的,好像出了什么变故似的。太祖心里一惊,正要查问,忽花蕊夫人宫里一个宫女迎着太祖启奏道:“万岁回宫了!快请驾到玉真宫,花蕊夫人忽得暴疾,已经不省人事啦!”太祖一听,好像凭空地响了一个霹雳,吓了一大跳,即忙奔向玉真宫去。进到里面,只见乌压压地塞满一屋子的嫔妃宫女。宋后也在床前,亲手调药哩。原来花蕊夫人在宫里多才多艺既居首选,和蔼可亲复过众人,虽很得圣眷,却总是受宠若惊,待人更加小心翼翼,所以上至宋后,下至宫女,莫不敬爱于她。当太祖将纳宋后的时候,起初太祖还怕她要生妒怀怨,及至宋后正位,花蕊夫人事她竟十二分恭谨,宋后对她也便十二分怜爱。到了后来,宋后与花蕊夫人亲热得更甚过自家姐妹,无时无地不同在一处。每逢宋后有疾,花蕊夫人便整日整夜守在病榻旁边,侍奉汤药;花蕊夫人有疾,宋后亦照样看待。真是行事相辅助,疾病相扶持,两个人一些儿嫌隙也没有。太祖见是这样,自是十分欢喜。这且无用多谈了。当下宋后暨一众嫔妃见圣驾到来,连忙一同接驾。太祖忙道:“一概免礼。但是花蕊夫人竟是怎样了?”宋后回道:“现在还是不省人事。”太祖又问道:“她这病是怎么起得呢?”宋后又回道:“适才与臣妾同在后苑观菊花,她还是好好的,并且高兴得很,对着花略一思索,便成了一首词儿,念与臣妾听着,句工字练,比诸宿构的还要好哩。不知怎的,回到宫里,忽然说是肚里急痛,面色也顿时改变,咕咚便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了。臣妾忙令宫女把她扶卧榻上,亲取九转回生丹灌服下去,不应;又取各种灵丹灌服,还是一无应验。臣妾等正在没主张。如今陛下回宫了,就请陛下主见。”太祖一边听着宋后的说话,一边早趋至床前,用手抚摩着花蕊夫人的香躯,只觉浑身冰冷,不禁泪落两行道:“怎么忽然致此呢?”即命内监飞传御医进宫,诊视是什么症候。

  御医诊视毕,启奏道:“这是个猝然肠断之症。这个症候非是药石所能救治的。”太祖命御医退出,复视花蕊夫人时,已是玉殒香销了。太祖忍不住嚎啕起来,宋后也便抚尸大哭,众嫔妃和一众宫女们亦各泪下。花蕊夫人既殁,太祖命用贵妃礼仪安葬,并谕侍臣道:“贵妃葬事,宁重厚而失之过礼,决不可菲薄,而益增朕心悲哀。”花蕊夫人归葬后,太祖想念前情,仍是不免伤感。至十月,太祖便忧郁成病了。也是太祖寿数将终,病倒之后,不但无有起色,且日见加重,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于是一切国政均委交晋王代理,一面召回征伐北汉的军队。

  晋王既代理国政,便进居承德殿昼理朝事,夜侍兄疾,十分忙碌。有时竟与赵普密谈终日,废餐忘食。一夕大雪,晋王不知与赵普讨议什么问题,直到夜午未决,以故迟迟未能进内奉侍太祖疾病。忽内监匆匆地走到承德殿谕道:“圣上急谕,传晋王速入宫,听嘱咐大事。”晋王闻旨,目视赵普,面上顿时现出慌急的情状,半晌说不出话来。赵普也慌急道:“万岁就一病至此吗?”又催促晋王道:“千万勿干着急,火速入宫看视要紧!”晋王这才谕内监道:“尔先去复旨,孤即刻就进宫来。”内监见谕,飞也似地去了。晋王又与赵普谈说了几句,因命赵普留在承德殿,听候宫内消息,自己急忙起身进宫。到得太祖病榻前,只见太祖喘急异常,目已无光,只是眼睁睁地瞧着外面。晋王忙跪下抚问,并敬听顾命。许久,太祖不传谕旨。晋王低头自己想了想,忽立起来挥退左右内侍,命一律在外侍候着,无论何人,暂时不许放入,恐怕太祖或有密旨。内侍等不敢违抗,便一齐退出寝门,于门外远远地待着。又许久,好像太祖在那里嘱咐晋王了,语音若断若续,但异常低微,一句听辨不出是说的什么。只遥见烛影摇红,晋王在烛光影里,时或离席,像逊让退避的形状。再又许久,忽听得太祖引柱斧着地的声音,且高声道:“就让你好好地去干吧!”这一句话,音激而惨。俄顷,晋王到寝门传谕,太祖驾崩了。这时玉漏已经四下。这正是:大业从今难顾问,雄心到此化灰烟。

  要知太祖崩逝后情形如何,果依照金匮之盟,由晋王赵光义继位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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