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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十年孤剑沧海盟】(全)作者:花间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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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身坠千丈崖怎奈生机未绝万般缘由命
           腹孕绝世珍无端不翼飞去千里苦奔波

  且说天外三尊者听得洞中经声高唱,就知道宝昙大师脱困在即,金月尊者容
颜大变,忙施展天龙身法,凌空翻入洞中,还不到一盏茶时分,只闻洞内金月尊
者一声声惨啤,愈来愈广,顿时,金月尊者飞出洞外,似乎是被一种巨大劲气震
出,满身带血,只在空中翻了几翻,迳望万丈绝壑下坠落,那一声惨啸声,响起
千谷回音,不忍卒闻。

  银月、明月两尊者,空白急得搓手顿足,眼巴巴的望着金月尊者跌入绝壑,
无法救助。

  俞云在旁见着了,也觉触目惊心,无奈自己也爱莫能助,要知重伤之人,若
跌入千寻绝谷,知觉昏迷,半空中不能变换身形,保持重心平衡,就无异如投石
下坠,越来越速,若高度愈高,人一旦落在中途,即被空气阻力及摩擦力一挤,
骨骼尽碎身躯也扭曲变形,终至七孔流血,不要到达地面,早是死去多时。

  俞云只见金月尊者身形望千丈雪谷中落去,越来越小,后来只是一个小黑点
泻下,不禁摇头叹息,忽然银月和明月两尊者回面望着俞云,热泪盈眶,又相对
互望了望,悉悉索索的泪如泉涌。

  俞云黯然叹息,微笑道:「两位不必太难过,令师兄惨遭毒手,实在令人扼
腕,但令师兄功力绝世,吉人天相也未可知,但现在事不宜迟,只仗两位继续令
师兄未完之志了。」

  两尊者点首收泪,银月尊者与明月尊者道:「贤弟,不如我俩一同前去,你
右掌抵着愚兄后胸,导气接引,以两人之力总不至于抵挡不住老鬼掌力吧。」

  明月尊者道:「这倒使得,咱们去吧。」说罢,两人吸满了一口气,双足疾
点,一前一后斜剌刺飞去,用金月尊者同一天龙身法翻进洞内。

  俞云木立崖角,望着二入飞去的身形出神,忖道:「两人此去,一定是凶多
吉少,但这非要有过人毅力不可,难道没有那本真经就不能疗伤复元么,五年来
他们竟不死心,再接再厉,到头来恐怕还是一场春梦。」自己则情不自禁也用足
踏崖角凸出之处,这是下意识的举动,并无若何用意。

  洞内忽又传出了两声凄厉的惨嗥,接着两条身形与金月尊者般,无独有偶,
往绝壑中坠下,星殒丸落,小……更小……渐至无所见。

  俞云看得魄飞神摇,凛冽的寒风呼啸、吹得衣袂飘飞,天色又变,转眼间灰
云密压重布,竟又降下雪来,似是哀怨方才这一幕悲剧……

  天候这一变,意外地奇寒难耐,饶是俞云练得寒暑不侵的地步,那扑面如割
的寒风,不由起了轻微的冷颤,暗忖道:「看来,下一步就要轮到我了,不死便
生,天外三尊与宝昙禅师双方恩怨究竟谁是谁非,外人无从得知,照情形来说,
均是心狠手辣,积恶不赦之辈,早该遭到报应了,我还悲天悯人做甚么。」

  他这村猜测;故无论是正确或是错误,因事不关己,竟漠然视之,而因此日
后引起武林中腥风血雨,为始料不及的事。

  他凝视着洞口,暗中盘算进洞后,倘遇上宝昙禅师猛施煞手,该怎么办,如
果同天外三尊的遭遇,又该怎么办,无意中目光移向谷中,以他之胆气定力,竟
会目昏神摇,不由一凛,暗道:「我命操之于天,该怎么死便怎么死,怕有什么
用。」

  一咬牙,全身向下一扑,双足疾坠,人嗖地平飞出去,将及洞旁,四肢倏地
猛张,展出七禽身法中之「苍鹰三旋」,平飞三匝,轻轻落在洞口。

  放眼一瞥,果如金月尊者所说,深邃漆黑,洞壁三缘凹凸不平,凸出之处就
象利刃一般,且洞身狭窄,勉强可容一人出入,俞云见此情形,有点怯意,纵然
武功盖世,洞中也无法施展,自己既然来了,生死已置之度外,于是慢慢走去。

  那知还未走近两丈,迎面就传来了宝昙的嗓音,宏亮中带沙,只听得宝昙禅
师说:「檀樾请止步,老衲还要听听檀樾来意。」音波回荡不绝,语意带着阴森
森的气氛。

  俞云听得几乎头皮发炸,不由停住足步,极目一瞧,二三十丈处隐约瞧出一
位老僧坐禅身形,他大惊地想:「他在暗处坐着,最易发现明处之物,自己才一
落在洞口时,他为何不发掌将自己击落崖下,是否他的掌力尚不能及至这远呢?
嗯,我何不欺近他身前,先厂可为强。」

  心念一动,身形微动就抢近了一丈,突觉一道奇猛的阻力挡了一挡,宝昙禅
师大喝道:「檀樾怎不听话,再进一步,老衲便要下绝情了。」

  俞云微笑道:「禅师怎如此忘事,三月前有一姓孟的丐帮弟子,无意经过崖
前,禅师与他订下之约就忘怀了么?」

  只听宝昙哈哈大笑道:「不错,实有这回事,但现在已用不着了。」

  俞云怒道:「禅师佛门中人,怎可轻诺寡言,在下应孟帮头之邀而来,禅师
说过,进得洞内,就算有缘……」

  话尚未了,宝昙忽起了一种似枭鸣难听的长笑,使人毛发齐耸,良久才道:
「菩提长自在,佛渡有缘人,说得极是,但有缘人已长逝谷下,永登极乐了。」

  俞云一听,便知这宝昙是一个极厉害魔头,倘被他功力恢复,不知武林中多
少人要遭劫,于是起下乘此除他的念头,也不再说,右掌倏地往前一按,施出弥
勒神功十三式阴极阳生,宝昙所发的阻力竟然被突破,身形又欺近了两丈,突又
是一股强猛阻力逼住俞云移前之势。

  宝昙禅师「噫」了一声,道:「看你不出,掌力竟还比老衲三个孽障来得纯
厚,若不除你,老衲今后难得安心,哈哈。」

  俞云突觉阻力加强,自己有立足不稳之势,急将左掌发出神功十四式「六合
化一」,顿闻宝昙禅师闷哼了一声,阻力一轻,俞云大喜,双掌交错连续打出,
身形不停地向前欺近。

  宝昙禅师出乎意外之外,不想俞云有这凌厉的掌力,一失先机,竟被俞云欺
至身前不足五丈远处。他只为天外三尊者一除,认为大患消弭不禁有点疏忽,竟
一心一意地逼运气血下行双腿,正在吃紧之时,瞥见俞云已进洞内,他自信俞云
功力不会及天外三尊者,必可一击震出洞外,故仍自不懈运气,左掌微抬,发出
三成菩提掌力,将俞云身形阻住,他于是更信俞云不堪一击,暗中轩眉微笑。

  岂料俞云一掌推来,为之身形颤动,大为惊异之下,又加了二成掌力,运气
仍然不停,只觉气血已通至胫骨,大功尚差半个时辰便可告成了心中不禁狂喜,
未免心神一涣,竟被俞云一招「六合化一」冲破「菩提掌力」,俞云已欺身在五
丈外。

  宝昙禅师这一吓不禁魂飞于天外,顾不得再运气导引,急往上一提,双掌疾
吐,打出威猛无比的狂飙,俞云见他前胸一凹,料知他提气上引,只等他「菩提
掌力」使满,自己准死无疑,毫不犹豫地全力前击,双足疾晃,左掌早是平伸吐
出神功,右掌两指疾点「肩井穴」,这种奋不顾身的招式,如非生死之交,等闲
不能使用。

  两下发动得真快,俞云右手两指已捏紧宝昙左肩,宝昙禅师的「菩提掌力」
也及时吐出,「呼」的一声大响,俞云身形顿被震出两丈,护身神功业已震散,
被洞壁岩石撞得遍体麟伤,胸口热血上涌,头目一阵昏眩,蓬通坐在地上,只觉
天晕地转。

  宝昙禅师一掌劈倒俞云后,陡起毒念,欲再起一掌将俞云击毙,谁知不运气
还好,一运气,只觉真气在体内乱窜,不能复聚,刺人的寒颤酸麻,阼阵龚上胸
头,此刻,麻痹的感觉几乎使周身关节转动不灵,自知这次真个完了,五年来苦
心孤诣,忍耐无比的苦疼,转眼便要恢复功力,不料却被中年书生趁隙而入,致
令功亏一簧。」

  无声的长叹了一声,睁着两眼喃喃地道:「年轻人,你从那里学来的这手拿
穴法,老衲对中土武学熟知能详,从未听说过有你这种独突的手法,可肯告诉老
衲否。」

  说至此,又是凄然一笑,道:「老衲平生不服人,如今临死之前算是服了你
了,至于老衲为何避居中土,这是一个谜,年轻人,你受了老衲一掌,也是无救
了,最可惜的就是老衲无意获得之三页菩提贝叶真经,也要随同朽骨化于半灰,
但可喜的老衲埋骨之所,还有你年轻人结成芳邻作伴。」说罢,发出一种凄厉的
长笑。

  俞云究竟功力深厚,一阵头晕眼花过后,试一运气,不觉精神微振,仅觉胸
腹伤疼难受,知是方才服过的千年何首乌的功效,正欲爬起时,只听宝昙禅师出
言,灵机一动,佯作受伤深重模样,右肘支在洞壁,喉间不时响出痰喘声,暗中
调息元气,眼却望着宝昙禅师。

  这时才瞧清了宝昙禅师形象,只觉一瘦小枯干老僧巅巍巍坐在一块高可半尺
的右块上,面上皱叠千层,身着一件破烂黄色僧袍,淡蓝色的目光在乌黑深邃的
洞内,一眨一闪着。

  此时俞云听得他话中的用意,似要把三页真经毁掉,不禁一怔,忽听池料测
自己必死,心中甚是好笑,于是作挣扎,出声道:「老禅师,你料得一点不错,
在下这手拿穴法,从一海外异人偷学来的,你看这手行不行?」

  人到临死之前,万念皆空,宝昙禅师早将一腔争雄好胜之念尽都消去,闻言
笑道:「行……行……若不行,岂可制老衲的死命,年轻人,老衲一掌味道好受
吧?」

  俞云忙答道:「好受得紧,不好受怎能与老禅师作伴……于地下,喂,老禅
师那……三页真经,丢给在下临死之前开……开……眼……界……吧……」说着
身躯往外一倒。

  宝昙禅帅此时麻痹的感觉已自加重,头支在洞壁上强自支持着,闻言猛吸了
一口气不禁叹息道:「年轻人,你拿去看吧。」

  说着在袖管内击出,一掠手,竟飞落在俞云面前,又道:「老衲如非是为着
这三页真经,岂能受三孽障暗害,又岂能今日命丧你手,归根结底,终是贪念作
祟,三页真经,依此看来也属不祥之物,不如趁早毁去。」

  「年轻人你看了以后,即速掷在老衲身前。老衲要用残余真力将之毁掉,以
免落于邪恶手中,流毒无穷。」语声起音颇强,但到后来越说越低微。

  三页真经落在俞云面前不足五尺之处,俞云努力挣扎爬前,右手伸出想够那
三页真经,喉间疾喘吁吁,费力得很,好容易才拿到手中,见那三页真经似也是
羊皮质底,轻飘飘地,满是梵文字体密实而详,佯道:「老禅师,字体小得紧,
在下怎么看它不清。」

  宝昙禅师不禁发出低微的笑声,道:「经文俱是蝇头小楷,且你的目光渐已
涣散,怎能瞧清它。」两人都是有气无力的说话。

  俞云尽力向洞口方向爬着,宝昙禅师低喝道:「你怎么的,真经快掷还给老
衲。」

  俞云仍自不停的望前爬着,口中说道:「在下要去有亮光之处,看看清楚,
不然,在下死不瞑目。」说着俞云已爬前了三丈远。

  忽然宝昙禅师面容一变,强力迸出一声:「你逃。」双掌倏往前一推。

  原来俞云在爬出两丈外,停了停,又试试真气,觉得胸疼以外,别无什么阻
碍,忖道:「我这奋力窜至洞口,便无妨了,谅他垂死之人就是吐掌,劲力也及
不到洞口。」

  心念一动,爬起就窜,看看窜近洞口,忽觉身后一道奇猛无比的劲气,推得
身形往前踉跄而栽,竟制止不住身形,大叫一声,象断了线的葫芦一般,往千寻
绝壑下泻落。

  俞云自觉身不由主的往下急坠,空有一身绝技无用,两旁风声急啸,忖道:
「完了,想不到我谢云岳就此完了。」

  右手还是紧执着那三页真经,正在闭目等死之际,突然足下卷起一道狂风,
撞得身形一歪,真是个万载一时的生机,心中猛喜,双足借狂风上卷之力一划,
陡地斜剌刺拔起三四丈;倏又两臂猛张,身形恰似一头苍鹰,盘旋飘落,他凝眼
看出谷底,怕不还有二三十丈,他守定心神,让自身情绪尽量放松,前胸掌伤如
针刺;咬牙死命忍住。

  他盘旋了数匝,终于落在地面,惊魂一定,浑身感觉虚软乏力,又是一阵头
月晕眩,眼中呈现尽是一片墨黑,事实上冰天雪地,毫无所见,反而黑得出奇,
这是显著的虚脱现象,他忙将右手中的三页真经交与左手,再用右手在襟底一阵
摸索,掏出剩余的半截拇指长千年何首乌,囫囵吞枣地毫不咀嚼吞了下去。

  片刻,只觉一股暖气由丹田升腾,转眼便流转了一周天,伤疼立止,心想: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本想这只千年何首乌,留着济人,却不料竟救了自己
两次重伤,看来,各有姻缘,不可强求。」想着,又取出玉瓶,倾了三四颗长春
丹入嘴,闭目行功,他竟然在漫天飞雪中入起定来。

  一个时辰后,他睁开双目,长吁了一口气,立了起来,甩手弹落袍上雪水,
不由仰面上望,只见峭壁千丈,直插云霄,洞口只有象个黑豆这么大,忆起方才
惊险那一幕,不由目夺神摇。

  他仰面望了一阵,心想:「这宝昙秃驴掌力竟然如此厉害,比自己的弥勒神
功十四式凌驾于其上,不知这老鬼现在死去也未。」

  不觉泛起一种无名的得意,他忆起方才的一幕,右手施出「轩辕十八解」中
「断筋截脉」绝招,一下子就捏断了他三根主脉,不由哈哈笑出声来。

  他猛然忆起天外三尊者,立时环顾远近几眼,三人尸体并无所见,不禁心头
一怔,暗想:「自己坠下时,幸被疾风救命,他们三人想必也遇上这种情形。我
怎么替别人担起心来了,现在不知顾嫣文姑娘怎样,恐怕是等得不耐烦了。」想
着,三页真经忙贴身藏好,辨明了方向,往南走去。

  天寒地冻,在他经过的乡村,大都是门扉紧掩的,每至一村,他都要敲开人
家的门,问讯去灵石县的路径,有不少人对他这种狼狈形状,均投出惊异目光。

  他对自己的这付形状也不敢欣赏,皮袍已破了数十道裂口,黑色的毛渗出衣
外,几乎是兽皮覆体,手肘腿胫等处伤痕鳞鳞,这都是沼壁尖石撞成的,尤其是
右脚管,撕开了三四个大洞,他不禁摇了摇头,迈开脚步急驰而去。

  到达黄庄杨老丈家中,已是二更将尽,杨老丈全家早就进入睡乡,梦中被敲
门急骤之声惊起。杨老丈迷蒙中披衣开门,心料必定是俞先生,口中问道:「是
俞先生么。」

  俞云听见,不由愧歉难安,似这腊尽寒天深夜,要惊扰人家从热烘烘被中起
身,连忙答道:「杨老丈,正是在下,真对不起,要你开门。」

  「那里,那里。」杨老丈一面客气,一面开门。

  杨老丈一手执着红烛,烛光下看见俞云这般狼狈,大惊道:「俞先生,你怎
么了。」

  俞云面上一热,尴尬地说道:「在下一时失足,跌落崖下,幸而不死,已是
滔天洪福了。」

  杨老丈惊叹道:「哎,真是万幸,待老儿叫起小媳,弄热水先净净身吧。」

  俞云忙推辞道:「老丈,请不要张罗,在下立刻就要启程。」

  杨老丈道:「俞先生说那里话来,这种天气岂能走夜路的,明儿一早再走不
行么。」说什么也不准俞云走,这时全家老老小小均起来了,忙着烧水做菜。

  俞云见他意诚,只得留下,取出寄放杨老丈家中的行囊,洗了一个澡,通身
上下均换了衣衫,再吃了一点酒食,杨老丈即送他到客房中歇息。

  俞云挑灯夜坐,取出几乎送了性命夺来的三张「菩提贝叶真经」,他就灯下
一瞧,篇上俱都密密麻麻蝇头小楷梵文,他忖道:「幸好自己随助亮大师学过梵
文,不然,虽得来手中也如同废物。」

  遂自澄心自虑看那三页真经,一口气看完了后,原来那经内所记载,俱是佛
门内外双修性命之学,专论一静字诀,将真气聚之于一点,外吐则如雷霆九霄,
憾山震岩,内则能疗伤归元;无论受了什么伤损,只要未将经脉震断,必可短期
复元,怪不得天外三尊者破命想夺到手。

  若照此经持恒不断勤修,功能还老返童,驻颇长生,但外用之于掌,功能奇
大,「弥勒神功」为之稍逊,缺点只能静坐或静立施掌,比不得「弥勒神功」变
化莫测,动静由心,凡事都有一确定不移之真理存在,每生一利就必有一弊,这
种说法,千古不渝。

  俞云灵慧天生,盘坐榻上照此「菩提贝叶真经」口决运功,经文内多有玄奥
处,他都能触类旁通,一索即解,等他真气运通十二重楼后,睁眼自觉功力比前
增进了不少。此时,窗外微露曙光,知时已不早,遂下榻启门,只见杨老丈全家
都已起身了,在厨下忙着准备食品,见他出来,杨老丈就忙打水,准备早点,俞
云心中甚是不安。

  才交申初,俞云辞别了杨老丈登骑下道,出得门来又是寒风扑面,雪涌宙野
的世界,他也不管雪降得有多大,只死命紧赶着路,但感两旁啸风急生,树木如
飞雪过眼。

  俞云过了灵石县之后,前面是一段较为荒僻之路,道旁树林枯干密立,一个
念头忽掠过脑际,他自忖:「我何不在这林内试试那菩提掌力,有何惊人威力之
处。」心念一动,一勒马头,竟往枯林中驰去。

  到达之后,将马系好,选择一个风雪稍不及之处盘腿端坐,俟得真力凝聚掌
心,猛然吐掌,只听哗啦哗啦惊雷一阵大响,眼前一片枯林竟齐腰而折了四分之
一,不下于数十百株,这一掌用了八成真力,急急立起,详点断数,恰好是一百
株,残余的二成真力略一抬手,林木又立即断了一片。

  似这类无声无息的阴柔掌力,甚是绝无仅有,自己的弥勒神功运到十成,也
会带出风声,他想至此,便要用「弥勒神功」十四式来作一个比较。

  他猛一旋身,用「神功十四式」、「六合化一」打出,一阵惊雷响过,枯林
又自断了一片,他飞身过去,目点之下竟然倒断四十九株,恰近一半之数,证明
菩提掌力比弥勒神功威力凌驾一半以上。

  他自己感觉到此刻所发出之弥勒神功,比往日精选得多,悟出是「菩提贝叶
真经」内载之口诀,有助于增长神功,连贯地悟出「菩提神功」一经凝于掌心,
可分三四次拍出,用来对付一连串的行动是恰好不过,狂喜之下,又飞身上骑,
迳望太原而去。

  一踏入晋祠后园,便看见顾嫣文婀娜的身影,正在园中雪地上练习「九宫正
反阴阳步」法,瞬息万变,移形如飞,在这短短二日中,却被她悟出许多精奇变
化,俞云代她好不欣喜。

  姑娘一眼瞧见俞云,就象小鸟投怀一般扑到,口中不停地叫「云哥哥」。

  俞云凌空一耙接住,搂紧在她颊上亲了一亲,微笑道:「文妹,我们且回室
内再说吧。」

  俞云坐在榻上,细叙酒瓯峰此行经过,只瞧那姑娘一双剪水双眸,蕴含无穷
变化,说到惊险处,姑娘便惊喟一声,可以看出姑娘是多么关心,俞云说完,长
吁了一口气,笑道:「文妹,我们去太原城中逛逛吧。」

  姑娘嫣然一笑,道:「我知云哥必是去探明清风帮有什么动静,一来就急着
要出去,是不是?」俞云含笑点头,于是两人两骑并肩而出。

  太原城垣隐隐在望,这太原城濒粉水东岸,城壁坚固,作正方形,周长廿四
里,气势雄伟峨丽,虎踞龙盘;该城东西北三面环山,丘陵起伏,只有南面才是
一片狭长的平原,俞云两人这时正在南门城郊官道上缦骑着走,马蹄踏着积雷响
起「劈卜」之声。

  两人游目骋怀,眺望峰头积雪,寒塘鸥飞,指指点点说笑,忽闻身后鸾铃急
响,似有十数骑由后驰来,两人还是自顾缓骑,也不回面。蓦地里,急风由两人
身旁掠过,十数骑冲过五丈开外,猛然勒住,马上人回首探望俞云两人,其中一
位年青汉子大声叫道:「噫,那有这么丑的女子,哈,哈。」竟大笑起来。

  敢情那顾嫣文姑娘戴上了人皮面具,姑娘一听,不由柳眉一竖,便要冲上前
去,为俞云拉住,低语说道:「文妹,等我来。」

  俞云勒马上前,冷笑一声道:「尊驾在人稠之处,对过往妇女评头论足,难
道就不怕王法么?」

  年轻汉子一听,哈哈大笑,向同伴左右顾了一眼道:「你们看,这穷酸恐怕
是吃了龙心豹胆,竟敢对俺邢全无礼。」

  继又望着俞云瞪眼道:「穷酸、俺邢大爷就爱评论妇女,王法也管不着俺,
你又怎么样?」话还没完,「啪」的声响,年轻汉子左颊上顿显五寸长一条赤红
鞭痕,身形在马上晃了两晃,一交栽在雪地上。

  原来俞云见他这么狂,不觉怒起,飞鞭刷在他颊上。

  其余十数骑瞧见同伴翻落骑下,呦喝声大作,便想群殴,可是那年轻汉子载
下后,一个鲤鱼打挺又翻起,一手护住左颊,怒喝道:「好……好穷酸,你敢打
人……」

  俞云接口笑道:「岂敢,在下就爱当众打人,彼此一样。」

  邢全闻言,一个虎跳。十指箕张就想把俞云拉下马来,俞云微微一笑,右腕
疾振,望外一抖,那根七尺鞭身,急往邢全凌空身形圈去,眨眼就被箍了一个结
实,被这一抖之势,「卜」的一声大响,撩在十余丈外道旁雪沟中。

  邢全同伴被俞云飞鞭绝技震住,片刻,即有一个面圆中年汉子开声道:「尊
驾虽身手不凡,可是我们清风帮也不是好惹的,只方才一事,就真结下了梁子,
尊驾等着瞧吧。」

  俞云一听他们就是清风帮人,不禁火上加油,猛一撩腕,嗖、嗖、嗖又是三
四鞭飞起,十余骑清风帮众顿时哎哟惨嗥纷纷的栽下马来,俞云在骑上手一按,
离骑飞出,只见一晃就在面圆汉子身前落下。

  那圆面汉子栽在雪地后,正待翻身立起,一见俞云落在面前,不由惊慌变双
掌上撩,俞云喝了一声:「你作死。」右掌缘往卞一切,「克折」响处,圆脸汉
子双腕齐折,鲜血如泉水般地涌出,人立即晕了过去。

  俞云指着其余匪党,厉声喝道:「清风帮算是什么东西,横行狂为,目无法
纪,且容汝等性命转告帮主,尽量收敛,你们自问比五台七道如何,倘不服气,
找我好了,我姓俞,见着帮主,代我问候。」

  群匪一听,面均变得灰白,扶起圆脸汉于急急上马奔去,因俞云一鞭退五台
七道之事,传遍了整个关中武林,大有谈虎色变之势,黑道人物纷纷自危,清风
帮得讯后,传令手下凡见着俞云本人,不准出手,立即飞报总堂,不料今日为邢
全风言风语,竟惹上了这个煞星,那还不鼠窜而遁,可笑那邢全在雪沟中爬起,
听见这个煞星,马都不要了,脚底擦油当先就溜了。

  顾姑娘在马上格格笑得前扑后仰,俞云上骑见她笑得这样也不禁笑了,低声
道:「文妹,我看太原城是去不得了,返回晋祠晚上再说吧。」顾姑娘只要俞云
在身旁,就心满意足了,那还会计较去不去的问题,立刻同意,勒转马头急驰。

  在马上俞云不住地寻思,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顾姑娘见他这种
疑惑不解神情,急间道:「云哥,什么事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俞云道:「我正在想,我借祸于清风帮,做案于李侍郎家,当地官府就该雷
厉捕获清风帮手下,怎么他们还可进出自由,毫无法纪,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姑娘格格一笑道:「云哥,你想得太天真了,清风帮根深蒂固,势力庞大,
与当地官府素有勾结,而且哪有坐在大盗做案后,岂能留名之理,这不是天大的
破绽吗,说不定清风帮现在欲捕捉你哩。」

  俞云恍然大悟,笑道:「怎么我见不及此,可知文妹灵慧得紧。」

  姑娘笑道:「你别替我戴高帽子,那一手飞鞭绝技可得教我。」

  俞云说声:「行。」叭叭挥鞭,人似飞仙马如龙,转眼间,就到了晋祠。

  两人一进得晋祠,即见后面转出三人,迎着哈哈大笑,俞云瞥见那是九指神
丐苍玺、乾坤手雷啸天及守祠香火道人,俞云大喜抢步上前分执着苍玺雷啸天手
腕,道:「大哥、二哥,几时来的。」

  雷啸天却不答他,两眼眯着望了顾姑娘打量了数眼,才笑道:「三弟,你有
了如花似玉的新媳妇,可把我们这两位哥哥却忘了。」其实顾嫣文戴上了面具,
怎么可以说是美极。一言可把顾姑娘羞得低了头,又不便犯小性,只为那是俞云
结盟兄长。

  俞云心知定是守祠道人说的,不然,那有这么清楚,便笑道:「二哥,一见
面老脾气不改,只顾说笑,招惹文妹急极了出手,小弟可不管。」

  雷啸天摇头说:「那我不怕,天下岂有弟妹敢打二伯的。」

  冲着姑娘说:「弟妹,你说是不是。」姑娘不作声,抬头白了雷啸天一眼。

  九指神丐苍玺皱了皱眉头,道:「咱们有什么话到屋里说去。」

  去得屋里落坐后,九指神丐笑道:「老三,孟化子求你的事怎样了?」

  俞云答道:「成到成了,险些把性命也送掉了。」于是把酒瓯峰经过详情说
与众人知道,又问道:「傅家两小……」

  苍玺出手阻住道:「这事用不着你担心,傅家两小现已返抵家中,孟仲轲也
奉愚兄之命暂留昌平,等我们回去后,他再返晋,目前老三你祸是惹事不小!」

  俞云忙惊道:「小弟惹下了什么祸?」

  雷啸天登时哈哈大笑道:「三弟,你武功虽好,可是江湖经验却缺乏得紧,
武林中一连串的凶案案件,均是出自你手,这班魔道煞星手眼通天,虽不亲眼得
见,却可集辍成裘,推想是你所做的,你想想看,龙门五怪丧缺雁行,其手法如
周家庄施之于阴阳双剑同出一辙,黑龙会挫败,逍遥羽士含恨而逃,飞鞭退七道
以及五台掌门元真子伤发身亡。」

  「还有清风帮崞县分堂魏雁三人无伤而毙,八手天尊敖化塔顶羽化,这些他
们猜料都是你的杰作,我与大哥此番入晋,北五省的绿林枭雄在途中频频现踪,
眼看这太原城又是八方风雨,三弟,你这怪手书生之名,现在可以说是红透半边
天了。」

  俞云听得心惊肉跳,想不到竟结下了这么大的仇怨。

  苍玺皱眉笑道:「老二尚有一事没提,老化子与你补充,尤其老三在李侍郎
家做得委实不太高明,第二天清风帮主濮老儿亲自押封隆投案,声明并非清风帮
所为,限期一月,无论如何要捉你到手,这事京城遐迩皆知,上震天怒,立时派
下十九名大内头等铁卫土。故这事已酿成武林中莫大的纠纷。」

  俞云沉吟一会,微笑道:「这事他们明着干,小弟就不怕,如说他们并未目
睹,只凭猜想,岂能入人于罪,索性来一个否认,他们要强来的话,小弟不上又
来个血尸遍野了。」

  九指神丐苍玺放声长笑,竖起拇指道:「三弟真个豪气干云,一口否认也是
一个好办法,但总避不了一战,红旗帮一千好手也来晋中,老化子也乘此算算旧
债,只是恐怕为齐老弟带来烦恼,二十年又再生波了。」

  只见那守祠道人呵呵一笑道:「苍老师,你也太小看了我巧手昆仑齐鸿,姓
齐的岂是怕事的么?」

  乾坤手雷啸天笑道:「在座几位,谁都不是怕事的,你说是么。」雷啸天竟
冲着姑娘取笑。

  姑娘这时为初戴面具,甚是不惯,随手揭下,听雷啸天说话,展齿一笑,她
这一亮像,众人眼睛一亮,雷啸天忖道:「生得真美,怪不得三弟……我这三弟
竟交上桃花运了。」姑娘「噗」的一声,面具又戴上了。

  此刻,窗外起了数声落地微音,虽然狂风盈耳,但瞒不住这些武林好手。巧
手昆仑齐鸿面容一变,一扬手,三支亮银钉穿窗而出,这一手极快,宛若电闪。
窗外竟响起一个极宏亮的笑声,道:「齐老头,这不是接待好朋友礼数,怎么面
尚未见,就是三支亮银钉,太小家气了。」

  巧手昆仑齐鸿侧耳凝听,语音极熟,可是想不起是谁,一抬手,立即撞出一
股劲风,震破窗棂,人也当先窜出,口中同时喝道:「什么人。」俞云等人也随
着窜出。

  窗外雪地上参差不齐立着七八人,方才被俞云惩治的邢全也在内,只见内中
一个身材高大,面红狮鼻银须老者,手中捏住三支亮银钉,一瞬不瞬地打量了俞
云一眼,顿时哈哈大笑道:「齐老道,廿年睽别,你竟认不出故人来了。」

  巧手昆仑齐鸿一见面,就知来人是谁,遂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野人
山山主蔡福驾临,蔡山主莫非是又要结算廿年前陈年老帐么?」

  野人山主蔡福冷笑了声,道:「齐老道,姓蔡的岂是这样小气人,想当年你
中了姓蔡的一掌,这笔帐算是勾消了,这次来,毛病就是出在姓俞的身下。」说
着用手指了一指俞云。

  在巧手昆仑齐鸿与野人山主蔡福对话时,乾坤手雷啸天低声向俞云道:「老
三,内面有用黑白双色帕扎头的四人是苗疆四妖,武功精湛是另外一回事,擅使
无影散花针,针内藏有蛊毒,中上身可就麻烦了,你交手时要对他们特别注意,
还有他们淫凶无比,苗疆妇女稍具姿色者无一幸脱,能除掉就早除掉为妙。」

  俞云暗暗打量苗疆四妖,见他们都是高瘦身材,紫渗渗的睑膛,光着脚干,
长袍只遮及膝盖,眼神略带绿色,僵立那儿,阴森之极,这一群人中尚有两个女
的,姿色尚是中上之品,眉梢眼角隐含冶荡,两女似是见顾嫣文奇丑难看,不住
地耳浯,吃吃窃笑。

  顾姑娘暗中芳心恼怒不止,真恨不得纵上前去,赏她们两记耳光,不禁用手
将俞云手掌紧紧捏住。俞云忽觉一只柔软滑腻的手,在他掌心一搁,心神不由一
荡,反手将姑娘玉掌捏得紧紧的。

  九指神丐苍玺忽对俞云说:「立在蔡福身旁的是上党郭家堡堡主双钩神弹郭
逢春,此人向来洁身自好,与愚兄也曾有一面之缘,怎么会与他们沆瀣一气,令
人百思不解。」俞云望了双钩神弹郭逢春一眼,只觉这人气宇甚正,神情似含有
重大隐忧。

  这时,野人山主蔡福说明是为了俞云而来,巧手昆仑齐鸿尚未答话,俞云已
挺身而出,只见俞云冷笑了声道:「我俞云与你姓蔡的索无怨隙,找我做甚?」

  野人山主蔡福笑道:「阁下所做的事自己明白,难道还要蔡某多费唇舌?」

  俞云仰面哈哈大笑道:「尊驾说话忒也奇怪,俞某做下什么事,岂容你姓蔡
的过问,你既冲着我姓俞的而来,便要说明来意究竟为何?」

  蔡福脚下微微一动,心内惊奇这人,一点都不显有何突出之处,忖道:「江
湖中传闻此人,武学超凡,但看他眼光无异常人,就凭他四十未到,能把眼神敛
藏不露还办不到,大概有点传闻失实吧。」

  当下微笑道:「阁下为何肝火这么旺,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蔡某黍在武林
同道,受人之托,不能不来,别的事我蔡某不问,第一,五台掌教元真子伤发身
亡,虽不是阁下直接所为,俱亦间接被阁下阻难,以致千年何首乌失手,阁下自
不能辞其咎吧?」

  「还有八手天尊敖化无故倒毙塔中,阁下做得十分高明,丝毫不露痕迹,蔡
某本来不知,无奈天下不得你所愿,风洞中两人还未死去,把阁下容颜身手描述
了一清,至于那柄太阿剑么……嘿嘿,被蔡某下手盗回了,如今长话短说,元真
子及八手天尊敖化与蔡某同属金兰至好,难道蔡某过问这事是多余的么?」

  说罢,放声长笑不止。

  俞云听到风洞中两人并未死去,心知傅青出手不准之故这还有话说,但一听
太阿剑为野人山主蔡福盗回,不禁心头猛震,望了望九指神丐苍玺,乾坤手雷啸
天一眼,苍雷两人也是同样呆住,有点茫然不解。

  俞云心中已瞧料了八九,一定是野人山主蔡福暗中掉包盗去,不然,以苍雷
两人如此武林高手竟会不知,可以想见,这人身手非可等闲视之,他见蔡福背后
蓝布包裹长剑,微哼了一声,乘着蔡福长笑之际,疾地身形一晃。

  蔡福笑声末落,蓦见俞云身形已杳,尚不解是怎么一回事,眨眼似有所觉,
虎吼一声挥掌猛旋,一转面,不但俞云身形仍杳,倏感肩上轻轻,情知不妙,忙
伸手摸了摸,太阿剑已不翼而飞,只听身后传来极冷刻笑声。

  野人山主又是一个旋身,瞧见俞云手中多着一柄长剑,面上笑容初敛,只见
他冷寒地道:「俞云本投桃报李之心,山主谅不见怪吧。」

  野人山主蔡福一声厉吼,不发一言就涌身进击,手一出便是十数条掌影,使
人眼花撩乱,带出丝丝破风啸声,可见内力雄厚之极,这套掌法是得异人传授,
名之「飞花掌」,一经打中某一部位,骨骼全碎,端的骇人。

  俞云那容他打中,一晃身便避开了三步,「呛」的声响,太阿剑业已出鞘,
明亮夺目的银霞惊天而到,本来黯淡的天色,似又复明,众人只觉体外迫近一种
阴森寒气,较这天寒地冻的气候,并不稍逊,千古神品,威力如斯之大;真是武
林中人均属梦魂欲得之物。

  野人山主见他把太阿剑亮出,面色急变疾退身形,自知掌力盖世也不可与千
古神品相抗,嘿嘿发出尖锐的冷笑道:「阁下以太阿剑用来对付赤手空拳的人,
真叫人齿冷。」

  俞云脸如凝霜,「卡达」宝剑落鞘,反手插在背上,沉声喝道:「那么蔡山
主你要怎么办呢?」

  蔡福眼见太阿剑收起,胆气陡壮,双掌倏又指出,竟然又是飞花掌重出,俞
云正待举掌迎敌,这时巧手昆仑齐鸿如飞的抢出,高声嚷道:「两位请暂住手,
双方都是远来宾客,大家不要伤了和气,有话好说。」

  蔡福立时放手,满面愠怒道:「齐老儿,我也不为难你。」

  说此一指俞云道:「姓俞的,十日之内蔡某一定把太阿剑亲身取回,纵然是
姓蔡的暂时放过你,你也逃不了大内十九名铁卫士及清风帮林立好手掌心,姓蔡
的念在今日一画之缘,替你收尸吧。」

  俞云一听大怒,嗖地窜在蔡福面前,喝道:「姓蔡的,你说话要爽脆点,大
内铁卫士及清风帮于我何干,不用说,大概又是你的阴谋借机诬害吧。」

  野人山主蔡福哈哈狞笑道:「我蔡某行事,从不假手与人铁卫士及清风帮系
为李侍郎之事,你心里明白,还要我说。」

  俞云心头一凛,心想:「果然大哥所料不差。」

  便微笑道:「笑话,这种事俞云不屑去做,就做了也不致借祸于清风帮,他
们如果硬要挤在俞某身上,也好,就烦山主传话,俞某接着就是。」

  野人山主蔡福点头道:「好,就是这么说,如阁下能够存幸的话,新正初七
晚我们在王兴坪版泉战场再见。」

  俞云哈哈一笑道:「若蔡山主为朋友这么卖力,初七晚俞云在版泉必还你个
公道。」

  蔡福也不再言,拱手再见,这时忽起了一声怪叫惨嗥,原来顾姑娘心气那邢
全不过,知道这些人均是他引来的,眼见漫天战火由这刑全祸苗而起,那还容得
他命在,莲足一顿,飞身抢出,一记手挥五弦琵琶掌力,叭地印在刑全胸前,登
时肋骨全断,口喷鲜血,震飞出去二丈余,皎白雪地显出万点红梅。

  野人山主蔡棍怒容顿现,倏又忍下,冷笑两声,道:「你们与清风帮恩怨,
蔡某犯不着惹上,自有好瞧的在后面。」冷笑声中人已晃出了墙外,同来的也跟
着窜去,只留下双钩神弹郭逢春怔怔地立在那儿。

  此刻九指抻丐苍玺抱拳一笑道:「郭堡主,我们久违了,看堡主面含重忧,
是否有事见教么?」

  双钩神弹郭逢春倏现欢容,道:「苍兄,小弟的确有事,不想被苍兄神眼瞧
出,小弟偌大年纪竟沉不住气,反被苍兄见笑了。」

  巧手昆仑齐鸿这时笑道:「郭堡主,外面风大,请进屋里一叙吧。」

  众人陆续进内落坐,这时小道童已准备了一席极丰富的酒莱,酒上三巡,双
钩神弹郭逢春一声长叹道:「这事郭某本不便问,但又非说不可,俞大侠,请不
要误会郭某与清风帮有甚异谋。」

  俞云爽期大笑道:「郭堡主,有话请讲,只要俞云办得到的,无不应命。」

  郭逢春张口欲开,似有难色,终于慨然说出,道:「李侍郎家窃案,是否为
俞大侠所为?」

  俞云顿时一怔,惊诧道:「确是俞某所为,难道此事与堡主有莫大干系么,
若是堡主无端遭受牵累,俞某立即投案。」

  郭逢春呵呼大笑,摇了摇头道:「不是的,俞大侠现在定会猜郭某是替官府
办事的,其实郭某那屑与这班狗腿子勾结,不过俞大侠那份豪气极使人钦佩,请
问愈大侠那晚,在李府中取出之物,可有一具风磨紫铜弥勒坐佛么?」

  俞云淡淡一笑道:「有的,俞某见此佛像塑作精巧,一时心喜留作把玩,不
过此物别无精奇之处,堡主为何对此特别关注,莫非其中另有隐蔽么?」这时席
间诸人均停杯静听,顾姑娘一双秀目自始至就未曾离开俞云脸上。

  双钩神弹一听佛像已有着落,不由豪气顿露,起身执壶大笑道:「既然此物
在俞大侠手中;郭某用不着再忧虑了,且容郭某敬诸位一杯酒后,再说明铜佛来
历吧。」

  雷啸天道:「我们现在处于危城中,尚自饮酒谈笑,这份镇静功夫,可是武
林中留下一段佳话,说不定晋祠之外已是鹰瞪虎监呢。」

  郭逢春肃容答道:「我们来时,晋祠已在强敌环伺之中,诸位都是武林中一
时之彦,岂怯这些孤兔之辈,蔡老儿虽是狠辣人物,但绝不会与他们同一战线,
此人最是孤傲,郭某倒信得过,若方才俞大侠承认李府之事,则又当别论。」

  「现在极可能蔡老儿还在劝阻他们,在未确定以前,不可任性狂为,清风帮
近年来连连背运,昔时嚣张之气已收敛不少,此刻,也是首鼠两端,否则,我们
此刻那有这般轻松呢。」

  九指神丐苍玺长眉一皱;忽道:「京中派来十九名铁卫士现在何处,听说内
中有铁臂金刚何申福,阴风煞掌展万雄,这两人是少林俗家弟子,辈份很高,照
算该是现在少林掌教师叔,身手端的不可轻视,老化子估量他们任一人,也比老
化子高出许多,老三,你自问还能应付么?」

  俞云笑道:「大哥,你何必尽说这扫兴话,小弟不是狂妄他们怎样来,小弟
可照样打发回去。」说此一顿,转面向郭逢春笑道:「郭堡主,请将铜佛之事简
略地一说吧。」

  双钩神弹郭逢春见俞云这人这般镇静,委实钦佩得紧,更觉非交上这个朋友
不可,遂自笑道:「这具铜佛是河南藩台呈献嘉亲王之物,本身是周彝之品,价
值连城不说,佛肚内藏有一颗避寒珠……」

  俞云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抱住铜佛时;温暖异常,正是此故。」

  只听郭逢春接着说:「小儿郭连翔在开封创设洛韶镖局,多年来承道上朋友
抬爱,业务虽说不上鼎盛,但镖路还走得广,极少出乱子,所以河南藩台将一批
珍异古玩,托小儿用暗镖方式护送至京。」

  「小儿感责任重大,将镖局暂时收业,局中镖师悉数拨下,集全局之精英,
论说该不会出问题,途中也一点事故都未发生,眼看第二午便要抵京,谁知前一
日晚上在涞源歇上一晚,天亮发觉别物不少,单单这项紫钢古佛不翼而飞,贼人
手脚也做得真干净,事前事后半点痕迹都投有留下,因此之故,小儿现尚在九门
提督衙门囚禁,勒令半年为限,将此物寻回……」

  说此长长叹了一声气,鲸饮了一口酒,又道:「韩某为此,仆仆江湖数月,
明查暗访,方探明此佛像落入李侍郎手中,此中情由,非一言可尽,郭某连探李
府藏珍库,始终未能觅到,天幸为俞大侠所得,倘俞大侠将此物见赐,韩某感恩
戴德不浅。」

  俞云哈哈大笑道:「区区之物,何足挂齿,在下这就去拿。」说罢,便走出
门外。

  片刻,俞云走入,只见他换了一身洁白衫裤,袜履也换了白的,脸上面具也
换了在周家庄所戴的一张,灰白防冷;甚时骇人,手掌托着一具高可尺许紫铜弥
勒坐铸像,神态奕奕,袒胸露腹,笑口常开,极为生化栩动,一看就知是一具珍
品。

  当下俞云一面走进,一面笑道:「若不是郭堡主说出佛像腹内藏有避寒珠,
小弟还是一腔葫芦闷到底呢,不过,在得手之时,即觉触手温暖,明知有蹊跷,
但却未料到有此一层玄妙在内咧。」说着,伸掌递于双钩神弹郭逢春手中。

  郭逢春接在手中,也不言谢,只抬着双目凝望着俞云,俞云只是微笑,面上
表情木然,被郭逢春瞧出端倪,惊问道:「俞大侠,方才是你真面目么?」俞云
笑笑,将面具一掀,震出朗眉星目,俊美如玉的脸庞。郭逢春只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不语。

  俞云说声:「小弟出外走走,倘有人来,千万不可说出小弟外出。」说罢,
身形一动。

  顾姑娘急叫:「云哥。」一声未了,俞云身已穿出窗外,留下来的,只是一
阵阵寒风涌入。

  九指神丐苍玺举杯长饮,忽然一笑道:「郭堡主,老化子这位三弟,无论机
智、胆力、武学都是超人一等,就拿武学一道来说,老化子便难望其名背,何况
其他,只是太任性了一点,我料他这一去,太原城又是漫天风雨咧。」说此,瞥
见顾嫣文呶起一张小嘴,正在发气,便又笑道:「顾姑娘,你那云哥哥一时半刻
必可返回,出不了见外,但请放心。」

  乾坤手也接口笑道:「出了意外的话,雷啸天一定赔你一个年少俊美的云哥
哥,说真的,若然失去了他,不要说你,心疼,就是我雷啸天也心疼得紧咧。」

  此言一出,巧手昆仑齐鸿,双钩神弹郭逢春立时扬起一阵哄笑,顾姑娘也逗
得「噗」的笑出来,不胜忸怩娇羞。

  屋内五人,杯到酒干,顾姑娘也有酒量,五人只是谈笑风生,只说些武林典
故,不着边际的事,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句未提,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奕然间,
窗外雪地中起了数声轻微落足声,巧手昆仑齐鸿面容疾变,便要立起,却为九指
神丐眼色止住,只见苍玺举杖叼呵大笑道:「郭堡主,既然不见谅的话,来年端
午老化子必到贵堡领教就是。」

  双钩神弹郭逢春闻言一怔,但立刻会过意来,冷笑一声道:「既有苍老师一
句话,郭某准时恭候光候。」

  言未了,门外涌进三人来,其中一人就是方才来过的野人山主蔡福,另外两
人,都可身材魁伟,清一色的玄衣劲装,一个庞眉怒目,鹰鼻海口,花白短髭如
猬,根根见肉,一脸诡笑,背后插定两支奇形兵刃狼牙。

  一个紫脸白须老者,两目神光如电,不怒自威,身后斜插金晃晃弧形剑。三
人一走进,野人山主蔡福就问郭逢春道:「郭堡主,姓俞的到哪儿去了?」

  双钩神弹心内吃惊不小,面色尚是保持镇静,微笑了笑,正待作答,忽闻门
外响起俞云话声:「找我姓俞的,是哪位呀。」

  语未落,人已晃进,一见蔡福,便怒道:「蔡山主,你是否等不及来年初七
之约,寻了帮手现在就要见个高低么?」

  野人山主蔡福一见俞云,不由当场一怔;与同来两人投了一个惊疑眼色。这
时九指神丐苍玺立起笑道:「蔡山主,与你同来的这两位朋友,可是大内的何大
人及展大人么。」笑声微含轻视之意。

  蔡福长眉一皱笑道:「正是何展两位大入,诸位可往多亲近,亲近。」

  苍玺伸手连道:「请坐,请坐。」何申福,展万雄两人脸色铁青,鼻中发出
一声浓哼,仍是凝立不动。

  乾坤手雷啸天剑眉一掀,便要发作,蔡福急转面向俞云道:「俞朋友,明人
不说假话,请问阁下方才外出否。」

  俞云微作惊讶道:「不错,俞某方才一时内急,出外小解,总共不到半盏茶
时分,这又有什么不对嘛。」此时俞云又换回中年儒生面具,黑袍黑履。

  这时,阴风煞掌展万雄,一捋颔下猬髭,狞笑道:「蔡山主,你别被这穷酸
蒙住了,依咱看,先带回巡抚衙门再说。」

  俞云冷笑了声,野人山主蔡福笑道:「且慢,话可要说明,在座几位能证明
俞朋友不曾外出么。」

  乾坤手雷啸天长笑道:「我们武林中人,说话要干脆一点,究竟是一回什么
事,你们突然其来气势汹汹一见面就问姓俞的,难道姓俞的在此饮酒,出外小解
是犯了王法吗?」

  蔡福笑道:「只怪蔡某心急,话未说明,反落了这言诠,半个时辰之前,巡
抚衙门内又出了事,大内十九名侍卫大人除何展两位大人外,其余十七名被人暗
中加害,点了哑穴,功力全被废掉,其中两人被重手法印在后胸,当场毙命,来
人又照璧上提字,画上清风帮濮帮主,及帮中四名高手之名,杀官戳史,形同叛
国,你想想看,该落个什么罪名。」

  俞云大笑道:「姑无论我是怎么想法,三位来此,是抓着了俞某把柄不是,
莫须有之事岂可入人以罪,蔡山主在武林道上威望素隆,何苦为走狗,六扇门中
人为伍。」

  蔡福被说得哑口无言,面上绯红发热,铁臂金剑何申福登时暴喝道:「就凭
你这一句话,就该送官论罪。」

  俞云眼一翻,嘿嘿笑道:「你就是所谓铁臂金剑何申福吗,少神气,俞云还
没把你放在眼内呢。」

  乾坤手雷啸天也接口大笑道:「俞大侠,对付这等欺师灭祖之人,雷某亦有
同感。」

  铁臂金剑何申福,阴风煞掌展玩雄两人,本是少林出身,一身武学得自少林
真传,绝艺凌驾武林。

  因为少林七十二项绝技都是武林奇学,但往往无一人能得学全,人生百年,
不过弹指光阴,纵自髫龄习艺,寿至期头,也无法学成全部绝技,便是学成了,
人巳垂垂老矣,又复何用,故而少林相传因人而施,视各人秉赋传授若干绝艺,
自雍正火焚嵩山少林,全部绝学秘本幸及时抢出存放甫田下院。

  自此一役之后,少林怯前车之鉴,恐传之非人,又增一项诫律,七十二宗绝
艺中有十项密学,不得传于俗家弟子,纵是本门弟子,也需考察十午后,再传十
宗绝艺内任何两种心法,不得全授,何展两人自投入少林后,秉赋特好,无奈身
限俗家,不得妄窥秘学。

  两人心胸狭厄,偷学罗汉堂三宗秘学,领掌院发觉,囚禁于苦禅殿,两人被
囚经年,终于为他们「达摩禅掌」震开铁链,倒反少林,掌伤同门多达卅六人,
在江湖浪迹六七年,挣得了铁臂金剑、阴凤煞掌英名,但少林永不放过他两人,
穷年搜捕。

  他们自知江湖立足不住,才投入宫廷,近年来提起宫门双杰无人不知,他们
最怕就是提起当年出身,这一被俞云雷啸天揭开疮疤,立时两人面色血红,须眉
怒张,阴风煞掌展万雄性情最暴,身形一侧,手掌向上猛地一翻一张,风闪般向
俞云腕脉抓到。

  这种手法是少林独门拿穴秘学,不过非有廿年内功浸淫,是无法得心应手,
所以这种手法是武林中极少企见的。俞云见他出手如风,不由微微吃惊,只觉他
指端透劲,冷冽刺骨,有心试试展万雄功力有何过人之处,于是不闪不避,等到
展万雄铁爪触及腕脉,右臂急往下一挫,哈哈大笑,中指一戟,疾望展万雄掌心
戳到。

  展万雄不防他变招得这么快,掌心突觉一麻,忙不迭地撤招,黯然色变,俞
云又是大笑道:「展大人,这里不是你撒野地方,听俞某奉劝,赶紧返回京城,
尚可保持盛名,倘二位硬要倚仗官家势力,诬良为盗,俞某可不吃这么一套。这
晋祠之内,就是你们辱名败身之地。」

  何展两人震骇极了,原因展万雄方才露出这手,是少林独一无二的「追风擒
穴」手,乘其无备,一攻其无防,百无一失,俞云不但能及时避过,还可反制,
由此证明俞云实是身蕴绝学之人。

  野人山主蔡福见了,不由微微色变,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何况旁观者
清,蔡福见俞云身后插着「太阿剑」,心头愁思泉涌。

  自己到手之物,在大庭广众之间为俞云夺走,自己是武林成名人物,这块脸
实在丢不起,仍然是立了初七之约,就看他方才一手,是自己万万不可会攻的,
不禁眉头紧皱,微微短叹一声。俞云心中也惊展万雄功力绝伦,他五只钢爪虽然
搭上腕脉一点点,现在仍然隐隐作疼。

  阴风煞掌展万雄这时听了俞云狂话,激得全身一紧,顿时哈哈狂笑道:「阁
下身手果然高明,但却自负得紧,十数年来还没见过有人敢向展某这么无礼,外
面雪地甚好,咱们如不擒你归案,不用你说,不但咱们双杰从今除了此号名头,
而且甘愿遁迹荒山。」说完,也不等俞云回话,转身走出,铁臂金剑何申福望着
俞云笑了一声,随着走出。

  野人山主蔡福默默无言,忽然抬头望着九指神丐苍玺,张口欲言,倏而又忍
住,长叹了一声。九指神丐苍玺见蔡福这机神情,知他外刚内热,虽然交友不分
良莠,但也算血性中人,不禁笑道:「蔡老兄,用不着担心,保险败不了。」

  蔡福微微笑道:「蔡某也知你们稳操胜算,但这乱子闹得太大了,无论胜与
败,总之你们武林道上从今永无立足之地。」

  乾坤手雷啸天哈哈一笑,说:「蔡山主,你有这古道热肠,便知山主人并不
坏,你放心,戏法人人会变,非只我们江湖道上仍可来往,宫门双杰还要落了一
个不是处。」

  蔡福心测雷啸天人最机智,此话必然可靠,于是头一点道:「如此甚好,诸
位请吧。」转身迈步走出。

  俞云等人陆续走出雪地,只见宫门双杰已是怒目牙狞,等候正是不耐烦了,
一见俞云出来,展万雄立时嘴角泛出一丝阴笑。此刻天色向暮,狂风一阵怒吼,
雪花只吹得空中乱旋,眼前只是灰白的一片,各人均脸色凝重,这一切,都是那
么阴暗,深沉……

  俞云窜前一步,垂手含笑道:「展老爷,请赐招吧,俞某与末学之辈例不先
出手。」

  阴风煞掌展万雄见他语带讥讽,立时大怒,暴喝了声:「好。」语出腕沉,
倏又上扬,五只钢爪电闪地待俞云左臂抓了去,俞云哈哈一笑,足下不动,双肩
急晃,人向右边斜侧,展万雄以为俞云右手即出,急将箕张五指一骈,立时变招
「玄鸟划沙」,由左向右疾旋,力道奇猛,带着破空锐啸音,这一招如被划上,
对方必然断腕折臂无疑。

  那知俞云是虚招,人一斜出,倏又一正,两足恰是钉牢一般点起后又放落,
双臂晃动只是虚势,臂并未扬起,展万雄这一招,竟下了十二成真力,落空不要
紧,身形都随之往左冲出一步,以他这般露脸人物,竟落了败着,顿时羞得老脸
通红,俞云又是哈哈大笑道:「展老爷,你还是怎么了。」人仍是负手长立,安
详得紧。

  展万雄一招落空,便知俞云辣手非常,今日不小心应付必导致身败名裂,一
言不发,浓眉上耸,双掌急撞「三环套月。」夹带着嗤嗤寒风,回环往俞云两胁
撞去,这一招诡妙出极,奇就奇在双掌同出,晃出六只掌影,四掌是虚,两掌是
实,但对方却无法辨明孰实孰虚,若对方闪避了一个不当只一掌打实,立时脏腑
会损而毙,表面皮骨可一丝伤娘不露,端的厉害。

  俞云一声冷笑,双掌齐中疾伸,忽地左右一拨,展万雄心中暗惊,他感觉俞
云不但出手如风,比自己更快,而且分寸拿得准,攻其必救,于是,嗖地后退三
尺。

  俞云也不逼迫,让他定住身形后,然后道:「你们不是我的敌手,现在我给
你们一个最后的机会,便是立即请你们返回都门,辞职隐归,永不助纣为恶,俞
某还可绐你们去一趟嵩山解说解说。」

  说话间,眼中电芒突然暴射,有种令人寒凛之威,苍玺等人暗中为之钦佩,
只觉这位老弟豪气夺人,尤其是顾姑娘芳心内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展万雄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和铁臂金剑何申福互投了一个眼色,预料中,
就凭俞云这番话词,可以测度俞云功力,超出他们来前意料之外,沉吟一会,微
笑道:「阁下武功虽然奇佳,但也不能轻视我太甚,你自问赢得过我们俩么。」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大感意外,这回展万雄话中有意,不亦是承认示弱,雷
啸天更感到兴奋,眼前这两位不可一世的宫门双杰,也在这位老弟面前低头,这
份喜悦心情,难以言宜。

  蓦然间,晋祠墙外起了数声厉啸,晃眼,几条人影越墙飞进,在宫门双杰身
前落定,当先一位瘦长黑须老者,向宫门双杰抱拳笑道:「二位大人,这姓俞的
果然落在这里么。」

  双杰还未答话,野人山主蔡福立时抢出,大笑道:「濮帮主,我替你引见;
这位就是俞大侠。」伸手往俞云指了一下,濮弘回过身来,把俞云细看了一眼,
狞笑一声道:「阁下做得好事。」

  俞云故作惊讶道:「濮帮主,俞某与你夙未谋面,何故气势汹汹;俞某做了
何事,值得帮主这么大惊小怪,请道其详?」

  濮弘怒道:「太原两次作案,诬陷本帮门下所为,难道你不知么。」

  俞云微笑道:「不错,这事俞某有个耳闻,这又与俞某何干。」

  濮弘被问得怔住,忖道:「是呀,又投人证明是他所为。」

  一时哑口无言,猛然灵机一动,暴喝道:「就凭你在五台七道面前,自承是
独行大盗便可证明。」

  俞云一声大笑后,倏又面色一沉,怒道:「濮帮主,亏你能说出口,究竟你
们是盗匪组织,不成气候,你们做下此事,反诬赖俞某,真是不知羞耻,俞某不
叫你们断腕折臂,你也不知厉害。」他为何说出这番话,因他瞧清随同濮弘而来
的五人,便知是当年暗袭其父之人,他在未来太原,就探听得五人长像形貌一清
二楚,故而确知,陡起无边杀机。

  濮弘激得大叫一声,人随声进,双掌一展,使出「开天辟地」掌式,迳取俞
云上下四处重穴。俞云眼色阴森,右手斜出迎向飞袭而到双腕,身形微侧,左掌
硬往上截,忽地中途变招,左掌一到濮弘前胸,掌心一吐,「叭」地一声,濮弘
竟自震开三四步。

  俞云微笑道:「濮弘,非是俞某小看于你,只怕你单独一人难是我的对手,
素知清风帮以多敌少之名,最好一齐上吧。」

  濮弘被俞云一掌击退,只觉心头狂跳,听见俞云狂言,面色疾变,手一把,
随来五人嗖嗖窜进,把俞云团团围住,于是濮弘狞笑道:「濮某对别人请求,概
不拒绝,这总可成全阁下心意了吧。」

  俞云微微一笑,霍地右腕一屈,头微躬,右腕上撩,呛呛声响,但见冷光一
道,天际涌来,众人眉头顿感一寒。太阿剑这一出鞘,每人心中均有一种说不出
的感觉,就是气氛中已蕴含着即将暴发的浓厚杀机,使人心情一紧,只觉喘不过
一口气似的。清风帮等人顿呈紧张,纷纷亮出兵刃,帮主濮弘也掣出一双纯精钢
打造的仙人掌,白光闪闪。

  俞云眼见这伤父人露面,就决心把他们除掉,至于有什么后果,亦在所不计
了,他这里亮剑不动,清风帮已是掌心沁汗,猛然俞云长剑一挥,亮出数十朵剑
芒迳取濮弘六人肩胸重穴,风声劲锐,这一招「太极化六驳」实在神妙莫测,威
力绝伦,奇妙就在一招将分散四方的六位敌人统统兼顾攻到。

  濮弘六人也都是武林驰名人物,功力老练,见俞云一动,立时抢攻,六种兵
刃纷纷涌到,配合得天衣无缝十分巧妙,威力都也大得出奇,电漩星射,狂啸急
吼。那知他们才一出手,与俞云剑力恰好接触,每人但觉一片重逾山岳的潜力望
自己逼来,不但自己兵刃几乎险被逼出手去,而且身形也被逼得重心全失,斜斜
掠开,每人不禁大为凛骇。

  俞云仅仅出了一招,就令在场之人均都神色大变,当然是表情不一,宫门双
杰露出惊惧之容,确点惴惴不安,那九指神丐苍玺,乾坤手雷啸天虽然与俞云义
结金兰,但从未见过俞云实学,现在,他们已测出这位拜弟,实有盖世的绝艺,
顾姑娘更不用说了。

  清风帮六人一被迫掠退,俞云又是一剑展开,迅速之极,万朵银花涌出时,
「呛啷啷」连珠微响,六人兵刃齐都被太阿剑削断,落入积雪之中,濮弘只拿着
一对光秃秃的仙人掌柄,楞着发怔。

  其余五人纷纷将手中断刃作为暗器掷去,一反身形,就要后窜,俞云一声凄
厉的长笑,剑光又起,只见芒尾掠过,五个头颅纷纷冲起,如喷红雨,为这暮色
将尽之时刻,平添了一副惊心动魄,绚丽夺人的奇景。

  五人身躯仍自矗立之势,等头腔鲜血喷洒尽了,这才缓缓仆下,清风帮主千
手笑佛濮弘,平日杀人不眨眼,现在见俞云只出三剑,清风帮唯一不二的高手五
人,悉数毙命剑下,这般惨状也为之心寒内颤,忽然面带奋激,大叫一声,道:
「俞云,你自持宝剑锋莉,追杀手无兵刃之人,我千手笑佛濮弘与你拼了。」

  俞云一笑,缓缓把剑插回鞘中,一面说道:「濮弘,我念你是一帮之主,才
网开一面,不加诛戮,若你以为我俞某只凭着宝剑锐利才取得胜,那你就错了,
俞某可任你借一支兵刃,空手过招,三招之内不令你兵器出手,俞某此后永不踏
入三晋一步,如何?」

  千手笑佛濮弘这时心知俞云决非故作惊人之言,但也不甘示弱,便也冷笑一
声道:「濮某也不愿以兵刃对付空手之人,这样吧,咱们空手过招就是。」濮弘
显然为俞云声势所夺,语气软弱得无以复加。

  俞云笑声:「好,帮主请出招吧。」

  要知濮弘乃一帮之主,武学显然非同凡俗,不然,何以驾御帮众,一手劈空
掌力经湛无伦,又狠又快,施展开来,宛如千百条手影同时扑来,杀人时先露笑
容,故匪号千手笑佛。

  濮弘总觉得俞云虽然身手不凡,但看不出有任何出奇之处,不过仗着宝剑利
刃添势增威,若空手过招,未必胜得了自己,思念至此,胆气徒壮,也不答话,
两掌左右猛出,一招「钟鼓齐鸣」,分取俞云双太阳穴。

  俞云存心替江瑶红姑娘出口气,也一半对宫门双杰示威了令他们知难而退,
于是不避不躲,气定神闲,待濮弘双掌堪堪拍到之际,身形猛往下一塌,一闪就
晃在濮弘的身后,接着左手急翻,抓住濮弘长袍,右腿「弹月射星」飞快蹋出,
等到濮弘警觉,一招扑空立待回身时,已是脊椎骨重重吃了一腿,只听得闷哼一
声,人被踢飞在半空,重重摔了下来。

  单看俞云那份柽法,塌腰,闪身,抓衣,出腿,几乎是同一动作,并无前后
之分,已使旁观诸人看得心服口服,九指神丐苍玺与乾坤手雷埔天低声道:「老
三真可以说是做到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种地步,老化子自叹不如。」

  宫门双杰看得只是发怔不语,千手笑佛濮弘坠下后,幸而没伤着,立起苦笑
一声,道:「朋友果然不凡,濮某学艺不精,输得心服,三年后,濮某还要向朋
友索还剑劈五人血债。」

  说完,看看横卧在雪中五具尸体,禁不住流下两行热泪,转身如飞而去。

  俞云望着宫门双杰两人笑道:「两位大人,天色已晚,不知仍有意向在下赐
教么?」

  铁臂金刚何申福放声长笑道:「俞朋友,果然有两手但吓唬不了咱们,姑念
事无佐证,暂时放过,倘或查出确是尊驾所为,谅你也逃不出咱们掌中。」说着
伺展万雄转身越墙而出。

  这时,九指神乞苍玺快不抢在野人山主蔡福身前,抱拳微施一礼笑道:「蔡
山主,依老花子看法,来年初七,王兴坪版泉战场之约不如算了,何苦为着别人
之事恃强出头。」

  蔡福微笑道:「苍老师,为盟兄盟弟之事;岂能如此善了,何况蔡某一人也
作不了主,苍老师这样说话,想是时日匆促,有事不便履约,蔡某斗胆代为作主
改为来年重九,不过俞大陕途中须慎防五台门下及黄河上游绿林遭暗中袭击。」

  说着拱了拱手,说道:「后会有期,失陪了。」脚底猛一按劲,声还未了,
人早纵起两丈高远,声落,人也杳在墙外,直似一头玄鹤掠空。

  巧手昆仑齐鸿笑道:「蔡老儿显露这一手轻功,意在表明自己并非示弱,但
明眼人就看出他来年初七之约,自认未必胜得了俞大侠,故而只好自动改期,其
实还不是想多约几个好手,来一网打尽,这算盘打得真妙。」

  九指神丐苍玺道:「做人也太难了,他既说狂话在前,现在若不肯交代几句
场面话,就挟着屁股一走,这个台实在坍不起。」

  雷啸天一手拉住了俞云,另一手拉住了顾姑娘哈哈大笑,高声嚷道:「甚么
宫门双杰,酒也凉了,走,我们回屋里去。」

  走进坐下,向俞云说道:「三弟,一年来武林中虽未知悉你究竟是何许人,
但已轰动了整个江湖,以后行止步步荆棘,更须当心。」

  说至此忽又停住不语,此刻其他人也踱入屋内,雷啸天转面对双钩神弹郭逢
春笑道:「郭堡主,你还是大年后去京呈献嘉亲王咧,还是现在就走?」

  郭逢春一脸正经地说:「当然此刻就走,雷兄有什么事赐教吗。」

  雷啸天说道:「宫门双杰这次退却一定心有不甘,说不定还要卷土重来烦堡
主向嘉亲王系说,就说这紫铜佛像为李侍郎主使盗去,再为宫门双杰烧一个大大
不小的祸,现在嘉亲王说话较和坤奸相有力得多,说不定这事就可消弭无形。」

  双钩神弹郭逢春大笑道:「雷兄智计多端;果有旋乾转坤之力,这个忙不用
你说;我必也会帮,事不宜迟,现在这就走了。」

  众人也不挽留,送至祠外,转身回至屋内,雷啸天忽然与俞云正色道:「三
弟,过了午后,你怎样打算。」

  俞云大笑道:「天涯作客,随遇而安,目前还没有什么打算。」

  雷啸天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志切亲仇,但也不可操之过
急,如今你的怪手书生名头太大了,不如暂时歇了,后日就是大年初一,你伴顾
姑娘先去昌平傅家,玩上个十天半月后,再去沧州岳家住一些时候,至如外面的
事,由我和大哥来应付,只等来年重九版泉见面如何?」

  俞云笑道:「二哥,你不说我也懂你话中用意,反正昌平及沧州早应该去,
不过眼前小弟还要陪顾姑娘去龙门一趟。」于是把顾姑娘之母亲现落入任七姑手
中之事,一一说了。

  九指神丐苍玺这时才开口说话,向俞云道:「任七姑本人武学只有比宫门双
杰高,相信三弟应付得了,不过我们可帮不了什么忙,只因现在我们均落入江湖
帮会耳目之中,一举一动俱瞒不了他们,并且顾姑娘母亲身陷贼巢,任七姑徒党
甚众,我们只要露出一点风声,说是为救顾母而来,只怕顾母生命堪虑,所以最
好你同姑娘两人前去,只可智取,不能硬要。」

  「五鬼铁手谅无大用,带着也好,机智多谋老化于不如雷贤弟,说我武功又
不如你太多,只是经验阅历较你们丰富,你们此去应露出本来面目,乘着他们不
注意时,暗中救人比较稳当,老化子与雷老二在昌平华陀处等你。」

  俞云大笑道:「这事只有你们才做得出,眼看我们两人去送死也不相助,真
乃天下狠心人矣。」众人说说笑笑,直至深夜才各自就寝。

  第二天是大年除夕,巧手昆仑齐鸿为尽地主之谊,置办了极丰盛的洒宴,武
林中人如不是有家有业的人,对年节的观念很淡,只是不过应应景而已,民间可
就不同,薄海腾欢喜气洋溢,正是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家更新。

  初二一大早,俞云将吴奉赠与自己的一匹骏马,交与雷啸天骑回昌平,九指
神丐苍玺则骑顾姑娘乘骑,俞云等苍玺、雷啸天二人离去后,才与顾姑娘商定路
程,午正时分,回复本来面目、辞别巧手昆仑齐鸿,越出祠外,向无人行过的雪
地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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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夜半惊贼双侠出手 天马行空奔雷追风

  两把宝剑,俞云已收妥一只长形藤匣,宛若琴囊,并置其内,两人都是重裘
锦衣,装作富家公子千金模样,漫步轻摇从岔径来在富道上。这两日都是好天,
虽然没有丽日当空,却雪止风轻,寒气不十分凉冽,在大年新春是极其难得遇见
的好天气,可是泥泞满途,甚是难行。鞋里袜面为溶化的雪水浸透了。

  他们是向祈县走去,官道上充满拜年贺春之人,往来不绝,间或也有快马劲
装武林中人,谁也没注意俞云就是这几日威震三晋人物,只为他们俊美风姿所吸
引,未免多投了两眼,或是发出数声难听的轻笑,途中并未发生事故。

  从晋祠到祈县不过二三十里路程,用常人步伐两个时辰也就到了,两人投在
一家小客钱中。

  店小二误认两人系一对新婚夫妇,竟引在空间房内,等店小二一走,俞云哈
哈一笑,顾姑娘不顾绯红双靥,怒视了他一眼,顾姑娘平素大方得紧,敢情在此
时此地似乎感觉忸怩羞涩。

  俞云见姑娘这样神色,知他误会自己为什么发笑。面色一正道:「文妹,愚
兄扮这穷酸差不多半年了,每日戴那人皮画具,终觉油腻腻不舒服,今日顿返本
来,那得不心喜欢笑。」

  顾嫣文星眼凝视着他只见他负手望着窗外出神,不禁笑道:「云哥,昨天你
用来对付清风帮的剑法,是否就是那太极剑中一元生六吗?」

  俞云转面颔首笑道:「正是这一招,虽是轻飘飘的一剑,却含蕴着无穷的巧
妙和威力,非但无懈可击,而且对方六人每一位来看,直认这一招是这逼自己,
其实也是如此,这套剑法外看徐缓,实则迅速无比,虚实正用,最大的不同之处
可以少敌多,剑式所发出的潜力,也得诸人非要移宫换位,三四招以后,自乱方
位脚步。互助残杀,真是妙用万方哩。」

  顾姑娘由衷的相信,口中却说道:「这是你自夸之言,怎么我那天练这套剑
法,却没有觉出你所说的如此神奇。」

  俞云微微一笑道:「那是你功力不够之缘故,多试几次。便可显出威力,那
日愚兄与文妹打通了任督二脉,无异于增强一倍的功力,再勤习坐功,不出三月
后,定有小成。」说完,久久寂然无声,只见顾姑娘一双秀目凝视着自己,充满
了笑意。

  顾姑娘实知道这说法是千真万确的,无需多此一问,只因为掩饰方才羞态,
故作此语。此刻两人四目相对,心灵交流,半晌,姑娘才出声道:「云哥,我真
不懂,你那两位拜兄,都是当代武林中极负盛名的人物,怎么见你出手,反作袖
手旁观,如今我俩南下洛阳,他们怎能不问哩?」

  俞云大笑道:「这其中缘由不要说你不懂,任谁见了都为之惊疑,说穿了,
也并没有什么,愚兄与他俩早就立下誓约,就是愚兄行事,决不容他们伸手,除
非愚兄向他们自动请求,明白吗?」

  顾姑娘噗哧一笑,摇摇头说:「这样的难兄难弟,天下少见。」

  姑娘今天装束得十分美艳;葱绿色紧身褂裤,外加玄黑色的披风,人本来是
美,愈发衬托得娜娜娇态,总之淡装浓抹总相宜,不由把俞云看得呆了,姑娘不
由瞟了俞云几眼。蓦然间,店中步履纷纷,人声喧哗,好像向自己这屋里走来,
呀的一声房门开了,却是隔壁一间,至少有四五人之多,听他们语气和步伐,显
然是江湖人物。

  两人不觉凝耳谛听,只听得一个嘎尖嗓子说道:「真他妈的见鬼,新年开春
就派上了任务,人家跑得投有踪影了,还来个什么马后炮,就凭我们两下子准行
吗,宫门双杰真泄气,当着人家的面龟孙似的不敢动手,如今又狐假虎威喊着要
将姓俞的抓获回来,真是毛包两个。」

  又突闻得一个极洪亮的声音说道:「田豫,你也是火爆性子,宫门双杰泄气
不敢向姓俞的交手,你又没亲眼得见,怎待你知道?」

  俞云两人相顾而笑,嘎尖嗓子又起:「哼,蔡老山主亲口向我说的,那还假
得了,说真的那姓俞的武学真个惊人。清风帮的六位高手,只有帮主濮弘幸存,
其余五人均遭剑劈这件事可以震惊当代武林,天下奇闻,蔡老山主说,那姓俞的
总共不过使出三剑……」

  「怎么,只出了三剑……」

  「嘿,谁也没想到,以蔡老山主这高的身手,竟没瞧出姓俞的出身派别,及
用什么剑式……」

  「真是奇闻……」

  「第一剑就将清风帮六人身形迫退,第二剑他们手中兵刃悉数为姓俞的用剑
削断,第三剑除了濮弘外,脑袋瓜子与肩部分家,蔡老山主说,好像姓俞的不存
心要濮弘的命,不然,那还有命在。」

  「宫门双杰当时也在场,怎么他们不出手咧。」

  「蔡老山主说,当时宫门双杰也吓得魂不附体,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走了,
今日一大早听说丐帮九指长者及乾坤手双骑北上他们想起同来十七名弟兄不明不
白地为人点上重穴。」

  「除了姓俞的,就没有别人有如此高的功力,越想越疑,双杰又去上晋祠一
趟不仅姓俞的没有形踪,就连晋祠主持巧手昆仑也鸿飞冥冥了,是以传令关中,
燕云绿林道,探出姓俞的落脚处,再予下手,咱们晦气,撞上了好差事,真地妈
的……」

  又是另一人声音:「老田,你别想不开啦,有得吃,有得喝,还有什么不满
意,只路上可不许伸手多招闲事,包没错,真是三杯黄杨下肚,老毛病发作,遇
上姓俞的,不要说我弟兄不济事,就算上总瓢把干也是白挨。」那间房里说话说
到后来,竟离不开女人的身上。

  俞云两人听得不禁紧皱眉头,俞云悄声问姑娘说道:「这俞云名字还是不用
了我们途中以不出手为上,明天一早租一辆骡车迳奔洛阳,比较隐蔽安全。」

  顾姑娘嫣然一笑,道:「这个由你作主,小妹只求早日救出我那苦命的娘来
便好……你,现在用什么名字,用原名谢云岳好么?」谢云岳点头微笑。

  这时,小二敲门探首进来,问道:「公子,现在要不要开饭。」

  谢云岳望望窗外天色,暮色渐浓,室内渐渐幽暗,于是招呼店小二道:「把
菜饭开进来吧,先替我们燃着一盏灯。」小二诺诺连声,躬身告退。

  片刻,店小二左手执着一支红烛台,右手提着两层菜盒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姑娘见菜盘面上平铺着两张红纸剪字,一张是「吉祥如意」,另一张是「和合万
福」,那是生意人年节时讨彩的口气,姑娘见了不由红云上面。

  谢云岳微微一笑,等店小二把酒菜放好后,伸手掏出一锭银子,约莫十两,
道:「店家,多谢你啦,这锭银子给你买酒吃。」

  小二咧着大嘴,口中推说不敢要,双手就是不听话,伸来接过塞在怀中,姑
娘看见不禁笑得花枝乱颤,谢云岳恐小二面上难堪,又道:「店家,烦你明儿替
我找一辆骡车,迳去洛阳,钱可以多给一点,费心你了。」店小二连声答应,于
是千恩万谢走出房外,轻轻拉掩了门。

  姑娘又是笑得前仰后合,两人对酌谈天,只说些诙谐趣事,纵情欢笑。隔壁
房内尖锐嗓子又起了,只听得他嚷道:「店小二。」声声又尖又涩,异常刺耳。

  小二应了一声长声,急急忙忙奔来,尖锐嗓子低声问小二道:「隔壁房内是
什么人。」

  店小二吞吞吐吐道:「是一对少年夫妇。」

  只听得尖嗓子道:「回去,没你的事。」店伙抱着沉重步子离去了。

  谢云岳剑眉直皱,隔壁房内另一人声又起:「田兄,你少惹事如何,如被总
瓢把子得知,咱们可没法与你掩饰。」

  尖锐嗓子嘻嘻一笑,道:「反正我只瞧一眼,又得不了什么事。」说后,步
履声竟出户外。谢云岳俊目电射,陡地起身,脚尖一晃即落在门前,就在此时,
门立起了「笃笃」敲门声。

  「谁,进来。」谢云岳面带冷笑。

  门被推开了,门外竟立着一个黑衣劲装汉子,獐头鼠目,想是认为谢云岳貌
似书生好欺,迈步就跨了进来。谢云岳两手一张拦着,怒道:「尊驾好没来由,
擅闯人家居室,意欲何为?」

  獐头汉子一眼瞥见姑娘,目光不禁泛出异样的色彩,闻言不由斜着眼,冷笑
道:「咱们为追捕一逃犯来的,瞧瞧是不是藏在此屋,你这穷酸发的什么横。」

  谢云岳又是一声冷笑,道:「哦,原来尊驾是当地官府派来查案的,失敬得
很。」忽又面色一沉,厉声道:「可有海捕公文没有,取给我看。」

  獐头鼠目汉子忽然怔住,片刻,一声狞笑道:「瞧你穷酸不出,还会吓唬人
啊。实话告诉你吧,老子不是六扇门中人,而是关中河洛绿林道总瓢把子飞夭鸽
子娄敬德手下舵主田豫……」话没说完,门外晃进一个魁梧大汉,一反手就捏住
了田豫腕脉。

  这大汉望着谢云岳一笑道:「我这位田老弟,吃了几杯酒冒犯之处,还请宽
谅。」又向田豫低喝道:「总瓢把子已到,落三星栈内,还不快去。」

  田豫一听,面上不由变了色,同着那大汉急急走出。

  隔壁房内脚步一阵凌乱,往店外步去渐至寂然。

  谢云岳回首向顾姑娘问道:「这娄敬德在这里开山立柜,怎么我从来未听说
过?」

  姑娘不禁格格娇笑道:「亏你还是名震一时的大侠,那娄敬德在河南熊耳山
上窑。」

  谢云岳恍然大悟道:「原来熊耳一怪。哼,我非要查出他此来目的何在。」

  姑娘娇嗔道:「瞧,何又想事了,人家追的是俞云,又不是追你谢云岳。」

  谢云岳不禁莞尔一笑说道:「我虽然不想多事,总不能不寻出他们追俞云的
用意何在呀……我去去就来……」说着,就穿出了窗外。

  顾姑娘用手支颐。双眼望着窗外出神,她满怀惆怅,百感交杂,她不是为着
谢云岳出外伤神,而是为了此番到得龙门后她那苦命的娘亲,究否仍在人间,不
要传闻失实,果她娘受不了淫辱折磨,为此远离人世,岂不愿望成空,不由珠泪
潜然,长吁短叹起来。蓦然红烛一阵挥晃,微风掠面,姑娘定睛一瞧,见是谢云
岳返来,竟又破睇为笑。

  谢云岳微笑道:「文妹,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偷偷伤心起来了。」

  话是这么说,面上露出一丝忧容。

  姑娘何等慧巧,秀目眨了一眨,问道:「云哥,你神色有点不对,究竟是什
么呀?」

  谢云岳微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宫门双杰主意真毒,我们离开晋祠后,
他们就飞骑北上,暗暗跟着苍玺雷啸天两位盟兄身后,想从他们身上找出俞云下
落来……」

  他语气之间竟拿俞云当作另一人,不禁微微带着欣悦得意笑容,又道:「宫
门双杰估料着俞云南奔洛阳,他们命飞天鸽子负责采探俞云踪迹,由此一点可以
证明宫门双杰机智狡诈,料事过人一等,认定俞云百分之百南往关中……」

  姑娘接口问道:「那他们既然料中,何不亲自前来,反而北上,不是愈拉愈
远了吗。」

  谢云岳笑道:「这就是他过人之处,他们出身少林,嵩山就在河南关洛,既
然叛师、此去岂非是目投虎口。所以他密令娄敬德如发现俞云下落,不得妄自出
手,着即飞报京中,燕云一带均是他们势力所及,设计将苍雷二兄捕获,再放出
风声诱俞云至京,你想想看这主意有多毒?」

  姑娘思索片刻,问道:「难道他们竟发现你与苍雷是金兰之交么?」

  谢云岳挥首道:「这倒未必,宫门双杰及野人山主来晋祠时,苍雷二兄便改
口称俞大侠,也为的防备此着,但他们直觉猜出,俞云必与苍雷两人有很深的交
情,仅仅如此便是一根很有利的线索。」

  姑娘动容道:「这两人确实有点道理,不过你也不必为你盟兄担心,千里长
途,以他们江湖阅历之富,不至于就不察觉,何况你那二哥,是有名的淘气鬼灵
精,什么事瞒得了他,苍大哥更是身负绝技,望重武林的丐帮长老,无论如何宫
门双杰讨不了好去,只要你做下的事业未被他们确认出你所为,就不必顾忌。」

  谢云岳微一沉吟说道:「我倒不顾虑两位盟兄,所顾虑的是两位盟兄约好在
昌平赛华陀魏平洛家等候我们,宫门双杰若是向傅家两小下手,那又怎么办。」

  这句话姑娘听了,果然有点着急,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转了两转,猛然一拍
掌,笑道:「有了,你不是带着有丐帮信符吗。祁县境内必有丐帮门下,只有找
上一个足下轻捷的人,迳奔昌平通知傅家暂撤往别处,不就得了吗,苍玺两人途
中必到处留连,你派下的人,必然早到。」

  谢云岳暗赞姑娘心思缜密,便笑道:「怎么我竟见不及此,这是好主意。」
于是重重击掌数下,唤店伙。店小二笑容可掬地垂手八房内。

  谢云岳说道:「店家,今日是大年初二,少爷每年在家均要打赏乞丐一点,
今年也不例外,你可在店外找来四五个乞儿应个景儿。」

  店小二诺诺称是,转身待门外走去,心里可嘀咕着:「真是公子哥儿,有钱
还怕没地方花,偏偏要用在化子身上,少不更事,少不更事。」

  顾嫣文见店小二走去,笑道:「你去三星客栈见着飞天鸽子娄敬德没有。」

  谢云岳摇摇首一一原来三星客钱离他们所投宿的客栈,横过两条街就是,谢
云岳穿出窗外,又越过两重屋脊,落在大街上,街上行人寥落,但每家每户均悬
出红灯笼,映着街道带着淡红色光辉,鞭炮声此伏彼起。

  他讯问路人三星客栈方向,缓步走去,虽然北风不像前几天凛冽,但夜寒甚
重,路上积雪尚未熔化干净,偶尔在墙角,依稀可见灰白雪块,由于水汪汪地泥
浆,他择足而行,街旁人家不时隐隐传出呼卢喝雉及小孩嘻笑之声。

  拐了两个弯,即瞧出左侧第三家门首,悬着两只斗大的油纸灯笼,朱书四字
「三星客栈」,他正盘算着入内之策。忽一眼瞧见那自称田豫的獐头鼠目汉子出
得大门,望自己这面匆匆走来,他灵机一动,便闪在墙角处。

  田豫似是未瞧出谢云岳立在墙角,他迈步走过,谢云岳忽一长身,竟落在田
豫身后,用手轻拍了田豫背后一下,说道:「喂,田朋友,暂请留步,在下有事
相问。」

  饶是田豫胆力过人,这时也吓得魂不附体,急窜前两步转身,背后那人竟如
影随形地跟到,只在面前不足一尺之处,及至瞧清了那人面像,田豫不禁机伶伶
直打冷战,忖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好没来由的听见隔房的少女声音娇甜无
比,心痒难熬故意敲人家住房,见他年少文弱好欺,竟自跨进,若不是同伴及时
拉住……」

  「看这人轻身功夫比自己高明不知多少,武学更不用说了,若非同伴制住自
己腕脉,当时就得吃亏,此刻,他仍是急着那屋内少女,故尔又自出来……不想
又遇上了他,未料他竟是身怀武功的人,活该我倒霉,这怎么办咧……」

  人有亏心之时,又为人先声所夺,无形中心灵上似烙了一块创痕,无论你有
盖世功力,此刻在心灵上总输人一筹,田豫平日杀人不眨眼,这时却脊心直冒凉
气,露出惊怯的眼光发怔,谢云岳凝视着他的脸,只是微笑,田豫瞧出笑容背后
蕴藏着无边杀机。

  田豫情不自禁张口怪叫,似欲惊动三星客栈内同党,及时间出来救援,谁知
他只响出一个音波,谢云岳手快,两指飞出点在田豫喉结穴,突然只见田豫仍目
张口大呼着,可是嚷不出音来,于是田豫流出乞哀的眼光。

  谢云岳冷笑道:「尊驾你自己作死,怪不得在下手狠。」

  手一翻,扣住了他的腕脉往黑巷中走去,田豫身不由主跟着亦步亦趋,无奈
穴道受制,纵有罕见奇学,也无法发挥,浑身酸麻得紧,脸上迸出豆大的汗珠。

  这小巷昏黑得怕人,谢云岳三指忽地一松,举手在田豫后脑玉枕穴一拍,解
了哑穴。田豫只觉头目一阵晕眩,但片刻之间又复清灵。谢云岳笑道:「尊驾怎
么不说话,莫非是不屑与在下亲近么。」

  田豫看出谢云岳一双眸子,黑夜之中竟似电炬一般,吐出摄魄夺魂的神光,
又是机伶伶一个寒战,强声道:「方才在客栈内,在下酒醉乱性,无知冒犯实在
该死……」

  「这个无须挂齿……」谢云岳挥手阻他再说下去,又道:「不过另有一事要
请向尊驾。」

  田豫心才大定,紧张的神经霎那间松弛下来,不知不觉间长吁了一口气,但
暗暗惊讶道:「这就奇了,究竟他有什么事想问我呢。」便说道:「岂敢,阁下
但请开口,只要在下知情,无有不可奉告。」

  谢云岳微微一笑道:「尊驾谅想是熊耳山主娄老当家手下吧?久仰娄老家侠
风义播,武学盖世,甚为钦佩。」

  田豫腰干挺了挺,道:「在下正是娄老当家手下。只不知阁下何事见问?」

  谢云岳又是一笑道:「方才在客钱无意听见尊驾说,贵老当家遵宫门双杰之
令,要捕一个叫俞云的人,内中作情想请尊驾为我一说。」

  田豫不禁骇然出声,倒退了一步道:「这是敝帮自身之事,碍得帮规所限,
不得外泄,这个……万难奉告。」虽是娇绝,语音中竟是颤抖。

  谢云岳冷笑一哼,道:「尊驾说话出尔反尔,难道尊驾不知我怪手书生的手
段……」

  田豫一听,难以形容的寒意又从心头发出,此时已判明对方是谁,惊叫了一
声道:「阁下就是俞……」

  谢云岳沉声道:「不错,你现在应该将详情吐出,还可饶你一死。」田豫不
知在何处得来的勇气,猛然一掌推出,掉头就往前窜。

  一个人贪欲之念往往抿灭了良知及恐惧,田豫此刻何尝不是如此,他暗想:
这俞云就在眼前,老当家尚欲派下甘四家舵主,分途探访,未免多余,我要报知
老当家岂不是大功一件。贪念一动,把眼前的利害顿时忘却,还推出一掌,便反
身奔逃。

  田豫仅窜出两丈,一种极阴森地冷笑声,竟从耳边响起,陡觉一股强大无伦
的吸力,把他强吸了回去,足下一步一步地倒前,尽力反抗是多余的,一丝力道
都提不起来,不由吓得亡魂皆冒,忽然身形一停,谢云岳的手掌印在他的后胸,
只听得谢云岳说:「你妄想逃回报与娄敬德,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右掌现在
只要再加一分劲,你静心想想,不答复是否值得。」

  田豫此时死了这条逃出的心,于是将宫门双杰的阴谋说出一一就是谢云岳与
顾姑娘所说的。

  谢云岳将前情与姑娘说了,当下微微一笑。顾姑娘听了,睁着大眼睛问道:
「你这人说话只说半截,田豫后来怎么样了。」

  谢云岳剑眉一掀笑道:「像这类的贼子,该遭到什么报应,还是不说罢。」
姑娘料知田豫凶多吉少,也不再问。

  片刻,店小二引着一群化子走在门前,谢云岳一眼瞧出内中有一中年化子,
双目神光外露,内功似极有根底谢云岳立命店小二买一些路上应用物品,店小二
苦着脸应诺走了,大年初二那有店肆营业,无奈客官需要,为贪图赏钱,一路嘟
弄着。

  谢云岳只留下那中年化手,其余的每人赏了二两白银打发离出,之后,嘱付
那中年化子如何行事,又取出一锭黄金做路上花费。中年化子叩头如飞走去,稍
时,店伙空着手走回,禀明买不着所需物品,谢云岳笑笑称谢,姑娘出手赏了店
家二锭白银。

  就是这晚,两个蒙面人蹑进谢云岳住房,尚离床前五尺之处,两蒙面人剑尖
朝下,陡窜近前猛望床中刺去,只听得「哎哟」一声大叫。夜深了、寒风吹在窗
纸上,沙沙声响。祁县一家小客栈中,谢云岳同顾嫣文两人同床分被而眠,好梦
正浓时。瓦上起了数声微响,练武的人耳目聪灵,两人登时惊觉,意会出有夜行
人来袭。

  两人本是和衣而睡,被一掀开,同时离床飞起,闪在墙角,一点声息均未带
出,轻功之佳,由此可见。室内墨黑如漆,伸手不见五指,两人屏息守候贼人来
临。山西屋宇窗棂,大都分上下两截隔长窗,上截向外伸以木条撑住,在这严冬
时期,均将长窗放下,免得冷风吹,进。

  忽然窗槛「歧」地一声微响,窗扇缓缓向外伸展一分两分,敢情贼人极其谨
慎,鉴于室内两人一身武功不俗,所以才这么徐缓沉稳。窗前掀开两尺时,想是
贼人事先准备要用木条撑住的,谢云岳眼见一只手影把木条撑好,姑娘手一动,
三指扣紧一枚制钱准备打出,那只手影又缩下。

  窗外半响未见动静,姑娘手中制钱迟迟未即发出。寒风从窗口阵阵涌入,室
内温度陡降,两人刚从热被中出来,只觉奇寒侵骨。贼人在外见室内并未有丝毫
动静,胆气顿壮。只见两条黑影一闪而入,两条黑形玄巾蒙面,伸剑蹑足一步一
步向床前逼进,此刻的气氛极其紧张而恐怖。

  匪徒离床前五尺处,突施猛袭,剑尖一伸,两匪身形疾俯,只听得「喀嚓」
两声,双剑业已插在床板上,两赋意会出是什么情形,忙反身猛然往外窜。「哎
哟」一声惨嚎,其中一贼「扑隆」扒在地上,原来姑娘一枚制钱,正好打在那贼
肌骨上。

  另外一贼情知不妙,黑暗中又不见对方隐在何处,逃为上策,念头在脑中电
闪掠过,双足一垫劲。竟要撞窗逃出,谁知身才跃起,便听得一个极其冷峻的声
音:「回来。」

  猛觉双足勒上了一道钢箍般,其痛彻骨,一拉一送,竟撞在墙上,眼前一阵
金星直冒,昏死过去。

  火褶子「呼」的一声,亮起了火焰,燃亮了案头红烛,姑娘用脚尖挑开两贼
面巾,仔细瞧清了后,不由惊叫了一声。

  伤肋贼人瞪着怪眼,冷笑道:「顾姑娘,你现在知道了,舍弟对你并没有什
么不好,你讨厌舍弟弟是另一回事,但总不至于使你狠得实杀死他,是好的,放
咱们走……」

  姑娘柳眉倒竖,刷的一巴掌,恨声道:「你那贼兄弟,不如禽兽,几次三番
当着姑娘的面,做出下流动作,死有余辜,你们还有脸来替他寻仇,今晚姑娘赐
你一个全尸,以免留在世上害人。」说完,就要点他死穴。

  谢云岳虽不明了个中详情,但听他们说话,已知大概这时,瞥见姑娘要制他
们死地,急道:「且慢,这旅邸之中,岂能伤人。」迈步上前,在那贼人肩头一
拍,道:「朋友,你走好了,下次再碰上可没有今晚好说话。」

  这时昏死的贼人渐渐苏醒过来了,爬起正待怒骂,谢云岳一晃落在面前,用
手一扶贼人肩胛,笑道:「朋友,请免开尊口,乘着我心意未变时,赶紧滚。」

  贼人怒目一睁,把话强咽了下去,嘿嘿一声冷笑,道:「二弟,咱们走。」
同时一掠足形,托开窗隔飞出。

  姑娘坐在床沿嘤嘤哭泣,似是不胜委曲。谢云岳抚着姑娘笑慰道:「文妹,
你怪愚兄放走两贼么,其实他们走出百丈,便是鬼门关,你愁什么。」

  姑娘听了泪眼一收,「噗」的笑了,说:「你这人呀,真是杀人不见血。」

  谢云岳道:「我这叫做除恶务尽。」说着,俯身将刺在床板上双剑拔下,两
贼想是使出全力,刺穿深度竟有足余。

  姑娘见谢云岳闭嘴不问两贼之事,便自动要说出,谢云岳笑笑道:「文妹,
这事不用说愚兄也可猜出八九,说出徒乱人意而已,这些淫邪之徒还做得出什么
好事,就凭夜闯人家居室之罪,已足可论死,何况其他。」

  姑娘见他阻止自己说出详情,心知他是不愿挑起自己伤痛回忆,先是嫣然一
笑,接着解去全身衣服,露出赤裸娇美胴体,她是以自己的身体感谢谢云岳的爱
意。谢云岳迅速脱去了衣物,两人已是多次交战,不需要任何语言,十分默契。

  顾嫣文的身子还没摆好,谢云岳立刻站在床前,用力抓着她的脚跟,将她双
腿放在左右小臂弯处,张得开开的。一吸气,大宝贝用力向前一挺,像一只标枪
一般,迅速地插进顾嫣文嫩穴花心,而且还留一寸在外头。顾嫣文遭大宝贝用力
一顶,只觉得穴心好像凹进去一般,而且还热呼呼的、酥酥的挺舒服。她不禁赞
道:「云哥哥,好妙呀。」说完立刻浪劲十足地挺动着嫩穴。

  顾嫣文将嫩穴往上直挺着,那对奶子随她的挺动,直抖着,真迷人。谢云岳
在这方面的经验也算是老道了,他先以「九浅一深」之招,稳扎稳打的抽插着,
同时均匀的调息着呼吸,以利持久战斗。没多久,顾嫣文的淫水直流了,淫水随
着她的挺动四处飞溅着。

  顾嫣文觉得穴内被谢云岳那根大宝贝,挤得不但一点空隙也没有,而且还涨
得要死,每当他浅插几下到穴内正痒时,就来个重击,这九浅一深的干法,真是
把她干得心花怒放,不亦乐乎。谢云岳双手微抬高,使那嫩穴悬空而起,然后用
力狠狠地插插着,猛力的干着,真是又很又准,记记到底,下下用力,干得顾嫣
文直发抖。

  「哎哟……哎哟……云哥哥呀……我……哎哟……干死我了……小穴……小
穴爽死了……好宝贝……云哥……唔……你的宝贝好大呀……插得我好美……好
美呀……」

  谢云岳在以双手捧着她那丰满的臀部,使她嫩穴更加突出,准备施展绝招好
好的「伺候」她。他每抽必把大宝贝整根抽出穴外,而插进去时,则采用雷霆万
钧的一击,用尽全身力道,直插到底。当插到底后,又在穴心用力一挺。这是一
招「临去秋波」的招式,乃是绝招中的绝招,姑娘被这招干得差点流下眼泪来。

  「喔……喔……喔……哎哟……哎哟……老天……我……我哎哟……我……
我从没这么爽过……哎哟……哥哥……云哥……这一招……叫什么招式压……哎
哟……妙……」

  谢云岳笑着说:「文妹,爽吧,这一招叫做临别秋波,还受用吧。」

  顾嫣文已爽得全身直抖,鼻孔不住地张和着,媚眼微眯,樱唇微开,那神情
真是会迷死人的。只听她轻哼着:「好美的临别秋波呀。」

  谢云岳越干越用劲,每下皆沉着有力,每一旋次又必加劲的顶了花心,存心
使她早点大泄特泄。顾嫣文被这一招干得不但没有还击之力,甚至联招架也乏力
了,她现在只能处于挨打的地位。她无力摇动了,只有淫水不停地泄着。她已有
点头昏了,谢云岳见状便趁机猛烈的攻击,猛刺、猛旋、猛顶,一而再,再而三
的,继续不断地埋头苦干着。

  顾嫣文被干得实在够爽了,她浪叫道:「哎哟……云哥呀……我……我真会
被你给干死了……我不行了……哎哟……怎么这么快……就要泄了……唔……又
酸又酥……哎哟……云哥……我太爽了……花心又麻又酥的……哎哟……我又要
泄了……我太爽了……我又不行了……」谢云岳一听她的浪叫,更用力的干着。

  片刻间,顾嫣文的浪叫声又在耳边响起:「哎哟……好哥哥……你……你好
厉害……哎哟……又酸又酥……哎哟……我又不行了……」

  淫水直流,谢云岳越战越勇,越战越有劲,半个时辰不到,顾嫣文以连泄了
三次,只听到她呻吟道:「云哥……你……你实在太能干了……我……我泄得手
脚发软……你……你怎么还不泄……哎哟……哎哟……云哥……我们换个方式玩
吧……哎哟……换个方式吧……」

  谢云岳点点头道:「好,我们就来个月下摘星吧。」他翻过顾嫣文的身子,
使她面向床站立着,然后叫她上半身伏在床上,这样可边玩边休息。下半身则站
在床前,使臀部高高的翘着。

  谢云岳拍拍她的臀部笑着说:「文妹,你的臀部好美呀,又白又富弹性。」
然后他双手向前抓着她的双乳,大宝贝则自臀部插那嫩穴,又开始了另一场的奋
战。

  谢云岳的小腹每当他向前插进时,便碰到她那又柔软又富弹性的圆臀,使他
倍感舒畅。

  一时之间,他干劲十足的又是一阵猛干,整张床都被摇得「吱」、「吱」作
响。不久淫水又直涌了出来,谢云岳的抽插更加顺畅了,大宝贝有如乘风破浪般
的滑进滑出。淫水沿着顾嫣文的双腿直泻而下,流满了一地上。

  顾嫣文被这招「月下摘星」干得花心都快开花了。她感到又紧又深,全身毛
孔直立,禁不住浪叫了:「好……好……哎哟……哎哟……用力……再用力……
对……对……哎哟……干破我的小穴吧……唔……云哥……你要把我的奶子抓破
了呀……哎哟……轻点……松手……会疼的呀……唔……」

  不久只听见顾嫣文又叫道:「云哥……哎哟……我又要……又要泄了……哎
哟……受不了……受不了……泄死我了……我会爽昏的……唔……小穴破了……
被你插破了……哎哟……」

  谢云岳连干了近一个时辰,自己也觉得有些累了,听她如此一叫便道:「那
好,先休息一下吧。」

  谢云岳便伸手轻轻抚摸她那对丰满的奶子,从乳头到奶子一点点的爱抚着,
充满着柔情蜜意。顾嫣文也将手往后伸至谢云岳那对垂下的卵蛋,轻轻的抚着、
揉着,使得谢云岳觉得有异样的快感。

  两人休战中仍不忘分享着爱抚的快感,停战了片刻,顾嫣文知道自己今天已
经泄得太多了,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自己是非垮不可。于是她慢慢地轻扭着她那
肥美的圆臀,而且不断的挺动着。谢云岳便配合著她的挺动,轻轻地插着。

  这时顾嫣文将臀部用力的往后顶,使得谢云岳的大宝贝插得更深,插得更有
力,使得龟头能够与那又紧、又热的穴新紧紧亲热著。她今晚是太满足了,她高
兴且充满着情意地说:「云哥,谢谢你。」说毕那穴心轻咬了一下龟头。

  谢云岳觉得无比的快感,他连忙加紧地抽插着,「噗滋」、「噗滋」声不停
地响着。顾嫣文剧烈地摇着、顶着,那对奶子不停地抖着,那一阵阵的乳花令人
心神荡漾,谢云岳更兴奋了,大宝贝干得更厉害了。顾嫣文那两片肥厚的阴唇,
不停地翻出挤入着。

  姑娘又近高潮,不停地叫着:「云哥哥……好美呀……爽死我了……我被你
干……干得死去活……来的……我……好……好爽呀……快……再用点力……哎
哟……哎哟……我又……又不行了……」那嫩穴不停地往后顶着。

  谢云岳也觉得快感来临,大宝贝终于不听话轻抖着,脊椎骨也开始酸嘛,他
知道要泄精了,终于他大叫一声:「出来了。」又热又浓的精水直射入花心。

  烫得顾嫣文直叫:「哎哟……爽透了……好烫呀……哎哟……我……穴心发
麻……发酸……哎哟……」她全身扭动的似蛇般,谢云岳那根大宝贝差点被扭断
了。

  一场大战终告结束了,两人无力地在床上相拥着。

  第二天一早,两人醒来,想起昨夜激战,都不禁面红心跳。店伙觅好一辆油
壁毯布骡车,敲门而入,一见窗外情形,惊得目瞪口呆,姑娘娇笑道:「店家,
昨夜闹贼,被我们驱退,你不知道吧,这损失姑娘负责赔偿就是。」

  店小二喃喃道:「哪里,岂有姑娘赔偿之理,姑娘,骡车已经租来了,这就
动身吗?」心中可惊疑不止,怎么也瞧不出他们文弱之躯,意能赶跑贼人,真是
人不可貌相。

  姑娘点首道好,随身携带之物,已收拾定妥,命店伙拿去车上,谢云岳手提
太阿、灵龟二剑藤匣,两人双双走出客栈。这时店门外停了一辆黑幕绿漆骡车,
四匹颀壮的健骡,业已上套,车辕垫板上坐定了两个北方大汉,手执长鞭,不时
微扬着。

  谢云岳额外赏了店伙十面白银,搀着姑娘登车,赶车骡夫吆喝一声,长鞭猛
挥,四匹健骡立时放开脚程飞奔,车后尚隐隐听见店伙送别嚷道:「两位好走,
一路顺风。」

  车行而后泥道上,仆仆声响,荡起一片泥浆。出了祁县,迳奔洛阳取道长治
而去。晴空碧关,丽日详和,但北风仍阵阵吼啸,寒气袭人,两人坐在车厢内,
帘幕密垂,当然较外面温暖得多。

  谢云岳与姑娘,在车幕隙缝内窥视外面的情景,官道上不时来往着一拔拔快
马,马上人都是身怀兵刃。劲装黑衣的武林人物,个个几乎都是双眉紧皱,默不
作声,似负有极重要任务似的。

  姑娘见了,不禁暗暗称奇,低声问谢云岳这是何故,谢云岳摇头表示不知,
说:「若不是为了俞云,就是前途将有事故发生,决不是冲着我们。」他竟将俞
云当着另外一人似的,姑娘听了哑然失笑。

  车行如飞,只见道旁哀草枯树在眼底如飞而过,赶车骡夫高扬着长鞭吆喝连
声,辘辘长途,两个时辰过去,姑娘不禁有点神疲,竟倚着靠垫阖目假寐起来,
谢云岳知她昨晚闹贼后也是一夜未寐,便不再惊扰她,一意留心道上武林人物,
竟是为了何事来去匆忙。

  车行过去约莫甘余里,果然发现了些端倪,他略为扯开布幕,遥遥瞧见前路
数十辆镖车,护镖武师多达十数人,均亮出兵刃将镖车前后左右护着,缓缓搅辔
动,想是对当前情势已有所觉。可疑这些绿林健骑仅只不时夹得镖车,来回驰骤
呼啸。谢云岳心中一动,仰面叫道:「赶车的大哥,前面有无打尖处?」

  其中一人俯面答道:「大爷,此去十余里,就是高家沟子,是个打尖的好去
处,不过……」

  谢云岳见他吞吐其词,心知他们为途中形势担忧。他们赶车这一行,长年奔
波在外,见多识广,像这江湖劫杀一类的事件司空见惯,经验使他们一眼就知,
逐笑道:「你们不必为此担忧,大爷早就看出,既然前面不远就是镇集,贼人决
不会在镖车未出高家沟以前动手,何况我们是过境旅客又不干他们什么事,只管
放骑马超越他们去罢。」

  骡夫见谢云岳这么说,大为宽心,客人能那么从容,已猜到一点,这乘车客
官定非常人。姑娘本是假寐,听他们说话,已是睡眼睁开了,窥望外面的情景,
笑道:「云哥,我猜你又要多事,是不?」

  谢云岳坦笑不言。骡驴如飞,已自赶在镖车身后。

  姑娘紧窥着车外,忽然「噫」了一声道:「云哥,你看那镖旗上仅绣了四只
马,别无标帜,与别人分外不同,这不是透着怪事嘛?」

  谢云岳也瞧出每架镖车上插着一面白锦缎旗儿,迎风飘扬,旗上红丝线织着
四匹骏马,形像姿势互有不同,心知是在韩翔所绘的八骏图摹印下来,刺绣而成
的,他思索片刻,猛然记起乾坤手雷啸天在振泰镖局谈起的武林人物。

  雷啸天说起河南开封的相国寺侧,有一家天马镖局,暗寓「天马行空,无往
不竟」之想,总镖头司马仲明,江湖尊称奔雷剑客,武功精深,尤以机智深稳著
称,年岁已逾七千,与其父谢文为多年老友,如果是他,那非要伸手相助不可,
遂暗暗与姑娘说了。

  前面镖车竟让开道来,骡车从中疾驰而过,谢云岳见内中果然有一须发银白
老者勒住马注视着,满面红光,双目精光奕奕,腰子挺直。一点都不显老迈,只
见他一人空着双手,背上长剑竟未亮出,愈显得从容若定。不到一盏茶时分,已
自赶到高家沟子,镇口就有一家高升客栈。

  骡车一勒而停,谢云岳与姑娘相率下车,店伙抢步出迎,领着两人入内,店
内川堂中有五个面目狰狞劲装大汉,坐在长台上低语,一见两人,好似为姑娘艳
光吸引,不由停住了语声,竟木然出神呆视着姑娘。

  店伙引着两人来在一所跨院,东西各有两间,都是一明一暗,谢云岳与姑娘
便要了东首两间,吩咐送酒饭上来,又叮咛另送酒饭与两骡夫食用。

  谢云岳独自走出房外,立在客栈前观望,暗暗留意五个大汉的神情举止,是
否是向天马镖局踩线之人。天马镖局早派有趟子手去高升客栈,五个大汉见着天
马镖局趟子手,嘴角均泛出一丝冷笑,谢云岳已看出端倪。这时天马镖局大队赶
到。人喊马嘶,喧成一片。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当先进入,身后随着一大群,面色显得十分沉重,猛然瞥
见谢云岳立在门内,不由注意了两眼,大概为谢云岳俊秀不群之气度倾心,竟向
谢云岳含笑点首为礼。谢云岳见老镖头气慨非凡,也报之微笑,大声说:「老镖
头,长途跋涉,一路幸苦了吧。」

  司马仲明停了脚步,呵呵大笑道:「老朽这一行,长年累月在刀尖上讨生活
的,那敢说辛苦,老弟,你尊姓。」眼光望了店后外停着骡车。

  「不敢,贱姓严,严子陵的严。」谢云岳笑答,又道:「在下夫妇两人,昨
日由太原动身,去洛阳姻戚家,适才路途曾睹及老镖头风采,甚是心仪。」

  司马仲明手捋颔下银须,微笑道:「哦,是严老弟,幸会,幸会……」

  他见谢云岳不问起他的姓名,于是自动说出,道:「老朽贱名司马仲明,这
到巧得很,老朽也是去洛阳,若不是路上有事,还须稍作逗留,到可与老弟一路
亲近呢。」说话时,眼角不时在打量五劲装大汉。

  谢云岳朗声笑道:「老镖头,在下虽是书生,但老镖头的名望,在河洛关中
一带,几可说是妇孺皆知,无人不晓,在下何幸,得亲芝颜欣喜何之!老镖头,
你有事请便吧,稍时,在下还要讨教咧。」

  老镖头笑说:「好说,老朽暂时失陪了。」拱拱手转身入内。

  五个大汉望着老镖头背影互相冷笑了一声,迈步跨出店门,望前途走去,谢
云岳亦回至跨院。奔雷剑客司马仲明几乎将整个高升客栈包下了一半,谢云岳与
顾姑娘正在用膳,不时闻到司马仲明豪笑声,声音就在跨院隔邻房内传出,清晰
可辨。

  姑娘忽笑说。「云哥,你猜猜天马镖局对头是谁,匪党是否等摸准了虚实才
动手,依小妹看,镖局此行凶多吉少,不定就在傍晚便将出事。」

  谢云岳惊诧道:「这个你从何处着出?」

  姑娘格格一笑,道:「亏你还是名驰八表的大侠,这点还瞧不出,这些绿林
巨魁上线开扒,一定要预先约好动手地点,出得高家沟四十里;便是崎岖山径,
有一处蜈蚣谷道,正是下手的好地方,贼得手后,便可由小道劫往西南王屋山,
我知王屋山有一九子母金环蚁元凯,此人是独霸一方大盗,除了他没有谁敢在此
处做案。」

  谢云岳笑道:「看不出你能知道这些绿林人物,这样说来,准是在蜈蚣峡行
劫吗?」姑娘点点头,谢云岳沉吟不语,垂着头风快地扒了两碗饭。

  就在此时,店小二引着司马老镖头迈步走来,身后尚跟着一位四十上下,面
像清奇的武师。两人惊「哦」了一声,纷纷起立迎接。

  司马仲明豪笑道:「严老弟,我们虽都是天涯作客,却一见如故,有一句话
本不该讲,可又非说不可,但不知贤梁孟今天起程,还是明天起程?依老朽说,
在这儿歇上一天再走比较妥当。」

  谢云岳假作惊诧道:「老镖头这话必有缘故,可请明白告知。」

  司马仲明庄容道:「这话非一言可尽,老朽与老弟引见一位朋友。」说着,
用手指着在身后中年武师,道:「这位是老朽得力膀臂,日月仙人掌卢堏。」

  谢云岳连说幸会,为姑娘引见过了,笑道:「两位请坐,老镖头所说要在下
延迟一日上道,莫非途中有什么不清净么?」

  司马仲明拔髯长吁了一口气,笑道:「老朽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竟与老弟一
见投缘,大概是老弟与当年老朽知友长得十分相似,风闻这位老友枯骨再生,老
朽也曾多方打探,只是未明所以,大概是空穴来风……」

  谢云岳知道他所说的老友,就是其父追魂判谢文,心中好生感动。

  只听他接着说下去:「……这些事都非一言可了,且说此次经过吧!本来我
们保镖这一行,就是在刀口上混饭,老朽创设这天马镖局,数十年来虽说下上没
有受过打击,但承蒙武林朋友抬爱,诸事关护,每次出事,使承蒙这班道义朋友
奔走,都落得个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敝局业务蒸蒸日上。」

  「照说老朽这把年纪,本可在家纳福,何必担那奔波凶险之忧,十年前经老
友及子媳等劝说,即已将业务交与犬子,不出走动了。只为这次犬子染疾床褥,
不得已才护镖至京。」

  「回程之时有一家富商,急需送金珠到洛阳。时近年关,京中各大镖局都不
愿承保此次镖货,经友人之荐,情面难却才予接下,因赶近途,入得井阱关后,
不意接二连三发现可疑匪踪,不过到目前为止,尚未判明究竟他们是否为着这批
来,据老朽的猜测,前途必有事故,是以,老朽才劝贤梁孟歇息一天再走。」

  谢云岳佯惊道:「既是路上这么不平靖,在下夫妇二人益发单独不敢放心前
去,是否……」

  话未说完,日月仙人掌卢堏大笑道:「老镖头,你走眼了,严老弟梁孟二人
都是内家高手,只看那严弟妹双目神光内蕴便知。」

  谢云岳方想说伴同天马镖局一行前往洛阳,却被卢堏接口阻住,一听他看出
姑娘身蕴武学,不禁钦佩他的眼力,于是笑道:「卢老实说的不错,拙荆粗知拳
技,岂能说是内家高手,只是在下却一窍不通。」

  司马仲明豪迈地大笑,说道:「老朽两目如盲,竟未看出来弟妇是个内家高
手,莫非老弟自己你也是……」继续又摇头道:「我看老弟是违心之语气吧。」

  谢云岳正待作答。忽闻前面人声喧扰,像是有人争吵,老镖头心才一动,蓦
见一名镖伙急急忙忙奔来,道:「老镖头不好了,门外来了一个化子,一个面貌
凶恶的汉子,在我们镖车上东摸西摸,黄镖师上前拦阻,竟动上手来,那个化子
手上执着一只怪蛇,被他连伤三四个,黄镖师也负伤倒地。」

  老镖头「哦」了声,面容一变。匆匆与卢堏两人当先走出,谢云岳闻得来人
中竟有丐帮人物在内,也急急与姑娘两人走出。

  一来在门外,只见镖行中人围成一个大圈圈,均都露出惊怯之色,当中立定
两人,一个长像狞恶大汉,叉着腰口不停地冷笑,离他五尺远处,立着一个翻红
肉眼,塌鼻削脸的化子,一身皮肤作紫酱色,右手握着一条怪蛇,不停地扭曲,
昂首吐信,圈内泥地上倒着四五个镖行中人。

  但听那化子哇哇怪叫道:「你们镖行不要狗构眼看人低,要饭的什么世面没
见过,你们这点镖货还不在要饭的眼内,前面有好朋友要见司马老儿,特来报个
口信,你们横什么,哼,要饭的要走了。」

  他明明瞧见司马仲明走了出来,才放意说给司马仲明听说着便要启步,司马
仲明刷地越过人群,跃落在那化子身前,喝道:「是那位托尊驾带口信与老朽,
不然休想安然离去。」

  化子一翻红烂眼帘,冷笑道:「我道是那个敢向化子发横,原来是奔雷剑客
到了,好朋友是谁,等会见了就知道。用不着要饭的饶舌。」

  司马仲明等他落到最后一个字音时,突然上身一冲,双手齐出,淬然分向那
化子左右「腹结穴」点去。司马仲明出手奇快,部位又选得极其恰当,饶是那化
子闪避得快,左边穴道已被扫中了一点,痛得他双眼凸出,厉吼了一声,右手中
那条长达四尺,花纹斑斓的怪蛇,竟脱手飞出,往司马仲明眼前窜来。

  老镖头见化子被扫上穴道竟未倒下,不禁征得一怔,暗惊化子功力深厚。要
知司马仲明奔雷剑客所得由来,除开那一身绝顶内外双修功夫不算,无论是拳、
掌、剑、暗器,出手奇快又准,赛似奔雷追电。

  他这一怔间,怪蛇已飞在眼前不足二寸之处,出手已不及,猛然仰面一翻,
倒窜出去,但那条怪蛇竟如影随形地跟钟而到,蛇信伸出,锐牙森白,堪差半尺
就要咬在老镖头的头上,镖行中人齐都惊叫出声。

  突然情势急变,那条怪蛇儿啼了一声,全身平坠,「达」的声响,落在泥泞
中,略一蠕动,立即死去。

  那化子与面貌狞恶大汉在怪蛇飞出之时,见有机可乘、亦同时窜前,回手猛
出欲偷袭司马老镖头。

  司马仲明眼见那条怪蛇死得奇怪,不自心头纳闷,蓦见,化子与大汉双双扑
到,足下忙移星换位。双掌一圈,又疾地一分,「野马分鬃」呼地打去,只听得
叭叭两声,接着两声怪叫就见对方两人身形似断线鹞,凌空震翻出去五六丈。方
一落地,便即爬起窜走。

  老镖头更是一怔,只有他心里明白,在自己已出掌时,那化子与大汉的掌劲
已扫至胸前,只觉胸前狂震,待到自己掌出,劲力尚未递出,两人已然震飞,其
间相差不过眨眼功夫,任谁也看不出。

  只有老镖头有自知之明,即是掌力接实,最多撞一个平手,以一对二,不可
能撞飞出去,暗猜是谢云岳两人所为,不由心动,转面一看却不见谢云岳顾姑娘
两人形影,暗暗的皱眉,于是命镖伙抬起负伤之人入内救治。

  老镖头一面走进,一面暗询日月仙人掌卢堏,卢堏被询呆了眼道:「怎么,
不是老镖头伤的吗?这样看来,连怪蛇也不是老镖头打死……」

  遂又摇摇头道:「我站在严老弟夫妇身侧,却没有见到他们暗中出手,必定
不是他们,只怕另有高人相助。」

  司马仲明更是纳闷不已,也急着救治负伤之人,更不暇多问。

  其实确是谢云岳顾嫣文两人暗中出手相助,怪蛇是姑娘用五根梅花针打死,
化子及大汉为谢云岳暗运菩提禅掌震飞。

  谢云岳自得到菩提贝叶真经后,已默记能涌,所录字句,大都了然于胸,梵
文经义文法结构,与中国文字结构迥然不同,不但前后倒置,且每每一句全义非
百数十字,甚多疑难很费解之处,以谢云岳之聪颖,尚在杨老丈家中,费上一晚
功夫,才将短短三页,不过几百字左右的经文全部参悟透彻。

  加上他连服半支千年何首乌及长春丹,平添了半甲子功力,是以能把菩提贝
叶真经所载的弥勒神功十四式融合贯通,而使他的内功突然精进,而达到上乘境
界。

  不过若非其师明亮大师年逾七十,又身列禅门,自知今生,难得伸手再管江
湖恩怨,故悉心造就谢云岳成天下奇才,不惜借佛门无上心法,助他速成,同时
谢云岳本人也秉赋根骨特强,又心思灵慧细密,谢云岳就苦练三十年,也难在短
期内习得那博大玄奥之武林绝学,这是福缘,别人也强求不来。

  所以谢云岳见这化子一股骄横之气,十分不顺眼,暗将「菩提禅功」运于右
手两指,等到化子与那大汉飞空追袭司马仲明时,右手还是垂着不动,只将两指
对准两人,轻轻一弹,两人身形登时被凌空震飞,自己也深受惊骇,弹指之力竟
有如此威力。只因他那「菩提禅功」发出之时,无声无息,又掩蔽的极巧,故而
卢堏说是未曾见他出手,只怕就是瞧见,也是莫名其妙。

  谢云岳暗中助手后,轻轻扯了顾嫣文一把,很快走回房内。顾嫣文不解,跟
着进入房中。

  谢云岳见她一脸茫然之色,不禁笑道:「我适才想到,既然司马镖头与先父
是至交,明见此行蕴有莫大凶险,我们若置之不管,便非侠义门中本分。但任七
姑处又刻不容缓,所以利在速战速决,我们不如伴同司马镖头一行兼程赶去,趁
早解决他们,也好不要耽误了我们的行程,只是……」

  两只眼睛不住的在姑娘脸上打量。

  姑娘被他瞧的羞意难抑,双面晕红,娇嗔着说道:「那有你这样贼眼炯炯看
人的,到底只是什么呀……」

  谢云岳轻笑道:「只是你这么装扮出去,必将引起绿林淫贼盗匪,对你如花
美色想入非非,我看你还是扮成男士吧。」

  姑娘对他斜倪了一眼,莲步婀娜走在案前坐下,对镜理装,满头云丝束成一
个鬓,把谢云岳从关外带来的一顶四楞得毡帽戴上,换上玄狐皮袍,足登绒靴,
这一打扮好,分外秀丽爽朗,翩翩不群,与谢云岳相较,真是瑜亮互见,谢云岳
赞不住口。

  蓦闻房门起了敲门声,谢云岳应了声:「谁,请进。」

  「严老弟,是老朽。」门外竟是司马仲明,接着看老镖头推门而入。

  司马镖头一看姑娘扮成男士,心说:「这两人好人品,不可多见。」可猜不
出她为什么要扮成少年模样,因交情泛泛,不便出口相问。

  谢云岳笑道:「尊局负伤之人,现已痊愈了吧?」

  老镖头银眉深锁,长叹一声道:「只可说是脱离危境,人还是萎靡不振,这
化子手中怪蛇,是条罕见苗疆五花锦云蛐,赋性奇毒,一被咬上,毒液顺着血流
攻心而死,所幸负伤几人均能及时闭上穴道得以不死,就这样,也费上老朽好一
番手脚,放血拔毒,如今数人元气大伤,只怕要休养匝月,才能恢复咧。」

  谢云岳带着慰问的口气道:「这个已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老镖头无须忧虑,
在下方才见着化子两人,神情穷凶极恶实在看不惯,回房后与内人商量,决定由
内人扮成男装助老镖头一臂之力,在下也好瞻仰一下天下英雄风采。」

  司马仲明心中一喜,忙道:「这个,那敢劳动老弟梁孟。」他见方才化子及
大汉串来途中,又无故被震飞出去,就猜出谢云岳夫妇两人一定其中之一在暗中
助手,这等伤人无形之绝学,平生罕闻仅见,日月仙人掌卢堏说不是他们所为,
另有高人相助,心内不甚相信,此刻自承伴随同行,益发可证明自己所料不虚,
只是谢云岳坚不承认精擅神技,难道他已练到返虚内敛么?

  想至此,老镖头凝目打量了他两眼,却并未发现有异于常人之处,只见谢云
岳笑笑道:「济人于困,助人于危,乃是人与人之间本份所应为尔,何言劳动之
有,老镖头请即安排上路,早解决早好。」

  老镖头司马仲明爽然应了,遂拱手道谢辞出,一面走一面不停的思索,自己
在武林中偌大名望,到头来还要年少之辈相助,心中未免感慨良深。谢云岳见得
老镖头走出,才对姑娘说道:「途中无论发生什么事故,只能由你伸手,愚兄可
要袖手咧。」

  姑娘急道:「这怎么行……你……」

  谢云岳意拦阻她再说下去,笑道:「你别急,自你被我打通任督二脉,现时
功力都无异增加一倍,又得九宫正反阴阳步,五行掌,太极幻形剑三种武学,愚
兄自信这三种武功虽说不上天下第一流绝学之最,但也可与武林任何高手较一短
长,怎么你反到自气起来了。」

  姑娘挺了挺腰肢,娇笑道:「瞧,你到是蛮自信的。」

  忽闻院外司马老镖头宏亮地笑声,只闻他一面走来,一面笑道:「严老弟贤
梁孟准备好了没有,这就动身啦。」

  谢云岳两人迎着出去,说:「在下等没有什么好准备的,说走就走。」姑娘
似是初扮男人,走起路来毕竟别扭,只不停地格格娇笑。

  走出门外,镖车已然启行,前面的趟子手高喝,「四马飞腾」之声在寒风中
飘扬。负伤几人,已搭好了担架,由几个镖伙抬着,老镖头不时注意谢云岳手中
所提藤匣,但并未出口相问。

  老镖头跨上乘骑,谢云岳两人登上骡车,赶车的一声断喝,长鞭猛挥,四只
健骡又放足疾奔。车幕敞开着,寒风汹涌而入,虽是两人内功奇好,但毕竟有点
难耐,因为便于看清沿途情势,也只好如此了。高家沟子就是那么一条拥有百十
户人家的长街,转眼便驰出了街尾,阳光极是艳丽,道上泥泞深厚,镖车过境,
印出七八条车辙,此外足迹,蹄痕累累皆是。

  出得高家沟,沿途便见乡民妇孺,三五成群,提着红色拜盒,往姻戚家贺年
或返家,来来去去络绎不绝,谢云岳与姑娘看到当地妇女装束甚奇,不由出神。

  只因那些妇女着红困袄,翠绿色扎脚棉裤。小足娉婷分外好看,当地妇女喜
御饰物,腕钗指环累满臂指,冬日严寒,竟将饰物捋于棉袄衣袖外,须发簪珥,
御金饰银恒重逾数两,亦不觉累苦,斗珍炫富有如是者,可称奇观,亦可见民间
之富,裹小足,在前清时代,全国都是,不足为怪,但晋省比别处犹见风盛。双
足纤小,只见胫端尖削,甚至腋杖而行,弱不禁风。

  姑娘见谢云岳频频向妇女注目,大发娇嗔道:「这有什么好看,真是。」

  谢云岳不由笑道:「我不过看看好奇罢了,难道她们可以出来,就不让人家
看的么。」

  姑娘一横白眼,道:「那有你这么着的,不怕老镖头瞧见笑话。」

  谢云岳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听说大同六月六日还有赛足会,任人品评,
莲足越小越好,头二、三名还有花红可得,几时六月六日,我们前往大同一观如
何?」姑娘「啐」了一声,不作理会,谢云岳笑笑。

  车行不觉其苦,转眼便走了卅里外,骡车跟着镖车缓缓赶去,遥见老镖头在
坐骑上与日月仙人掌卢堏两人连说带比不知说些什么。

  前途山岗起伏,林树茂盛,愈走愈是难行,只见四外山岭杂沓。危壁如崭,
古树参天,林荫蔽日,满耳充盈一片松涛喧嚣,姑娘道:「前途不远就是蜈蚣峡
谷……」

  话犹未了,蓦闻车后蹄声急骤,转眼便越过骡车疾驰向前,正是方才店中坐
在长凳上五名劲装大汉,长鞭叭叭猛挥,口中不住发出厉啸,意在虚声恫吓。

  五人五骑如飞,眨眨眼,已然越过镖车行列,驻在山坡上,停了停,勒马回
身驰来,姑娘暗付道:「这五人凭的可恶,非要令他们带一点彩头回去,才知厉
害。」

  五骑如飞奔近骡车前,骑上一人忽惊「噫」了一声,五骑登时勒住了纹丝不
动,只听那人对同伴说:「方才我们见的不是一个标致的娘们,她竟会变成多一
条棒子的汉子来了呢……」

  猛听一声清吒,五人登时翻下骑来,两人蒙住眼睛,在泥土地里翻滚,手指
缝内,溢出缕缕鲜血,痛号哀叫,惨不忍睹。

  原来姑娘手中已扣了十数支梅花针,一听贼人出言轻薄,立即心头一怒,手
腕微振,十数支梅花针电射发出,五对眸子已贯穿了十只,手法之准、快,极其
罕见。只听姑娘冷笑一声:「留得你们猪狗命在,还是姑娘念在好生之。」继又
道:「赶车的,我们继续前行吧。」原来赶车的一看见五骑近前,情不自禁的将
骡车停了。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与日月仙人掌卢堏也自惊觉回骑驰来,见五贼这等惨状,
心下也为自测然,道谢了一声,又自回马走去。

  镖车一行,已自走了四五里的路,又闻身后蹄声骤起,竟有十数骑飞过,其
中数人紧挨着前伤目五贼,驰近司马老镖头身侧,开声猛喝道:「司马老儿,前
途自有你的好看。」马匹如飞的驰奔过去。

  又行了片刻,已来在一处山口外,两旁危壁如削,姑娘道:「这就是蜈蚣峡
口,也是贼人动手的好地几。」

  果然老镖头一声号令,镖车群停住圈困好。谢云岳纵目一瞧,见这山口外是
一片峡长盆地,两侧俱是崇岗隆起,林青深密,不见一处人烟,右侧另有三条岔
道伸展至山坡上,半晌不见动静,心才起疑,忽遥见两侧岗上涌起数十条人影;
身法轻捷望下飞跃,轻功显见甚佳。

  领头一人,是个身材魁伟,虎背熊腰老者,年约四旬,一脸花白胡须,迎风
生威,背部微呈讴偻,迎着老镖头奔雷剑客司马仲明哈哈大笑道:「司马兄,一
别十数年,不想尊兄风范如昔,老当益壮,真是可喜之事。」

  继又面色一沉,道:「蚁某与司马兄素不相犯,这次蚁某受一好朋友之托,
情难推却,本意出面化解仇隙,奈何司马兄连伤蚁某案手下,是难可忍,这个,
司马兄你要还我个公道。」

  司马仲明见来人是王屋山大盗九子母连环蚁元凯,暗暗心惊。知道这人狠名
在外,他若伸手,无论谁胜谁负,均是不了之局,当下想好答词,笑道:「原来
是蚁当家的,久违了。蚊当家此话恐难圆其说吧,司马仲明三日来,途中敌踪频
现,杯弓蛇影,难分敌我,贵手下又未报明身份,在高升客栈前,有一化子手执
怪蛇,连伤敝局镖师数人,这才出手……」

  忽面带惊讶,道:「难道丐帮门中亦为蚁当家网罗么?」

  继又回首喝道:「将受蛇伤数人抬来,请蚁当家过目。」镖师立时将四付担
架如飞抬来,搁在蚁元凯眼前。

  蚁元凯面色登时一红,浓眉皱了皱,摇头道:「化子并不是我王屋手下,蚁
某只问伤我手下五人双目之事。」

  司马仲明呵呵大笑道:「这话问得益发出奇,蚁当家怎么不问明详情,就来
责问,令手下风谰风语得罪了骡车上的两位少侠,自取其祸,怪得谁来。再说这
两位少年,也非老朽同伴,蚁当家,是非现已判明,你说受好朋友之托,怎么不
见他人?」

  蚁元凯如电双眸紧望了骡车上谢云岳顾嫣文两眼,才一生狞笑道:「好朋友
等候多时了。」摄口一声长啸,声音清越响亮,很快地被寒风送出老远,便闻得
崖顶也亮出一声清啸。

  乍见一条身影在崖顶凌空飞落,崖高数十丈,那人在半空中连换三个身法,
轻轻的降在地面,那人着一袭金黄色长袍,阳光辉映。褶褶生光,煞是好看。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已看出来人是他当年齐名的,追风神剑陈元炯,此人与司
马仲明一样的,剑,掌,拳,暗器以快速著称,出如电,收如风,崆峒门下,人
也介乎正邪之间,专凭好恶为之,被称中原九大剑客之一,首名就是谢云岳泰山
赵康九,因追风神剑陈元炯排名在司马仲明之下,又同为出手快著称,所以满怀
不忿,三次找上天马镖局向司马仲明挑斗。

  司马仲明总是委婉歉辞,说是武林中好事之人嚷出名次,自己本无意计较这
些,自愿放弃这项名誉,怎奈追风神剑执意不从,定要交手不可,咄咄逼人,司
马仲明见陈元炯骄横太甚,不得已与他动手。

  陈元炯每次都是一着之差,被迫出手,最后一次,因他出剑太毒,司马镖头
大怒,以绝招「浮云掩月」,反腕削伤陈元炯左股,匆匆逃去,不意十数年后,
再度在此寻衅,暗假陈元炯太过无耻。

  司马仲明在追风神剑落地后,向前一还步,道:「陈老师,司马仲明已知你
来意思。过去的事已同云烟飞逝过眼,不复存在,陈老师何必为着排名又来意气
用事。」

  追风神剑陈元炯嘿嘿冷笑道:「住口,武林中人宁可人死,不可名亡,前次
伤股之仇,使陈某蒙垢受辱,隐居深山十年,参悟了一套精绝天人的剑法,只要
你能胜得陈某一招,陈元炯自动取消追风神剑这个名号。」

  司马仲明见陈元炯如此傲慢,不禁厉声喝道:「陈元炯,这种巧言令色的说
话焉能骗得来我司马仲明,倘若你果是找我印证,尽可去镖局找,司马仲明无不
应接,明明是耸动蚁当家要劫镖银,藉此羞辱我司马仲明的名头,是也不是?」

  陈元炯也是大声大喝:「胡说,陈某岂是这种人,不过在蚁当家处作客,蚁
当家应宫门双杰及飞天鸽子娄敬德邀请追捕太原血案主犯俞云,连日来蚁当家侦
骑四出。无意探得你亲自押镖过此。所以长途跋涉,来此决一胜负,大丈夫行事
光明磊落,你偏说我意欲劫镖,真是笑话,我不过适逢其会,凑在一齐罢了。」
一双眸子,光芒突射,威棱不可逼视。

  他两人正在唇枪舌剑之间,九子母连环蚁元凯一个箭步,窜在骡车前,望着
谢云岳顾嫣文阴阴一笑道:「你们这两个小辈,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伤老夫的
手下,你们莫非不知我老夫的戒条么。」

  谢云岳及顾嫣文同声哈哈大笑,人就在车垫上原式不变,平平越过骡背,落
在蚁元凯面前一站,快乐无与伦比,如蚁元凯这么成名人物,竟也未瞧出他们用
什么身法。顾嫣文改了男装后,与谢云岳立在一起,只觉两人并世无双,二人都
是一般年轻俊美,在阳光斜映下,更显得秀气英俊,蚁元凯见了,不禁暗赞好人
品,但看见他们奇快身法,不觉惊得后撤了一步,怔着双眼。

  顾嫣文鼻间哼了一声道:「谁管你是什么戒条,纵有,也只只能管那些鸡鸣
狗盗,我只问你,究竟你是冲着谁。」

  蚁元凯一声怪笑道:「老夫作事向无定准,谁要犯上老夫,便就冲着谁。」

  一声极清脆的耳刮声,从蚁元凯左颊发出,登时现出一只红掌印,蚁元凯只
觉头目一阵昏眩,原来谢云岳忿他出言狂妄,一刷掌即印上了一个耳刮子。随着
蚁元凯来的人,内心生出莫名的惊骇,只为他们竟没瞧见谢云岳怎样伸手。

  日月仙人掌卢堏一见九子母连环蚁元凯望骡车这边走来,不由担心两少年吃
亏,暗打手式,约来两名镖师匆匆赶来,及至一见蚁元凯吃了一掌,大感意外,
他只瞧出顾嫣文身怀绝学,却未料到谢云岳有如此身手,不禁暗暗定下心来。

  显然谢云岳一掌打得不轻,九子母连环蚁元凯半晌才神定,突厉吼一声,双
臂猛扬,作一虎势,就要扑来,在他身形未出之际,右颊上又印了一记狠的。顾
嫣文看出谢云岳方才身形步法那么玄妙,未免手痒左足一动,展开「九宫正反阴
阳步」法,暗踩方位、震退龚进,身形如电闪地晃去,左手一扬「叭」的一声,
又是一记耳刮,正打在蚁元凯的右颊上。

  蚁元凯这么成名人物,连吃两次明亏,当着手下,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两
手望腰间一按,便要解那自己成名兵刃九子母连环簧扣,那知谢云岳身形一动,
一只右掌己搭上了他的两只手臂,微笑道:「蚁元凯,别忙……」

  左手一指司马仲明那边道:「且等他们胜负已决,再动本也不迟。」说完,
也不等蚁元凯回话,右掌一松,左手拉着顾嫣文平平飞去。

  蚁元凯立在原处,两只手腕抬着腰间迟迟不曾放下。

  他意会出这两少年都具有一身不平凡的武功,就看他方才一掌搭在自己两只
手臂,立时虚软无力,这种手法是平生仅遇,不由幽幽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蚁元凯,你还逞什么强,方才的两少年,所用的身手步法,却在极短的一瞬间
完成,堪称奇绝天下,由此一鳞半爪,可见一斑,自己这点微末技艺,实难望及
他们万一。」

  想至此,不由得万腔雄心,一霎间尽都付之云烟,竟至垂头丧气,慢慢回身
走去,他那知所撞见两少年,便是当今武林中绝无尽有的奇才哩。

  先且说奔雷剑客司马仲明与追风神剑陈元炯两人,各执击剑平伸着。腰躯微
躬,只是在转圈圈移动着,竟如驯兽般,谁也不育先出手。谢云岳不禁暗笑,他
回忆出那晚在镇风寺博青不也是如此逗弄莫虎么?

  猛然间,陈元炯然先疾起九剑,嗡嗡风雷大作,剑光暴长,化成一面光网,
将司马仲明全身封到,快速无比,不愧为追风神剑之名。

  谢云岳见陈元炯这套剑法竟从东崆峒镇山之学,风雷剑法脱胎而来,将其去
芜存精,另渗以他自己悟出之心得,创出这套怪速无伦的剑法,一施展开来,竟
如汪洋大海,滔滔不绝,大有一发不可收手之势,剑式之诡,大都攻人必救。

  再说奔雷剑客司马仲明,亦在陈元炯快攻时,同时出剑,剑身斜出,一抖手
之间,即是满天剑雨,纷纷乱舞,使如再数剑出手,发出轻雷之音,逐渐加强,
触耳变为闷雷之声。

  名家交手,大都是一点即收,决不使兵刃相触,互相抢制机先,往往毫厘之
差。便可决定生死于俄顷,可是司马仲明两人并不然,快速中竟然硬攻崩打,剑
身相撞,进出一连串淡淡火花,这在阳光下是希有的景象,倘能于晚间见之,这
是绚丽恰目的奇景。

  谢云岳对顾嫣文笑道:「两人都是超凡实学,不是欺世盗名之辈,我看二虎
相争,必有一伤,无论哪一方伤了,都并不大好?」

  顾嫣文听出来谢云岳弦外之音,是在暗示自己坐手化解一面有意令她扬名露
万,于是会心展齿一笑,快步上前,在天马镖局武师中借了一辆长剑,飞身跃进
圈内。双足尚未踏实,凌空徐缓地挥出一封,这剑式极其平淡无奇,可是发出的
潜力,竟将司马仲明陈元炯两人,立时逼出圈外三步。

  司马仲明已有先见,并不感意外,但追风神剑陈元炯大为震骇,暗忖:「这
少年不知是什么来历,发出的剑式,外表平淡,其实内蕴奇绝变化,力道刚猛无
比,这是谁?」一时却怔在当场。

  顾嫣文笑道:「两位成名不易,何苦意气用事,倒不如握手言和了把?」实
际上,姑娘并没听见他们是为着排名之争,只凭智慧忖度,大抵劫镖一事,都是
纷纷殴斗,速战速决,那有让人一对一之理,何况盗首蚁元凯在旁按兵不动,所
以被他一言中的。

  追风神剑陈元炯怒道:「这是老朽与司马老儿间之事,与你何干。」

  顾嫣文微笑道:「陈老师,你与司马老镖头之间究竟为了何事,在下洗耳恭
听。」陈元炯红着一张脸,喃喃半晌始慨然说出。

  顾嫣文哈哈大笑道:「我辈练武,不外乎御侮强身,如今为了个排名之争而
决斗,在下可没听过。」

  陈元炯大叫道:「怎么没听过,近代武林二百年中,九大门派在华山芙蓉峰
数次较技,不也是光了排名之争吗?」

  顾嫣文微笑道:「这是各大门派发挥自身武学问题,这与个人间恃强好胜判
然不同,你何必扯得老远,是不是想又引起一场武林火拼咧。」

  陈元炯激得须发怒张,大叫道:「照你所说,老朽十年荒山苦练剑学,岂不
是白费了。」

  顾嫣文冷笑道:「非是在下小看干你,你这套剑法,漏洞大多,十年辛勤真
是白费了,你自称追风闪电,以快速见长,其实错乱纷杂,浮华不实,若遇上比
你高明的人,一剑就可制你死命,就拿在下来说,虽不敢自比高明,但剑法沉稳
徐缓足以自保。如你不信,十招以内你只要能攻近在下一剑。在下自愿尊称你为
武林第一快剑。」

  追风神剑陈光炯暗惊这少年好大的口气,但心知他并非故作大言,方才一剑
可资证明,遥见圈外谢云岳鹤立凝目,望着他微笑。不由心头一凛,忖道:「这
少年必是一路,俗语说物以类聚,武功也必不会相差太多,一个尚难稳操胜算,
假如自己幸胜面前少年一招,他定会出手加入,这后果可知,自己诺大的名望,
倘今日败于司马仲明手中,还有可说,要是……」

  想至此究竟出手与否。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面对现实,又不能临阵示怯,
茫然片刻,暗叹了一日气,微笑道:「实如老弟听说,老朽与司马老师乃意气之
争,三十年前为此,三十年后也为是比,人不争一口气,做人有什意思,既是老
弟如此说,足见老弟涵蕴绝学,不过,若说十招以内无法攻进老弟一招,未免夸
张过甚,好,就请老弟先攻吧,但是话要说明来,老朽并不想那武林第一快剑之
名,只是领教老弟绝学。」

  顾嫣文听他话意,有自承意气用事之意,自己在谢云岳处学得一套「太极幻
形剑」,尚是初用,也不敢过于托大,微笑道:「在下只守不攻,还是陈老师先
请。」

  陈元炯一点首道:「好,老朽有潜了。」右腕一振,剑尖微翘,这一亮开,
嗖嗖十数剑同出,竟如鱼鳞密浪,汹涌逼来,果然快得出奇,不同凡响。

  顾嫣文微微一笑,右足后撤半步,身形一矮,剑尖朝上,由右往左,徐徐推
出一剑,含着只守不攻之意。这一招推出,剑变孔雀开屏,成一扇形级级推进,
一经与陈元炯剑尖相触,只听得紧密一串金铁交鸣之音,夹着火星万点,便蓦见
陈元炯身形暴退。

  陈元炯只觉顾嫣文剑身发出的潜力奇猛,心中不禁好胜心大起,飞快的又紧
接着一招,用出八成真力,一至近身,突又振腕,霎眼间,剑尖化成千点芒雨刺
出。姑娘哈哈一笑,剑尖柱地,借力拔起一文,剑尖朝上,又扇形推出一剑,这
一接触,陈元炯又被震得退后一步。

  其后,无论陈元炯用何种身法快速出剑,无不立时被姑娘剑身发出的潜劲震
退。姑娘体会这「太极幻形剑」实具极大威力,这还是只守不攻,若这时攻他,
取胜还不足轻而易举,芳心大喜。谢云岳傲然的微笑,司马仲明捻须惊叹,九子
母连环蚁元凯骇然色变,总之,在场各人表情互有不同。

  转眼,已是八招过去,陈元炯不禁脸色深沉,忧心如焚,自知十招以内,无
法攻近敌身,再有两招,便将出乖露丑,忖道:「这回真个完了,完了。」就在
他第九招刚发未出之际,突见六七条黑影,疾如闪电凌空扑下,陈元炯及姑娘同
时惊觉来人等身法奇快,均急后撤了一步。

  九子母连环蚁元凯不由得惊叫一声:「敖师伯……」

  顾姑娘看清了那是四个须眉俱无的老者,头童齿豁,清一色的黄葛长衫,四
人形像各别,他们站在一列,由右数起第一个,是个阴阳脸,左颊紫红面面疤,
几乎占满了整个左边。其次是个马睑,豆大鼠服与脸部全不相称,第二个皱纹累
累,最左一个和尚,面部密麻深陷,可都是双目精光内蕴。这四老者身后尚立定
三个黑衣中年汉子,均系一脸精悍之色。

  那九子母连环蚁元凯叫了一声之后,便跃进当场,向四老者躬身行礼,阴阳
脸老者微笑道:「蚁贤侄,令师好否?」继双目扫了一扫,又道:「你们为何发
生争执?」

  蚁元凯垂手答道:「托师伯价福庇,家师甚好。」又将他们比剑之事说了。

  阴阳脸老者呵呵大笑道:「老朽数十年未曾下山,却未料竟有这等小辈,敢
自称剑客,还闹什么排名之争。」

  随着发出一声长笑,其他三老者,面色冷冰冰,直似三具活死人。陈元炯面
色疾变怒容,司马仲明忙蜇过谢云岳身旁。

  只听那阴阳脸老者接着说:「风闻中原道上又出了一个怪手书生俞云,搞得
个腥风血雨,老朽远房室侄傲化亦死在此人的手上,为此接获激化之徒智空,及
宫门二杰急求,我们这四个老不死的才再度下山……」

  那蚁元凯接口禀道:「小侄也是为此受宫门二杰的邀请,日来手下侦骑四出
打探,迄今未明俞云下落。」谢云岳暗暗冷笑不止,顾嫣文不禁转而瞥了谢云岳
一眼。

  阴阳脸老者大笑道:「饶他鬼魅行踪,老朽神自如电,除非他已死了,没有
找他不出的。」谢云岳鼻间重重哼了一声。

  阴阳脸老者深深地望了他-眼,又道:「这事并不在急,且等老朽等赶至镇
风寺后,再作计议。」说完,又望着谢云岳顾嫣文两人一笑道:「两个娃儿,好
俊的人品,你们如想称雄武林。可在一年后到高黎贡山锁雾峰来找老朽好了。」
说完与同来六人,身形一掠,转身就远在数十丈外。

  谢云岳望着他们后影嘿嘿冷笑,司马仲明见状莫明其妙,笑道:「严老弟,
这四人就是四十年前在华山芙蓉峰四剑败少林五僧,威震天下的高黎贡山四老,
此后即隐居不出,现在为着怪手书生再度下山,眼看武林中又有一场大变。」谢
云岳「哦」了一声,连笑不语。

  陈元炯那里亦向顾嫣文笑道:「老弟剑术果然高明。钦佩之极;老朽与司马
老师这场过节,冲着老弟就此算了,容再相见。」说罢,飘然离去。

  在谢云岳与司马仲明谈话时,九子母连环蚁元凯等人已是走得无影无踪。司
马仲明四周瞥了一眼,皱眉笑道:「蚁无凯此人睚眦必报,现在虽见机离去,还
望老弟梁孟小心暗算。」

  谢云岳相谢了指教,便道:「此刻路上手靖,在下骡车较快,想先行一步,
赶赴洛阳,他日有暇,必来开封晋谒。」

  司马仲明有点依依惜别。说道:「老弟梁孟一定要来的,老哥哥在镖局恭候
就是。」

  谢云岳见他称呼自己老弟,感到一阵愧疚,先父旧友,怎能如此混淆,可是
目前又不能说明,只得忍下,于是与顾嫣文步上骡车,含笑作别。夕阳残照,映
起满天流霞,寒风紧吹了,骡车如飞,往长治县驰去。

  龙门,在洛阳城市甘五里有阙塞山,两山对峙若峙阙,伊水出其间,相传为
大禹治水时所凿,一名伊阙,龙门为俗名,阙塞山东西绵亘,中断为谷,西崖曰
龙门,东曰香山,谷形斜开,上大下小,江面相距约半里,伊水从西南来,为山
所束,万马奔腾,声震山谷,远远望去,只见珠玉飞溅,水气弥漫,堪称奇景,
妙绝天下。

  俗传龙门天险,实在不是过分其词,西崖逶迤蜿蜒,怪石嶙峋,怒崖笔立,
奇树插云,藤萝虬结,愈往西行,渐入万山丛中,往往林荫蔽日,不见天光,毒
蛇飞鲁经常出没。

  这日正是新正初五,早立过春了,可是阙塞山中,嗅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
峰头积雪,在丽日照映下,瞻目欲化,树木除了长青松柏外,其余的均是-具枯
杆儿,披着丑陋的外衣,在寒风中瑟瑟摇晃着,野草仍是萎黄黄的,不见一丝嫩
芽茁出。时而一阵狂风过处,卷得枯枝萎叶飞涌半空,不停地打旋旋,此外,鸟
兽无声,一切仍是严冬凛冽镜像。

  山道上,飞驰着两位少年,清-色的玄缎皮袍,背上斜搭着一柄斑剥苍古宝
剑,头减四楞毡帽,人皮面具掩面,打扮装束都一模一样,若不是其中一个身材
较为纤细,还分不清孰彼孰此呢。两人都是一言不发,飞步急驰着,穿林越位,
宛如星泄电射,行在一条山涧前停住。

  这条山涧,涧面几达两丈,其实可以称作小溪,蜿蜒曲折,涧水清澈见底,
风过处,波纹粼粼。其中一人不禁口中念道:「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
不老,为雪白头。」

  另一少年笑嗔道:「云哥,你真是,还有兴致吟那对联,此地涧水甚好,附
近必有人家,我看,任七姑贼巢必不在远。」这两少年正是怪手书生谢云岳及顾
嫣文姑娘。

  谢云岳沉吟一会,笑道:「我们沿着溪流方向走,大概就在这十里方圆。」
抬头望了望天色,时已将午刻,两人顺着涧边驰去。

  顾姑娘心情异常复杂,一种喜悦的情绪渗融着忧虑,似一杯黄连苦水和蜜糖
在胸臆交汇,这滋味究竟怎样,自己也无法分辨。只因她患失之心作祟,她不知
她苦命的娘亲还在人世否,如此也怕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倘或离开人世,这不
是抱憾终天了吗?想至此处,双眸几乎流出泪来。谢云岳随在她身后,姑娘忧愁
的心情,他无从可知。

  突然,顾姑娘惊叫了一声:「云哥,你看……」

  谢五岳顺着她手指方向凝视,见是到了离山涧尽头处不远,溪水尽头是一片
断崖,冲激而下成为一条飞瀑,轰隆之声不绝,山谷回音,异常清澈,来途为林
木所蔽,又是逆风,飞瀑响声被北风激起林间涛音所遮盖,是以他俩并无所闻。
只见溪水尽头处水气充斥,竟似一层浓雾,被风吹得动荡流转,只是不见开朗。

  谢云岳此时眼力可透视重雾,已看清水气之外,竟是一块盆地,当中是一片
绵延屋宇,气派甚宏,顾姑娘则一无所见,这固然是他服了千年何首乌之故,但
主要的是其内功造诣特深,视力增强,不要说是水气,就是云掩之物,也依稀可
辨。

  且说谢云岳见盆地中有大片屋宁,心知必是龙门五怪的巢穴,不禁大喜,急
道:「龙门五怪巢穴在那边了,我们快去。」拉着姑娘便窜近断崖瀑布源头,姑
娘这时才看清了,不由喜得心内卜卜乱跳。

  两人看准崖下落足之处,就要涌身飞下,攀闻一声极微小之喝声「且慢」,
两人不禁身形停住,只见瀑布源头对涧三条人影急扑过来。三人均是长得十分清
瘦的中年汉子,全部双目精光炯炯,为首一人唇上尚蓄有两撇山羊胡须。

  「两位怎不听话,连唤数声不应,这云雾山庄是好去的么。」山羊胡须汉子
冷冷地说,神色甚是傲慢。

  谢云岳大为不悦,冷笑了一声,说道:「尊驾说话怎么这样无礼,想那瀑声
甚大,岂能闻及尊驾蚊呐之音。」

  那山羊胡须之人登时被谢云岳激怒,哈哈狂笑道:「你这两个后辈,真不知
天高地厚。我陇西三岛与云雾山庄,是敌非友,这才好意拦阻,只要你们跃下,
踏入庄外三里,便被飞芒毒弩狙杀,何况庄内除任七姑以外,还有两个极利害的
魔头,氓山二毒在内,毕大爷是看出你们也是寻仇来的,不然,还用得着费唇舌
么。」

  另一人笑道:「二位请别见怪。我毕大哥就是这样火爆脾气,出言无忌,事
实上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俱败,不管我们为的是什么,总之,俱是对任家不利而
来,二位意思怎样?」

  谢云岳听出他们话中涵意,是想与自己两人联合,心知他们看出云雾山庄有
凶险,存心利用自己两人,我何不也利用他们呢。

  当下微笑道:「三位尊姓大名,可否见告,怎样联合出手。说说在下也可有
个计较。」

  山羊胡须汉子大笑道:「俺叫华鹭。」用手指着两人道:「这位是罗鸿,那
是雷燕,二位高姓?」

  谢云岳拱手道:「久仰,久仰,敝姓严,单名岳,这位是盟弟顾文。」

  毕鹭「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严少侠顾少快,幸会,我们三人启程来此
之前,听说龙门五怪中任熊,为人点上阴穴致命。驰名武林的五行掌阵威力大见
减弱,俺陇西三鸟虽不怕他五行合运掌力,不过任七姑老赋婆及氓山二毒……嘿
嘿,即使我们五人联手,如不小心应付,恐怕也讨不了好处。」

  谢云岳似不经意地望了右侧树丛一眼,很快回过脸,微微笑道:「天下事,
当在人为耳,倘或畏首畏尾,临阵示怯,反不如不来。」华鹭羞愧难当,面上登
时一红。

  这时,忽由右侧起了一阵冷笑,刷地窜出一个形像狞恶道士来,陇西三鸟距
道人现身之处最近,那道士视若无物,傲然走来,对着谢云岳冷笑道:「小子,
居然好大的口气,你自信云雾山庄没人制得住你么。」

  谢云岳哼了一声,尚未及发话,顾姑娘一声清喝道:「老杂毛,你是谁?」
道士勃然大怒,陡伸十指。

  这一伸指,陇西三鸟蓦时惊得倒退了三步。姑娘见他亮出一双黑漆发亮的手
指,猛然记起一人,急道:「你莫非就是鬼魔道人最幼的门人,鬼爪子林清?」

  那道士十指怪爪徐徐推来,指端透出丝丝劲风,闻说停了一停,道:「你这
小子眼力到不差。」怪爪复又伸出,步履亦是一步步迈进。

  鬼爪子这一着武林驰名,阴毒无比,他徐徐逼进,就是瞧不出他用何招式,
令对方凝神防守不敢分神,一至近前,飞快的袭击,对方若猝不及防必遭毒手,
何况十指染有奇毒,不易救治。这时山风紧吹,瀑声如雷,陇西三鸟面色凝重,
姑娘寒着一张脸,亮掌守候迎敌。

  谢云岳负手昂立,嘴角泛出一条冰冷笑容。鬼爪子十指突然电闪地望姑娘前
胸抓去。「啊!」,陇西三鸟同时出声惊叫。

  鬼爪子距姑娘前胸不及盈尺,立在一旁的谢云岳一声大喝双掌已捏住鬼爪子
一双腕脉,快得无法瞥见出手动作,敢情他甩出天下奇技「轩辕十八解」中制龙
手。

  「克察」声响,鬼爪子两腕齐折,紧接着谢云岳单腿飞出,一声尖锐刺耳的
惨嗥,摇曳远去,鬼爪子身形已是踢飞十丈开外,落入树丛中。陇西三鸟一见谢
云岳用出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轻轻就将以鬼爪驰名黑道高手收拾了,不由大
为震骇,毕鹭心中更是发毛,方才如非罗鸿二弟出言解纷,自己卤莽出手,这后
果难以想象。

  本来他们三鸟看出对方年轻,江湖阅历不丰,存心利用对方顶死,自己这面
坐收渔人之利,这样三来,不但看出对方武功极高,且狠辣无比,趁对方未察觉
他们恶计前,若不赶紧改弦易辙,吃亏的将是自己这面,心头不由一阵发怵,半
响神定,乃揖手笑道:「严少侠武学惊人,佩服得紧。」

  毕鹭说至此处。发现两人脸部阴沉沉地,一点表情都没有,不由心田又是一
阵发毛,忙改口道:「我们三人地形较为熟悉,容先领路吧。」说着,向罗鸿雷
燕一招手,三鸟倏望崖下跃落,真似三头飞鸟盘旋而下。

  姑娘忽出手制住谢云岳右腕,怩声道:「云哥,你方才所用的手法,真是神
奇无比,可否指点小妹两手。」

  谢云岳略一沉吟,点首道好,反碗一牵,飞身纵落崖下,闪入树丛密处,谢
云岳匆匆指点了三手超绝异常的断筋截脉手法,连说带比,姑娘玉雪聪明,不一
会便应用自如。

  谢云岳笑道:「这三手可以配合九宫正反阴阳步,反复施用,文妹聪明,用
不着愚兄多舌,我们走吧。」两人展开身形,疾驰而去,那陇西三鸟早走得不知
所踪了,是以两人小心翼翼,专朝视为险径处落足。

  河南省黄河两侧,大都为黄士冲积岩层,处处丘陵,起伏不大,气候干燥,
尤以洛阳附近为甚,除严冬有大风雪之外,其余都是阳光普照雨量稀少。惟独龙
门五怪所居的云雾山庄不然,冬季也丽日阳和,偶有风雪外,春夏秋三季则终日
薄雾弥漫,难得一日清朗。是以云雾山这片狭长盆地,在四周山崇峻缭绕中。也
极其凉爽,且因地质坚密之故,也无有潮湿之感。

  两人正飞驰间,吆喝之声,隐隐入耳,谢云岳心中一动,忙拉着姑娘定住身
形悄声道:「大约陇西三鸟被庄中人物发现,他们来意如何,不得而知,我们犯
不着伸手,不如跃在树上,看看庄上有何利害人物,再没法救出令堂,怎样?」

  顾嫣文想了想道:「这样不好,云哥曾应允相助,为人岂可言而无信,不如
小妹孤身人庄,营救家母,云哥与三鸟绊住他们,较易收效。」

  谢云岳暗忖姑娘现时武功,足可应付强敌,便笑道:「这样也好,愚兄尽快
去庄内寻你,万一失去联络,可在方才瀑源会面。」姑娘心急救出其母,连声应
好,说时,一掠身形斜刺刺跃去。

  谢云岳等姑娘身形消逝之后,才顺着吆喝声音方向走去。

  他虚掩在一株古树后,觑眼过去,前面庄外疏疏落落的短林内,毕鹭正与陇
西三怪中老二任虎对掌,云雾山庄出来的有十数人,龙门四怪俱已出来,尚有一
白发如银,鸡皮怖面,身材矮瘦的老太婆,手拄着一柄精钢龙头拐杖,怪目闪闪
地凝视着场中。

  谢云岳心想:「其中不知有没有三岛所说的氓山二毒在内,这老太婆敢情就
是任七姑。」

  只见毕鹭左腕一沉,「铁锁沉江」封住任虎右手,右掌踏洪门吐气开声,呼
的猛撞任虎前胸,这两式用的异常快疾,大有排山倒海之势。任虎大出意外,只
见毕鹭竟走中宫进招,且式猛招速,封闭已是不及,倏地仰天一翻,足跟钉地,
双膝一弓,身形陡成水平。

  毕鹭存心把任虎折在手下,竟然不让他有缓气功夫,右掌化撞为捺,手腕倏
地猛沉,这一打上,任虎非至胸骨齐折不可。龙门五怪武功也并非泛泛之辈,任
虎右腰一拧,左掌支地,右手两指望上疾出,「苍龙入海」直戳毕鹭气海穴。

  毕鹭不料任虎变招这等快疾,右掌已捺在任虎胸前不足三寸。忙回手一圈疾
变「拨草寻蛇」,带起一溜尖税风声,拨开任虎袭来之招,人也由左翻了出去。
任虎也乘机往右窜了出来,毕鹭这一招用得漂亮之极,谢云岳也不由暗中点首称
赞。

  毕鹭立在那边嘿嘿冷笑道:「料不到名动江湖的龙门五怪,竟干出以黑吃黑
河当,趁早还出一箱金珠,把真象公诸武林我陇西三鸟还可有个商量。」

  谢云岳忖道:「原来都是一丘之貉,陇西三鸟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见任虎哈哈狂笑道:「毕朋友,怩错了,财帛见者有份,得手者为高,只
怪你们学艺不精,到手之物又被我等取去,怨得那个,当时任二爷为着你们均是
一条道上人物,才不为下手为难,那知好心没有好报,你们还敢来云雾山庄惹事
生非,哼哼,你们可是想全用在此地么?」

  毕鹭勃然大怒,未及喝骂出口,三鸟中雷燕最沉稳机智,此时也耐不住了,
嗖地窜在任虎身前,呸地一声,喝道:「任老二,谁是你们一条道上的,我陇西
三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虽然为盗,但劫财不伤人,谁像你们人间兽心,将我
等到手之物盗去不说,反将一干老幼尽予诛戮,诬陷俺三鸟所为,你这是居心何
在?」

  语声甫歇,任七姑已飘闪而到,只见身形一晃,五七丈距离转瞬即至,身法
之快,谢云岳也为之惊讶。

  任七姑双眼打量了三鸟一眼,徐徐说道:「三位朋友,你尚不知云雾山庄所
立之规矩,行事之后,必杀人灭口,杜绝后患,你们又不是事主,何必恃强出头
呢,小儿所说理正辞顺,没有什么不对,你们赶紧离开此地,老婆子今天不开杀
戒就是。」蓦见庄中一人急急忙忙跑来,附着任龙匆匆耳语。

  任龙面色大变,忙道:「娘,庄中有警,霞儿已经被人劫去了,这三鸟留他
不得,赶快打发了再说吧。」

  任七姑一听,也变了色,手中钢杖一柱一翻,一式「怒龙摆尾」竟向陇西三
鸟横劈过来,破空的啸音恁长刺耳。三鸟不防任七姑竟有此着,百忙中身形拔起
半空,翻出三丈开外,掣出身后兵刃。

  谢云岳见任龙跑进庄内,暗料姑娘必然得手,只不知霞儿是否为文妹之母,
心念正要撒手不管三鸟之事,进庄去寻顾嫣文,急忆起姑娘临行之言,岂能言而
无信,何况陇西三鸟虽是大盗,但较龙门五怪显然不同,不由改了主意。忽瞥见
任大姑一支拐杖,风雷滚滚,招式诡奇霸道之至,将三鸟身形团团罩住。

  三鸟功力也自不凡,三般兵刃同时出手,倏忽飘忽,身法轻灵无比,而三鸟
攻式,无一式不是毒着,十数照面过去了,徒闻任七姑大喝道:「汝等犹不知进
退,休怪我老婆子不容情了。」说着一头白须坚起,两目神光暴射,端的不可逼
视。

  三鸟冷哼了一声,三般兵刃更自加紧,面色更是镇静如恒,但内心在怦然急
跳。突然任七姑拐杖一卷夹着急风凌厉无比地卷到,右掌疾地一吐。三鸟蓦觉身
影被两股风力震得一歪,忙撤招让开劲风,乍分又合,毕鹭的蛇头鞭直指任七姑
「期门穴」,罗鸿的三棱峨眉刺电闪地向「腹结穴」袭去,雷燕的一收狼牙梁也
飞快的刺望脑后「玉枕穴」,配合得天衣无缝。

  任七姑不愧为武林高手,临危不乱,反腕一撩,枝身急挥,一招迥风舞柳,
带起数十条杖影,登时将三鸟攻势尽数封住。此时龙门四怪任龙已先离开外,其
余三怪料知其母伸手,陇西三鸟必然不敌,都陆续飞身进庄,所余下的亦都是黑
道上知名人物,一致暗赞这女老当家此招「迥风舞柳」实在太妙了。

  三鸟那里警觉不妙,那招「迥凤舞柳」不但将他们攻势封住,手中兵刃亦被
弹起老高,这一来空门大开,如任七姑及时吐掌,就得立毙掌下。果其而然,任
七姑嘿声吐掌,手一伸出,突变「横扫千军」,由右至左疾电地扫去,她想同时
击毙三鸟,心意不可不谓狠辣。

  三鸟慌得兵刃撒手,回身倒审,可是那里来得及,掌风已触及肩头……

  在此际一声清啸起自林内,就在三鸟千钧一发间,一条黑影闪电飞到。这条
黑影尚未落地,三鸟猛觉得另有一股劲力逼开任七姑的掌风,将他们推送在三丈
开外,劲力奇猛,三鸟不由自主地踉跄前栽。他们自知这条命,算是从鬼门关前
拉了回来,惊魂犹悸的定住身形,回身形,回身一望,不由大喜。只见谢云岳面
色阴沉沉地负手凝视着任七姑。

  任七姑方才也被谢云岳推出拳风震开两步,不由怔住,暗惊来人掌力纯厚,
及至看清谢云岳本人,虽然戴着人皮面具,形像特别,但直觉判断来人还年轻,
不由暴怒道:「小辈,你也配管老婆子的闲事吗。」其实谢云岳那时只顾救人,
不然全力一击,恐怕任七姑亏吃得更大。

  谢云岳发出一声轻微地冷哼,似是对面前的任七姑极为不屑。任七姑细看这
少年的面色,可一点都没瞧出有什么表情,仅从眼光内看出,他含有着无比的怨
毒,轻视,只听他缓缓说道:「任七姑,我可不管你们两家的闲事,只为着另一
事而来,我只问你,十四年前你与孽子在雁岩掳来一女人,现在在那儿?」

  寒风在这盆地上,起不了作用,只在树梢轻掠而过,瑞日中天,照映在众人
身上,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但任七姑不由连打了几个寒颤,强声作答:「那是
老婆子叛徒,家事不消你过问。」

  谢云岳哈哈狂笑道:「不错,这是你家的事,拆散别人家庭,杀死人夫也是
你家事吗?」

  任七姑一见谢云岳,就有分外不同的感觉,双眉之间冷气缕缕冒出,浑身觉
得极不自在,一种不祥的阴影,压着她的心灵,她似不愿受那自己内心阴魔的煎
熬,尽力迸出一声怒吼道:「小子,你自命不凡,也得亮出剑来伸量伸量,老婆
子焉能怕你。」这声音真不似出自妇女喉中,宛若豺嘶狼嗥,使得云雾山庄党羽
们也为震惊,暗想今日老当家怎么了,不似平常对人应敌的口吻。

  谢云岳微笑道:「神剑天下无人敌,你还不配。」此言一出,使全场观战的
人为之一震,陇西三鸟暗说这姓严的少年好大的口气。

  任七姑暴哼一声,飞身抢前,拐杖罩头打下,挥起杖影犹若密纲,不平常的
劲风,轰轰而出。谢云岳对这凶猛来势视若无睹,只微微一笑,身形微微斜出,
杖头堪堪打在肋前,右手拇食中三指快逾闪电地伸出,精钢杖头已被紧紧捏住。

  这不但任七姑本人没有想到,就是在场观战的人也不曾料及这黑道顶尖儿高
手银发妖婆任七姑,力逾山岳的杖势。一出手即为人三指所捏制。任七姑想将杖
头抽回来,嘿然开声,猛往回抽,可是尽了平生之力,老睑上青筋暴露,依然不
动丝毫。

  只见当前的少年三指一扭,「克搭」声响,杖头整时断了五寸,随手一扔,
那截杖头打在树干上,停得一停,不望下坠,竟硬往树木中缓缓挤入,极而没及
树身,最惊人的,竟不发出一丝声息。银发妖婆任七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猛
然撤杖,便倒窜出去丈外。观战的人都嘿然色变,这种「扬金腐木」功夫是生平
仅见。

  谢云房电闪地一个念头掠过脑际,暗忖:「先前任龙说,霞儿被人劫去了,
这个霞儿是否就是文妹之母,我何必尽捱着,不如进庄探明再说。」心念一动,
便不再管任七姑楞在那儿,两臂一挺,身形似一条轻烟般,在任七姑面前飘过。

  任七姑不由着急,手臂急转,竟向谢云岳后胸推出一掌。要知任七姑站是江
湖中有数高手之一,一掌之力扶雷霆万钧之势。谢云岳身都没回,左掌轻轻飘地
往后一掠,身形却如箭似地射进庄院。这一掌看似软弱无力,任七姑竟然禁受不
住,只见她往回退了二步,怪叫了一声,停得一停,又紧跟着谢云岳身后追去。

  谢云岳进得庄中后,只见好大一片宅院,画阁雕梁,园境清幽,但心急着寻
觅顾嫣文,无心观赏,只往内急闪。直窜至三进墙外,石径中七零八落倒了都是
断足折臂的人,尚未死去,鲜皿涔涔而出流了一地,微弱的惨呼声,惨不忍闻,
户内黑烟凸凸涌出,心知姑娘灵龟到大开杀戒。

  谢云岳只在石径飞窜,姑娘伤的人可不少,沿径都是,少说也有四五十个,
其中还有妇女。他一眼瞥见墙角处,有一小童缩做一堆,不住筛糠般战抖着,身
形登时停住,喝道:「你可瞧见有一少女……嗯,有一掣剑少年到那里去了?」

  小童已是吓得不出一声,两眼紧翻着,抖……抖……谢云岳急得一顿脚,大
叱道:「你到是说也不说。」

  小童见他顿脚,震得肩头剑穗乱摇,他是被姑娘剑光血影吓怕了的,只当谢
云岳也要杀他,惊得哀叫道:「你老别用剑杀我,他背着霞姨跑啦。」

  「跑往那儿去了?」

  「我也不知,他伤了许多人就跑啦,只看见氓山二老及四位少庄主这个方向
追去的。」小童说着,用手指了指东边。

  谢云岳正要侧身往东,身后任七姑及一干人等已追及,只听得任七姑一面叫
道:「小辈,你杀人放火,岂能如此一走了之。」

  谢云岳猛回首,双眸射出阴森光芒,冷然一笑,道:「老贼婆,你庄中放的
火杀的人,就认准是少爷所为的么,不过云雾山庄之人尽都是可杀之流,死了活
该。」

  随同任七姑来的人,这时将谢云岳团团围住,其中一人黑衫长须亮出剑来,
接口冷笑道:「阁下大言不惭,何不道出姓名,今天下英雄得知。」

  谢云岳喧的鄙夷一笑道:「你也配称英雄吗。」

  那人大怒道:「区区不才猿公剑诸衡,虽不是楼脸人物,但也叫得上字号,
不像阁下既不敢道出姓名,犹背着剑装幌子,自吹天下第一,走遍天下,也没见
过你这一号。」

  这句话反把谢云岳说得笑起来了,两眼紧盯着诸衡,片刻说出一句俏皮话,
道:「诸老师,你这就叫做武大郎吃药,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说着,反腕一
把,呛当当响,太阿神剑业已出鞘,一道夺目青光,映在阳光之下,寒气四射。

  诸衡一见大惊失色,知这人手中是柄前古神剑,这可惹上杀身之祸啦。话已
说出,却不能不算,欲先下手为强,要知名家交手,只是一毫之差,是以猿公剑
诸衡,猛地出招,剑如电飞地一指。疾变飞猿坠枝,由上而下迎面直劈,出手之
快,确也非凡。

  谢云岳垂搁着剑丝毫不动,等诸衡剑尖堪可到得身前,脚尖一动,就晃在诸
衡胸后,左掌轻按了诸衡肩头一下,微做微冷笑出声。猿公剑诸衡可吓得满身冷
汗,谢云岳掌一沾在后衣,及时警觉,一鹤冲天拔起半空,化作飞鹰攫兔姿式,
头下足上。跟着一道惊鸿剑光,电闪而到。

  这一招威力至大,谢云岳也无可遁其形,因诸衡人在半空,无论谢云岳移形
换位至何方。剑光均可罩住。谢云岳哼然一声,左掌往上斜挥,一股阴柔劲力登
时拨开诸衡剑势。猿公剑诸衡只觉一股无形劲气迎面而到,就知不妙。

  身形一侧,就翻下地来,足才沾地,对方身形蓦又不见,不由旋身出剑,身
形连续换了四五个方位,依然不见对方身影。

  诸衡身影快得有如电闪,要知猿公剑法必需以快速的身法才臻神化,但对方
冷笑声却连续从身后传来,并不时用手掌沾在自己后胸,他面色成了猪肝,额角
淌汗如雨,依然似疯猿一般,挥舞出剑,不知见机收舵。

  谢云岳见他太不知进退,清啸一声,大阿宝剑抖手起处,但见一道青色圆弧
惊天,察的声响,诸衡手中剑只剩下一截剑柄,右耳陡觉一凉。诸衡面如土色,
弃剑举手一模,粘濡濡地血液涂了满掌敢情右耳被削掉了。

  谢云岳哈哈冷笑,道:「权饶你命,借你之口,传布少爷剑术天下无故,倘
有不服,可来找少爷好了,姓名本是虚幻,且萍踪无定,你只记下少爷形象就好
了。」话音未落,陡见七个黑点迎面飞来,电漩星射。

  原来任七姑心惊谢云岳身手高绝,恐非对手,突起恶念,取出绝少一用之黑
芒钉,用那满天花雨手法打出。这黑芒钉长仅寸许,喂有巨毒,钉尖成六角形,
专破气功横练,钉身原为脆钢铸就,若被打中,钉身粉裂肤内,不割掉这块肉,
根本无法救治,还有打暗器手法妙绝无比,七、九、十一,连续而至,分两手打
出,前后相距不过五寸,有时后出者先至,今人防不胜防。

  谢云岳瞥见银发妹婆任七姑手腕一动,便知有暗器,冷哼一声,身随剑出,
只见扇形剑光递出,叮叮数声,七支黑芒钉尽数击落。任七姑出手奇快,谢云岳
剑出得更快,任七姑两手九支十一支黑芒钉扣着欲发未发之际,只见迎面耀眼剑
光急疾飞到,惊叫了一声不好了,左臂已被削断。

  谢云岳左手一挥,咯咯声响任七姑右肩骨登时粉碎,一捏一抖、身形也被抖
飞出五丈开外,左臂断处鲜血急涌出,随着他飞出的身形,洒了一道红色血路,
地下尚留下一只断臂,掌心黑芒仍自紧扣着,这一幕,看得围堵群寇惊心动魄。

  谢云岳对着面色灰白的众人投了一眼,嘿嘿冷笑,长剑入鞘,如飞地往东弛
去。众人也不敢阻拦,走近扶起任七姑,见她已然绝气,猿公剑诸衡跺了跺脚,
就此离开云雾庄,挑动天下武林,掀起一片血腥杀劫。

  任七姑这个不可一世的黑道高手,轻易丧在谢云岳手下,起说来有点出乎意
料,照说以她这高的功力与谢云岳拼斗,只要谢云岳不施展出菩提掌力,一时之
间还不能奈何她,但一上来任七姑骄气太甚,为谢云岳先声所制,再被太阿神剑
突袭,剑尖尚未及身,可是吐出一芒尾,左臂齐肩斩落,且谢云岳身法奇快,使
她猝不及防,何况血肉之躯,岂能与前古神兵相拼。

  且说谢云岳往东疾走,不时停下身形,仔细察看有无格斗痕迹留下,他只在
山间飞越,不知不觉已是走出二三十里路程。日色已偏西,山风劲疾异常,扑面
生风,白云缕缕掠过,他停在一块巨大山石上,黯然惆怅,遥见黄河如带,蜿蜒
曲折天际生来,弄腾急踹。

  他暗自忖道:「小童明明说是往东而来,迄今未见,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难道说小童是骗我不成?」其实小童并没有骗他,只是姑娘背着母亲,又避着氓
山二毒及龙门四怪紧迫追随,东奔西窜,已是转向,与谢云岳所走路径南辕北辙
了,是故不见。

  谢云岳不禁猛一回头,往来路飞驰,走近云雾山庄时,只见一片残垣断壁,
人头纷纷忙乱救火,残烬尚未扑灭,浓烟弥漫着,稍一留览,跟着又飞掠而出。
他来在瀑布源头处停着,夕阳残眼里,流霞满天,瀑声如雷,飞珠溅玉,景色无
比。

  可是爱侣芳踪已杳,心情宛如铅重,人是感情动物,多日来耳鬓厮磨,片刻
温存,已是难分难舍,如今呢,似梦似幻,心灵上只留下一片空虚,忽忽若失,
久之,突然双目突露出威棱,若有所得,掉头又往云雾山庄纵去。

  山庄屋宇几乎毁去了四分之三,只剩下西边的一列厢房因远离火场,竟安然
无恙,此刻庄中新遭大故,防守未免稍形松懈,谢云岳一路闪进,并未受到任何
阻截,置身西厢窗外一颗枝密叶茂的梧桐树上,暮色苍茫下,任谁也不能觉察树
上藏得有人。

  西厢长长一列镂花窗格,竟是全部敞着,室内人物动静均可一览无遗。谢云
岳人一藏好,就瞥见任龙右臂右腿白布紧裹着,布上渗出紫黑色的血迹,由其他
三怪扶着进内坐下,是时夕阳下山不久,尚留着残余光亮。可以看得极其清晰,
四怪眼圈都是红肿老高。

  他们围着一张檀木上嵌白色大理石的方桌坐下,任虎举掌向桌一拍,叭地一
声,好端端地石面四分五裂,只见他睁眼骂道:「我就不相信,这少年剑术就这
么利害,明几个我就要寻遍江湖,非找着他不可。」

  任豹哼了一声,道:「二哥,别叫人笑话了,以娘的那高身手,尚不能架抵
人家一剑,纵然你找着了,还能把他怎么样?」谢云岳心知在说他,心中暗笑不
止。

  任虎横眉怒道:「怎么,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你就罢了不成!」

  任豹冷笑道:「谁说了罢手,凡事总得有个计议,谋定后动,谁像你这毛包
脾气。」

  任虎眼睛一翻,正待发作,任龙连连挥手阻住,道:「豹弟说得确也有理,
老二你这暴躁性情可要改改,所来的两少年无一不是好惹的主儿,也只怪我们过
于托大,说什么云雾山庄犯者必死,多年来江湖路人谨守此戒,无不先通报才敢
入庄。因循松懈,才让两少年轻轻得手。」

  说至此,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就拿背出霞儿的那个少年来说
吧,只腾出一只手,便将我们兄弟四人逼得无法还手,若不是氓山二老来很快,
愚兄这性命亦将难保,你道好容易的么?」这话显然是说任虎听的。

  任豹接口道:「氓山二位老前辈不知现在得手了未?」

  任龙摇摇头道:「邙山道上,陵墓丛丛,易于藏身,加以天色已晚,这少年
又身手奇绝,说不定双方还楞着呢。」谢云岳听得邙山二字,急不择身即往回纵
去,带起枝叶微响。

  任虎立时警自觉,一场腕,五只黑芒钉电射打出,只听得一声冷笑,黑芒钉
已然反击回来,打在桌面上火花迸冒。任虎任豹同时跃出一看,只见寒风习习,
枝叶做晃,那曾见得人影,人家已走老远了,再追也是白费,丧气地返回室内。
邙山墓道,看起来极为深邃阴森。

  而谢云岳此时也找着顾嫣文,两人拾抬级而下,谢云岳一眼瞧见有个黑衣妇
人蜷卧墓道中,姑娘抢前一步唤了一声:「娘。」那黑衣人应了一声,姑娘两手
抱着轻轻一拉,支着墓碑上坐好。

  谢云岳这才瞧清楚了,面庞与姑娘长得一样一样,美秀俏丽,只是十余年囚
禁,显得十分憔怀,额上多了几条皱纹,但见她一只星眼紧瞧着自己脸上,他立
时悟出自己仍带着人皮面具,「啊」了一声,伸手揭下。

  他发觉顾母星眼亮出光辉,面泛笑容,忽又幽幽一叹,道:「嫣文,娘现在
形同废物,你救出娘来又有什么用,只是娘见你终身有靠,也安心了。」

  「娘,尽说这些丧气话做甚,女儿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寻人与娘治好。」

  谢云岳早就看出顾母软瘫,似是为人点上阴穴,当时又不便相问,此刻,才
问道:「文妹,伯母受了伤么?」

  顾嫣文满面幽怨之色,转头望了谢云岳一眼说:「娘被老贼婆掠来时,便逼
着娘嫁与任龙,娘坚执不允,老贼婆竟下手点了阴蹻诸穴,致手足不能动弹,声
言一日不允,即一日不解上穴道,你想我娘怎能应允,为此四肢筋络俱已萎缩,
所幸老贼婆尚念师徒之情,三餐衣食不缺,且拦住任龙对我娘无礼,不然……」

  说至此处不禁呜咽出声,道:「云哥你看赛华陀魏平洛可以治好我娘么?」

  谢云岳心中恻然,沉吟片刻,说:「若是最近点中的,三两天便可恢复,但
年代已久,主筋枯萎,非短时间可能奏效尚需灵药调治荣筋活血,使之逐渐增强
活力,赛华阳也许可以,但长途跋涉人何以堪,论说愚兄对医治穴道颇有心得,
不过男女……」

  顾母忽然接口道:「谢贤侄,武林中那有这多的忌讳,何况你与嫣文这段关
系……」说至此倏口不言,谢云岳何等聪明已听出顾母话中涵意,露出自己既是
有半子之份,尽可下手疗穴,不由心下微微作难。

  姑娘在火把子光辉映照下,粉脸显然格外娇红,只听她笑道:「怎么云哥你
还会医病之学,任七姑手法独凸,别具一格,外人甚难破解,你有此奇学,日来
我怎没听你说过。」

  火褶将已燃尽,吐出微弱火苗,谢云岳忙道:「此地不宜多作耽留,方才二
毒身旁所悬盛装毒器革囊,被我下手盗来,当时并未发觉,以他们之功力,此到
必已知晓,恐他们返回此处,我先上去打发了他们再说,你可收拾一下。背着令
堂同奔开封天马镖局,再商救治之法吧。」

  说着,身形微晃,就到了墓口,移开墓碑钻出,再又封好。

  繁星满天,钩月斜挂,阵阵朔风,夹起尘砂,在这山陵面层涌起一片黄雾,
月色映照在邙山墓地上,平添了几分凄凉鬼气。谢云岳腾身在方才下手之处负手
眺望,片刻间,即听得两声长啸传来,高吭悠亮,就遥见远处墓地上,两条黑影
起伏穿落,在风砂中倏隐倏现,片刻就到了近前。

  二毒一停身,即瞥见谢云岳立在高陵上,两人同时一声大喝,身形即扑向高
陵,动作之快,眨眼即至。岷山二毒足一沾上,也不出声,便欺身四掌飞击,出
手都是寻向重穴。

  谢云岳微一冷哼,夷然不动,四掌堪填到得身前,两手疾地向二毒腕脉一拿
一放,哈哈大笑声中,人已凌空,旋龙升天,人已拔起五丈六七,霍地放开身躯
两足五踹,去势如电,眨眼已落在十数丈外高阜上。

  这份绝世的轻劲身法,看得岷山二毒暗暗惊心,方才一拿自己腕脉就觉遍身
酥麻,刹时有功力全失感觉,不过经他一放,真气又复运行,仅比一点,足听证
明人家武学已过高深莫测地步,两毒不由相对苦笑了笑,眼前谢云岳负手伫立高
阜上,冷淡的瞻辉映在他脸上,依稀可见鄙视不屑的笑容。

  两毒虽然心惊那少年的功力高深,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了,于是同时暴喝一
声,双双纵起,去势之快,并不比谢云岳逊色多少,淡日光辉下,如二只夜袅扶
风飞去,在绵绵无尽陵墓上,直似鬼魅凌空,益增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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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菩提存于一念好心终有好报
              霹雳妄动无名辱人自取其辱

  且说岷山二毒双双纵起,电闪地向谢云岳存身地高埠扑去,去势之快,无与
伦比,淡月光辉下,直似两只夜袅凌空,口中不停地怒啸,在绵绵无尽的陵墓上
益增恐怖。谢云岳存心开二毒一个玩笑,巍然傲立,二毒一东一西扑来,堪堪将
近身前了,陡翻两掌,意随念动,施出弥勒神功粘字诀,双掌一引一合。

  只见二毒像两只箭矢一般,蓬的撞在一起,二毒身形顿时像断线纸鹞翻落在
高埠之下,直跌得发昏,半晌才爬起,他们尚以为自己扑去的身法太快,才致相
撞,于是同声怒吼了一声,一鹤冲天,又双双向谢云岳扑到,出手如风,指向要
害,诡奇之至。谢云岳轻笑了一声,施展玄天七星步法,只闪不攻,无论二毒招
式怎么快法,一沾即行滑脱。

  二毒越打越心惊,数十个照面下来,直觉对方少年步法快得出奇,不禁头晕
目眩,心知对方存心相让,连刚才两人相撞亦是故予示警,怎么自己两人这么糊
涂,若在别人早就知难而退了,一想清,即双双纵出圈外,落定四面一瞧,只见
谢云岳负手长立三丈外,面含微笑,衣袂折折飘飞,淡月光下,望之清绝脱俗,
丰神如玉。

  要知岷山二毒虽名列毒名,其实人并不太坏,行事也颇知分寸,漆清漆冲幼
时俱是孤儿,受尽冷漠歧视,冻馁之苦,其后为一异人收归门下,但后天之乖僻
已养成,总觉世间甚多伪善之人,越是标榜清高,心内愈加屋龊,反不如下层人
物直爽义气,学成下山后,性喜接近草莽之上,对正派人物往往避而远之,直至
年迈,渐悟他们成见与事实大有出入,但由于正派人士见他们性格乖僻,便将二
毒列于群邪之内,事实上他俩羽毛自惜,从不妄杀一人。

  正因他俩看出这大千世界,十文软红尘中,有几人能得十全,好多于恶即是
真善,罪多于良便为邪恶,故尔有此一念,遇上谢云岳这个煞星能得保全,谁谓
冥冥中没有天理在。此刻,二毒一见谢云岳止步不追,犹自负手微笑,不由赫愧
交并。

  谢云岳微笑道:「在下与二位素未谋面,为何妄施毒手?」

  二毒听得,不由暗自忖道:「人家问得正是理由,革囊失去,自己并未见是
他所为,何以不问明就双双出手,看来自己实是理亏。」

  于是二毒脸色登时一红,大毒腾清道:「阁下说得正是,老朽等方才离此之
际,不知何人暗中将老朽等襟下系挂的革囊窃去,等到发觉返回此处,只见阁下
孤身一人,即认系阁下所为,竟一时情急益浪出手,不过……」

  谢云岳微笑接口道:「革囊盛装之物,想必俱是奇珍异宝然老英雄等未必心
急如此。」说时,缓缓走前数步。

  大毒漆清笑道:「囊内多半俱是不成材的毒器玩意,丢了不值可惜,只是此
物奇毒霸道,经人误用,或仗此横行,我岷山二毒平生爱惜羽毛,不能以此无心
之失,至闯弥天大祸单囊夹层尚有数十颗火云丹及一册师门重物合毒释注,万万
不能失去,倘或为阁下捡护,可否赐还,老朽必有以报。」说着,晶光双眼望定
对方。

  谢云岳淡淡一笑,道:「哦,原来是岷山二老,革囊果为在下拿去,既是如
此说,足见二位心地良善。」

  说着,在衣底取出革囊,霍地抛去,二毒举手一扬接下,漆冲在革囊内取出
四颗赤红如火药九,置了掌心,走向谢云岳,说道:「老朽等昔年东海云游,无
意在一所海心小岛峰顶,拾的五枚离火精玉,此物是纯阳之宝,因此来合药练制
一炉火云丹,以之治筋骨萎缩或血液冻凝功效如神,些许小物,不值一晒,聊报
革囊兄还之德吧。」

  谢云岳闻言心中一动,这火云丹不是正好可用来疗治顾母么,遂伸手接过,
道:「想不到二位如此宽容大度,不但不见罪,反而厚赠,令在下实有点愧疚难
安,不过……」

  沉吟片刻,又笑道:「在下于此相逢二应,也算有缘,四颗火云丹目前正巧
需用,在下愧疚以报,不过日后二位需用我怪手书生处,绝不袖手。」面上仍戴
着人皮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却极其诚恳。

  二毒同声叫了一声,大毒膝清满面诧容,道:「这就难怪了,阁下竟是刻下
震惊江湖,名动八表的怪手书生,老朽输招输得心服,日后阁下加入川,请至岷
山一游,老朽等还要讨教呢。」

  说着,二毒拱了拱手,回身窜去,刹那间,隐入无穷陵墓中,偶或得见,只
是两个黑点在月色下起落……

  谢云岳望着二毒逝去的身形默然的出神,暗忖道:「生死造化,冥冥中自有
安排,果是信而有徽之事,自己出道以来,心辣手狠,凡属邪魔外道遇上自己,
虽不死也须带点伤回去,怎么今晚竟如此宽容……」

  继摇摇头,心说:「说起来,自己也难相信,若非如此,怎么知道火云丹这
种灵药,这不是数定吗……」想至此,急急回身往顾妈妈藏身的古墓驰去。

  他移开了墓碑,只见姑娘与其母并肩坐在墓地石阶上,偶偶低语,背向着谢
云岳,一听到墓碑移动响声,姑娘即回面笑问道:「云哥,你打发了二毒吗?」

  谢云岳笑道:「想不到打成了相识,他们现在已返岷山,文妹,告诉你一个
顶好的消息,伯母有救了,保证不出七天,便可行动自如。」

  姑娘星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辉,霍地立起,叫道:「真的吗,这太好了……可
是不要哄我呀。」

  顾母亦回面幽幽一叹道:「贤侄,休说老贼婆独门点穴难解,就是十数年瘫
痪之身,筋血已枯,何能于七日之内痊愈,你怕我心灰绝望,故尔说出此言,是
不是?」

  姑娘听了,原来惊喜之容陡变满腔失望之态,在火折子发出光亮映照下,大
眼睛内蕴着莹然泪珠。

  谢云岳一脸庄容,道:「小侄说话,从来是一不二,伯母但请宽心,七日之
内包可痊愈就是。」说着,取出二颗火云丹命姑娘放进顾母口中咽下。

  姑娘取过火云丹喂吃了,便凝目谢云岳,好似疑惑不解神情。谢云岳微笑不
语,片刻,右手倏出,施出轩辕十八解中凌空解穴神奇手法,离顾母身两寸,朝
「天枢」,「期门」,「气舍」,及四肢重穴风快地点上一指。

  顾母服了火云丹后,只觉腹内奇热如焚,不能宣泄一种难耐的紧张,使牙根
发噤,正在难受时,突觉穴道一松集结于腹内之焚热向四外迸射,遍体流转,舒
适已极,不过四肢还是绵软无力。

  这时,谢云岳向顾嫣文道:「文妹,你现在可面对伯母背后盘膝坐下,双掌
抵紧伯母命门穴,用本身真气贯输,愚兄再在贤妹后胸抵掌,隔体传引以两人功
力,大概伯母可以恢复一半。」

  顾母惊讶此少年有此精湛的武学,当今之世,武林中殊少得见,可称绝无仅
有,就论这手虚空解穴法,非五十年之内外双修,就难得这般造诣,如今在这少
年人身上见到,若不是亲眼得见,实在难予置信,可见武学一道,端赖其人根骨
秉赋,方可有大成。

  此刻,姑娘依言盘膝坐下,双掌抵住其母胸后命门穴,默运真气,正在屏息
凝神时,姑娘惊觉自己后胸被谢云岳双掌抵住,立刻就有一股奇猛阳和之气,加
速本身之真力贯输。

  顾母即有一种酸软懒洋洋的感觉,另外一股热力直在遍体内运行,入紫府,
贯丹田,径通十二重楼,枯萎的筋络顿呈膨胀复苏之势,一个时辰后,顾母立觉
手指可微微动弹这一来,那还不喜出望外,十数年瘫痪之体,现在有枯本重生之
望,不要说是顾母,任何人均有此种感觉。顾母喜得不禁喊道:「文儿……你看
为娘的手指脚指……不是能动弹了么。」

  谢云岳闻言立时收掌,姑娘扳住顾母身躯,叫道:「娘,真的吗?快给女儿
瞧瞧。」

  姑娘只见其母四肢指趾慢慢移动,微微上昂,复又落下,显得十分吃力,虽
然如此,但这是一种极良好的现象,姑娘喜极,不禁搂着其母,连连摇晃,母女
二人却是遽然泪下,骨肉至情、此时发挥至顶点。

  谢云岳俟了片刻,低声唤道:「文妹,伯母之疾已有转机,你该欢喜才是,
现在待愚兄先赴洛用租一辆车,再来氓山相接,你们好好谈一会吧。」说完,就
离开了墓穴。

  钩月中天,寒风吹得十分猛劲,氓山墓地中一条身影,腾伏起落,向洛阳东
关道上奔去。谢云岳一路思潮起伏,他感觉到顾嫣文比他幸福得太多,因为她已
寻到母亲,方才母女两人搂抱喜极而泣的神情,此刻依然在目,真情流露,动人
已极,云岳不禁流下两行热泪。

  他的脚程本快,不消半个时辰,已自赶到洛阳东关城郊,这东关城郊有百数
十家店铺,夜阑人静,早就紧闭门户了,街道上尚积有甚多爆竹残体,空气中仍
弥漫着一种硝磺气味,还有此伏彼起的狗吠,剩下的只有他那月下瘦长影子移动
着。

  他敲开了一家骡马行,出来的是一个鬓发苍白老者,提着风灯向谢云岳打量
了两眼,道:「客官,大年初七晚上便要租骡马吗?」

  谢云岳点点头笑道:「正须租四匹健骡,还须套上一辆车,在下需急用,护
送一房生病的女眷去开封。」

  那老者迟疑了半晌,方说道:「骡车俱是现成,不过今儿碰上年初七,赶车
的多喝了两盅,醉啦,回家睡觉啦,他们都家住城内,不天亮城门不开,客官急
着要车也没用,我说,还是客官去别家试试?」

  谢云岳伸手递过一锭黄金,笑道:「不必去别家试试,女眷尚在二、三十里
外,在下可以自己赶车接来,一往一来也天明了,相烦老丈通知大哥在这里等候
就是。」

  黄金是亮的,虽然是一小锭,怕不值得百把两银子,当时生活费用低,这一
锭黄金珠约够八口之家三两年用度,何况生意跑上门不能不接,于是老丈眉轩眼
笑道:「既是客官如此方便,太好不过了,小老儿就去套车,客官请进稍坐,只
是……客官付银子太多了。」

  谢云岳道:「余下的就算小费赏银,老丈你请去套车吧,我在这里坐坐。」
说着,跨进店门,坐在门外一条板凳上等候。

  老丈也自匆匆向马厩走去,不多一会,那老者已自套好一辆骡车,亲自赶到
店外。谢云岳接过长鞭,跃上辕头,叭叭向空连挥,骡车如飞,扬尘急驰而去。
赶抵氓山脚下,已是四更将尽,谢云岳停身往古墓丛中闪去。姑娘顾母两人在墓
前等候多时了,此刻由姑娘背着其母迳奔骡车,放入车内斜倚着,谢云岳等她们
坐好,帘幕放下,又自挥骑而返。

  丽日中天时,谢云岳等三人已在汴洛道上,三人在车内不时听见车辕上两个
赶车的叱喝声。

  途中姑娘谈起由云雾山庄救出其母经过,又笑道:「云哥,你传的那三手断
筋截脉手法端的是超绝异常,小妹因为一手背着家母,不辩南北,只拣隐蔽的路
径奔去,不觉来到邙山脚下,四怪穷追不舍,不好使剑,索性收剑不用,空掌抵
敌,果然将龙门四怪逼得连还手之力均无,只是气力不继无可奈何,于是将家母
暂时放下,拔出长剑,才将四怪击退,大怪还中了小妹一剑。」

  「他们退离后复又背起家母不辨方向,竟奔上了邙山,这时二毒也自赶到,
小妹只仗九宫正反阴阳步法,徼幸能避入古墓中,小妹若非忌着家母病躯,四怪
早就丧在剑下多时了。」说时,犹恨恨不已。

  谢云岳笑道:「现在是托天之福,总算平安了,还提他作甚,愚兄不是再返
云雾山庄,从任龙口中获悉文妹行踪,不然命愚兄往何处去找。」

  途山不断发现武林人物来往频频但谁也没察觉骡车内就是名盛一时之怪手书
生。太原一案,江湖轰动,武林人物在汴洛道上频现,少数是为自己的事奔走,
但泰半却为着怪手书生侦骑四出。论说江湖之大,云谲波幻,变易无常,正邪之
事也无处不有,人物之众亦多若繁星,正道中后起之名就成了黑道眼中之钉,非
拔掉而后可,是以关洛道上绿林羽翼密布,谢云岳却茫然不知。

  车声辚辚夹着蹄声得得,谢云岳与顾嫣文说说笑笑,也不觉寂寞。顾母靠在
车上闭目假寝,辘辘长途,落日余辉中,已赶到开封天马镖局。天马镖局在汴京
开封是个老字号,气派之大是不消说了。谢云岳一掀开车帘,迎眼就是旗杆上飘
着四马镖旗,鲜明触目。

  镖伙一见有骡车停在门外,便奔过来问讯,谢云岳拱手笑逍:「有烦大哥通
报司马老镖头,就说有一位姓严的求见。」

  那镖师闻言,用眼上下打见个不住,猛可笑道:「这位,莫非就是在高家沟
子义助咱们镖局的严少侠么?」

  谢云岳点点头,那镖伙一脸惊喜之容,也不说话,旋风似奔过镖局一路大喊
着。

  片刻功夫,只见老镖头司马仲明日月仙人掌卢堏及一干镖师等,三步并着两
步急急走来,人还没走近,便听老镖头高声说:「严老弟,你在门外候着干吗,
快请进,请进。」说着,人已走出门外。

  谢云岳抱拳笑道:「老镖头好,各位老师好。」

  这时日月仙人掌卢堏问道:「严少侠,还有……」

  谢云岳接口道:「拙荆及在下岳母还在车内。」

  说时顾嫣文已挽着其母出得车来,老镖头一见,就知顾母不良于行,赶紧喊
来仆妇丫环搀着入内。顾嫣文与其母由老镖头儿媳陪往内院去了。

  谢云岳与老镖头在大厅落坐叙谈。老镖头当先就问起谢云岳去洛阳之行,怎
么顾母会成瘫痪之疾。谢云岳微笑道:「此事非一言可尽,好得在下要打住个六
七天,留着慢慢的谈吧。」

  老镖头点点头,忽长叹了一口气道:「老朽回到开封后,昨天镖局便又发生
了事故。」

  谢云岳惊问何故,老镖头又道:「事为着太原怪手书生俞云而来……」

  谢云岳诧道:「这怪手书生俞云本与老镖头风马牛不相关,贼党意找上天马
镖局做甚?」

  那日月仙人掌卢堏接口笑道:「卢某也是这样说呀!事就是为着高家沟子而
起,九子母连环瞧见贤梁孟来历可疑,猜疑严少侠便是怪手书生俞云化身,遂通
知飞大鹞子娄敬德,昨天就派了一个霹雳手杨弼来问梁孟行踪,杨弼此人横行关
中几十年,阴险狡毒,行踪无定,独往独来,是咱们镖局极大克星,不知何时为
飞天娄子娄敬德纲罗门下,来镖局时,狂傲之色令人难忍。」

  「老镖头只推说途中与贤梁孟萍水相识,事前并不相识,而贤梁孟又去了洛
阳,爱莫能助,霹雳手杨弼大怒,声言老镖头交出贤梁孟行踪便罢,不然即要老
镖头身败名裂不可,昨日与老镖头几乎冲突,临行之时尚显露了一手惊人内功,
严少侠,你看。」手指着大厅门上。

  谢云岳抬眼一瞧,只见门上明显地有一手印,走前端详,见这手印陷下去五
分,如刀削斧断,异常光滑平整,可见其内力火候已臻上乘,不由淡淡一笑道:
「霹雳手杨弼还要来的,让在下应付好了,只是令贵镖局平添了纷扰,使在下愧
疚难安。」

  老镖头司马仲明抚髯大笑道:「咱们武林中人讲的是恩怨分明,道义为突,
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就是老弟今日不来,老朽还怕杨弼三言两语,吓唬得
了什么,老弟你说此话,真太见外了。」

  谢云岳笑笑,凝望望了众镖师一瞥,又问道:「前在高家沟子被蛇噬四位缥
头伤愈了否?怎么小镖头不见?」

  老镖头黯然伤神道:「四位镖师因放血太多,尚瘫痪在床,非短时可还原,
纵是行动自如,本身武功也无形中减弱不少,小儿半年前染上肝痨恶疾,呕血愈
斗,汴京名医均请遍了,却束手无策,恶疾好医,灵药难求,看来……只是……
早晚间的事了。」老镖头语声竟带颤抖之音,父子天性,其痛可知。

  谢云岳朗声大笑道:「有道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老镖头仁厚格大,
那会遭这横逆,在下颇擅歧黄,即为少镖头一诊如何?」

  老镖头听了大喜,忽见谢云岳伸手将几上茶盅握在手中,手掌望里一挤,只
闻得一串密音发出,一只景泰蓝官窑上好瓷盅登时粉碎,老镖头翻着两眼发怔,
不知何故。谢云岳微微一笑,倏的一扬手,望厅外天井上打出。蓦闻数声惨嗥,
接着一连串破瓦之声,只见三四条身影由天井屋瓦上滚下。

  众镖师先是一愕,继即纷纷窜出,将四个匪党夹头提起放在厅上。

  众人一看四个匪徒面部,不禁大惊失色,原来方才谢云岳打出的瓷粒,全部
嵌入四匪脸上,顿呈密麻,且阻止血液外溢,在瓷粒边缘显出一圈殷红血般,看
来十多奇丑可怕。四个匪徒死到未死,可痛得脸变了色,这颜色是无法辨别的,
皆因,瓷粒将那掩没了。

  这四人无疑是飞天鹞子娄敬德手下,随同霹雳手杨弼来侦探夭马镖局的。自
从俞云并州道上掀起了几桩惊天地,泣鬼神的杰作,这类黑道高手都惴惴自危,
直觉判断出,无论是俞云,或是言岳,抑是谢云岳,只要是有这么一个人物,那
黑道上入物都面临着累卵之危,当然江湖之大,侠义人物多若繁星,黑道克星,
也不胜枚举。

  但谢云岳出道一年,其所行所为之事,甚嚣尘上,一时之间名震整个江湖,
黑道人物有如芒刺在背,非除之而后快,可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飘渺无踪,
只有羊家集一役,及五台山下,尚有数人见过。

  但太原城血案仅凭宫门二杰臆测是俞云所为,捕风捉影的事本是不足采信,
但此类黑道高手所以成为江湖巨攀,料事之准实非常人所可企及,而关中河洛绿
林道总镖把子飞天鹞子娄敬德更具有过人之长,非但武功超绝,新计亦较他人高
出一筹,昔年谢云岳之父追魂判谢文,斗智交手都败在他手上,可见娄敬德机智
武学都超人一等,故娄敬德能执河洛道绿林霸主凡三十年,端类于此。

  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自高家沟子撤往王屋后,越想越忿,遂高山北上太原,去
寻高黎贡山四老,但想起在高家沟子遇见之两少年,功力与掌力迥异与传说中怪
手书生手法几乎类似,心中一动,便转向往访那飞天鸽子娄敬德商量。

  飞天鸽子娄敬德听后,颌首笑道:「蚁兄所见不差,两少年必与那怪手书生
俞云有关,我日前已连续派下十二舵好手去洛阳,只要两少年尚逗留洛阳城内,
想必日内定有飞报。」说时,即传令下去,将谢云岳顾嫣文两人形像通知驻在洛
阳高手。

  第二日便接到飞报,云雾山庄遭两少年毁了大牛,任七姑已惨被击毙,陇西
三鸟赶火打劫,还有……不过两少年行踪始终未得。消息传来,连飞天鹞子均骇
然变色,何况其他人等,象任七姑可是武林名人,娄敬德虽未亲眼得见当时交手
情况,但他有免死狐悲之感。

  这时霹雳手杨弼便道:「老当家,据杨弼猜测,任七姑定是遭了暗算,不然
何至于就让那少年得手,这个是极不可能的事,听蚁兄说,两少年与天马镖局司
马仲明熟悉,不如就在天身镖局着手,小弟不才,愿领本门兄弟去汴,不出七日
便可水落石出。」

  飞天鹞子娄敬德沉吟一阵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极妙主意,但非至必要时,
切忌与司马仲明动手,一有确信,立即报知总坛。」

  霹雳手杨弼大笑道:「遇事沉着应付,小弟还有个自信,奔雷剑客本是虚名
浪得之辈,身家在此,决不会轻易出手,老当家但请放心。」这样,霹雳手杨弼
挑选十数得力好手迳去开封。一至汴京,即找上大马镖局老镖头,盘诘谢云岳顾
嫣文两人下落,语气之间,狂傲无比。

  奔雷剑套司马仲明处处对他忍让,但言语之中讥诮笑骂,把霹雳手杨弼挖苦
得体无完肤。杨弼憋着一肚子气,愤而离去,临行之时,显露了一手金刚手印绝
技,离去后并经常派有数名匪党在镖局附近监视,谢云岳等人一到,他们便发觉
了,纷纷上屋偷窥动静。

  谢云岳一听,本能就生出一种感觉,料知杨弼必派得有人在镖局附近设桩,
逐暗暗抬眼巡视,果不出其所料,暮色虽是很沉,但贼人目光宛如猫眼般,闪出
游离光彩。

  且说四贼被谢云岳一把碎瓷打下屋瓦后,谢云岳面色一沉,喝道:「这是你
们要自取其辱,无事生非把惹到少爷身上,现在也不难为你们,速去通知霹雳手
杨弼即来见我,去吧。」用手一挥,四个匪徒鼠窜离去。

  方才谢云岳露出这一手,立时震惊了全镖局中人,奔雷剑客司马仲明却不禁
更留意着打量这眼前少年,心中不由暗忖:「这少年容貌之俊秀,武学之精湛,
心思之机智,就与我当年好友追魂判谢文一模一样,看来武功竟还在谢文之上,
如今武林虽人才辈出,面前所立少年更是其中翘楚,不知他一身绝学,从何处得
来。」

  心内这么想着,口中自然不便出口相问,遂一面吩咐下人张罗宾席,一向派
人去请嫣姑娘,少镖头夫人。

  这时大厅内华烛高烧,人语豪笑,洋溢着一种极为欢愉的气氛。屏风后转出
顾嫣文与一中年少妇来,步向谢云岳这面。谢云岳心知就是老镖头儿媳,赶忙立
起,老镖头趋了过来,笑道:「老弟这是小媳楚明绮。」

  谢云岳微笑施札,只觉楚明绮已是卅出外,脂粉不施。衣着朴素无华,可是
仍留着当年风韵,一声一笑,无不动人,眼前的她面色憔悴,想是为着少镖头病
重忧心所致。谢云岳心中一动,便对老镖头笑道:「在下一路而来,在骡车上已
食用干粮,眼前腹中尚是饱胀,不如让在下先看了少镖头及众镖师的病,再来人
席好么?」在老镖头而说,那是求之不得事,欣然应诺。

  正当人影欲启步同至内院时,突然镖伙飞步来报:「熊耳山二当家霹雳手杨
弼驾到。」

  谢云岳脸上本来的笑容渐渐淡了,代之而起的直似罩上一层寒霜,目光中蕴
含着愤怒的火焰。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当先趋出,这是武林中待客之礼,不可或缺。谢云岳及顾
嫣文,少镖头夫人楚明绮仍留大厅上,漫不经意谈论着。

  他们正在低声谈话时,厅外起了沉重脚步声,谢云岳抬眼凝望,只见老镖头
同着一个环眼虬髯老者大踏步跨了进来,身后跟着许多人,这是杨弼率领来的,
当然也有缥局中人。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便笑着对谢云岳道:「老弟,这位是……」

  谢云岳用手一拦,笑道:「这个,不用说在下也知道……」立时眼一瞪,望
着霹雳手杨弼,沉声叱道:「姓杨的,你找我做甚?」语气凌厉已极。

  这样开门见山的问话,几乎使霹雳手杨弼下不了台,登时怔得一征,强颜笑
道:「严少快,你如此对待老夫,似嫌不礼貌吧。」他故作大方无所谓,可是一
张脸显得铁青,极不自然。

  谢云岳谈谈一笑道:「对付你这种人,还用得着礼貌,你有话快说,不然,
趁早滚。」

  像霹雳手杨弼这种绿林巨擎,傲视武林同济惯了,这次碰上了硬钉子,同杨
弼来的人却不禁勃然,镖局中人听来可受用极了,连老镖头都暗暗欣笑,忖道:
「究竟初生之犊不畏虎,我们老了,虽然是成名人物,反而有点畏首畏尾,不如
他们年轻人豪气干云。」

  霹雳手杨弼环眼中露出了杀机,哈哈大笑说道:「三十年来,就从未见有人
敢在老夫面前如此发横过……」

  谢云岳哼了声接口道:「现在你不就见了么,趁早将来意说出,少爷厌烦与
你噜嗦。」

  杨弼面色一沉,喝道:「小辈,你还猖狂,你不知道天下群雄齐欲得你而甘
心,老夫此来,就是要擒你归案。」

  谢云岳朗声大笑,忽向司马老镖头道:「老镖头听见没有在下目前身价可高
得很啦。」

  司马仲明怕闹僵来,趁机接腔道:「杨当家,看来此中有一点误会,我这老
弟素少在江湖往来,怎么会犯案,再说就是犯案也轮不到你来代庖吧。」

  霹雳手杨弼登时老脸一红,他本是绿林大盗出身,这话说他倒有点像,于是
干咳了声,向司马仲明强笑道:「司马兄,你与这小辈还是新交,你不知道他就
是在太原闹得天翻地覆的怪手书生俞云。」说着,开眼扫了大家一眼,意似并非
故做惊人之词。

  此言一出,大家目光都投在这位最近轰动武林人物身上,钦佩多于惊奇。

  谢云岳面色镇静如恒,淡淡一笑道:「老贼,你走眼了,只看准一半,怪手
书生是我师叔,尚我真是怪手书生,凭你这号人物能来沾惹,胆子真不小,你自
问能够得上宫门二杰等而之下,够得上清风帮主濮泓么?无论如何,你们这些鼠
偷狗窃之流,还配不上见怪手书生俞师叔,不过话可要说回来,你要立见我那俞
师叔,准死无疑。」顾嫣文暗中窃笑不止。

  霹雳手杨弼眼中露出令人难测的光芒,两颊的肉突然跳了几下,阴沉地说:
「老夫就不信那怪手书生有这般利害,你说得好,你说是怪手书生师侄,那么就
从你身上开始。」说时,右臂倏地一掠,五只怪指迳往谢云岳胸前抓去。

  突然霹雳手杨弼倒退了出去三步,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原来顾嫣文姑娘看不
惯杨弼狂傲之状,在杨弼出手之际,也向时出了手,用出在云雾山庄瀑布下学的
三手断筋截脉制龙手法。

  杨弼伸手倏攻谢云岳时,蓦觉一掠指风击向自己手腕,快如电闪地分辨不清
是何人出手,心知这手法有异,左腕上抬急往回抽,就这样,右肘被顾姑娘指尖
扫过「经渠」穴,只觉一阵奇痛,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身形暴退三步,征着双
眼。

  顾嫣文怒叱一声道:「只这么点艺业,尚敢来丢人现眼,真是不知自量。」

  霹雳手杨弼此刻真有点懊悔自己有点任性来此了,但事至如今,岂可撒手而
走,闻言立时大怒,厉声道:「好,好,算老夫不知自量,不过老夫还要看着你
们有多大的道行。」就在他语音方落之时,身形平地凌飞而前,也未见他怎么展
动,却快如飞矢,眨眼便到了顾姑娘身前。嗖地两掌疾出,便向嫣文双肩搭去,
隐带风雷之声。

  杨弼这种霹雳手,本是外家掌力最上乘的一种,武林内外家之分极难分清界
限,通常以走刚猛路子称作外家,阴柔路子称作内家,外家掌法以阳刚见雄,力
能开山碎碑,似杨弼霹雳手法就非一般江湖好手可及,掌未到,风先至,顾嫣文
知道只要让杨弼手掌沾着一点,便是筋断骨裂。

  顾姑娘早就是辣手罗刹,自得了谢云岳指点后,更非常人能及,等杨弼双掌
堪及肩上,身形一晃,便转到杨弼身后步法之快,连司马仲明都没瞧清她怎么脱
出杨弼双掌之下,心中不禁暗暗喝采。杨弼双拿扑空,立知不妙,双掌也不往回
缩,减势一个回旋,快得无与伦比,带起一种尖锐划空啸声。

  顾嫣文似是不敢硬接对方掌力,足跟一点,身形又自飘退了两尺,发出两声
轻笑。

  杨弼一旋之势又是扑空,微微的冷笑,身形暴长,正待全力一击,那知自己
双肩似中了两道钢钩一般,麻痛兼有,两臂力道一散,猛觉肌骨中了一腿重的,
不由自主翻出厅外,叭地一声大响,竟然仰跌在天井麻石上,半晌才爬了起来。

  霹雳手杨弼也是名望一时的好手,今日阴沟里翻船,找上门来自取其辱,实
在有点不合算。奔雷剑客司马仲明张大了嘴巴,愕在那里,当真他从习艺至今,
什么世面没见过,今天非但连谢云岳顾嫣文用的是那门那派功夫都无法辨清,甚
至于没瞧出人家是如何出手的。老镖头如此情状,别的就更不消说了。

  显然的霹雳手杨弼摔得不轻,立起来尚不住揉着肌股,缓缓地抬起头来,眼
中射出愤怒的光芒,狩笑道:「暗算偷袭算得那门子英雄好汉?」这句话是冲着
谢云岳谈的。

  谢云岳听说,一时之间,豪气复现于眉宇,展眉笑道:「好,我总要叫你输
得心服,不过,咱们不可在人家镖局里打,走,去郊外去。」去字一落音,人已
在天井穿越屋脊,月光辉照耀动直似一条狸奴,瞬即无踪。

  霹雳手杨弼苦笑了笑,人家这种超尘脱俗轻功身法,自己再练个二十年也望
尘莫及。知此去凶多吉少,但事情挤到这步田地。只得一提真气,跟着跃去。众
人也陆续跟出,只留下顾嫣文及楚明绮。且说霹雳手杨弼一置身屋脊,谢云岳身
形已在二三十丈外。如淡烟般一晃即逝,他用出毕生功力,仍无法赶近一步。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已先后站在城南一片乱冢岗上,钩月斜挂天际,繁星闪
烁明灭,寒风仍吹得很劲,两人袍袖飞舞,猎猎作声。

  当下谢云岳微笑道:「杨弼,你此次代人出头,我替你深感不智,无论我是
否怪手书生,抑或有甚关连,均与你们无关系,更没有什么利害,依我劝告,不
如收手回至熊耳山,但须转告贵当家飞天鸽子娄敬德,就说今日武林局面,大乱
将至,绝非是他能沾惹的,安份守己,保全令名,岂不是好。」

  霹雳手杨弼听说,心中一动,他这样说,不是明告自己与怪手书生有极大关
系么,听说怪手书生功力绝伦,从未落败过,对方看似年轻,方才施出之一手,
是前所未见,他直认是怪手书生师侄,大概非虚。

  但自己成名以来,仗着霹雳手法,武林中能颌顽者寥寥无几,与飞天鸽子娄
敬德昔年交手印证,三个时辰以后才以一掌之差惨遭落败,输得心服口服,但如
今仍不相信对方比自己就强过多少,方才不过是以小巧身法,出自己不意取胜罢
了。

  虽然谢云岳说的话是极诚恳的,但听在他耳中却变成冷嘲热讽,于是微微冷
笑道:「朋友,你好一张犀利的嘴三言两语就想将老夫劝走,没这容易,至少也
要伸量一下你难道不知道,老夫实在作不了主。」

  谢云岳面目一变,极为不悦地冷哼了声道:「这就奇了,你作不了主,谁作
得了主。你又不是有为而来,胡涂强出头为何。」

  霹雳手哈哈一笑道:「朋友,你这叫做装模作样。令师叔俞云在宝月禅师处
窃取三页菩提真经,这三页经文,天下英雄莫不有得而甘心之意,敝山主当日也
会与西崆峒掌门去酒瓯峰,不意为令师叔乘间劫去,似此种绝学秘笈,那有私人
吞之理。是以,老夫对此实在作不了主。」

  谢云岳听后,惊然一惊,暗道:「怪了,此消息不知从何泄露,难道天外三
尊者竟然未死。」

  于是故作不经意地一笑,道:「难得你从那听见这捕风捉影的词儿,竟当它
是一回事,究竟谁亲眼得见。」这时镖头中人及杨弼随来的人均已陆续赶到。

  霹雳手杨弼高声喝道:「朋友何必自欺欺人,天外三尊说话那会虚假。」

  谢云岳凝视了杨弼一会,冷冷地说:「此事用不着再说,试想江湖之中如你
这种的人,不可车载斗量,菩提真经也轮不到你,这不是痴心枉想么?」这种蔑
视的语气,当着众人之脸,杨弼那忍得下,激得暴跳如雷,骂道:「好小子。」
声落手出,双掌猛往谢云岳胸前递到,快如电闪,风声劲锐。

  霹雳手杨弼虽然出掌,但心知对方是个扎手人物,双手真力未迟滞,只用上
五成,实中套虚,万一必要的话,便急速撤掌换招。

  谁知自己的掌推至对方胸前不足一尺之处,对方竟不闪不避,连眼角都未瞬
一下,心中暗暗有气,付道:「你未免太拖大了,我这霹雳掌力用上十成,便能
裂石成粉,你纵是铁铸之体,也禁受不住。」

  遂喝一声:「打。」真力亦发至十成,「呼呼」两掌合拼过去。

  岂料眼前一花,对方身影已杳,惊觉脑后风府穴一溜冷风袭来,那冷风劲道
甚猛,刺中有微麻的感觉,心自大惊,头急望前栽,双掌一甩向后硬生生猛拔,
人也一旋回转身来。谁知那溜冷风如影随形的而至,下移数寸竟然点向头后火推
穴,接着另一道冷风袭向脊中穴,当前的人影仍是未见,令他汗毛为之笔竖。

  杨弼以霹雳掌深湛阳刚的功力,饮誉武林数十年无人敢撄其锋,今晚竟连人
家的身影都沾不着,非但如此,对方身形之快速往来尽见,怎不叫他惊然发立。

  谢云岳存心令他当众坍个大台,以他那轩辕十八解绝代手法,三两招之内,
杨弼定必功力全废,此为谢云岳为掩蔽身份,轻易不露,再则为避免带来奔雷剑
客天马镖局无穷厄难,故而用在他认为极普通手法应付。

  杨弼究竟是经验火候尽佳,他用左掌一环,身形随之而旋,周身三尺三百六
十度两均被他掌力所笼罩,右掌上伸微扬,作那金豹露爪之势,这样可避对方由
上袭下,左足向内,右足往外,滴溜溜的一旋,身形已自转了三圈,这几个动作
都是在一瞬间完成,无比之快。

  按说对方身形毫无所遁之理,岂知仍是一样,他快人家也快,两溜冷风却如
附骨之蛆跟踪而来,电闪地变换着袭来的部位,胸后的三焦、神变、心俞、灵台
等重穴无一处不点到,但一触即止,只有微麻的感觉,看样子,人家是有心不愿
伤他。

  他空负有一身绝技,寻不着对方也是徒然,一阵跳跃后,只觉头目晕眩,心
中大感惊异,这是自己得未曾有的现象,不由把一腔争强好胜之众顿泯,立即收
手定下身形。

  谢云岳见杨弼住手不动,遂也不施出奇绝天下的玄天七星步法,含笑凝视着
他。

  霹雳手杨弼见他立在月色下,雍容冲穆,衣袖飘扬,望之若仙,不觉心折,
暗叹了一口气,拱手道:「朋友身手果然高明……」忽又止住不说,眼中呈现黯
然神光,用手往他同来的党羽略一招手,两臂微张,身形倏然往左侧乱坟中藤萝
草内穿去,随着又是几条矫捷的身形,一闪而没。

  谢云岳转向老镖头笑道:「这事终是不了之局,转眼间武林浩劫即至,在下
实不愿眼见此时此刻发生,三日后在下即觅俞师叔致力消弭这场杀劫。」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拂髯微笑道:「令师叔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莫测,年来
轰动武林几椿大事,应以大快人心,依老朽看来,令师叔最近情势已成竹在胸,
老弟无须耿耿于怀,我辈行事但求心安而已,何言其他,夜寒露重,我等先回镖
局再谈吧。」

  众人一行回到了天马镖局,一眼瞥见少镖头夫人楚明绮、顾嫣文姑娘陪着一
位葛衫白须老者谈话。

  老者一见谢云岳等进来,即立起含笑道:「是言少侠么?」顺手从袖内掣出
一函信与谢云岳。

  谢云岳笑道:「不敢,正是在下,访问老先生尊姓台甫如何称呼?」一面伸
手接过这信封,一面打量这老者形像。

  这老者生具一付寿像,长眉及颊,海口贝齿,风目含威,开阖之间,光芒四
射,身材极修长,腰子挺直,一双手掌洁白如玉,所蓄指甲长及两寸,老者正待
回答,顾嫣文接着引见道:「这位老前辈就是燕云大侠铁指仙猿白羽。」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立时惊喊了声,道:「白兄敢情就是当年在济南千佛山掌
劈十五家绿林巨寇的大侠么?幸会,幸会。」说着自我介绍,又将镖局同仁一一
引见。

  谢云岳认出封皮上系苍玺手迹,连忙退至一隅拆封取出详阅,函中云:「三
弟如晤。晋祠握别。勿又近旬,与啸弟兼程北返,途中虽稍受阻难,幸得及时化
解,略无羁绊,安抵昌平,较宫门二杰返京先至半日。郭堡主已先抵京城,仗嘉
亲王助力,严戒宫门二杰不得籍官府之力,以莫须有之事率性妄为,若以武林私
故,亦不得渲染扩大,只可和平放决,二杰现不出面。」

  「只暗中联合北五省魔道巨孽,向昌平传家沧州赵家及本帮意图骚袭,所幸
愚兄有先见之明,事先将两家移往隐蔽处,匪党两次扑空。太原李府血案现已无
事,二杰目的在夺取三页菩提真经,此事已引起十方瞩目,不但江湖道上人物显
现,连隐蔽深山老一辈之魔头亦均纷纷下山,涉入此一夺经漩涡中,是故贤弟此
刻周遭,危机四伏,有间不容发之势。」

  「愚兄深知贤弟功力精湛,足资应付强敌,但切不可疏忽大意,为贤弟居停
带来无穷灾厄,自误误人,虽百死亦莫赎,依愚意相劝,此后贤弟行止,还是孤
身为上。此次铁手仙猿白大侠有事河洛,特修书面交致意,白大侠尚有有关令尊
当年之事面告。」

  谢云岳匆匆看罢,揣人襟囊,铁手仙猿白羽即赶在谢云岳身前低声道:「三
日后,老朽在龙亭相晤少侠,有事面告。」

  说完,向大众略一拱手,说声:「再见。」人已穿越屋脊逝去。

  谢云岳含笑向司马仲明笑道:「白大侠为友热诚,极是难得,只不知他是从
何得知在下落在贵镖局的,方才忘了问……」

  说此一顿,又笑道:「被杨弼一闹,竟把少镖头治病的事给耽误了,老镖头
现在就去吧?」

  少镖头夫人楚明绮一听,当先就挽着顾嫣文赶入内院,老镖头哈哈大笑道:
「犬子倘为少侠妙手成春,则少侠不啻为我司马门中再造恩人。」老镖头门中人
丁单薄,只此一子,少夫人又无生育,自其子病后,老镖头终日为嗣续忧心,故
出此语。

  谢云岳随着老镖头转进屏风后,一面笑答:「仁者自有天眷,令媳亦是宜男
之像,来年老镖头定能含殆弄孙无疑。」

  老镖头被说得心花怒放,呵呵欢愉出声。

  一踏进少镖头居室,即嗅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弥漫充斥,谢云岳一哄气味,
满是参属地黄之类,不禁摇头三叹低谓:「此真庸医误事。」

  楚明绮同顾姑娘已先来床侧,闻言楚明绮神色一变,忙关心问道:「少侠你
看有治吗?」

  谢云岳闻言一笑道:「大嫂,你别急,我这大夫还没扶过脉哩。」

  楚明绮粉脸一红,顾姑娘翘起嘴巴嗔道:「那么你疯言疯语则甚,人家丈夫
病了,怎不令他牵肠挂肚的嘛。」老镖头尚不失为豪迈之性,爽朗呵呵大笑。

  谢云岳趋至床前,掀开帐帘一瞧,只见少镖头仰卧被中,仅露出面首在外,
脸如黄腊,一头乱发,越显得形容枯槁,见有人来,甚是吃力地睁开眼皮,点了
点头,又关上眼皮,一张脸只剩下皮包骨,干瘪的一层,真是病久投医,神仙难
治。楚明绮一阵心酸,噗籁噗籁珠泪直往下淌。

  谢云岳斜坐床沿,拉出少镖头手臂,三指一搭,潜心静虑扶那脉象。老镖头
在旁低声说道:「犬子在初生之时,相者即谓其不永年,是故老朽取名长寿。」
言下不胜慨叹。

  谢云岳笑道:「江湖术士妄言,怎可轻信,古人云像由心变,辅薄者夭,敦
厚者寿,谁能初生即可断定终生穷通寿夭生老病死,人生必经之途,每人亦必有
不同的过程,只可说有幸或不幸尔,似少镖头者,遭遇不幸耳。」良久,两手六
脉扶过,又看舌苔,立起身来,转向楚明绮微笑道:「大嫂,可否请拿出尊夫从
前饮过的药方一阅?」

  楚明绮颔首,从桌前小案屉中取出一叠厚厚药方,谢云岳接过,逐一审视。
老镖头见谢云岳郑重加斯,不由皱眉忧心。约莫一顿饭时,才将厚厚一叠数十张
处方检视完,谢云岳一脸凝重之色向老镖头说:「所延请之大夫必是当地名医,
处方虽略有错误,但未必使今郎缠绵不起,想其中别有原因。」

  司马老镖头答道:「不错,此人是当地名医赖春桂,年有八旬了,诊病有如
神助,帖不过三,小儿不愈,只有认命了。」

  谢云岳也不置答,只低头沉思,忽然风快旋身,窜在床前,帐带一掀,将少
镖头翻过身来,撕开后胸内衣,略一察看不禁「呀」地惊叫起来。老镖头及楚明
绮一听谢云岳惊叫出声,齐趋前而视。只见小镖头后胸赫然呈显一条宽可两指,
长可五指淤印。

  谢云岳不禁叹息,道:「此必为阴手所伤,少镖头自己不知,想必病发当在
暑伏之期,赖医不知病由内伤而起,误以外感之药,以桂枝麻黄等汤主治,后以
肝亏肾虚,以地黄隔之味,一误再误,冬退发热,邪热郁于太阳之经,不得发越
故血从口鼻而出,此为火症,吃亏于赖医加意于补火,此类于鳌山之灯,火熄则
不动,火旺则动速,独不思火不宜动,动则病矣,速则易终而易环,火太旺,则
一炬成烬矣,人之精神有限,在下若迟来十日,令郎将油尽打枯了。」

  老镖头不禁赞扬道:「听少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闻所未闻,少侠博学
若海,令师定必学究天人,但赖医学有素,何致有这悬殊出入?」

  谢云岳笑道:「医之治病,一病而治各不同,若中皆愈也设运以毫厘,则相
差不仅千里计也,世人谓良医有如良相,皆因审眼再三,而后下药,人命关天,
岂能不郑重。」说着,在怀中取出精致小钢盒,掀开,拈出十二支细如毫发,长
约四寸金针,在少镖头后腹处十二重穴,徐徐刺入。

  谢云岳请老镖头速遣镖伙去买七年陈艾及老姜,越多越好。楚明绮如飞地抢
出,嘱命镖伙速去。约莫一盏茶时,少镖头已然呻吟出声。此刻,镖伙业经将陈
艾老姜购回,谢云岳请老镖头及楚明绮将少缥头按捺住,不许稍有动弹,次用姜
片三片铺在淤伤处,陈艾绒置于其上燃着。

  三易其艾后,少镖头痛得声如羊嗥,浑身筋骨颤抖,汗流遍体,挣扎欲爬起
来,想来痛得出奇,经老镖头及楚明绮强力捺住。少镖头两眼瞪得有如铜铃,只
出声嚷痛。

  艾绒换至九遍后,少镖头已力竭声嘶,谢云岳才道:「现在内伤尽去,不妨
事了。」

  老镖头及楚明绮放手立起,谢云岳轻轻拔出十二支金针后,将少镖头扶起,
用掌在后胸轻击了一下。只见少镖头喉头出声,俯身吐出一滩碗块淤血,腥臭难
闻,中人直欲作呕。

  谢云岳轻轻扶着躺下,立起要过纸笔,沉思有倾,缓缓处下二方,一方治吐
血,一方理中调气,笔走飞蛇,体胜褚赵,老镖头不禁击节叹赏。谢云岳处完落
笔,遂笑道:「取此两方,不过七日,定可痊愈。」

  言此一顿,又提笔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在下索兴做个好人吧。」濡墨挥
毫,处下千金种子秘方,大笑道:「来年五月,在下要来讨一杯弥月酒吃。」

  楚明绮面红过耳,老镖头喜笑颜开,连道:「那个自然,那个自然。」谢云
岳又同老镖头察看四镖师病情,并写下药方。

  午夜谢云岳又替顾母针药兼施后,再以本身真力打通顾母穴道,果然顾母可
以行走,但显然仍是虚浮。谢云岳与顾姑娘老镖头三人在书房低声密议,不知说
些什么,曙光初现。谢云岳顾母及姑娘三人悄然离开镖局,不知住何处去了。

  文申未,天马镖局门首行人来往频繁,因靠近相国寺侧,较别处来得要热闹
些,除了行人摩肩接踵外,还夹杂着小童追逐嘻笑声,小贩沿街叫卖声,及相国
寺内钟鼓绕钹声将这条通街益发增了几分繁荣。

  这日,阳光普照,暖溢中尚有陡峭春寒,皆因还有风小时吹刮着,但这在新
正却是极难得的好天气,镖局外旗杆上四马镖旗飞扬着,猎猎作响,那由红丝线
织成的四匹骏马在阳火辉映下,显得分外夺目。远处忽起了一阵奔马声,踏在青
石板上「得得」作响路上纷往两侧闪避。

  日月仙人掌芦堏负手立在镖局门首眺望省景,被奔马吸引住目光,那是清一
色蒙古种黄骠健马,马上人均是长衫客,为首一骑分外轻捷,芦堏看清了,脸上
微微变色但仍自夷然不动。四骑健马转眼到了旗杆下,马上人翻身下骑,沾地不
出半点响声,四人都是同一动作,几乎似是在马上飞离,此可见不但四人骑术特
佳,轻功亦俱臻上乘。

  四人连眼角都未瞧正立在门首芦堏一眼,其中一人是长脸老者,刺猬短发根
根见肉,眼圈骨比常人更凸出,相比之下两目比别人深陷,露出精光威棱折折,
他抬首望了镖旗一眼,忽冷哼了声,道:「陈鹏,与我摘掉它。」

  一个四十上下干瘦汉子应了声,嘴角咧了刚,似笑非笑神情投了芦堏一暼,
在目光中看出,这神情极其冷峭,不屑。别家镖局子得镖旗均是用长绳从轴轳拉
曳悬上,可是天马镖局例外不同,每天系由擅轻功的镖伙带着锦旗,揉升杆杯顶
系好。

  那唤陈鹏得汉子用手捏了捏旗杆,那是熟铁铸成,忖度自己掌力不足于劈断
那碗口直径大的铁杆,那势必要揉升上去,才可取下旗帜,但他极不愿这样做,
因为似乎有点失身份。他观察旗杆不远,有棵高约五丈的桦树,树叶落光了,只
剩下丑陋的秃杆,及一些主枝,在寒风中抖瑟着,这树仅有旗杆的三分之二,距
离镖旗尚有好一段,但在陈鹏眼内,作为踏脚借力处,是最好恰当不过的。

  只见陈鹏身形一弓,嗖地一鹤冲天,人似离弦之弩般望上陡升,姿式轻快曼
妙无比。猬髭老者忽笑着向另外二个同伴说:「陈老四的轻功越来越俊了……」
语音未落,却出了意外。

  陈鹏是想双足落在桦树上斜出的一支主枝上,那是距旗杆最近最高的一点,
再借力一点拔上,用出「金蛟剪梅」手法,使轻而易举地将这面四马镖旗取在手
中,在他心里想法是这样的。

  那知双足正要往那枝上一沾,此刻的他似是卖弄身法,着意施为之际,突然
「喀嚓」一声,那截斜枝无风日断,时刻在准,正是陈鹏真气一散一聚的当儿,
脚下一沉,人即似断线铁锤坠下地面,还幸身形未栽倒于尘埃,只踉跄一步便定
住,这一来闹得陈鹏面红耳赤。

  驻足路旁行人,乡老儿均发出一声声轻笑。猬髭凹眼老者明知定有蹊跷,却
心中惊疑不定,有什么人竟有如此精湛的玄门罡气,弹断那截树枝呢?

  这太难了,离地五丈高,时间,部位,捏得那么难,估量着自己也无这么高
的功力,遂用精光四射的眸子望周围一扫。

  只见离存身三丈开外,立定一矮胖老者,眯着一对小眼,尚有两少年,一长
身玉立,俊秀神情,另一面色黝黑,却是肩头剑柄蓝穗飘忽,再为一年轻貌美的
姑娘,观其眼神嘴角,刁顽泼辣无比,也是肩头插着丝穗长剑,四人立在一处,
面上带有似笑非笑神情。猬髭凹眼老者认准那是矮胖老者所为,两目一瞪,正刻
喝骂出口。

  矮胖老者这时发话了,哈哈大笑道:「小娃儿,瞧清了没有,那是另有高人
用奇绝天下的手法,弹断树枝,这手绝活,太高明了,我老头子今天可算开了眼
界。」这话搅得陈鹏等四人体无完肤,勃然色变。

  立在镖局门首的日月仙人掌卢堏也发话了:「嘿嘿,那儿不好卖弄,竟赶上
俺这镖局子门前露丑。」他也瞧出端倪,另有高人相助,遂也说出这句俏皮话。

  陈鹏一听,气满填膺,两臂一振,电射而出,七八丈之遥,竟望卢堏身前扑
去,着实快速惊人。

  蓦地一溜电芒从陈鹏胸后卷到,陈鹏猛觉一股寒气由身后袭来,吡骨生痛,
心中一惊,急中生变,右足向外一划,硬生生将身形望左斜去三尺,嘶地一声,
陈鹏左肩划破五寸血糟,落定石阶犹自心悸。

  卢堏见陈鹏扑来,亮开双拳凝神待敌,倏见有人相助,收拳退出两步含笑昂
立。陈鹏有生以来,似乎仅有此次亏吃得最大,气得满面发青,转过面来,见是
一娇美如花的少女,杏目蕴着威棱,平持着一泓秋水长剑,盈盈立在身前不到五
尺之处。

  这少女正是那在金华刁顽无匹的兰姑娘,她在太原正巧盛传怪手书生奇人奇
事,她直觉地判断出怪手书生非谢云岳莫属,却是观面不识,无意正巧邂逅矮方
朔荆方,与东方玉琨,姜宗耀等三人。

  用酒饭时,兰姑娘说出怪手书生俞云,心疑是谢云岳伪装,这一言挑破矮方
朔满腹疑团,猛拍一下大腿,嚷道:「对,是这娃儿,在羊家集骗得我老人家好
苦,我说龙门老四为啥无故萎缩倒地,对,是这小子,我们去找他。」

  江湖中人声气灵通,在未离太原时,高家沟子一战不胫而走,四人匆匆赶去
询问骡车行踪,跟着奔扑洛阳,才抵其地,又盛传云雾山庄被焚,任七姑断腕身
亡,又转扑到阙塞山中,只见偌人的云雾山庄,只是断垣残壁,人去楼空,原来
龙门四怪解散全庄,另投他去。

  矮方朔等无奈,想到高家沟子天马镖局,这才望开封而来,恰巧遇上这事。
且说这时凹目髭老者及其他两人,瞥见陈鹏受伤,竟哼了一声,三人张身形,向
兰姑娘那面电闪欺到。又是两道夺目银虹,惊天而去,望三人凌空罩下,敢情是
东方玉琨,姜宗耀双双出手。

  猬髭凹目老者凌空顿纵身影,暴喝了一声,宽大衣袖挥处,三片凌厉无涛的
劲气冲展开来,「仆仆」两声,双剑卷势条然荡开,东方玉琨、姜宗耀身形竟被
这一荡之力,震得倒出五尺,两人都是一脸惊疑之色。

  矮方朔荆方哈哈大笑道:「好个铁袖神功,料不到飞天鸽子又出熊耳了,幸
会。」那猬髭凹目老者正是名驰河洛的飞天鸽子娄敬德。

  娄敬德一声暴喝道:「你是何人?」说时眼中精光逼射。

  矮方朔呵呵一笑,神情诡秘地说道:「你认不得我,我却认得你,我这老不
死的正是你那生死对头追魂判谢文的拜兄荆方。」说此一顿,继又笑道:「我那
拜弟听说就要重去熊耳,你还呆在这里做甚,不要错过了好朋友。」

  要知飞天鸽子娄敬德当年幸胜追魂判一掌,胜得也不甚光彩,至今尚不能释
于怀,闻得谢文噩汛,他深知谢文机智无比,对他的死亡始终抱着将信将疑的态
度,年前风闻谢文再出,终日提防谢文再临熊耳,今日所得矮方朔之言,不觉一
怔,倏又豪笑道:「熊耳山对好朋友光临,无不竭诚接待,娄某准在山接应,荆
朋友倘不嫌简慢,请一并光临好啦。」

  矮方朔荆方大笑道:「我这老不死的对你还没有兴趣,有我拜弟就够你头痛
的。」飞天鸽子娄敬德闻言冷笑了一声,也不理矮方朔,望着日月仙人掌卢堏瞪
了一眼。

  卢堏不等娄敬德开口,已先发话,冷笑道:「娄老当家,你何必小题大做,
敝局镖旗不值几何,不过要拿下恐怕没这般容易,至于昨日惩处杨堂主之少侠,
今晨业经离此北上了,临行留下话来,说老当家有种的话,可去京城寻他。」

  飞天鸽子娄敬德本是找谢云岳晦气来的,经矮方朔这一闹,又见陈鹏踏足树
枝无故折断,猜准暗中必有用绝顶内家功力弄了手脚,一腔盛气早馁。经卢堏这
一说,正好找下台阶,遂阴恻恻一笑,道:「这小辈见机得快,溜啦,看他怎么
逃得出老夫掌心。」

  日月仙人掌卢堏见如此成名人物,此时也说出这等色厉内荏的话来,心中暗
笑得紧,也懒得理他,寒着一张脸,像一泓死水样。

  殊不知飞天鸽子奸如狡狐,老谋深算,决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目前天下归隐
豪客怪杰,纷纷再出投入江湖是非,就拿这次怪手书生出没中原,他就遍发绿林
帖,耸动一些魔道高手,参与兜捕俞云其人,怪手书生虽然行踪诡秘,但也难逃
这许多多高手眼下,除非他从此遁世归隐,这一点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当然如
果就此能除掉为犯绿林的怪杰,那更是求之不得的事。

  从霹雳手杨树铩羽归来,杨弼懊恼非常,意懒灰心,说起对手少年就是俞云
师侄,推而想之,师侄功力如此之高,俞云更是惊人,飞天鸽子娄敬德虽心惊不
已,但犹不深信,所以领了陈鹏三人匆匆来到天马镖局,意在探情虚实,现在人
虽未目睹,从树枝无风折断,就可猜出镖局内必隐有绝顶内家高手,好汉不吃眼
前亏,不如转回想好对策,再定行止。

  且说娄敬德与卢堏说话后,眼光又落在东方玉琨、姜宗耀、兰姑娘身上,暗
中忖道:「这三人那儿却找到这种神物利器,自己这么多年来,总想找上一柄,
但无机缘,眼前……」

  心中恶念陡生,欲用那「铁袖劲风」全力一击,谅这一个年纪轻轻,武功再
好也经不起自己一袖,等他们闪避时,再以左掌用「擒拿手法」夺下一柄,思念
至此,眼光闪烁乱转,忽回面道:「咱们走吧。」

  陈鹏等三人闻言应了一声,身形顿处,斜刺刺飞上马背,娄敬德霍地旋身,
右臂一抖,长袖挥处,只觉一片汹涌气流兜向兰姑娘等。兰姑娘等猝不及防,惊
觉眼前,黑黑一股排山倒海的劲气,直推得他们身躯连连踉跄。

  姜宗耀临危不乱,一个长身拔起半空,猛起一招「天际游龙」,向娄敬德左
肩飞快地劈去。

  矮方朔荆方亦自意外,不由一怔,突见娄敬德左手倏出,竟往兰姑娘执剑的
右手拿去,对头上姜宗耀的来剑亦不顾忌,矮方朔暴喝一声,双掌同出,以他独
门绝技「五行真力」,抢救兰姑娘长剑出身。

  要知飞天鸽子就是以他那灵捷鹫猛无匹的身法,驰名于武林,堪在他那左手
近得兰姑娘相距一尺之处,身形往右飞旋滑出一步,恰落在兰姑娘齐肩,也刚好
脱出姜宗耀一剑、矮方朔双掌,他的身法用到正是好处。

  就在这一刹那间,娄敬德左手并不闲着,中指一弹,兰姑娘右臂「经梁穴」
一麻,不由自主地「秋霜」剑呛啷落地,娄敬德疾如电闪地俯身一捞,「秋霜」
剑堪堪握着,只觉脊心奇酸,无独有偶的「秋霜」剑又落在石级上,响声中激起
一缕火花。

  更有惊人的,娄敬德只觉被锐利五爪嵌入胸背提起,一掀一撩,竟然被撩出
五六丈外一颗小树上,「哗啦蓬通」连树撞拆坠地,灰尘飞涌漫天。矮方朔只见
得一条灰色人影,落下腾去一晃无踪,身形快得无与伦比,既不知从何而来,也
不知由何而去,袭击娄敬德动作只在石火电光般短时间内完成。真是快速之至。

  矮方朔等,都是现今武林中有数高手,无法稍辨相助的人身形面目,那围观
如堵的路人更不消说了。飞天鸽子娄敬德一跃而起,头一低,窜上马背,扬骑离
去。

  陈鹏等三人在马背上目睹这幕经过,骇然色变,随定娄敬德无言默默驰离,
人群闪开一条通路,带着惊奇的目光注视着。矮方朔等四人先听得卢堏似说一位
少侠已离此北上,也懒得再进天马镖局,一眼望见卢堏尚立在门内,兰姑娘冲口
就问道:「请问……贵镖局有位姓谢的少侠吗,他是最近由洛阳来的。」

  卢堏摇了头笑道:「不瞒女侠,敝局并无什么姓谢的,不过……来了一位姓
严的少侠,尚携着妻室岳母从洛阳而来,可是今晨便离此北上赴京了。」

  兰姑娘听后懊失异常,她一路上道听途说,加上矮方朔猜测,姓严的少年该
是谢云岳,伴随他的有位少女,虽然如此,但没确定就是他,此刻,闻卢堏说尚
携着岳母,不由花容黯淡,半晌无言。

  矮方朔荆方见了,不禁代她暗暗的难受,多日来他发觉兰姑娘倔强好胜,出
语刁损,但心地良善,对谢云岳一往情深,可是男女情爱是双方的事,谁也勉强
不来,遂向卢堏抱拳笑道:「吵扰尊驾,得罪了。」

  转向兰姑娘道:「姑娘,我们先去相国寺游赏,再决定行止吧。」矮方朔等
四人遂在人浪之中挤进,远望去,只见万头耸动,人潮如蚁,片刻之后,已分不
清孰彼孰此。

  天马镖局与相国寺近在咫尺,该寺为汴京开封五方杂处,唯一繁荣地点,亦
为著名胜迹。

  相国寺南北朝齐天保八年建,旧名建国寺,唐景云二年改为相国寺今名,金
元明清诸代相继重修,前有跨街两坊,东题「中邦福地」,西题「梁苑香村」,
笔力雄健,篆刻极工,书法名家,为之叹赏不止,正中大门经常紧闭,自东西两
偏门出入,由大门向北,而二殿而正殿而八角殿而藏经楼,俱险山转角,飞檐四
出,实为我国建筑之特色。

  尤以八角殿更为著称,每逢令节,善男信女,进香朝拜者络绎不绝,相国寺
院落场地宏敞,说书、唱曲、幻术、卜相等杂技及各种小贩群集都人仕女,杂还
往来,终日不绝,汴人雅好鼓词,津鲁校书,来此演唱,各界人士,趋之若骛,
有人喻之为北京之朝会,金陵之夫子朝,虽云小巫大巫,其实皆为杂还所。

  且说矮方朔四人杂在人群中,进得东掖门,鼎沸嘈杂,游人如织,穿梭一般
纷往杳来,四人在山阴道上,目不暇接,尤其是矮方朔荆方,东张张、西望望,
嘻哈之声不绝于口,似煞有介事模样,只有兰姑娘闷闷不乐。殿内尚隐隐可闻钟
鼓绕钹之声,只是为繁嚣遮没,若断若续。

  四人停身在一说书处立着,说书人约莫五旬上下,手持一柄乌骨折扇,正在
说穿金宝扇,说得吃紧处,口沫横飞,天罡剑东方玉琨眼角瞄见两人随着人群缓
缓走来,只因,两人身量极高,分外着目,不禁暗暗吃惊,便用肘骨撞了黑摩勒
姜宗耀一下,以目示意。黑摩勒姜宗耀也瞧见了,亦为微微一震。

  来的两人视秦中双怪,都穿着一身锦衣华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可是衣衫
要与人相配的,但穿他们两人身上,分外显得不调和,十分刺目。大怪童相,豆
大麻脸,二怪巴山雕,长条胡瓜脸色如猪肝,两人都是名负一时的魔头,尤其他
们的飞凤剑法在武林中可称一绝,玄奥诡奇,可算是登峰造极。

  只因东方玉琨、姜宗耀两人出道不久,在宝鸭伤了两怪的门下,双怪一怒追
踪他们,交手之下不及十合,东方玉琨、姜宗耀若不是人相救,险遭不测。秦中
双怪瞧见了他们两人,是以一摇一摆走前,只见大怪童相嘴角咧了一咧,冷冷地
向东方玉琨、姜宗耀道:「小辈,我们又在此撞上了,真是有缘。」

  黑摩勒姜宗耀还以颜色道:「不错,又遇上了,你要怎么样?」

  童相哈哈狂笑道:「不要怎么样,只要你们自断一臂,我们掉头就走。」两
性身量极高,比旁人长出一个头来,游人纷纷瞩目,好事的索兴驻下足来旁观。

  一旁的兰姑娘怒叱道:「你们是什么人,好狂妄的口气。」说着,刷地飞掌
朝童相当胸打去。兰姑娘寻找谢云岳不到,心头正在懊恼,借此将一腔怨情发泄
在他们身上,她若知道面前就是秦中双怪,也不致贸然出手。

  眼看兰姑娘手掌堪堪逼到大怪胸际,忽见大怪身形如行云流水一般向前滑了
一步,姑娘出掌扑空,倏地缩手,大怪童相反腕一扣,疾如飙风,按理来说,兰
姑娘手腕非要被他扣上不可,却见大怪手到中途,似遇上阻力缓得一缓,兰姑娘
才得及时抽回,兰姑娘惊出了一身冷汗,皆因大怪手指一掠,劲风触及腕面,刺
痛彻骨。

  大怪童相扫目一瞥,只见身旁多出一个矮方朔荆方来。矮方朔荆方微微一笑
道:「真是阴魂不散,多年相识,竟又在此地显灵了,童老大偌大的名堂,向一
个女娃娃伸手,不怕人笑掉大牙吗?」

  二怪巴山雕嘿嘿冷笑道:「原来你当上娃娃头了,风闻你在羊家集斗龙门五
怪,遐迩闻名,我们前账未清,现时正好一算,也可露你五行掌,究竟有何出奇
处。」

  矮方朔呵呵大笑道:「只要你们有兴趣,我这老不死的敢不奉陪。」

  大怪童相接口道:「极好,我们在繁塔之下见面吧。」

  说着,顿了一顿,目望着姜宗耀、东方玉琨两人冷冷道:「你们也算上。」
说罢,两怪缓缓转躯而行。

  游人围立如堵,蓦见人丛中有条身影,奇快的往双怪身后一掠,游人突发出
一声声的哄笑,指指点点。矮方朔等四人也发现了,原来秦中双任胸后俱贴了一
张长可一尺的黄表纸,上绘一具人首,活似双怪本来面目,人首下尚写上「插标
卖首」四字。

  矮方朔心惊此人身手高绝,似秦中双怪这高的武学,身后贴上纸条,竟浑如
不觉,真令人拍案惊奇。

  秦中双怪也警觉了游人哄笑,同时纷纷在他身后投以惊异的目光,双怪何等
机灵,便知必有蹊跷,风快地旋身,两人在望了胸后一眼,五指如闪电地揭下黄
纸。两怪面目变得分外难看,尤其是二怪巴山雕一张脸,涨得紫茄色,双目差不
多迸出火来。

  矮方朔兹牙一乐,道:「两位遇到了硬点子吧!这次出来当着这多人面前,
丧失颜面已尽,倒不如缩在歧山鬼窝子里安逸得多。」

  说完,哈哈大笑,转面向兰姑娘等三人道:「我们快去繁塔等候,经此一来
只怕秦中双怪不敢去的了。」

  也不看双怪表情,四人穿在如水潮涌的人群中隐没。

  双怪征在那儿,做声不得,两人又互望了一会儿,大怪童相道:「我看荆老
儿必有所见,追上去再说。」两怪身形一晃,亦穿入人群中。

  阳光四射,仍然挡不住春寒,有时一阵风吹刮,游人也会缩着阵子,直叫好
冷,可是兴致并不稍减,这相国寺中游众都是抱着玩乐性质而来的,此间热闹一
散,又一窝蜂挤往别处去了,当然其中也有武林中人,见得繁塔之下又有一场精
彩拼斗,他们声息相通,耳语一阵陆续赶去。说书场中一列板凳上急立起一个面
目阴沉的中年人,两手拢在袖管内,咳嗽一声,往西掖门踱着方步。

  汴京北宋王都,名胜古迹颇多,此时正当有清一代最盛之时期,天下富庶,
民间安居乐业,开春不久,汴京居民纷纷出外游乐,按理来说,繁塔也是一处古
迹,何以秦中双怪约在该处比斗,只因繁塔地势在汴京特高,风势劲烈,又无什
新奇好看之处,城中可资玩乐处又多,何必到该地吃西北风,何况又在郊外,是
以双怪敢约在该处。

  繁塔,在城东南三里许,建于宋太平兴国二年,名兴慈塔,本九层,明初,
信堪舆之说,铲去了六级,今只余三级,由内外出入周折而上,内空洞,外级仅
宽尺余,游人每惮其险,不敢登临。

  塔顶四周平旷如台,高于龙亭而广于铁塔,为开封眺望胜处,因昔有繁姓居
其侧,故以为名,繁古音如婆,故汴人呼如薄塔。

  其东为万王台,台高二丈余,周约百二十步,上祀大禹,本古吹台,为古时
乐圣师旷吹律地,汉梁孝王增筑之,又名平台,夏日桑梓阴翳,游息其间,极可
涤滤尘俗。

  矮方朔四人到得繁塔之下,见秦中双怪两人还未赶来,荆方正色向东方玉琨
等三人说:「你们二人也知秦中双怪剑学超绝,实在来说,也是如此,他们自誉
岐山飞凤剑法天下第一,虽然过份,但诡奇玄奥无匹,超出了各大剑派之上,相
传秦中双怪武学出自歧山一怪老臾,此怪异老臾在歧山获得半部太公素书这套飞
凤剑法即载放素书之内,双怪除护短外素少为恶,平日闭关自守,这次出来我想
大半为了怪手书生自诩剑法天下第一而起。」

  「所以你们三人最好合手联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说实在的,我老头子
也不敢惹他,不过方才在相国寺中在双怪胸后之人,身手绝伦,此时一定蹑在二
怪身后,不然我老头子未必这样有恃无恐。」

  兰姑娘一掠发间吹乱的头发,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忽「嗯」了声道:「荆老
前辈,贴字条的人是谁,您见着了没有……不要就是他……」说到「他」字,音
调加重,显然地她对谢云岳深深关注着。

  矮方朔听在耳中,很是难过,虽然自己多半忖出是他,不过,未曾目睹,难
以遽下结论,遂摇头说道:「武林之大,奇人异士辈出,未必就是他。」兰姑娘
似利剪剜在心中一般剧痛,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山风劲吹,扑面生寒,衣衫发出折折飘风声,蓝天煦日,不生半点作用,春
日映山寒,此话一点都不错。放眼过去,开封城景历历在目,鳞次杯比,炊烟袅
袅,瞬时被劲风吹散,只见铁塔矗立,龙亭隐隐在望。

  黑库勒姜宗耀「噫」了声道:「荆老前辈,双怪来了,随在双怪身后远处,
来了好几拨人,看也似武林中人。」

  矮方朔点点头道:「他们大概是看热闹来了。」秦中双怪身形疾飞,往上直
窜,动作快速之极,身着不伦不类的锦衣华取发出闪光,片刻就到得四人身前。

  矮方朔呵呵大笑道:「两位兴趣不差。」说着,用手向东一指,道:「古云
凤凰台上忆吹萧,我们也来个万王台上比剑,传之千古佳谈,岂不美乎。」

  「且慢!」,一声春雷绽出大怪童相口中。

  「怎么?」矮方朔两眼一眨一眨的,神情甚是滑稽。

  大怪童相冷冷地道:「先不要急着打,不是童某小看你们,就是合手也难挡
我飞凤剑法十招之下?我秦中双怪此番来汴,另有日的。」说此,话声一顿,他
们不讳言自己双怪名号,此种作风与旁人独异。

  大怪童相用目扫了他们四人一眼,又道:「方才在相国寺中戏弄我们弟兄之
人,你们是否见着,只要告知其人形象,我们以前的事就此一笔勾消。」

  矮方朔笑咪咪地道:「不瞒你说,我也没有瞧清,不过此人功力实在你们之
上,你们见着他也无可奈何,说不定还要丢脸,依我好心相劝,不如死了这条心
吧。」

  二怪巴山雕厉吼道:「如此说来,你定知什么人所为的。」

  矮方朔仍是笑嘻嘻地,道:「不错,我心内猜得有八成数儿,你们心里与我
差不多,一定也有个谱儿。」

  此话二出,不但兰姑娘三人同时怔住,连秦中双怪也是一怔,二怪巴山雕鬓
发猬立,暴喝道:「快说出是谁。」话出,手出如风,疾扣矮方朔右腕,成弧形
由内而外飞切,较诸一般手法有很大差异,诡孩更胜。

  矮方朔料不到二怪猝然出手,等到指风袭近右腕才警觉,闪避已不及,猛一
咬牙,五行真气力贯右臂,竟挺而走险,往上一迎。「笃」地一响,两下里迎个
正着,二怪似扣着铁石之上。二怪巴山雕五指加劲,陡加了八成真力。

  矮方朔也是老一辈的成名人物,哪会让他再度得手,就在巴山雕真力将发之
际,使出卸字诀,右腕往下一坐,溜出二怪五指之中,接着身形暴退在五寸外。

  这时,三山五岳武林中人,来了不下二三十个,齐却停身在三丈开外观战,
当然正邪各派俱有,内中不乏有与东方玉琨、姜宗耀两人相识的,也有与秦中双
怪有个一二面之交,但因秦中双怪,提起他们,武林中人莫不知晓,而且畏惧异
常,虽然双怪素少公开露面武林,可是都知道若对他们当面为仇,或论及是非,
双怪一反脸,就不容你全身而退,为此,谁也不敢沾惹,存着隔岸观火态度。

  且说矮方朔脱出二怪巴山雕五月钢指之下,却也惊出一身冷汗,因为右腕犹
自酸麻。

  虽说如此,却是在表面上依然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依旧笑呵呵地说:「如
我猜得不错,你们双怪又动了争强好胜之念,恐怕此人抢了你们天下第一剑之名
号是不?不过你们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号是自誉之说,也不是经过比赛公开推举出
来的,飞凤剑招纵收诡奇,应难脱出中原各大门派剑学窠臼。」大怪童相毫不动
容,二怪巴山雕气得咬牙吱吱作响。

  半响,大怪童相冷冷地说:「那么你说之人就是怪手书生俞云。」

  矮方朔点点头道:「不错,正是他。」

  大怪童相露出迟疑之容,问道:「那么在云雾山庄剑刃任七姑的姓严少年又
是什么人?」

  矮方朔一笑道:「这事荆某比你清楚,姓严少年与俞云一脉相传,故而敢自
诩天下第一剑。」矮方朔心知俞严二人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藉此混淆他们心
目。

  大怪童相极为相信,脸上不觉动容,道:「这样说来,方才戏弄我们的不是
俞云就是姓严的了。」

  矮方朔哈哈大笑道:「你们也太夜郎自大了,自认除开俞云,严姓少年两人
外,别人动你不了,如今武林风云再起,多年隐世怪杰,亦纷纷投入江湖,那个
不比你强,就拿高黎贡山四老来说,你们就万万不是对手,何言其他,俞严两位
听说今晨业已北上幽燕,适才戏弄你们的另有其人,不过荆某没瞧清楚,难下断
言罢了。」说着,又自言自语道:「区区飞凤剑法也敢自诩天下第一。」

  二怪巴山雕嘿嘿冷笑道:「高黎贡山四长算得什么东西,我们非要斗一斗不
可,姓荆的,你别用大话唬咱们秦中双怪,谁要不服飞凤剑法,就得伸量出来看
看。」

  矮方朔用眼一扫全场,嘴一努,道:「喏,今天来在繁塔下衮衮群英,无一
不是当今高手,倘惧你秦中双怪,谁人肯来。」矮方朔这主意真绝,拿高帽子在
旁观群英头上一套,谁也不肯叫明示怯。

  当然旁观群英也明白矮方朔话中有意,心内暗骂荆方狡猾,面上可强作傲然
之色。大怪童相应不思索荆方话意,暴喝了声:「那敢情好,都是些酒囊饭袋,
到你目中却变成了衮衮群英,谁要透着不服,请来禹王台上。」说着,一拉二怪
巴山雕,双双纵起,身形似两缕轻烟般,两个起落,眨眼,就落在禹王台上。

  这禹王台上宽敞异常,除北隅祀着大禹外,其余三面别无隔拦,台面用古青
砖铺成,光平如镜,实密厚坚,敲击诤诤作金铁声。群英此时被矮方朔及秦中双
怪两下里一挤,更知秦中双怪名震天下,也未便公然退却,俱却纷纷窜至台下。

  二怪巴山雕反臂一扬,呛啷一声,长剑执在手中,映在阳光下,泛起青涟涟
寒气,眉目俱碧,敢情那是一柄极好宝剑,只见他道:「你们如估量不敌,趁早
退下山去,不要自取其辱,败了师门名头。」

  群英中半数勃然色变,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站在秦中双怪一面。刹那间,
有三人跃上禹王台,尽是三十不到年纪,各执着一柄铸炼极好的精钢剑,当先一
人平剑合手一拱道:「在下三人,号称点苍三刻,向巴山老师讨教。」

  巴山雕夷然一笑道:「老夫也闻得点苍剑法精奇,今日倒可见识见识,但你
们三人合手联攻,是否师门规律如此。」

  那为首一人名唤钟雄,闻得面上一红,道:「在下这点苍剑法,只是微末之
技,实在不敢自诩天下第一,方才听得童老师对荆老师说,就是合手联攻也抵不
住飞凤剑法十招之下,故尔借此一句话,斗胆上来讨教。」

  巴山雕冷冷狂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出剑吧。」

  兰姑娘闻得钟雄等自称点苍三剑,脑际倏前浮起金华小校场中一幕,心上人
谢云岳五指捏紧点苍高手神剑手施元房剑尖,一抖一撩,长剑瞠的断作两截,半
截剑身,化作神龙,没于阁台槛标上,此情此景那得复见,心想有谢云岳在这有
多好。心念至此,点苍三剑已分立站着天地人三才方位,将巴山雕围在中间,大
怪童相已退在一隅。

  陡地点苍三剑齐出,只见剑光连闪,向巴山雕身上不同部位刺到,剑式之快
无与伦比,妙着就在三人前后配合得天衣无缝,那剑芒似错综线条般交错暴出,
织成一付离奇图案。场上都是明眼人,计算二怪巴山雕不论避往何方,三剑之一
剑尖必然刺向腹结穴,点苍三剑这一招正是点苍剑,法三才夺命绝招。

  那知二怪巴山雕不但不闪,两足一提一弯,不见他怎样费劲,在电光石火时
间成了头下足上姿势,人已系在半空,只听得喀嚓声响,点苍三剑剑尖相互撞在
一起,竟刺了个空,说时迟,那间快,巴山雕单剑往下电飞地一圈,青芒寒电,
凤翔莺舞,嗡嗡风雷之声大起,内力使得无比之强。

  点苍三剑自从师兄神剑手施元亮被谢云岳断剑之后,施元亮哭诉师门尊长,
掌门人严加斥责了他一顿,怪他不该丢弃本派精纯剑学,反渗了大半邪魔外道的
路子,总之诡奇有余,纯厚不足。

  虽如此说,掌门人便警惕点苍剑学有日渐衰微的趋势,力图挽救颓风,经点
苍有数高手研出一套高深剑式,督促门下精练,故一年来,点苍门下剑学突飞猛
进,目前,其掌门人派三剑下山,察看武林动静,今日,他们平素就闻得秦中双
怪飞凤剑法天下驰名,存下了试招之心,究竟飞凤剑法有何过人出奇之处。

  三剑一招扑空,便自警觉,三才定位,身形霍地分开,只听「察」的微响,
三剑尖端被二怪巴山雕一招。凤舞莺翔截去粟米长口子,点苍三剑不由倒吸一口
冷气。

  点苍究竟是名门大派,剑法之精纯,讲究是配合无间,二怪巴山雕身形站地
之际,蓦闻钟雄一声大喝,三剑剑身暴长,分刺二怪肩并穴、气海穴、章门穴,
同时左掌勾指崩出,合三人的劲力化作一股排山倒海气墙,电闪地推进。

  二怪巴山雕浓眉上剔,右腕一紧,数十年内外双修的真力已贯注右臂,左脚
一撤,长剑斜出一点钟雄眉心,双方面力道就要沾在对方的一刹那,巴山雕右腕
一震,嗡地化成一扇形光幕,向三剑圈切,这正是飞凤剑法的百鸟朝凤绝招,同
时左掌一迎,只画了一小圆圈。

  轰的一声大响,点苍三剑身形已被震飞禹王台外,只见他们右手都是执着一
截剑柄,敢情那剑身被二怪一招百鸟朝凤切去。那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恰好在圆
护柄处切去,一分都不差,二怪手眼法神准,非数十年功力造诣不克臻此。点苍
三剑只觉胸头隔闷,喘息不已,满脸愧恨之色。

  二怪巴山雕狂笑一声,道:「点苍剑学不过尔尔,三招不到便自落败,今天
老夫不开杀戒,暂烧过汝等。」秦中双怪鬓髭尽无,看似年岁不过四旬,其实已
是六十开外,故自称老夫。

  点苍三剑闻言怒视了二怪巴山雕一眼,掉头驰去,眨眼便消失在山坡之下。
这时,山风紧吹,禹王台上簌落簌落吹下一片枯枝断梗,平台北面数十株桑梓林
杆不时摇晃着,除开春日普照外,仍是一片严冬气象,二怪巴山雕按剑傲立,目
视台下,衣衫飘飘。

  台下群雄不少知名之士,经验丰富,心机阴沉,那会贸贸上台,将半生英名
付之流水,见二怪眼色,竟似等待众人上台。

  忽然「卟」的一声,二怪手中剑一震掉在禹王台上,这一动作,台下群雄为
之茫然,连矮方朔都觉意外,忖不出是何情形。巴山雕露出惊愕之容,大怪童相
飞步上前,仰睑环视。

  原来巴山雕按剑傲立时,又是一阵山风疾吹,扫面而过,风中夹着无数的尘
砂,这是极自然的现象,不料其中一位尘砂破触及剑身时,突然力道加强,直冲
剑身,二怪虽看出有异,却已不及加劲捏紧,只觉剑身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使
自己虎口酸麻,一时握制不住,直坠下地。

  巴山雕自己知道这位尘砂,决不会本身随风而起有这剧增冲力现象,一定有
别人在暗中弄鬼,但猜不出众人中有谁能这超绝手法,以及绝乘的功力。

  真要有其人的话,何至于暗中偷袭,他不会明目张胆上台对付自己,相信自
己恐难匹敌,设想没有其人的话,那么一小粒尘砂,会趁着劲力收敛,神经松驰
时,恰巧掉落手中剑,以自己数十年浸淫武学,又非泛泛之辈,何至于此,那真
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是以他一脸惊愕之色。

  但天时自然的变,往往超越常规的,也有极自然的,就拿陨星来说吧,落入
地心吸力围内,就向地球表面飞坠,因受大气层摩擦燃烧,总于中途磨耗燃烧化
尽,但也有例外。这是极罕见的现象,说不定撞落二怪巴山雕的尘砂,就是那种
陨石。

  大怪童相扫了众人一眼,瞧不出半点儿异样,他立在二怪身后很远,未明究
竟,此时此地,又不好向明巴山雕,总之,他认为情形有逾常情。巴山雕片刻恢
复原来的面色,俯身将宝剑抄在手中。

  矮方朔笑嘻嘻地,仰面嚷道:「童老怪,我看你盟弟患痉挛症啦,山风这么
大,照乎着了凉。病情加剧弄得客死旅途,有点犯不着啦,不如赶紧返回歧山老
巢调摄,偌大年纪,离死不远犹自争名好胜,有好处吗,那更犯不着?」

  「我看你们两位数十年极少涉足江湖,还不是为怕是别人偷去你那视如性命
的半部太公素书,碰巧激使你们出山的人,也正是想得那太公素书的人。」

  说罢,长叹大笑,声激山野。一言中的,秦中双怪面色一变,转瞬,又恢复
平静。

  大怪冷哼一声,道:「我这歧山万象谷杀机隐伏,进者必死,谁有这大胆量
敢去。」

  秦中双怪冲龄即受歧山怪异老人收养,半部太公素书所载之玄奥武学择简尽
传他们两人,本来怪异老人江湖中无一人知其来历,皆因老人从未涉足于人世,
二怪学成后,未几老人病逝,二人自觉孤独。更怀着半部素书出山游历,未三年
击败武林中数十剑手,一时声名大震,大凡人类的通病。喜阿谀,恶耿直,三年
内,结交了不少恶朋害友。

  武林中人俱欲探知双怪来历师承,一日酒醉后,双怪泄露他们为怪异老人门
下,所学俱是素书之功,这类武学秘笈,最受武林中人觊觎,纷纷向双怪明抢暗
袭,有几次双怪差点着了道儿,最后受一知友之劝,回转歧山,重研大公素书,
一面将所居布下星缠阵式,变幻不测,层层杀机,取名万象谷,这是四十年前之
事。

  其后二十年间,垂涎半部大公素书的人,丧生于万象谷者,不知凡几,能得
全身而退者,极寥寥可数,太公阵式之学较剑拳武技精湛得多,鱼龙变衍,曲尽
其幻,天象地理,无所不包,夺天地造化之巧,非武林中人可能蠢测,幸秦中双
怪直至今日尚未渗透全部玄奥,又偏好武技,否则,更无人能及,再仅得半部,
太公为何留下残缺不全的素书,推测实有极大涵义在其中。

  四十年来,双怪只收了五个门人,除其妻儿外,连下人打手不出六十人,门
现颇严,但极喜护短,五个门下只敢偷偷摸摸在外作恶,双怪蒙在鼓内,外人知
双怪极难沾惹,所以采取不闻不问态度,此次出山,矮方朔言他们是为了争取天
下第一剑的名头,只猜中半数,其余后文自可提及,现在暂且按下不题。

  且说矮方朔荆方听得大怪童相自吹万象谷无人能入,哈哈大笑道:「你也太
托大了,荆某一年之内必去万象谷走上一趟,区区阵式尚难不倒我。」

  大怪童相笑道:「好,好,我们在万象谷再见,至于你说那怪手书生今晨离
此北上幽燕,这消息是真的么?」

  矮方朔点点头,童相遂道:「那么我们也要北上了。」

  继用眼扫了众人一暼,微笑道:「现在我相信无人敢说飞凤剑招不是奇绝大
下的了。」二怪含笑缓缓收剑,并肩双双身形一弓,刷地超越众人头项落下,三
两个起落,便自在山下小道奔驰着。

  春日光辉照映中,远处犹见双怪肩头彩穗发出翠绿嫣黄光彩。这时,群雄中
有一浓眉大汉向着二怪后影呸了一声,骂道:「这两怪直冒大气,不是俺轻易不
要结怨,真想斗他一斗呢,那厮长剑坠落,究竟是搞什么鬼?」

  众人含笑望着他,也不回答,陆续下去。

  其中有部分人与东方玉琨、姜宗耀相识的,有敬仰矮方朔的,也有拢了过去
的,诉说不休。其中有个峨嵋掌门金顶上人弟子,玉萧侠士耿长修,此人二十出
头不多,长得精神如玉,颇有美男子之称,在禹王台下观战时,不时向兰姑娘频
频注目,私心悦慕,此刻也凑了过去。

  当下耿长修抱拳长揖道:「晚辈峨嵋耿长修,常听家师金顶上人说及老前辈
风范,令晚辈无限的敬仰,今日难得拜见。」

  矮方朔「哦」了一声笑道:「令师昔年未接掌峨嵋前。老朽见过三四面,如
今想令师禅功较前更为精进身体健康吧?」

  耿长修垂手恭敬道:「家师托老前辈福庇,还是老样。」说着,目光如电偷
视了兰姑娘一眼。

  矮方朔心知其故,有心成全他们,便笑道:「耿贤侄这次奉令师之命下山,
是负有任务么?」

  耿长修摇首答拉:「奉命下山行道,并无一定任务。」

  矮方朔道:「那么甚好,老朽等也无一定行止,北上要找一个人,贤侄不妨
与我们在一块吧。」

  耿长修正中下怀,唯唯应诺,矮方朔又道:「老朽与你引见三位小友。」与
耿长修及兰姑娘引见时,姑娘只淡淡一笑,耿长修眼中一亮。

  姑娘并没注意耿长修眼中表情,有点茫然,她被半日来这些事极其困惑,陈
鹏脚下树枝为何无风自断,什么人在秦中双怪胸后贴上字条,最大的困惑,就是
巴山雕手中长剑自动坠落的原因。这是谁都是暂时解不开的谜,她幻想这些事必
有人在暗中弄了于脚,谁?脑海中泛起一个俊美熟悉的脸孔……

  矮方朔直嚷腹中饥饿,即向开封城中奔去,耿长修默默随在兰姑娘身后,东
方玉琨、姜宗耀与相识朋友在一拨,片刻,禹王台前春风急,仍旧空前荡地寂静
异常。

  时光易逝,一日又过。晨日初上,龙亭驰道堤堰上来了一个三旬左右中年文
士,面色稍微僵黄色外,着一龙白狐绸长衫,猿臂蜂腰,迎着晨风,袍袖飞扬,
缓步而行,显得逸姿不群。堤堰两旁潘杨湖水,波光涟滟,霞光照映,一群水鹤
啾惆湖中游巡,正是春江未暖鸭先知,湖畔垂柳光秃秃地,未茁半点嫩芽,再过
两月,这景致更较怡目。

  这中年文士尽情浏览这龙亭景色,只觉古雅清净。龙亭,在午朝门北,南植
南熏门,本宋故宫,洪武十一年,在龙亭故地建周王府,筑土山于王宫后,为游
观憩玩之处,清初改为贡院,雍正九年还贡院于城东北隅,十二年建万寿宫于其
上,故名龙亭。

  其南有坊,坊前石狮二座,石座沉入土中,外露狮身高约九尺,塑雕甚工,
北宋物也,坊北修建驰道,直连龙亭,长可二里,两旁湖水,一望无际,东为潘
湖,西为杨湖,龙亭下筑方台,周瓷红砖,高约六七丈,台上建殿,重四覆,黄
瓦辉映,周遭朱柱宛如游吸,内有五尺高蟠龙石,传为宋太祖宝座,俗名龙,由
殿前面下,中则龙蟠绕,两旁砌石为凳,共六十四级,龙亭地高多风,夏日游人
如织,登临俯瞰,湖水如镜,实为游乐胜地。

  且说中年文士在堤堰上漫步,状至悠闲,忽闻湖西孝严寺钟声响亮,就在水
波传来,分外情彻,不禁驻足眺望。蓦地,湖心芦苇中「刷刺」驶出一条小舟,
这小舟立定一老叟,胸前长须飘忽、高鲁并持,舟行刺水甚速,转眼,就驶出中
年文上身前。

  舟中老叟拂须叫道:「谢老弟,何不下舟一叙。」

  中年文士不待言明,是怪手书生谢云岳。谢云岳也听清了老叟正是约晤龙亭
见面的燕叟大侠铁指仙猿白羽。

  谢云岳为之一笑,四面望望,见附近无人,长袍一撩,哈哈一笑道:「白大
侠眼力不差,为何识得在下。」

  白羽击掌大笑道:「从九指神丐苍玺口中得知谢老弟擅于易容,老朽便记下
老弟身材,是以一见即知,我们驶至湖心芦苇中长谈吧。」

  橹声款乃,长篙击水,舟行如箭,片刻,驶入芦苇丛中,野鸟四飞,古钟清
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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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潘阳湖中侠隐娓娓孤身千里全道义
            清凉山上丐门惴惴兄弟绝据分东西

  且说汴京开封胜地,龙亭堤堰两旁湖水,波光潋滟,一望无际,堤堰以东俗
称潘湖,西为杨湖,传为北宋潘美及杨业遗宅故址,湖西孝严寺即为杨宅故址之
一部。杨潘两人,一忠一奸,相对而言,连明湖水都是泾渭有别,潘湖之水,浑
浊龌龊,杨湖则是清澈碧绿,游鱼历历可数,世物多有此巧合者。

  这日杨湖中,芦苇丛里停着一只小舟,舟中坐立两人一老一少,老者神威严
然,身着藏青色育狐皮施,胸前长须飘忽,那少年猿臂蜂腰,气清神秀,正与老
者在喁喁低语。两人正是燕云大侠铁指仙猿白羽,怪手书生谢云岳。

  只听铁指仙猿白羽捻须笑道:「老朽与令尊相交莫逆,贤侄大仇终需了断,
然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暗袭令尊之人,正邪各派均有,以一身之仇。挑动
武林大变,深为不智,急事缓办较为妥当,老朽定必成全贤侄之志。」

  说此一顿,继又笑道:「如今隐藏深山的老一辈人物,纷纷重履江湖,莫不
与两事有关,一则为菩提贝叶禅经尘嚣武林,再因清廷和坤奸相与嘉亲王已成水
火相煎之势,争相延聘草莽奇人,互剪羽翼,为此苍玺兄与雷啸天托老朽转请贤
侄孤身北上进京去,乔装借祸,剪除恶憨,较贤侄只身万里奔波,倍易收效。」

  谢云岳暗忖:「苍大哥这主意不错,当然和坤奸相与嘉亲王既成水火,延揽
门下的却是当前有数高手,不少有昔年暗袭先父的在内,反正自己擅于易容,借
祸江东之计,使他们互相残杀,这又有何不可?」

  当下点头笑道:「小侄遵命。」

  铁指仙猿白羽又道:「九指神丐苍玺兄为何急于欲贤侄返京,便是丐门有分
裂南北两支之势,事实详情老朽也不清楚,苍玺兄含糊其词,想必甚为棘手,急
须借重贤侄挽回大局。」

  谢云岳不禁想起在高家沟子弄蛇怪乞,忙道:「大概丐门有什么重大变故?
小侄今日即行北上。」

  铁指仙猿白羽笑道:「这个当然启程越快越好,还有老朽与苍老化子雷啸天
等人商议过,认为你该早日完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令尊在天之灵对你
此事也极关心。」

  谢云岳面上一红,喃喃道:「这个问题……小侄也曾想到过,待赴京后再决
定吧……世伯,您在汴京还有几天好逗留?」

  铁指仙猿白羽摇摇头,笑说:「老朽也要返京,不过不与你同途,易惹人耳
目。」

  谢云岳沉吟一会儿,道:「那么小侄恳请世伯一事,不知能俯允否?」

  白羽呵呵笑道:「你的事还不是与老朽的事一样,究竟是什么事?」

  谢云岳便把结织顾嫣文姑娘经过说了一遍,现在想将她们母女二人暂送长白
山环碧山庄宫天丹处,对顾母养病是个极好环境,她经过自己针药兼施后,四肢
活动当无问题,就是急需生肌活血,静养调摄,这个去处,自己思维再三,只有
环碧山庄是最理想地方,故尔恳请铁指仙猿白羽代送。白羽老眼眨了眨,点头应
了,谢云岳也尴尬地一笑。

  忽然,一声轻轻投水声传入耳中,谢云岳惊叫了声:「不好。」足点船舷,
微一借力,凌空拔起倏问芦苇叶梢落下,足一沾叶,后又平射出去,电漩星射,
无比之疾,这种身法,举世罕见。谢红岳耳目聪灵,循着拨水声号去。

  那芦丛中,「刷刺」、「刷刺」的声音,越来越重了,谅那人觉出自己偶而
疏忽,被怪手书生等两人听见,不觉心慌,手脚也乱了。

  谢云岳平射苇面时,就已看出是个胖大和尚刺着小舟,成之字形逃窜,遂冷
笑一声,猛一拧身,龙形八式中「怒龙盘江」,两只龙爪电光石火地向那头陀双
肩抓去。那头陀蓦觉头顶疾风劲射,便知不好,可已来不及闪避,被谢云岳抓了
一个正着,只痛得头陀咬牙闷哼。

  这时,铁指仙猿白羽也刺舟寻来,抚掌笑道:「老朽猜得一点不错,只要贤
侄一伸手,没有办不了的。」

  谢云岳像拧小鸡般提着头陀,低喝道:「你是奉何人之命遣来?来此何为?
快说。」

  胖大头陀仰面狞笑一声道:「酒家云游无定,四海为家,性喜赏游胜迹,今
日酒家荡舟遨游,怪你何事,潘杨湖又不是你私产,你游得洒家便游不得,真是
岂有此理。」语意颇为强傲。

  谢云岳被顶得哑然失笑,但看其容貌,凶狠邪恶,一定不是清修之僧,还是
不相信有这么巧法,逐沉声问道:「那么你又为什么逃咧?」

  头陀眼一翻道:「洒家何曾逃来,游湖必然操舟,兴之所至任我邀游,只是
你心疑之故。」

  铁指仙猿白羽捋须微笑不语,谢云岳笑道:「你辩得倒不错,不过我一向行
事,宁可误杀,不能轻放,你不实说,叫你尝尝七日搜阴断魂手法滋味为何?」
那头陀一听面目变色,但犹不信当前少年有这奇绝大下手法,闭目傲然不语。

  谢云岳笑笑,手指疾向头陀身上九处阴穴飞点了一指,负手长立与白羽并肩
一处,面带微笑。那头陀只觉谢云岳手指在自己身上飞点了数指,毫无半点不适
之处,睁目一瞧,见谢云岳与白羽两人负手正在面前微笑,心想,「此时不走,
更待何时。」不觉顿起逃生之念,心念一动,满吸一口真气,双足一顿,便要窜
去点水逃走。

  哪知他不提气还好,一提气,只觉浑身酸麻,功力全失,本来是纵起之势,
反而如瘫痪了一般,似软蛇瘫在舟舱中。谢云岳微笑道:「现在赶快说出来意,
还来得及,少受一点痛苦。」

  头陀依然强傲,冷笑道:「只要洒家一日不死,你便一日不得安枕。」

  谢云岳只笑了声:「未必。」目光炯炯望着头陀脸上。

  须臾,头陀只觉全身穴道似针刺了一般,继之万芒啄骨,再是酸麻已极,筋
脉蠕蠕地转动,心痒难抵,两眼圆睁,冒汗如雨,终于哀嗥出声,这声音异常难
听,不知道他是笑,还是哭,是叫,抑是唤。

  头陀虽是强傲,至此也禁受不住了,乞求道:「大……侠……我……说……
请……解……了……穴……道……吧……」

  谢云岳冷笑一声道:「我只道你是钢筋铁骨,究竟也熬禁不住。」说着,用
手一点头陀腰眼穴。

  头陀只觉酸痛立止,咽了两口唾液,道:「小僧实是奉了宫门二杰之命,搜
寻怪手书生俞云行踪,来得汴京两日,一无所获,今晨曙光初现时,小僧在龙亭
石墩闲坐,无意得见这位……」

  说着用手指了铁指仙猿白羽一下,又道:「刺着小舟,驶往芦苇丛中,小憎
一时好奇,也租了一只快艇,往另端向芦丛隐去,等了一些时候,只见这位刺舟
驶出芦丛迎过大侠,听出大侠就是宫门二杰所要寻的人,不禁喜出过望,无意触
及木桨,带出极微的击水声,小僧知大侠耳聪,不禁兴起逃走之念,如今被获,
也是天意如此。」

  谢云岳又问道:「宫门二杰只派得你一人么?」

  头陀答道:「一共扎调十六人,分赴晋豫各地,汴京只得小僧一人。」

  谢云岳满意他的问答,笑道:「活罪可免,尚难逃一死。」说着用手一按头
陀「聪门」穴,登时气绝身亡,他在怀中取出了一小瓶黄色药粉,倾倒一点于头
陀鼻内,盖好瓶塞置入怀中,抬头笑道:「白世伯,我们去吧。」

  铁指仙猿白羽一直在旁注意谢云岳,只觉这少年确是一代奇才,就是手段过
于毒辣了一点,不过处治恶人,也只得如此,此时笑道:「贤任果然身手绝乘,
无怪苍玺兄赞不绝口。」谢云岳四笑不语,两人驻舟靠岸。

  艳阳满天,春天气息充斥着对京城,行人如织,两人身形隐入人丛中。

  北京正月,虽说是开春,但依然是一片严冬景象,城外河冻甚坚,骡马套车
辚辚驶行其上,平坦舒适,河面下尽有许多人作滑冰之戏,好舒展冻僵已久的筋
骨。京城内,几天以前一场大风雪后,至今犹保持原状,粉妆玉琢,白得耀眼。

  这日,风不十分劲,天可是隐晦深沉,似压下来一般,但在这个季节对北京
城而言,却是极难得的天气,围炉腻了,人们也跑出来溜达溜达,是以大街行人
也不在少。这日什刹海附近一所大回合院内,走出一个身颀矍铄,年约七旬老者
来,身着一件灰鼠皮袍,外罩蓝布大褂,左手拢着皮袍内,右掌托着一对光溜溜
的铁蛋,五指不停地拨动,那对铁胆在掌心中转得很快,弄出「索索」声来。

  路上碰见相熟的街坊,均立定笑道:「陈三爷您早,又泡茶馆啦。」

  那老者含笑道:「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屋里蹲着腻啦,该出来松动松动,
找个老朋友聊聊。」说着,大踏步走去。

  寒意甚深,呵气成云,巷中积雪盈尺,留下横七竖八的黑色脚印,两侧墙头
伸出一枝半技腊梅,竞吐幽香,沁人肺腑。陈姓老者在胡同中七转八弯,出得大
街,迎面就是一路一底的老正和楼茶园,朱漆班剥差不多全掉了,木色灰黑,这
座茶园当是建造年代已久。

  北京的事物,讲究是古色古香,不管各物买卖商计,客人一进门问货,掌柜
和伙计都会竖起拇指说道:「咱们这家是老字号啦,货色不但好价钱公道,而且
最考究,您老买去试试,准保你称心满意,由此,可见北京人最是固守旧习,崇
尚古老。」

  陈三爷一踏过茶园,楼下已上了七成座,多半都是熟人,一一路含笑点头为
礼,拣了一个座儿坐下。

  店伙一等陈三爷坐定,提着嘶气水壶,哈腰说了声:「三爷,您早。」泡了
一碗好茶,又端上两碟饽饽,烧买。

  陈三爷托着茶盅,一手掀开盅盖,吹了吹面上浮着的茶叶,吸了一口茶,一
放下又抬起一只烧买塞入口中,抬起头来,目光扫了四周一眼,右手中一对晶光
闪亮铁胆始终「索落」、「索落」地转个不停。

  忽地,邻座上的一个三十不到的小伙子,笑道:「三爷,多天不见啦,蹲在
屋里也闷得发慌,我说您老好久不出门,北京城的新鲜事物,您老也没法瞧,不
然,今几个说出,给大伙儿散散闷也好。」

  陈三爷用眼一翻,道:「小伙子真不会讲话,谁说我老人家蹲在家里,昨儿
个就东来顺涮上一窝涮羊肉,来个炸八件,泡上了大半天,又可瞧见一件稀奇事
儿。」说完便止口不谈,拈上两个烧买往口里直塞。

  茶客一听可乐了,准备听接着说下去,等了一些时候,陈三爷一反常情,往
常他有新鲜事儿,不待催请,使口若悬河,滔滔说个不绝,今儿个都透着奇怪。

  陈三爷十年前在三贝子府中当过扩院,人称铁拳陈得魁,练的是外门功夫,
与其说穿了,还不是花拳绣腿,簧缘人事,干上护院,倒也难能可贵,凭着忠实
两个字,极受信任,人也直爽豪迈,胸无城府,是以人缘极好。

  人一上岁数,便觉得腿硬手笨,这护院并不好当,碰上有事,白天应差,晚
上巡夜,甚至三天三晚目不交睫,苦够了也冤透了,便辞了差,逢朔望两日,去
贝子府上打个扦,请个安,应应景儿,每日下茶园,赶戏馆倒也怡然自乐。

  他这里止口不说,可把邻座的小伙子急坏了,急道:「陈三爷,今儿个怎么
啦?这不是有心吊胃口吗?」

  陈得魁哈哈一笑,道:「要说也得先填饱肚子哇,诸位有所不知,近来京城
到得武林高手真不少,都是身轻似燕,一飞三丈高,一跃八丈阔的好汉,飞花摘
叶,均可伤人,咱听得犹不深信,京城里有数高手,除宫门二杰外,比咱陈得魁
就高得有限,内家好手不是没有,但飞花摘叶,怕压根儿就没听过。」

  「所以咱由东来顺出来后,就跑跑三贝子府中一趟,总共十来天没去贝子府
邸了,大河南北好手便到得不少,稀奇的事也跟着来。」

  说着,又鲸饮了一口茶,眼光扫了扫,发觉众茶客都在倾耳凝听,于是笑了
笑,接着说下去,只听他说:「内中有个称作混元指蒯浚,原是邛崃派出身,现
为云南丐门掌门人,应咱们大伙要求,露了几乎绝活,陈得魁活了这多年岁,昨
几个可真算开了眼红啦!」

  「那蒯浚徐步廊外,抬头望了望院中矗立的一棵十五六丈高的巨松,只见他
两手一按,嗖地就拔起七八丈高,一个鹞子翻身凌空翻了个解斗,不知怎地他又
拔起,一直落在树巅,这么大得北风,他竟像钉在树枝上一般,咱们练武人,讲
究是借力取劲,他凌空翻身时,却毫不借足树枝,又前一般笔直射了上去,真是
稀奇。」

  说在此处,邻座小伙子发问了,道:「陈三爷,您当年也差不多的,听说您
老年轻时偌高的紫禁城,也是一跃而上,怎么今儿个您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
风?」

  陈得魁脸上一红,笑骂道:「小猴子,你敢臊咱陈三爷面皮,招乎咱老人家
揭了你的皮。」大概陈得魁往常在茶园里,指天划地,胡吹一气,今儿让小伙子
揭了短去。小伙子舌头伸了伸,做了一个鬼脸,众茶客起了一阵哄笑。

  陈得魁又说下去,道:「蒯浚跃身下树,两手却抓了一把松针,只见他左手
一扬,那径尺的木柱,被松针钉入一半,那软的东西,怎会刺进去,可把眼都看
直了,咱昨晚儿方信飞花摘叶均可伤人之说,这还不算奇,还有奇的,珊浚右手
又是一扬,打出松针将原嵌入松针迫出柱外,你说这不是怪事吗?」

  此时一茶客道:「想必陈三爷又在替他加油添醋啦,世人哪有这么好功夫的
人,别混吹啦,怕不让别人笑掉大牙。」众茶客又是一阵哄笑。

  这时坐在角落的一人,缓缓起身离座位,头戴一顶瓜楞皮帽,戴得很低,几
乎半边睑遮没,光线很暗,瞧不清那人面目。只见那人步出正和接,踏雪走去。
阴醒布空,朔风呼啸,那人出得西城,身形变疾,往小清凉山走去。

  眼前是一片琉璃世界,冰天雪地凛冽特甚,那人一劲地往小清凉山下鼓风疾
走。前数天一场大风雪,将小清凉山平添了数尺厚,又经过几天几夜的猛烈北风
一吹,冻成厚厚的一层坚冰,不要说是人走,就是虫兽也无法爬行,可是那人双
肩一振,两足飞点,不容一刻缓气,捷如糜鹿成之字形望山颠驰去。

  小清凉山,一名西山,在宛平县西,山高耸入云,嗟峻巍峨,涉其巅麓寒冽
特甚,入冬降雪易积不溶,自下望上,如初琢之玉,洁白峭峻,燕京八景,有西
山霁雪之称,其景之美,出自天然,山鹿有庵,佛像巍峨,广植腊梅数千百本,
极为清丽壮观。

  小清凉山本为名胜游地,除开冬日寒冽游人特少之外,其余春夏秋三季游人
不绝于途,以春日游者最盛,其时万卉争艳,芳斗红紫,所谓花香枝头,鸟鸣林
上,流泉潺潺,其声铮铮,如弹古琴,如击玉磬,徘徊其处,辄为神往,初夏则
绿树萌浓,金莲花香郁于荷塘,秋则满山红叶,恰丽夺目,昔人咏西山诗云:石
洞飞来一道斜,坡陀背影见人家,峦冈十里相联纵,饱看山崖桔梗花。可见小清
凉风景之美。

  此时此刻小清凉山正是千山鸟飞错,万径人踪灭的境界,仅有那人弹丸飞纵
似的,驰赴山岭。只看那人身形停处,正是水月庵前一片梅林处,寒梅吐艳,幽
香沁人,忽见人影一晃,梅林中转出一老者,那人一见,唤了声:「雷二弟,这
么早就来了。」

  那人正是乾坤手雷啸天,老者却是九指神丐苍玺。乾坤手雷啸天用手整了整
帽檐,笑道:「一大早就跑来了,还不是报信来着。」说着,两人并肩缓缓向水
月庵门前走去。

  乾坤手雷啸天道:「果然追风刺猬钱宁所探消息不差,贵门南支掌门人蒯浚
已然来京,听说落在三贝子府中,依小弟猜测南支丐门来的当不在少数。」

  九指神丐苍玺双目精光暴射,微哼一声,道:「他来了,这本好戏,有得瞧
啦。」

  雷啸天道:「三弟来了就好,不知白大侠口信带到没有。」

  九指神丐苍玺微一沉吟,道:「我看总带到了,铁指仙猿白羽人最机灵,三
弟日内谅也就来了,不过在老三未到之前先要铺排一下,免使门下无辜受残。」
雷啸天点点头。

  蓦见庵内闪出两个老叟,身后尚随着五十上下,发鬓灰白的化子。这两老叟
便是丐门二长老星河约客娄雍,三长老竹杖叟洪潢,化子是北京地面的团头北天
一雁孙思远。星河钓客娄雍笑道:「雷老师早来,想是得着什么消息?」雷啸天
把前话重说了一遍。

  娄雍冷笑一声道:「蒯化子来了,这是他自找死路,想借三贝子与和坤势力
脱离本门约束,成为南派盟主,这是痴心梦想。」

  竹枝叟洪潢摇头说道:「娄老二未免小看了他,激化子功力只在我等之上,
人又明激异常,说不定暗中还有图谋,为此之故,昨日命孙思远携紫铜令符,令
北京地面所有的门下,一概潜伏,不待局势澄清,不准露面。」

  话犹未了,只见一中年化子,浑身血污,跌跌爬爬跑来报道:「三位长老不
好了,在大红门土地庙内,被本门南支掌门蒯浚,同着五人寻来,刑坛李香主被
擒,钱宁也被蒯浚一掌震断右臂,失手遭擒,只剩小的侥幸逃出毒手。」

  话声一落,竹杖叟洪潢颜色猛变,两足一顿倏往梅林那边窜去,身形之快,
无与伦比。

  九指神丐也有所觉,县一斜,便往梅林左边飞去。因为竹杖叟一听,这报信
的化子就数他的能为最差,何以他能逃出毒手,便知蒯浚欲擒故纵,暗中必有人
跟着,心念一动,眼角便掠见梅林中人影-闪,是以飞身寻去,此人一逃出清凉
山,便是个不了之局。

  且说竹枝叟两个起落,便瞧见了一个灰衣人距自己只两三丈外,大喝一声:
「哪里走?」双袖一抖,兜起一股劲风,向那人身后扫去。

  那人一式「旱地拔葱」,全身急疾上升,反腕喝声:「打。」七个黑点电似
地向竹枚叟打来。竹杖叟洪潢拂袖扫开打来暗器,身形略缓了一缓,那人已窜在
十数丈外。

  此人身形极快,竹杖叟洪潢暗暗纳罕,看其身法已臻上乘,武学亦必不差,
为何此人不战而退,猛一晃身,身形暴射追去,疾似划空闪电。两条身影,相距
七八丈,均是一般流星飞奔,不即不离突然崖角那边起了一声清佩,九指神丐已
自现身出来,只见那人凌空往外侧翻了出去。

  只见九指神丐苍玺如神龙探爪般,十指如钩迎着那人扑到,那人往侧一翻,
右掌往后一甩掌,带起一蓬花雨,原来他掌力所及,一树梅花随劲风震散。九指
神丐哈哈大笑道:「朋友,好俊的劈风掌力,我老头子意欲见识尊驾,怎么过门
不入,未免太小家气。」

  那人甩出一掌后,头也不回,身形疾展,闻言只冷哼一声,便自穿过梅林,
怎知梅林中凝立着星河钓客娄雍,含笑拦住去路。那人猝遇意外,不禁一愣,身
形缓得一缓,九指神丐苍玺、竹杖叟洪潢已自赶到,丐门三老按三才方位立着,
娄雍微笑道:「朋友为何藏头掩尾,见不得人?」敢情那人还戴有面幕。

  那人倏然扯下面巾,冷笑道:「凭你们三个老化子,还敢杀官拒捕么?」

  九龙神丐苍玺看清那人面目后,登时眸露神光,哈哈狂笑道:「原来是李老
爷,寒山有幸,失迎,失迎。」

  转面对娄雍洪潢道:「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

  竹杖叟洪潢冷笑道:「不用了,鼎鼎大名的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夜鹰子李
振东,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老化子既可杀人,又不放火,为何说出杀官拒捕四
字,必须要交待一个明白,不然,休想走出小清凉山。」

  夜鹰号李振东面上一红,嘿嘿冷笑道:「三人阻截李某一人,怎不能说杀官
二字。」

  苍玺翻眼沉声道:「这种强调夺理的话,只有像你们官府中人才说得出,你
既不现出面目,谁又知道你是李老爷呢?」李振东本是有为而来,一时失神说出
杀官拒捕四字,这根本不成理由,欲盖弥彰,被苍玺抓住了话柄,在这凛冽寒气
中,竟还臊红了脸,两颊发烧,喃喃不则一声。

  此时,乾坤手雷啸天也自闪过,大笑说道:「李老爷,光棍眼内不揉沙子,
谁不知道李老爷冒寒登山,必有所为,你打开窗子说亮话,不就得了啦,竟然说
出拒捕二字,嘿嘿……拿来。」

  夜鹰子李振东觉得这人很是奇怪,帽檐遮得低低的,眼目无法看见,不知是
预兆不吉,抑是什么,只觉打从心内寒起,机伶伶直打冷战,暗忖:「今日是怎
么搞的?」

  于是挺了一挺脊骨,强打起精神硬撑着。及至听雷啸天说出拿来二字,不由
一怔,两眼瞪着茫然不解。

  乾坤手雷啸天泛出不屑的讥笑,道:「李老爷,拿出海捕文书来呀。」停了
一停,雷啸天向上推离了帽檐,露出眉目。

  李振东一看清楚,又是一阵哆嗦,他知乾坤手雷啸天,是江湖中有名难惹人
物,一经缠上,非搞得你个啼笑皆非,丐门三老虽是武学极高,但化子可也得受
九门提督衙门管辖,一纸令下,都城化子尽成俄俘,不像雷啸天那样阴魂不散,
死缠不休。

  只听雷啸天厉叱道:「李振东,别不要脸了,你倚仗着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
几个字,吓唬得了谁,我雷啸天可不吃这个,乖乖说出来意,不然,叫你尝尝我
姓雷的厉害,今天你要是下得了小清凉山,姓雷的就此绝足江湖。」

  夜鹰手李振东被他一顿冷嘲热讽,不禁恼羞成怒,把心一横,冷笑道:「姓
雷的,别吹啦,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我李振东怎么样?」说着,身子一晃,欺至
雷啸天身前,抖掌就打。

  雷啸天一拧身移形换位就让出去一两丈。夜鹰子李振东好凌厉的掌风,竟把
一棵绿萼古梅齐腰折断,枝上雪花冰渣横飞激射。雷啸天让开他那凌厉的一招壁
空掌力,人已扑上,右掌上翻,抖劲向他天灵盖便劈,左掌并戟,微往下至,由
左向右疾雷奔电地扫去,切向李振东右腿血海穴,这正是三十六手乾坤掌中一记
绝招指天划地。

  夜鹰子李振东只闻得雷啸天的乾坤掌有独到的造诣,却未料如此精奇,身形
变换得飞快不说,一式「指天划地」激起嘶嘶破空之声,若然被他打上,那就非
得当场陈尸小清凉山,但又让开不了,猛一咬牙,两臂交叉飞快的一隔,意欲将
雷啸天攻来两掌崩开。

  雷啸天作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敢硬崩硬折,心想:「若不叫你知道厉害,
我这乾坤手算是卖给你了。」两腕一叫劲,原式不变硬往前欺,视对方来掌竟若
无睹。

  一声大响,只见夜鹰号李振东,蹬蹬蹬,震得倒退了三步,两臂火辣辣地灼
痛,右股划破一道浅浅的血槽,顺着黑黝的股内,淌出鲜血。只差两分就是「血
海穴」,原来乾坤手雷啸天左掌一叫劲使用出「金刚指」功,这一划上,竟连李
振东裤腰管划断了一圈,顺腿肚子直溜下来,雷啸天可也被他一隔之力,崩得身
形斜出两步。

  李振东原无斗志,这一来更不行了,丢脸已丢到了家,总不能光着腿动手,
何况冷风一劲地向小肚子里直涌,这滋味真不好受,呲着牙一扬手,三点蓝星射
出,一拧身「潜龙升天」,往林梢翻越出去。

  丐门三老已自退得远远的,仍然按着三才方位守着,他们有他们的心意,因
为料定李振东并不是孤身而来,身后必随着有人,有意放他一条生路,再直追下
去,定可找出刑坛李香主及追风神猬钱宁的囚处。

  不料雷啸天见他打出三点蓝星,倏地双掌一翻,打出强烈劲风,只闻得波波
波三声微响,那三点蓝星缓得一缓,竟自动爆炸,进出无数黑雨,这一距离近,
来得又疾,雷啸天无可闪避,急中生智,就地一滚,只差着半点便被打上。

  雷啸天侥幸躲过,翻身跃起,掠眼雪地一瞧,可惊出一身冷汗,原来这迸来
黑雨,射在雪中,厚厚的一层白雪,竟自溶开,下面的草皮现出焦黄的一片,分
明视极阴毒液汁。这一来,雷啸天可把李振东很透了,放眼过去,见李振东已然
窜出梅林,到得一片雪坡上,丐门三老分散身影缀着,却又不像有生擒李振东之
意。

  雷啸天可摸着丐门三老心思,心中冷笑道:「你们要放虎归山,丐门就是置
于万劫不复之地,姓雷的准不叫他脱出手中。」一动念,身形疾展追去。

  夜鹰子李振东一路飞逃,狠狠于心,忖道:「我回转京城,随便我上一个脏
名,还怕你乾坤手雷啸天不锒铛入狱。」他本是邛崃出身,混元指蒯浚是他的师
叔,怎不令他尽心尽力。

  雷啸天死命一劲地追,李振东拼命地逃窜,丐门三老反而越离越开了。小清
凉山在京城近郊,算是首屈一指的崇高,放眼过去,尽是一片玉龙世界、只见雷
瞒天李振东一后一前弹丸起落飞驰着。夜鹰号李振东心想:「只要姓李的逃下清
凉山,你雷啸天便是网中之鱼。」心念未了,突地迎面闪出一小童来,手持两支
判官笔劈头打下,风声劲疾。

  振东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心中大惊,好得他应变奇快,足跟钉地,全
身疾仰,使出「卧燕掠波」的上乘身法,平射后去三四丈。身形一稳,瞥见雷啸
天已自赶在十多丈外,暗忖:「看来非经一场死斗,别想平安下山了。」想着,
两手一反,一对十三节蜈蚣鞭已撤在手中,「笃郎」、「笃郎」起了一串密响。

  只见那小童怒叱道:「万恶的狗腿子,我爷爷姐姐与你何仇,竟敢勾结匪人
用迷魂药迷倒擒去,小爷今天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雷啸天已自赶到,喝道:「青儿,赶紧下手招呼,千万别让他逃出,你爷爷
姐姐只在他身上找回好了。」来的正是傅青,后文当另叙及,暂别过不提。

  雷啸天一说定,双掌挟着一片劲风打去,傅青也是一上一下飞快地往李振东
身上点到。

  夜鹰子李振东不敢怠慢,一对十三节蜈蚣鞭疾电似般交叉一环,「笃琅琅」
又撒开来,腕力加到十成,威势凌厉,迫得雷啸天傅青两人往后让开五尺。

  李振东乘隙跃出,回面嘿嘿冷笑道:「小鬼别血口喷人,李老爷既不知你爷
爷姐姐是谁,更认不得你,李老爷要抓人,尽可冠免堂皇地上门拘捕,还用得着
使诡吗?」

  傅青也冷笑道:「李振东你别以为小爷还蒙在鼓里,你派来的匪徒,便有一
人抓在小爷手中,受刑不过把密谋吐出,你能赖得了吗?」

  李振东面色疾变,用嘿嘿一阵子笑来掩饰难堪,继又双目一瞪道:「小鬼既
强认定是李老爷子干的,说不上只好要成全你了。」

  蓦听得雷啸天一声大喝:「你死在临头,也敢逞狂。」

  双掌晃处,就往李振东「章门」「气海」两重穴打去。

  夜鹰子李振东双腕一拧,一式「分云拨月」,双鞭又是一阵「笃琅琅」望雷
啸天双掌缠去。说真的,雷啸天一双肉掌,可真不敢轻易的为蜈蚣鞭沾到,只因
李振东这对蜈蚣鞭是用百炼精钢打成,四面作棱角形,有如利刃,更在钢节内藏
有倒须逆刺,施展开来自动弹出,一沾上对方,准是皮绽肉烂,是故,雷啸天手
出即走,晃了开去,猛然一翻身,手中使多了一柄剑。

  乾坤手本是掌剑双绝闻名,平时即少用剑,今日只以恨透了夜鹰子李振东,
又以对方一对蜈蚣钢鞭阴损无比,恐怕空着双掌难有取胜希望,竟然把一支从来
少用青铜剑撒在手此时傅青已是按耐不住,一磕双笔跃出,嚷道:「雷大侠,此
贼让给青儿吧,割鸡焉用牛刀,不怕污了大侠的宝剑?」

  夜鹰子李振东气得目眦皆裂,怒喝道:「小鬼,你也敢。」双腕一拧,那对
蜈蚣鞭泼风似地展开,鞭销如雨点般向傅青身前要穴点去。

  乾坤手雷啸天听谢云岳说起过,傅青年虽幼,但武功上造诣确是不俗,不过
究竟功候回回不足,立在一旁暗暗为博青耽心。

  傅青冷笑一声,微微挪步,双笔一使上,竟是钟馗降魔卅六打,但较武当名
家神笔侠钟奇原招式尤为精奇,一照面一招六式同时攻出,笔头透出二道看芒,
向李振东命门、志堂、心俞、肩并、气海、百会追风似地打到。

  乾坤手看得心头骇异,料不出傅青这套判官笔法,较武当神笔侠钟奇招式更
为诡奇凌厉,猜测必是盟弟谢云岳所授。夜鹰子李振东这条蜈蚣鞭,是他成名兵
刃,浸淫有年,使展开来独具威力,一见傅青施出「钟馗降魔卅六打」,哪有认
不出的,心头猛震,暗驾自己派出的人该死,为何走漏了他这小鬼。

  天色阴翳更深,朔风怒啸,不时刮来了一阵雪花,只觉奇寒透骨,可是李振
东傅青两人头上沁出汗珠,真是一场生死的争斗。雪地上只见一团人影飞舞。丐
门三老又露出身形来,还在十余丈外凝立着,乾坤手雷啸大面寒似冰。傅青打得
兴起,双定一动,移星换位用上「九宫八卦正反阴阳步」法,这一来,配合得更
见神妙。

  李振东越打越骇,自己那么凌厉的鞭式,竟圈不住傅青身形,反而被他左一
晃,右一转,自己头晕目眩,这是从来未有的现象,寻见对方判官笔左右双肩砸
来,心中一动,力贯双腕往前一送,只听「笃郎郎」一阵脆响,双鞭抖得剑直,
「日月同升」直向傅青双眼点去。

  他心想:「这一招用出,对方双笔必然会撞上,为龙须逆刺钩紧,那时再往
回一带,再腾出右手将这小鬼擒住要挟,自己便可安然离山。」

  他这里算盘打得蛮好,却不料傅青比他更鬼,身形一晃,竟自转到李振东身
后。突然李振东一声惨叫,顺着自己前冲之势栽到雪地中,原来傅青趁着他撤招
不及时。一按双笔头卡簧,四十八支「闷心针」芒雨般激射而出。

  距离又近,李振东无法闪避,全数打中,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只觉胸
口一麻,连闭穴封气都来不及,嗥得一声便自栽倒雪中。乾坤手雷啸天犹恐他不
死,一抒腰已审了起来,举剑直戳下去。

  忽然九指神丐苍玺大叫道:「雷老二,这使不得。」人如灰鹤似地风到。乾
坤手雷啸天听若无闻,等苍玺赶到时,李振东被戳了一个前后胸对穿,苍玺不禁
顿足叹息。

  乾坤手雷啸天反手-捞,将李振东尸身挟在手中,望着九指神丐苍玺,冷笑
道:「苍老大,真叫做兄弟的寒心,人家为丐门中拼死尽力,你们反而躲得远远
的,这是何居心,我雷啸天从今以后不问你们丐门的事。」

  说着,怒冲冲地-拉傅青蒯的手,道:「我们走吧,留在这里反而碍事。」
跺跺脚,两人身形已泻出六七丈外。

  九指神丐苍玺大吼道:「雷二弟,你别误会,听我说……」雷啸天头也不回
径自驰去。

  九指神丐苍玺默默无言,星河钩客娄雍、竹杖史洪潢也自聚在一起。星河钓
客娄雍叹息一声道:「雷啸天这一来,无异是把北七省丐门弟子送入绝地。」

  别看九指神丐苍玺,这大名望,到此时也是一样迷惘伤神半晌才道:「丐门
又将遭受一次百年来分裂惨酷大变,不知道要牺牲本门弟子多少,回忆百年前,
在前辈未三变未执掌天下丐门之先,一场血并,精华殆尽,数十种奇绝精奥的武
学也随之绝传,所以本门武学始终停留在落后的阶段,未能发扬光大。」

  「与各大门派比美,南支丐门因朱前辈羁糜怀柔,赐了一根寒铁旌杖,准自
便宜行事,但南支掌门人得受四只紫铜符合调宣约束,因此之故,另一支符令在
谢云岳处,在他未返回以前,本门只好静待观变了。」

  星河钓客娄雍摇首叹道:「苍老大,情势未必如你所料,纵然四只紫铜令符
到齐,蒯浚也不见得就此俯首听令。」

  九指神丐苍玺皱眉道:「我怎不见及此,蒯浚既敢自冒大不违,我等也可师
出有名,雷啸天平日机智神算,今天如此反常,出人意外,我等岂不知李振东有
所为而来,但他始终未吐露所来目的,我等也碍难出手,反不如蹑着他的身后,
探出李香主钱宁的下落,相机救出,待云岳一到,再商对策现在李振东一死,大
难已兴,逼得势必改弦易辙不可了。」

  竹杖叟洪潢微笑道:「苍老大不必难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未来局势全
靠祖师在天之灵默佑,本门律法谨严,不容外人窥涉,雷啸天既非本门中人,他
的行为与本门无关,就是谢云岳来此,他也是客宾之位,不得逾越权限,亦不得
参与本门执法大典,唯其如此,来日荆棘重重,只在我等尽力以赴了,老大休为
此事烦心,我等急速下山探听钱李二人下落吧。」

  九指神丐无言叹息了一声,丐门三老身形如飞飘下清凉山向北京城而去。

  又是穹苍垂暗,大雪纷飞,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北京城每一角落,街上行人
寥少,显得异常的寂静。但另一面,北京城正蕴酿着武林中人生死大劫,即将序
幕展开。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开始……阴霾似天色一般,不知何时方见明朗。

  汴京,从那日晚上起,天气又变得很坏,艳阳春丽一反凄风冬寒,正像少女
心理善变,难以捉摸。矮方朔荆方等五人因受罗刹玉女倪婉兰之催促,次日清晨
振衣猎猎上道径往北京城。

  情之一字,千占以来,不知消磨了多少英雄儿女志气,兰姑娘秀眉不展,在
马上不停地长吁短叹,尽管玉萧侠士耿长修在旁不时慰解,她仍然是默默伤神,
心坎内老是显出那一张俊俏而英气逼人的面庞。

  耿长修虽不明兰姑娘何以这样愁怀难舒,但知道她一定有什么解不开的事在
心头郁结,可是他不敢明着探问,只好暗地试问姜宗耀东方五琨两人,所得的答
复,只是摇头三不知。

  一见钟情,这句话是千古不变,玉萧侠土在峨嵋门中,也是潇洒不群的美男
子,师姐妹中不无对他魂梦为之牵萦的人,柔情如水,百般体贴,可是耿长修眼
高于顶,无动于衷,今日一见兰姑娘,惊为天人,思慕难释,这是孽,抑是缘,
不得而知,总之却是上天有意安排。

  兰姑娘原先不知玉萧侠士耿长修思慕自己,对她体贴入微态度,先也不以为
意,这是人之常情,后来发觉了,她看出耿长修眼神流露出异样的光芒,一举一
动莫不是含有深意,不禁粉脸一红。一路上因意有所属,对耿长修没留心注意。

  这时她偷觑了耿长修一眼,只觉他品貌虽然不俗,可缺乏谢云岳身上一种特
有的气质,这气质是什么,她也不知道,总之,耿长修与东方玉琨一样,美则美
矣,只是少了一样,她希望要取得的。

  风雪满征途,虽然在官道上,也是一样难行,这天朔风强而且劲,有时一阵
强风扑面呼啸而来,马匹力竭声嘶的「希聿聿」长鸣,昂头竖蹄止步不行。安阳
至邯郸才不过百把里路,天过了午,还只行了一半路程,天色昏茫得有如上弦月
夜,心绪感觉沉闷,凄凉。

  矮方朔荆方与东方玉琨姜宗耀三人寂然不语,默默长途,只有耿长修笑语和
兰姑娘鼻音嗯啊声。

  矮方朔荆方平时是多话的,因为强风呛口,所以止口不说了。荆方转面看了
看天色,用手护嘴高声笑道:「看这一两天,风雪不能停了,甚至还要强猛,人
是不要紧,坐骑可要冻馁而亡,依老朽说,上前途野店打尖,打住一两天再说,
反正不一定赶至邯郸,如何?」

  他们都知此是实情,颌首应了,兰姑娘心中虽急于至京寻到谢云岳,可也难
以启齿坚持继续赶程。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时变幻既无常,人的际遇总是那么坎坷,
但也得活下去,人都是追求希望的,全靠这意念,努力延续生命,但兰姑娘在途
中恍惚地翻来覆去想着:「究竟我为凭借着什么活下去?是为了他么?」暗暗噙
泪,无言叹息。

  半个时过去,眼帘隐约现出一列屋子,只不过百把丈路程,五人精神抖擞,
叭叭长鞭猛抖,迎向前去。街头上便是一家安商客寓,黑漆门匾已是字迹模糊,
走进土墙门,就见一座宽敞大院,两侧搭了简陋芦席棚,栓了骡马倒有十余匹,
想是太冷的缘故,挤成一处不停地踢腿。

  五人拴好马匹后,便进得栈内,当由店伙迎进送往客房,冀南的小镇集的野
店,客房内皆砌有大土炕,炕内热火熊熊,饶的均是晒干马粪。兰姑娘一进屋,
直嚷:「好热,好热。」粉面上沁出汗珠,掏出香绢乱抹。

  玉萧侠士耿长修也是关心大过,急不择言,道:「倪女侠,既然热,何不宽
衣?」

  兰姑娘狠狠地白了耿长修一眼,耿长修心里很不明白,暗忖:「我这是好意
呀?没有什么不对,女人,真是……」

  东方玉琨姜宗耀微笑,矮方朔哈哈大笑道:「小伙子,你叫人家十八岁大姑
娘当众脱衣成吗?就是我老头子也不愿意呀。」耿长修当时会过意来,俊面赫然
一红,讪讪里直觉不好意思,暗骂自己糊涂。

  这时店伙探进头来,矮方朔大叫道:「喂,给送二十斤烧刀子,十斤烩饼,
两大盘牛肉,快点。」店伙唯唯应了,转身而去。

  蓦见门外人影连闪,身法甚快,矮方朔等人也不在意,只道店中客人来往经
过。店伙送上食物,五人中除了兰姑娘少许饮点酒外,其余四人都带得六七分醉
意,话也就多了,天南地北地胡聊了起来。矮方朔最是诙谐,典故又多,说出来
直令人捧腹,兰姑娘格格笑得花枝乱颤,喘不过气。

  寻见店伙又深进头来,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矮方朔眯着小眼望着他。店伙
嗫嚅道:「老爷子,诸位此来是不是乘得有马?」

  矮方朔便觉问得有蹊跷,瞪着眼立起道:「有哇,马怎么着了?」

  店伙急道:「坏了,坏了,方才离去的多位客人,将老爷子等的乘骑全牵去
啦,小的也是有点奇怪、可是没敢问。」

  矮方朔等面上全变了色,马匹是小事,竟然有这胆大贼人敢在客栈内偷马,
但这五匹马都是普通脚程并不值得一偷,臆测出必是寻仇的人,借此诱己。矮方
朔荆方便详问了店伙贼人面像。黑摩勒姜宗耀听出其中有龙门四怪,飞天鹞子娄
敬德等,矮方朔嘻嘻一笑,道:「小伙子,有得热闹好瞧啦。」

  身形一晃,当先跃出,其余的,随着鱼贯出得找门,细查蹄痕,证明是由邯
郸方向而走的。天时已过午了,阴霾昏茫得如无有前日的黄昏一样,放眼过去,
只是一片迷朦的灰白,狂风挟着漫天鹅毛雪花飞舞着,四外渺无半点人迹。

  此时,已分不出哪是路哪是田,连池塘上都盖满一层厚厚的雪,半天一晚的
雪势,就将整个北国改得面目全非了。矮方朔等五人冒得风雪,循着浅显的蹄印
觅去,奔出约摸六七里路,踪痕渐见散乱,向东西北三方分射而去。

  矮方朔停身下来,道:「看来,贼人有意诱使我等分散人力,想逐个击败,
这个主意真绝。」兰姑娘小嘴一撅道:「回去了吧!冒着大风雪追赶,连贼毛都
没见一根,真是化不来,少了马,又不是买不到的,何苦厅厅计较哩。」

  矮方朔龇牙笑了,道:「既然女罗刹却发了善心,我老人家如坚持要赶,未
免太说不过去,走,回去。」说着,便要转返客栈。正当他们四人要窜起之际,
忽见道旁一株形如伞盖的大树上,落下几个灰白人影来,原来他们拿皮袄反过来
穿着。

  其中一个长睑猬髭老者,嘴角咧了一咧,陡然两臂平伸身形一弓,嗖地飞鹰
攫兔平射出去,径往兰姑娘肩头落下。普通这种暗袭对方的身法,必然带起一阵
急锐风声,可是今日北风实在太大了,为之掩没,所以兰姑娘并无所觉,待得接
近肩头,才感到有些不对,一翻身却已来不及了,肩头一柄秋霜宝剑被那老者偷
取了去。

  兰姑娘粉面疾变,闪电地抖掌劈出,叱道:「好贼子,你是找死。」

  掌未劈出,老者人已一鹤冲天而起,呵呵大笑道:「看在相送宝剑份上,且
饶过你这丫头一命。」

  矮方朔等人已窜出三四步,闻声警觉,同时回扑过来,那老者已远去七八丈
外,随着其他人身后微笑凝立着。矮方朔已瞧出来夺剑老者是飞天鹞子娄敬德,
站在雪地上,立的是龙门四怪及几个不相识的江湖人物。兰姑娘眼却红了,这柄
秋霜剑是燕山神尼镇庵之物,传得她手上,爱逾性命,珍惜异常,现在被飞天鹞
子娄敬德偷夺了去,不禁急怒交加,人似疯狂一般飞扑过去。

  龙门四怪等人见兰姑娘飞窜过来,也不拦阻,及时让开一条通道。矮方朔等
三人也不言语,身形一晃近前,举掌猛劈,东方玉琨姜宗耀双剑起处,一片惊天
青虹向贼人卷到。原来飞天鹞子娄敬德瞥见兰姑娘追来,呵呵大笑,身形又往右
侧退去。试想兰姑娘怎可让他放出手中,振腕向飞天鹞子娄敬德胸后打出两掌。

  飞天鹞子娄敬德江湖巨憨,身手绝乘,岂是兰姑娘打得到的,身形一闪,滑
出兰姑娘指尖,面色一沉,道:「老夫曾说过看在宝剑份上,暂时饶汝一命,你
既重重追赶,老夫岂能示弱?」双掌疾翻,袖管迎风往上一托。

  娄敬德「铁袖劲功」驰誉武林,这一使出,威势果然惊人,一股狂飙平地涌
起,撞得兰姑娘身形踉跄后退。此时,玉萧侠士耿长修及时赶到,一挥玉萧,飞
快地抢了七招,凌厉无涛,算是救出兰姑娘袖下灾厄。

  娄敬德见耿长修萧招奇诡,前胸猛然凹塌,玉萧堪堪飞身而过,将打往兰姑
娘双袖一撤,身形错出跟着萧势拂去。耿长修惊于娄敬德袖劲凌厉,只觉风势砭
面如割,不禁往后退出一丈外,后又腾身,凌空攻下九箫招,只见一蓬红雨,向
娄敬德当头罩下。原来这支五萧嵌有九点红星,略一晃动,便带出九条红线。

  飞天鹞子娄敬德一声长笑,身形往后闪出,道:「老夫目下实在有事,无暇
与你们拼斗,再见。」

  说着身形起落如飞,已窜出十数丈外,隐人漫天飞雪中。兰姑娘芳心大急,
一涌身跟在娄敬德身后追去。

  耿长修痴恋兰姑娘太甚,亦待放步跟去,忽然在无边风雪中闪出一人,心中
一怔,停住脚步,仔细看清楚来人是个虎背熊腰老者,年约六旬,颌下花白胡须
迎风生威,背部微现怄偻,胸前系出十字钢环扣。只见这老者双眼觑定耿长修手
中玉萧,眼光闪烁了几下,问道:「你是金顶老和尚何人?」

  耿长修见老者问得傲慢无理,心中微微有气,道:「这是家师,你问他老人
家做甚?」

  那老者哈哈狂笑一阵,道:「果然老夫眼力不差,适才你与娄大哥动手时,
老夫就看你那几招是金顶秃驴的拿手绝技二十式九音红影萧法。」

  玉萧侠士耿长修见他认出了自己的招式来历,心头一凛,喝问道:「你是何
人?」

  那老者怪目一睁,厉声道:「老夫也不瞒你,就是昔年一招之差败在金顶秀
驴手下的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老夫恩怨分明,也不伤你,只逃得蚁某十招之下,
让你回报金顶秃驴,就说蚁某半年之后亲自拜山,洗那当年之辱。」

  耿长修一听这人就是王屋山独行大盗,心头更是一惊。在山上其师也说起此
人,武功甚是不凡,当年用这支玉萧过招到两百招上,才以一招丹凤来仪险胜蚁
元凯,如今自称半年后再上峨嵋寻仇,武学当更精进,不过顾全师门威望,不能
示弱,当下微笑说道:「原来是蚁老师,既欲指教,在下无不奉陪。」

  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行笑了声:「好。」两手往胸前一搭,十字钢环扣松开,
只见他两腕一振,哗啦啦两条雪亮外门兵刃伸得笔也似地直。

  耿长修看得吓了一跳,这对外门兵刃甚是奇凸,首端是两个大半月牙钢圈,
圈内外是凸出钢刺如钉耙,左环外缘刺平伸着,右环内线弯曲如钩;可锁夺对方
兵刃,钢圈后面便是九节精钢圆练,形状如蒺藜,护手是两柄圆环,从首至尾足
有五尺六寸长,与自己玉萧一比,相差一倍有奇,不要说打,就是兵刃尺寸上,
便已吃亏太多。

  俗语道:「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蚁元凯在一对九子母连环
上已占够上风,短兵刃不是没有人用,非要在武学上有过人造诣不可。

  耿长修在峨嵋小一辈中已算是佼佼不群者,但要与蚁元凯过手,显然有自不
量力之讥。玉萧侠士耿长修当下猛吸了一口长气,一抡玉箫,疾如狂风暴雨似的
当先攻出九萧,但见漫天风雪中掠起一蓬红丝箫影,往蚁元凯胸腹重穴攻去,端
的凌厉无比。

  九子母连环蚁元凯见他使出招数精奇,与其师金顶上人相差无几,不由得暗
暗赞佩,此时他身形一错,两腕一拧,这时九子母连环,已是撤了开来,只见他
双腕一上一下连续微振,手上这对兵刃,横七竖八地飞来,简直看不出是什么招
数,凌乱得很,可是没法找出他的破绽。

  耿长修吃了短兵刃的亏,九子母连环使了开来,可逼出威力几达一丈五六方
圆,不管自己箫招怎么凌厉,攻不到蚁元凯近身也是枉然,不但如此,反被九子
母连环逼得身形连连退后。

  这蚁元凯使出招数看是缓慢,空隙甚多,其实劲气已布起了一座钢墙,有几
次耿长修以玉萧穿隙通过,但觉手腕猛震,玉萧差点被他连环链扣在出手,这才
知厉害,蚁元凯每每手腕一振,便响出金铁交鸣互撞声,可见其内功之强。

  转而七八招过处,耿长修已满身是汗,心知打下去必然讨不了好,总想架住
十招趁机脱出,可又心急着兰姑娘安危,功力上已是大大打了一个折扣。

  忽然蚁元凯狞笑一声,招式疾变,一对九子母连环快如电光石火般向耿长修
身形锁到,招法甚是诡奇,从来少见,那么长的九子母连环,在他手上居然象灵
蛇一般昂俯扫截自如,最难当的,明明看着问胸前打来,招到中途,环头突会交
往下划或是右扫,这令耿长修心神骇异,凌空腾起,手中玉萧疾如流星往蚁元凯
头顶百会穴点去。

  蚁元凯嘿嘿冷笑,头一低,两柄子母钢环自动朝上迎玉萧锁去,右环飞到中
途,突往平飞耿长修腰肋圈卷到。耿长修身在半空,情势危急,头一翻,玉萧往
下猛削去,人如鲤跃龙门仰射出两丈外。幸亏玉萧往下一截,吭啷啷声,萧环触
接,将九子母环飞势缓得一缓,这才及时射出,可也一条臂膀震得酸痛欲裂。

  蚁元凯收住环势,哈哈狂笑道:「好小子,居然逃过老十招之下,话可说出
不能不算的,赶快逃吧,下次遇上,可没有这么好说话。」说罢又是一阵狂笑。

  耿长修玉脸通红,-言不发,掠萧往着兰姑娘追娄敬德方向赶去。身后风雪
中尚不时传来刺耳的狂笑,亏得方才交手时没人瞧见,不然,耿长修的睑放在那
儿去。且说兰姑娘在飞天鹞子娄敬德身后穷追不舍,两人身形都是流面赶月一样
的疾,不即不离,只相距五六丈左右。

  飞天鹞子有心诱敌,不时回面讥笑一两句,兰姑娘只气得银牙紧挫,转眼就
追出六七里外,奇怪的是娄敬德走的方向不是笔直,而是七转八弯,只在茫茫雪
野上乱窜,兰姑娘暗道:「像这样追,几时可了,这老贼有心把自己活活累死。
姑娘偏不如你心意。」想着娇叱一声,飞燕掠波全身往前激射,手中打出两把梅
花针,急如暴雨般向飞天鹞子娄敬德打去。

  娄敬德好似背后长了眼一般,风快地身形一旋,左袖挥处梅花针竟被扫落,
口中狞喝道:「丫头这么狠毒,饶你不得。」左袖续挥出一股劲力,往兰姑娘撞
去,左手疾若闪电伸出,两指骈戟就往兰姑娘左乳戳到。

  兰姑娘此时还是心浮气躁之时,飞天鹞子娄敬德出手如风,那能避得及,一
双玉掌打出劲风只架住娄敬德铁袖劲功,却感到右乳一麻,立即头晕目眩一交摔
倒昏过不醒。娄敬德狞笑了笑,正待俯身扶起兰姑娘。

  就在此时,凌空一声断喝:「贼子敢尔。」漫天风雪中,只觉一条黑色人影
长泻而下,娄敬德只觉一股凌厉的劲风飞袭身后,令人窒息,也顾不得什么是丢
脸,往外一滚,双袖挥出。

  娄敬德往外滚时,只觉肩头微微一动,待得立起时,只及来人手上捧着一柄
宝剑,这正是方才自己夺取兰姑娘的那一柄,仔细看清来人面像后,觉得此人甚
是俊美年轻,两道眼神锐利无比,不禁想起蚁元凯所说的在高家沟所遇姓严的少
年一模一样,遂厉喝一声道:「来人,可是高家沟子为天马镖局架梁子的严小子
么?」

  黑衣少年沉声道:「不错,算你狗眼不差,既知我名,还不快滚。」

  飞天鹞子一阵狂笑,厉声道:「娄某找你不是一天了,今日相见也是天意,
姓严的,你别妄想活着回去。」

  黑衣少年面有温色说道:「听你口气,想必就是飞天鹞子娄敬德么,我与你
无怨无仇,你找我干什么,想不到这么成名人物,还自欺侮一个弱女子,算什么
英雄好汉,天马镖局门首丧失颜面还不够受的吗?」

  娄歌德脸上突变青白,在天马镖局门首自己被人撩出,原来就是他,不由心
惊肉跳。

  但自己隐猜其人若不是老一辈风尘侠隐,就是草莽奇人,不料如此年青,但
转念到自己在天马镖局门首受辱,立刻怒火陡升,桀桀怪笑道:「姓严的,好大
的口气。娄某成名以来,还没有见过你这种狂妄的人物,老夫倒要见识见识阁下
有什么惊人出奇的绝学。」

  黑衣少年看了躺在雪中的兰姑娘,面上泛出一丝怜悯之容,闻言皱了皱眉头
道:「娄敬德,我看在你是中原绿林道上总瓢把子,人还有点骨气,但今的见你
欺悔弱女,巧取豪夺,可知传言失实,你尚敢恃强,这是你自找死路,不信就试
试看。」

  不要看飞天鹞子娄敬德如此成名怪杰,此刻心内还是一样胆怯,近年来怪手
书生在中原道上闹得天翻地覆,不知多少成名的高手均败在他的手上。

  据霹雳手杨弼回报这少年人,就是怪手书生师侄,拿杨弼的性情,也是从不
服人,可是对这少年推崇备至,由此证明这少年身手绝俗,越想越胆战,心内匆
匆决定偷袭主意,一击不中使全身而退,也不再说,左袖拂处,一片汹涌劲风迎
头罩去,右掌倏出,斜切黑衣少年右肋,这一袖一掌去得飞快,运出十足真力,
比朔风更凌厉更锐啸。

  黑衣少年不打算与娄敬德虚耗着时间,他看出兰姑娘受伤不轻,面色苍白,
呼吸急促,有武功之人真力一涣,血脉停滞,便与常人无异,而且在这漫天风雪
下,就不是伤重也要冻死,雪花这时已盖在兰姑娘身上,差不多有两分厚,怜悯
多于厌恶之心油然泛起。

  他不知道兰姑娘奔走江湖,为的就是找他表露爱意,要不然,他心情可能有
所变更,至少对她厌恶心理,可以减除一部分,此时见娄敬德袖掌并施,不禁剑
眉一剔,左掌施出弥勒神功卸字诀,一扬一卸,右掌五指闪电似地朝娄敬德切来
右掌脉门一弹。

  飞天鹞子娄敬德突觉挥去铁袖劲功,撞上了一块极韧的海绵上,化威力于无
形,便自惊觉不妙,正待撤出袖力,忽地右腕一麻面色大变,闷哼了一声,便自
翻出四五步,左手护住右脉,汗如雨下。原来黑衣少年左掌施出轩辕十八解的制
龙手法,一记五丁砍龙弹上了娄敬德脉门。

  委敬德只觉他一弹之力,自己有如中上万斤钢锤,真气纷纷散窜,直似万蛇
攻心,力软神涣,当下他运气闭上主要脉穴,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娄敬
德一时疏忽,竟为你所算,此仇不报,枉为君子,下次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
活。」说完,转身疾退,没入风雪中。

  黑衣少年也不管他,俯身用手推捏兰姑娘穴道,推了一会,依然不见苏醒,
少年面有愁容,与兰姑娘扶了扶脉,摸了摸鼻息,自言自语地说道:「姑娘们何
苦抛头露面,与人争强,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当下微微一迟疑,又道:「这老贼手法狠毒,一定被点上死穴,只不知伤处
在何处,现在救伤要紧,也说不得避男女之嫌了。」

  伸手解开兰姑娘上衣,又剥开内面紧身,一片欺霜压雪的胸膛,暴露眼前,
这少年看得卜卜心跳,忙澄心虑志定下神来,用手缓缓掀开胸衣,两只坟起菽乳
赫然弹出,少年看了几乎惊叫出口。

  原来兰姑娘右乳淤黑了一半,只差了一分便扫上乳根穴,这是人身九大死穴
之一,否则岂不是当时香消玉殒,此时见兰姑娘鼻息微弱,口噤不语,丸药无法
咽服,这情形谅是气温寒低的关系,血脉流动冻滞,致气弱虚浮,但也有好处,
淤伤扩延甚缓。

  黑衣少年叹了一口气,右掌一按,将兰姑娘右乳罩住,默运菩提贝叶真经上
所载疗伤之法,提聚真气将乳伤淤血拔出,只见他手掌微微蠕动。此法最是损耗
真气,一盏茶时候,少年额角已微微见汗,手掌一松,乳上淤印全消,掌内聚有
一团黑色血丝,腥臭异常。

  但兰姑娘依然鼻息微弱,闭目口噤,少年摇了摇头,将兰姑娘胸衣掩上,将
夺回的秋霜剑放在她肘弯内,便要启步离去。他意有不忍,又回过身来,自言自
语道:「如果她在一刻之内,若未气息均匀,苏醒过来,必然在这冽寒气温之下
冻僵,这无异是有心种孽么?」

  于是掏出小玉瓶,倾出三颗长春丹捏碎,左手卸下兰姑娘下颚,将药丸倾入
她的口内,再合上颚骨,等它自行溶化流入。

  忽发现兰姑娘面色更形苍白,心中失惊,暗道:「内伤已除,不致于发生这
现象吧?」

  惊骇之余,用手探了兰姑娘鼻息一下,发觉气如游丝,出多入少,也不逞寻
思,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气,伏在兰姑娘胸前,嘴对嘴度入。这可苦了黑衣少年,
只觉一股似兰似麝站少女体香,直从鼻头袭人,心笙猛摇。

  兰姑娘忽然嘤咛一声,黑衣少年腾身欲起,蓦觉胸后一缕劲风袭至,两手一
按,身如穿矢脱出劲风之外。原来是玉萧侠士赶来,一见黑衣少年伏在兰姑娘身
上,猜出了是什么一回事,不由醋火陡生,一挥玉萧,飞前径向黑衣少年后胸命
门穴点去。

  那黑衣少年一避开,身影一仰立起,正待启齿解释误会,谁知耿长修竟又身
形飘风般,玉萧飞快地攻出七招,萧端均是寻上重穴点来,掠起一扇形红线。

  黑衣少年面色一沉,右手一晃,竟将耿长修的一只玉萧夺出手中,道:「阁
下对事理不分青红皂白,遽下毒手,如阁下者,何能跻入侠义之列,看在这位姑
娘份上,饶你一次。」说着,右手一扬,那支玉萧往距离十丈一颗大树飞去,笃
的声响,登时萧身插入树干一半深度,冷笑了两声,转身驰去。

  这时躺在地下的兰姑娘一跃而起,如同疯狂一般,往着黑衣少年逝去的方追
去,口中高叫道:「谢大哥……你停停……谢大哥……」这声音有如巫峡猿啼凄
楚幽怨,随风传出老远,格外的哀酸。

  兰姑娘一劲地猛追,但她那新伤初愈之躯,怎能赶得到谢云岳盖古凌今绝乘
轻功,但见雪花漫大飞舞,玉龙万条翔斗,汹涌的朔风怒潮澎湃而来,哪有谢云
岳的半点身影,她知道再追没用,不禁酸从中来,秀目中两行情泪,如泉水一般
往下流端。

  人在希望将要得到手中时,又倏地失去,这一份心灵的打击,不啻于十倍失
望的伤感,兰姑娘哀伤欲绝,黯然半晌,才拖着秋霜剑失神地走回,她心中痛恨
那玉萧侠耿长修,恨不得手刃他。

  因为在谢云岳以菩提真气推吸玉乳淤伤时,她便已逐渐恢复过来,全身真气
匀行无阻,当谢云岳与娄敬德喝骂时,耳未失聪隐约听出那是梦寐想思,大涯追
踪心上人语声,心中一喜,只以酸软乏力,眼皮沉重,欲起无力,莫可奈何。

  待到退伤时,便觉精神一振,星眸微启,看出来者可不就是心上人,那还不
喜出望外。于是强闭着气,唯恐他离去,似谢云岳这等聪颖,反被她骗住真是意
料不及的事。

  只觉他解开胸衣,用手抚摸自己右乳,一阵说不出舒适滋味,百脉流畅,这
是一种罕有的经历,温馨、爱怜,在兰姑娘的想法确是如此,她愿这只手长抚自
己的胸际。但刹那间,美梦即趋消减,哪能不将耿长修恨入刻骨,兰姑娘转回来
时,只见耿长修手抚着王箫发征,僵立在那儿,她啐骂了声:「蠢东西。」身形
并不稍留,一消轻烟往那风狂雪漫中掠去。

  玉萧侠士耿长修于兰姑娘追赶谢云岳时,已恍然明白,这一定兰姑娘被飞天
鹞子娄敬德所伤,幸亏遇上姓谢的及时救治,自己误会了他对兰姑娘妄肆轻薄,
故而飞萧偷袭,但又有什么不对哩?他仍然摇摇头道:「任谁在这情形之下,均
可能有我这举动发生,我可是好意呀,你知我是多么的痴爱你呢?」

  他从兰姑娘近似疯狂追赶姓谢的情形来看,推测出这姓谢的少年必是兰姑娘
芳心钟爱的人,无怪连日来兰姑娘长吁短叹。但他可不爱兰姑娘呀,世事纷纷,
千头万绪,被爱者拒绝爱他的人,而施爱者反而痴心如铁,这问题令他苦恼,扰
神……

  耿长修震惊姓谢的少年手法精湛,是他从来未见,连其师金顶上人亦不过如
是,他仔细思索这少年是何来历,苦苦寻思。他自愧自身武功,相形之下太渺小
了,无怪乎兰姑娘对他这么无情。眼帘中兰姑娘身形一掠而过,他忽有所觉,陡
地一奔身形,往兰姑娘赶去。

  他回到矮方朔等与龙门四怪等人交手处,只见雪地上足迹零乱,人影已无,
于是飞快地赶回客栈,却发现诸人已杳,唤来店伙追问,那店伙答道:「老爷子
等人一直没回,只有那姑娘返转,匆匆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向邯郸道上走去。」
耿长修一言不发,随手给了店伙一锭纹银,立即出得店门,冒着这大的风雪,往
邯郸道上飞驰,真是天涯难遇知已客,痴心反逢负心人。

  次日旁晚,北京近郊昌平影城,来了一个骑驴怪客,这人面色僵黄,密麻如
豆,看起来十分丑陋。这时风雪渐小,街字一片白雪笼罩,已分不出哪是天,哪
是地,行人几乎绝迹,只剩下几只野狗摇尾在寒风苦雪中蹒跚来回走着。那奇客
勒驴于一家小客栈前,将毛驴拴在一家酒店门前,又漫步街心,似是不经意地走
去。

  他去的方向是朝着那号称神医赛华陀魏宅院落,那宅子附近,有几个形迹可
疑的人,不时来回浚巡着,一望而知那些都是武林人物,不由心中一愕,暗忖:
「这必是贼人对魏傅二家有不利的企图,不然便出了乱子,但是九指神丐函中,
说事先对傅大侠家小移住隐蔽处,却没说起赛华陀魏大侠也同时迁居,自己此来
目的,就是问明傅家迁往何地。」

  这怪客情不自禁地随着两个黑衣汉子身后垂首踱去。

  雪天的暮色是极其迷蒙凄凉的,无止无休的雪片扑面生寒,那割耳的北风,
一阵一阵地呼啸而来。前面的两个黑衣汉子,正在切切私语地走着,忽然意有所
觉,风快地旋身过来,其中一人喝道:「吠,你这人好没道理,恁大的风还在外
面闯魂,跟着太爷们身后,是何居心?」

  那怪客似是乍遇意外,惊得踉跄退了一步,两眼发怔继而抱拳施礼道:「大
爷,俺正在烦家里无钱买米,老婆叫,孩子哭,俺听得心烦,故而出外走走,散
散闷。」说着,故意叹了一口长气,似是煞有介事的。

  两个黑衣汉子狠狠地瞪了他两眼意似信了,转身复又走去,那怪客这时身形
不敢太欺近他们,仗着双耳聪灵,远远听出前面一人在说着:「咱们何展两位大
人也真是,魏老贼既然全家都跑了,还遣咱们大伙耗着这空宅子干吗?」

  那怪客正是谢云岳乔装,听得那汉子说的何展两人,一定是宫门双杰铁臂金
刚何申福、明风煞掌展万雄了,既然是赛华陀魏平洛全家都跑了,还遣人在此为
什么?

  心正不解其故,另一汉子也回话了:「你怎么这样蠢啊,展大人昨晨得获飞
报,傅六官一家三口落在大红门外一家荒宅中,便暗施诡计以迷药熏倒傅家老狗
及其孙女,单单走失一名小的,有人看见那小的在昌平县露面,展大人猜出这小
的必是潜入魏宅藏着,但两次搜索一无所获,所以命咱们耗着,这小子饿极了,
总会跑出来吧?听说,这小子还擒住咱们这边一人。」

  谢云岳骤闻之下,一阵惊骇愤怒涌上心头,不禁展开身形,只一晃近两个汉
子身后,双手望两人肩上一拍一掐,两个汉子几乎痛得出声高叫。

  谢云岳放着低沉的嗓音喝道:「不准嚷,我只问你们,那姓傅的一老一女,
现在被禁哪里?」两人扭面一瞧,见是先前随在身后那个丑陋的中年人。

  他们被谢云岳紧掐着肩并穴,面上都痛得变了色,可仍自忍痛咬牙不语。谢
云岳不由暗暗生气,又低喝道:「我若点上你们阴穴,令你们受那七日七夜抽筋
缩骨之苦,到那时你们就后悔现在不说出的错了。」说着手指又加了一分劲。

  两个汉子痛得眼泪直淌,可又不敢叫出声来,这两人是宫门二杰手下,平日
无恶不作,其中一人竟咬牙沉声道:「你敢与宫门二杰作对吗?」

  这二人自恃宫门二杰作为护符,以为抬出二杰之名,可吓阻这丑陋中年人,
再也可保全自己的身分,却不料谢云岳发出低沉笑声道:「凭你这种下三滥毛贼
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使硬,你只问宫门二,敢不敢跟我怪手书生俞云作对?」

  这无异于雷降九霄,惊天动地,两人耳中「嗡」的一声,眼前金花乱进,再
硬也硬不起头,只得哀声求道:「这不怪小的两人之事,奉上差遣,身不由己,
听说傅家一老一女被禁在三贝子府中,目的就是诱骗你老自投罗网,只是尚逃去
一名小的,那小的还擒住我们这边一人,不知挟持在何处,有人密报那小的落在
昌平县内,小的两人只是明桩,暗桩还不计其数哩。」

  话中涵意,谢云岳哪会听不出来,这话是吓谢云岳不可下他们毒手。

  谢云岳听了微微一笑,两手变掐为按,略一着力,两个汉子声都未出,倒地
死去。忽然身后黑中有人高喝道:「什么人?」

  谢云岳如风地疾转身形迎着过去,只闻得闷哼一声,随之寂然,谢云岳以鬼
魅奇快的身法,将赛华陀魏平洛宅中窥查了一遍,并无傅青的踪迹,他知傅青人
小机灵,绝不会株守宅中待毙,早就遁飞了,目前的急务,就是如何救出傅六官
傅婉两人,想着一掠身形,往北京城奔去,连客栈也不回。

  这一年来,谢云岳性格方面有个极大的转变,他认为凡是恶人,均可杀却无
须效法妇人之仁,以致养痛成患,宁可一家哭不可一路哭,如今,世道人心大坏
了,法律总是站在恶人一面,助长骄妄。逐令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一发而不
可收拾,这种观点能说他错吗?处于专制时代,不平之事屡屡,遍地均是,反观
今日世道人心,亦莫不如是。

  风雪正浓,无止无休地向谢云岳身上直涌,他涉着沙河河面坚冰掠过。昌平
本距京城甚近,不消一个时辰,便自赶到。

  这晚京城内异常热闹,令谢云岳大出意外,因为今日正逢元宵灯节,风雪弥
漫,可阻住不了北京居民的赏灯雅兴,到处都是人群,无论老的小的均披着一袭
风罩出外观灯,街中心舞龙戏狮,八仙过海,龙宫水妖……等等,各灯齐备,加
上锣鼓喧天,爆竹震耳,人声笑嚷,将这个北京城,顿成不夜之天,与静寂的昌
平一比,不啻天渊之别。

  谢云岳心想:「元宵灯节,千古旧俗,大概昌平移民因今晚风狂雪浓因此取
消了也说不定。」殊不知宫门二杰密令昌平县令今晚不准闹灯,恐傅青在人群中
逃逸,此诚专制时代官场上笑话。

  谢云岳哪会有心赏灯,一颗心全系在博婉身上,自忖三贝子既是满清宗室,
府内定有不少高手,何况他们是有意诱己,宫门二杰早有安排,设下天罗地网等
他束手被擒,闯荡江湖一年间,除了吃亏在宝昙魔僧手中外,顺利已极,他却丝
毫不敢自满,深知天下之大,奇才异士不乏其人。

  俗语说:「名高遭忌,树大招风。」他一思及此,不觉惴瑞自危,是以欲寻
觅一丐门之人,找上九指神丐苍玺,乾坤手雷啸天两人相助。

  但他走完两条街,却不见一个化子形迹,不禁暗暗称奇。他绝不料及丐门三
长老,令全城化子潜隐不得露面之事。

  谢云岳心想:「这倒是怪事,化子总是过年逢节,遇上婚丧喜事,成群出外
乞求赏钱,今日元宵佳节,反而形踪杳然。」不怕他聪颖过人,也有糊涂一时之
时。他转念到:「天桥就在不远,我何不至天桥一行,其地在都城最是龙蛇余众
之处,可能寻觅得到。」想着,遂往天桥走去。

  天桥比之汴京开封相国夺更形热闹,在天桥之北有莲花池一泓,池内中心有
土畦,可种稼禾,四月碧水环绕,植有荷花,夏日荷立水面,香风扑鼻,于今水
面浮冰,断梗零乱。

  而莲花地占地特广,可称作湖,湖堤相接处,则跨以石梁,其下可通舟缉,
乘舟至陆地,设有茶轩,可以品茗,最著名者如天外天,水心亭,绿香园,绮榭
等,皆清素而幽静,榭中并有点心款客,又设有游艺,大鼓双簧,女校书清唱及
坤书。夏秋两季,都城人士,无不趋之若骛。

  天桥之西及东南两处,皆为戏院书场,酒肆茶社鳞比而列,北有小街五条,
为摊贩集中地,医卜星相,远远望之,密若繁星,其热闹之概况,有非锗墨可以
纪实者。

  今晚虽然冽风盛雪,可也是火树银花,人群如蚁,途为之塞,谢云岳挤在人
群中,费了个把时辰,依然见不到一个化子踪影,不由紧皱眉头,此刻。他心急
着救出傅婉祖孙两人,也无暇寻思,他走出入群行至僻处一掠身形,独闯三贝子
府邸。

  三贝子府邸在内城东南,谢云岳如无翼蝙蝠一般,沿着昆明湖飞掠。此时,
约莫三更时分,城楼更鼓频催,清晰入耳,谢云岳突见七八条疾如流星黑影,在
追打一人,迎面而来。他身形微闪,即掠入树荫黑暗中,追踪的人与被赶的人,
由其身法判断,显然都是武林高手,谢云岳看出被赶的人有点气浊步浮,当是疲
累不堪,寻见追踪者有九人由两分超越,将被赶的人包围着。

  这人知无可再逃了,索兴立足不动,冷笑道:「我金仲寒做梦也想不到三贝
子府中,竟厮养一班都是江洋大盗。」

  继听得一声厉喝道:「朋友,你死在临头,还要口舌逞能,你夜入贝子府中
非奸即盗,也算不得什么好人物。」

  一声凄厉的长笑起自被赶者口中,笑骂道:「三贝子在你们是衣食父母,金
某看来无异是沐猴而冠,形同禽兽之辈,金某与三贝子有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不过有你们这班掩护庇着,算他命大,只要金某今晚不死,则他别想安枕。」

  接着一声狞笑道:「咱们可不能让你死咧。」说着七八条身形扬着兵刃,纷
纷扑攻金仲寒。

  谢云岳窥见这些人都是内家能手,出招步法,暗含生克变化,金钟寒却也一
柄剑使得招数精奇,寒光如电,但以一人之力似嫌螳臂挡车,慢慢即有力不从心
之感,人总是同情弱者这一面,何况三贝子府中之人,与自己也是敌对之势,不
禁泛起同仇敌忾之心情,身形一掠而出,口绽春雷一声大喝道:「住手。」

  这一着,可收了吓阻之效,三贝子那一边人闻声忙止手不攻,跃出圈外,练
武人都讲究昏夜见物,虚室生白,均看清树荫中掠出一怪面中年人来。

  只见谢云岳目光闪烁,沉声问道:「你们为何不遵守江湖交手规矩,群殴一
人,是何理由?」

  这群三贝子府中的一班能手,却是明眼人,目睹谢云岳身法之快无与伦比,
七八丈距离,一撩而至,倘非绝乘轻功,无法臻此,心内不无畏怯,这一群人之
首,名唤铁背鹰唐尘,连同一干人等号称大内八鹰,这八人昔年均为闽粤大盗,
名震南边疆,后以犯案太多,又得罪正派高人,非剪除不可,无法容身,被三贝
子网罗门下。

  铁背鹰唐尘答道:「阁下不明个情由,妄自加责,此非江湖恩怨可比,何况
此贼为唐某打中子午闷心针,纵然放却也活不了多少时候,反不如束手持擒,送
上问明情由,如从轻发落,送交当地官府,还可落个活命,再则我等也可复命卸
责。」

  谢云岳冷笑道:「我老人家向来不听这些,只凭自己喜怒伸手,本来以多袭
少就看不惯,你说出已打上子午闷心钉还要围袭,我老人看得更来非伸手不可,
你若看我老人家-个面子,将解药送上,咱们各走各的岂不是好得多。」

  铁背鹰唐尘暴怒道:「你是谁,唐某就不信你能在八鹰下中救出此人。」

  谢云岳尚未答话,突然八鹰中一人撮口长啸,响声清彻,这么大的风犹不能
掩住,谢云岳眼明闪身一掠就欺近那人身旁,一抬手风快地扣那人右腕脉。那人
也是一等高手,怎会让他擒住腕眼,左掌并戟,电闪地往谢云岳袭来的手一划,
指尖带起劲厉锐风,这一式金刚沉指若容划上,谢云岳这只手必然重伤。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谢云岳虽未把他这一招金刚沉指放在心上,却也
心内微惊,北京究竟是藏龙卧虎之地,武林能手齐为大内收罗,看这八鹰当非一
流好手,但由此可见一斑。

  此时,谢云岳右掌倏地一翻,便错出来掌之上,电光石火地向下一压一拿,
忽地那人一声惨叫,左腕脉业已被谢云岳掐住,谢云岳此种招式,就是他那奇绝
天下的轩辕十八解中的制龙手法五岳镇龙,去势之奇,着实玄妙难测。

  正在谢云岳向那人出手之时,金仲寒被子午闷心钉毒迫延全身,已呈不支之
势,摇摇欲倾,强力逼穴支持。铁背鹰唐尘狡猾如狐,暗使眼色命同党速退,自
己一欺身两手奇正并施,疾点上金钟寒的「哑」、「昏」诸穴,一把挟住,往林
荫内遁去,其余六人已先一步溜走。

  那被谢云岳擒住之人,见同伴一个个溜走,竟让自己陷入绝地,视危不救,
这一着无疑问他远较谢云岳制住自己腕脉还要沉痛十倍,更恍然认出酒肉朋友的
虚伪可怕,他真不敢想,三十年过命刎颈之交竟如此对待他,不由神色大变,双
目噙着泪珠。

  谢云岳也发觉铁背鹰唐尘挟着金仲寒遁走,他心想:「这样也好,金钟寒被
打中子午闷心针,反正他们不会让他死去,先要用上解药,自己此时救走,还得
费上好些手脚,便先由他们走去。」

  此时一见这人神色,遂笑道:「你此时明白了吧,替人家做走狗奴才是否值
得,我老人家虽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交情彼此间深浅,但知你们都是些句心斗角,
见利负义之辈,纵然我老人家放过你,看你有何颜面返回三贝子府,中……」话
声未了,谢云岳手一扯,将那人带隐入树丛中。

  狂风怒吼中,蓦落下四条身影来,望了望四周一眼,接着又掠身飞去,谢云
岳看出那是高黎贡山四老。被擒那人是八鹰中名唤南海鹰庞泰,见谢云岳听觉这
么灵敏,心中十分骇然。谢云岳微微一笑,道:「现在我老人家要制你死命,只
是反掌之劳,不过念你尚存悔悟心理,免去一死,现在你可说出傅六官及傅婉两
人禁在何处,便任你自去。」

  庞泰更是惊骇,两目圆睁,抑制不住那面上惊诧之色,道:「原来你老就是
怪手书生俞云,我庞泰折在你老人家手上,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

  谢云岳微笑道:「怪手书生功力超越古今,我老人家这点萤末之技,怎能及
上他。」

  庞泰仔细瞧谢云岳面像,与宫门二杰所说形像不符,不由信了,当下便道:
「傅家祖孙二人确是禁在三贝王府中,但究囚在何处,在下也不知,因三贝子府
邸别墅甚多,当时被擒时听说送在万字楼,现不知移囚何地。」

  谢云岳听了,不由心生烦躁,急道:「府中有什么人清楚他们囚禁之处,究
竟这些阴谋是由何人设计的?」

  庞泰沉吟一阵,慨然道:「反正在下也不想回去了,如今实话实说吧,三贝
子府中只有一人极其清楚,便是恶师爷沈上九,此人出身天山门下,身手确是高
绝,但这阴谋是镇风寺方丈智空提供,由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李振东主持,现在
李振东失踪两日,轰动九城,大概是遭了毒手。」

  谢云岳点点头道:「现在你走吧。」右手一放。

  庞泰整个臂膀都麻了,酸软无力,他此刻的思想是万念惧灰,把一切名利付
之云烟,抬头望了谢云岳一眼,露出感激眼光,躬身一揖到地,道:「庞泰有生
之日,皆载德之年,听老前辈口气,欲往三贝子府中一行,但府内步步荆棘,寸
寸有险,望老前辈当心一二。」说着转身往湖旁松林中走去。

  雪虽然比较小了,但西北风远较来时为大,风送松涛尚夹着冰条坠落声,喧
嚣器一片,夜眼看出这一大片的中南湖水波不兴,全冻成坚冰。谢云岳他伫立在
昆明湖畔想到傅婉现在不知道被折磨得怎么了,像傅婉这样的绮年玉貌,满人好
色奇淫,他就幻想到傅婉象被暴雨摧残后花瓣,那样的惨白、憔悴,失去了少女
特有娇艳的面庞,显露在眼前。

  他心中一急,就往中南海面径越掠去。由于逊清一代,满清宗室习好逸游,
崇尚嗜癖,以示与人不同,所以厮养禽兽,每每耗费万金,这三贝子府邸分为两
部,右为牲畜所在的动物园,珍禽异兽,种类繁多,如梅花鹿、美豹、花条马、
鳄鱼、白象、孔雀、鹦碗等。出动物园,皆植物而以花木居多,柳绿桃红,引人
入胜,再有亭阁各一,陈设幽雅,后为字楼,再往右去便是「自在庄」。

  庄侧有牡丹亭一座,芍药盛开之时,尤堪清赏,又进为畅观楼,建筑宏伟,
地位宽敞,旧是慈禧西太后驻驿处,后有露台,可以远眺,园景历历在目。

  此三贝子府邸占地甚大,楼阁不下数千百栋,所谓甲第连云也不为过。四更
不到,三贝子府中后园掠进一条极快的身影,呼啸的北风,带起楼檐悬着的铜铃
声,急密而清脆,但在这无月色风雪之夜,听来给人们只是一种凄凉的感觉。

  那条黑影落下,略一伫身,便待向畅观搂扑去,突然一只极庞大的身影,朝
那人飞扑过去,去势之疾,甚是罕见。只见那人一低头,探掌飞击,噗地一声大
响,那只庞大身影登时被震出六八丈,哀鸣死去。原来那是西藏异种契犬,爪甲
之内蕴有奇毒,此人看清了心惊不已。

  此人正是怪手书生谢云岳,他知这一声大响,必惊动府内各人,两掌一按,
嗖地一鹤冲天拔在一棵参天古树干上。果然如他所料,畅观楼檐前陡然拔起三四
条黑影,向獒犬堕地处扑去。谢云岳在树上望下去,虽然不甚清楚,但看出来人
无一不是十分矫捷,显然都是内家高手。

  全府不见一点灯光,分明是有安排。这落在树下三人,其中一人细看西藏獒
犬死去形象,惊诧道:「来敌掌力竟这么雄厚,脏腑流出,看来还没经过一番恶
斗,便被一掌毙命,功力之强甚是少见,今晚清形甚是可虑。」

  猛听一人笑道:「我就不信他能逃出我沈师爷手中。」谢云岳心内一惊,想
到庞泰说起恶师爷沈上九。

  这时沈上九发出一声沉鸣啸,招来三四条西藏獒犬,谢云岳惊觉不妙,藏獒
嗅觉灵敏,只要指出他藏身所在,再想脱身就难了。于是腾身又起,施展天龙八
式中之金龙入海,身在空中一翻,突变平平飞去,待真气激浊时,又疾换七禽身
法苍鹰三旋,张臂缓缓向畅观楼飞檐落下。

  畅观楼檐角那棵树干,少说也有二十余丈,若非谢云岳这种凌盖古今的轻功
是万万办不到的。倏然那几条藏獒静望着那棵大树上汪汪狂吠。

  只闻沈上九一声冷笑道:「朋友,你这不是找死么。」陡地也是一鹤冲天,
掌随身出,哗啦哗啦一阵断折大响,整个大树侧枝被他那掌力悉数震塌,叶飞雪
崩,声威甚是骇人。

  谢云岳潜在檐角,瞥见沈上九这种巨威掌力,不禁咋舌,心想:「这沈上九
施出掌法,不知是否也是弥勒神功么?」因为他听庞泰说沈上九是天山门下,故
有此想法。

  恶师爷一落树上,四面望了望,惊噫了一声,倏又落下,道:「此人真个身
手高绝,藏獒嗅觉定然不错,但他却在一刹那竟溜掉了。」

  忽闻一苍老声音道:「不要那厮飞掠在畅观楼瓦檐去了。」

  沈上九哈哈大笑道:「吕老师不要说笑了,这棵树距楼檐至少也有三十丈,
就是我沈上九也无此功力……走,那厮定逃出不远。」说着,竟驱使藏獒领前觅
去。

  谢云岳等他们远去园中另一角,才倏展身形往下面飘落,他双足堪堪沾及楼
板时,猝见一条极瘦小的身影,由地面飞呼上来。他赫然一惊,以为府中能手发
觉自己,闪电地隐入楼角处。只见这条身形一跃而上,便直望窗前一贴,用眼内
觑,谢云岳已看出那是傅青,暗暗赞许他那份勇气,此时却未便出声招呼。

  这傅青也是幸运之极,他扑入园内进口处,与谢云岳只是一箭之隔,而时刻
上却是前后有别,正巧他进入处隐着一只藏獒,被那沈上九啸音引去,不然傅青
哪有这么容易进得畅观楼。三贝子府中拥有数十名武林高手,此时却分隐在每一
座楼阁内,灯火全灭,等候敌上钩,外面只有恶师爷沈上九等人不时来回巡视。

  傅青眼觑着窗隙,发现内面竟是厚厚的一层黑幕遮着,一丝一毫情形均瞧不
着,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遂决意破窗而入。」你看傅青人虽幼小,胆却
真大,想着便做,两手一反,一对判官笔己捞在手中。

  谢云岳见他情状不由得大急,正待闪身相阻,突闻窗内起了哈哈大笑,道:
「小子,你胆量真不小,果然来了。」声落,窗扇蓬然开启,由内箭似地窜出一
条黑影。

  傅青闻声警觉,倏地跃退四五丈,这座畅观楼后,是一片十丈方圆的青砖露
台。傅青堪一退后,只见那条人影窜来之势,无比之疾,身出探掌劈出一道奇猛
无比的劲风,眼着傅青就要丧在那人掌下。谢云岳猝料不到此人出掌如斯之快,
此刻不宜现身,可又不能见死不救,竟在接角奔出双掌,展出弥勒神功卸字诀,
随在那人掌风往上一托。

  虽然将那人掌劲卸去五分,余威所及,傅青被震逼得翻出露台之下。只闻得
一声惊叫,傅青身形已向十余丈高的畅观楼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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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语不厌诈恶师爷受愚地室纵囚
              故示从容丑少年无意楼头惊艳

  且说谢云岳用出弥勒神功卸字诀,一推一吸,将飞出窗外那人一股奇猛无比
掌力卸去五分,虽然如此,那人的掌力余威,仍然把傅青撞飞。只听得傅青一声
惊叫,身形往那十余丈高露台之下,笔直坠落。谢云岳大吃一惊,只觉那人推出
掌力异常凌厉,自已虽用上十成弥勒神功,确未把他那全部掌劲卸掉,目睹傅青
身形撞飞,正待潜往援救,忽然露台之下又冒出一条黑影来,来如闪电。

  那人才一飞上,便低喝道:「蒯兄,且请住手,小弟有紧要事与蒯兄密谈,
即刻离此吧。」谢云岳暗中瞧得极为清楚,方才腾上露台之人,正是前自己命他
护送傅家双小至京的三绝怪乞孟仲轲,心中甚为惊诧。

  那掌击傅青之人,是个长相奇怪,蓬首鸣面的老化子,谢云岳虽急着要去探
视傅青生死如何,但觉得三绝怪乞孟仲何突然在三贝子府中现身,必有关乞门极
大阴谋在内,是以停下身来,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蓬首鸠面化子却是西南乞门盟
主混元指蒯浚。

  这混元指蒯浚在推出掌劲撞飞傅青时,蓦觉一股奇绝无比的柔力,卸去自己
所吐阳刚掌力,不禁一阵凌骇之气,袭上心头,凝眼四顾,正欲侦出此人隐在何
处。此肘,三绝怪乞孟仲轲突然现身,蒯浚忖道:「这就怪了,孟仲轲功力不及
自己甚多,何以能打出这种高纯的柔劲,莫非孟化子得了什么人传授?」这正是
错把冯京当马凉,不然以混元指蒯浚的功力,不难测出谢云岳潜身之处。

  蒯浚听得三绝怪乞孟仲轲说出此话,不由一怔,继而大笑道:「孟贤弟,有
事尽管在畅观楼内说,何必离去,难道这里还有什么意外不成?」

  孟仲轲摇摇头道:「以蒯兄目前之功力,当今之世,恐无几人可望项背,不
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其万一了。」

  蒯浚嘿嘿地冷笑道:「老化子就不信有什么人敢来捋虎须。」

  三绝怪乞孟仲轲闻言,两目突射冷芒,在这风雪之夜中如同两颗明星,鼻中
冷哼一声道:「蒯兄,你真太自负得惊人,孟仲轲得来确悉,你的对头人现在走
通嘉亲王路线,明晨嘉亲王就要密奏皇上,举荐宫门二杰,勒令他们擒你归案,
到那时三贝子也不能护庇你,依孟某之见,你还是率领门下,远离京城,再行解
决本门之事,孟某言尽于此,听也在你,不听也在你。」说罢,即欲转身离此。

  混元指蒯浚吓得满身冷汗,大叫道:「孟贤弟,这话确实不确实,我蒯浚又
没有犯案,为何苍老化子出这等的毒狠主意。」

  三绝怪乞孟仲轲本待起步,现在又回转身来,冷笑一声道:「俗语道无毒不
丈夫,苍玺身居本门长老,怎能忍受你残戳他的手下,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夜鹰子李振东已死,因此安上你的赃名,你想想吧,留在这里是否值得。」音未
落,身如玄袅掠空,倏而即隐入苍茫雪夜中。

  混元指蒯浚立在那里发了半天怔,良久才一跺脚,咬牙狠道:「我与你们誓
不两立,蒯浚不把乞门弄个血溅人亡,决不收手。」继而举掌互击了三下。

  刹那间,畅观楼门呀地一开,由内飞矢般涌出七、八条人影,垂手环立恭听
蒯俊传谕。

  蒯浚用冷电般目光环顾了手下一眼,沉声道:「现在我们第一二回合,已遭
受挫折。你们即刻离京,去泰山丈人峰等我,擒住的两人给他点上残穴放走。」
七八个人无言离去,四处飞窜。

  此刻藏獒狺狺声随风传来,显示恶师爷沈上九一干人等,在向畅观楼路上走
着。混元指蒯浚也没走进畅观楼,只低着头默默沉思,对涌上身来的雪片均不一
予理会。

  谢云岳隐在楼用,正是不耐,又不敢稍事移动身形,怕引来混元指蒯注的袭
击,他自己虽然不怕,可耽心傅婉又因他一时疏忽,以致多受一天罪,他心中焦
急蒯浚为何不进入畅观楼。他此时料到傅青必然逃走,再不然就是隐藏在园中。

  突然混元捐蒯浚高叫道:「沈兄,这边来。」声未落,沈上九像一只巨鹰般
已飘了上来,身法诡奇,谢云岳已瞧出那是天山苍鹰身法。

  混元指蒯浚走近恶师爷沈上九身前附耳密语了一阵,继又大声道:「目前老
化子暂时迁地为良,傅六官二人最好放走了事,免得给三贝子带来无穷隐患。」

  恶师爷沈上九沉吟一阵,道:「蒯兄所言甚是,无奈咱们三贝子看上了这个
丫头,这件事交给沈某办吧。」蒯浚略一拱手,两臂一扬,身形如箭一般穿出十
数丈外落下,天色奇黑,眨眼身形已自杳然。

  恶师爷沈上九咳嗽了一声,身形稍动往万字楼掠去,谢云岳暗暗跟随他的身
后,沈上九身法之快,错非谢云岳,无法企赶。走出十数丈外,忽然恶师爷沈上
九微有所觉,突然旋身劈出一掌,奇厉的劲风,登时枝叶横飞,雪激四射,声威
好不吓人。

  沈上九一掌劈出后,凝目一瞧,并没见得半个人影,暗道:「怪事,我听得
有人蹑在身后,怎地没见一个人影,莫非自己双耳有了错觉……」

  「不会吧,往日里三丈内听花落叶声,均可辨察,怎么今晚这般失敏。」恶
师爷平日自负得紧,而今晚不能确实还是双耳错觉,抑是有人蹑踪,因他自负,
竟到认为是错觉了,断定没有人敢动他一丝半毫,在都城内固然是宫门二杰名头
响亮,但熟悉内情的人,沈上九较宫门二杰还来得惊人,如此之故,竟让谢云岳
乘隙而入。其实沈上九暗中自有计较。

  谢云岳在他右肩一动时,便知他必有所觉,忙施出玄天七星步法,反越过他
的身前,隐身树干后。只见恶师爷沈上九旋风转身疾走,谢云岳真不敢大意,展
出绝世轻功尾随而去。这座万字楼造建的十分奇奥,可借夜色似墨,谢云岳虽目
力特别,但也看不清楚。只隐约辨出那是一座极具匠心的建筑物。

  只见沈上九走进字东侧中心,身形突然矮了下去,谢云岳才看清地底还有一
层,足跟一紧,掠开身形抢前,差不多贴在沈上九背后。这时恶师爷沈上九心内
好似想着一件什么疑问,对身后尾来跟随的谢云岳浑若无觉。恶师爷沈上九立在
一座黑樾樾铁门前用手指敲了三长三短,又是七长六短。

  铁门突然隆隆开启,沈上九目不后视昂然进入,谢云岳尾着闪进,门内只是
一条沉黑暗遂地弄道,那座铁门也无人看守开启,他才闪进一步,铁门又隆隆关
闭。谢云岳心中一凛,分明这是龙潭虎穴,但既然来了,总要放胆一行,眼见沈
上九己走出了七八尺远近,便又紧迫着飞快掠去。

  堪堪掠前不过四五步,弄遭两壁蓦的喀嚓一响,谢云岳警觉不好,护身弥勒
神功真气已布满全身,只觉无数利刃往全身成幕形蜂涌而来,响起一片锐啸,其
势劲疾。谢云岳两袖护住头面,左甩右挥,瞬时,将打来暗器全数打落,身上有
神功护住之故,夷然无伤。

  沈上九立住脚步,放声狂笑,笑声中推出两掌,凌厉的劲风把谢云岳迫退一
步。似恶师爷沈上九这种江湖巨孽,岂能对身后尾随的谢云岳蒙若无觉?

  大凡武林高手,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得保持非常的警觉,随时提防外来的
暗算突袭,若非如此,谢云岳方才若要置沈上九死命,岂不是举手之劳,固然谢
云岳欲借沈上九寻得傅六官博婉两人,才不予突袭,但沈上九何尝不作如是想。

  所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一点看来谢云岳不及沈上九心机沉稳狠辣,概
而言之,江湖经验似嫌不够。

  此时,恶师爷沈上九传来笑声,是那么含蕴着讥讽、阴险,听在谢云岳耳内
异常不受用,方才猝不及防,为沈上九掌力迫出一步,心头更是火冒。但见谢云
岳目射奇光,大喝一声,便待赶上前去。突然,足下一软,全身下沉,待警觉不
妙时,身形已似断线之鸢般,笔直坠落。

  沈上九无愧于恶师爷之名,他诱使谢云岳心浮气浊时,适时按上机钮,就这
么点心机而言,是旁人万万不可能企及的。谢云岳身形落定后,才发现这是一座
铁室,四面全是钢铁铸成,只留着两个小圆孔,专供送食说话之用。室内燃着一
支小烛,吐出昏黄光亮,待得谢云岳回身看清时,不禁猛然一喜。

  原来室角席垫上正睡着傅六官傅婉两人,鼻息舒微,睡德很沉香甜。谢云岳
看出婉姑娘云鬓不整,容颜憔悴苍白,睡时小嘴噘起,似是受了无限委曲,不禁
鼻中一酸,差点便掉下眼泪来。傅六官面向壁内睡着,瞧不清形像,两人都盖着
薄被,皆因铁室不透风,一室如春,用不着厚裘。

  这时谢云岳用手轻摇傅六官肩胛,低声叫道:「傅大侠醒醒……醒醒……」
傅六官倏然惊醒,一跃起身,两眼圆睁望着谢云岳,一瞬不瞬,露出惊诧之色。

  婉姑娘也惊醒了,揉着惺松睡眼,翻身起来,一眼看出谢云岳背上长剑,惊
叫一声:「那不是太阿剑么?」手一掠,闪电也似地往谢云岳背上抓去。

  她快,谢云岳比她更快,右手翻腕一刁,将腕姑娘一只右腕捏住。婉姑娘见
自己右腕,竟被一个奇丑中年人执住,不禁霞满双颊,用尽力气仍是挣不脱。

  傅六官见孙女被这人制住,心中暴怒,突见这丑陋中年人用嘴「嘘」了一下
低声道:「姑娘,静静……有人来了。」将制住姑娘的右手,倏地松下。

  果然圆洞外传来一阵清晰步履声,「咯」、「咯」、「咯」,每一响都是震
人心弦,沉重而有节奏。圆洞内显露一个面孔,消瘦蓄着两撇鼠须,双目露出不
可逼视的奇光——那即是恶师爷沈上九。

  突然恶师爷沈上九纵声狂笑,良久笑定,才道:「朋友,你把我沈上九当成
什么人,饶你狡似鬼,照样逃不出我沈某手心,朋友,现在滋味如何?」

  谢云岳在落下铁室中时,已想好主意应付,既然智珠在握,便任沈上九如何
奚落,反倒吟吟微笑,一俟沈上九语音一落,立即面色一寒沉声道:「沈上九,
咱知你是什么人,你自认为得计是么?可是适得其反,三贝子无故掠劫民女之事
嘉亲王已知道内情,亲王始念彼此均为满清宗室,隐忍不奏,故命咱来救出傅六
官二人,咱来时,还怕你们坚不承认有其事,料不到人证确在,沈上九,现在你
还有何说。」

  这一来,恶师爷立刻面上变了色,这话不由他不信,方才听得混元指蒯浚叙
说嘉亲王明晨实面奏是皇上,楞着只是不作声,眼珠骨碌碌乱转。

  谢云岳似是瞧出沈上九的心意,遂又哈哈大笑道:「沈上九,你趁早别打这
杀入灭口的主意,说实在的,这片府邸外,已是暗桩密布,若咱五鼓天明尚未见
出,沈上九,你想想这事的后果吧,试问你能替三贝子挑这个担子么?」言语之
间威棱不可逼视。

  沈上九此刻是小鹿撞胸,心几乎跳出口腔,神情更是惨变,半声才道:「朋
友,沈某怎知你话是真,纵然沈某斗胆放出傅六官二人,也难保得住那嘉亲王不
将此事面奏当今。」傅六官及婉姑娘两人听出沈上九语言,要将他们继续囚禁,
面色因之微变。

  谢云岳岂能不听出沈上九话意,此刻的他,不容示怯,已是骑虎难下之势,
面色镇静如恒,微笑说道:「沈上九,你不信就别放,等到圣旨一下,命宫门二
杰来此要人,那时宫门二杰,虽是你们一丘之貉,也无法护庇你。」音调虽轻份
量确极重。

  恶帅爷沈上九饶他奸狡如狐,至此也不落入谢云岳圈套,身上冷汗直淋,遂
转颜谄笑道:「朋友,沈某不是说不放,而是说要放了傅姓两人,倘嘉亲王认为
人证确凿,硬要奏知皇上怎么办?沈某食人之禄,总得为三贝子略尽棉薄,不然
沈某鸿飞冥冥,一走了之,落得武林内传扬沈上九一个不忠不义名头,不是一世
英名付之流水么?朋友,你说对不对?」

  谢云岳腹内暗骂沈上九真个奸狡,面上可不能不佯装笑容,仰天打了一个哈
哈,道:「武林中人,最讲究是一诺千金,咱承诺你,此刻放出,不会对三贝子
有一丝不利,若待早朝后则就难说了。」

  说此微微一顿,又笑道:「量这间铁室也禁不住咱。」

  倏地反腕一抽一送,太阿剑已出鞘,但见寒光如虹,锵然一响,太阿剑业已
刺入铁壁半寸,手腕一拧,那么坚厚的铁壁,竟然剜下一个圆铁块,接着,谢云
岳转面对沈上九笑道:「沈师爷,这座铁室能济得什么事?」

  沈上九倏地隐去,只听得壁间隆隆声响,迎面铁壁缓缓上升。只见恶师爷沈
上九佯作一付谄笑,令人十分恶心。

  傅婉只觉这丑陋中年人说得满口清脆京片子,但与傅六官两人,始终就分辨
不出那是谢云岳化身,不过傅婉猜不透那辆太阿剑,怎么转到他的手中。这个疑
问,冲淡了她那将释出樊笼喜悦的情绪。

  但闻得恶师爷沈上九朗声大笑,他这时改口不称谢云岳「朋友」的字眼,却
换了「尊驾」,语气表现得极其恭谨。沈上九道:「我沈上九十二年来从未服过
人,今日算是服了尊驾,不论方才尊驾说话是真是假,无疑问的,迫使我沈某不
得不俯首就范,只此一点,智计的确高我恶师爷一等,京城里我这数诡计第一之
名,哈哈,算是自动让给了尊驾了。」

  谢云岳微微一笑,但心中奇怪,偌大的万字楼,只得沈上九一人,虽是这么
想,但待着艺高人胆大,毫不在意,当先走出。沈上九笑道:「尊驾高姓大名,
如蒙尊驾不弃,沈某愿请高攀。」

  谢云岳哈哈一笑道:「不敢,在下江湖求学之辈不足挂齿,岂敢与沈大侠相
提并论,既承下问,焉敢不告,在下姓吴,单唤一明字。」其实吴明是「无名」
谐音,沈上九本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然而这时他竟相信是真。

  「啊,吴大侠,幸会,幸会。」婉姑娘倒听真实了,心中窃笑不止。

  出得万字楼外。寒意甚是袭人,风雪仍是不止,飞花似地漫天飘舞。五更将
近,天色依旧很沉,距黎明还有一段时候。谢云岳转身向沈上九一拱手道:「吴
某还需领着他们两人,赶向覆命,不劳沈大侠相送了。」沈上九连说焉有此理,
执意送到府外作别。

  只是由万字楼至府门外途中,并未遇见有人,难免蹊跷得紧,皆因沈上九坚
信吴明确是嘉亲王遣来的,在开启铁室门前,暗嘱武林人物及一应杂役回避,唯
恐刺激付六官等心理。

  一走出三贝子府外,谢云岳不禁想起金仲寒尚未救出,因为方才一心悬在傅
六官婉姑娘身上,反把此事忘怀了,这可怎么是好,心中一急,遂想出硬要的方
法,转面望着沈上九微笑道:「沈大侠,吴某在此还有一个不请之情,不知可否
俯允?」

  沈上九不由一怔,继而改颜笑道:「吴大侠有什么事只管明言,在下力之所
及,无不应命。」

  谢云岳颔首庄容道:「如此甚好,吴某来时遇见金仲寒其人,被大内八鹰擒
住三贝子府中,请看吴某薄面,从宽释放。」说完,也不待沈上九回答,转身昂
然走去。

  恶师爷沈上九目送谢云岳等逝去身形,轻叹了一声,暗赞这丑陋的中年人确
实智计过人。孙子兵法说:「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谢云岳今晚运用此
法真极尽其妙。谢云岳自忖沈上九必不敢派人尾随,但却也不敢不防,三人都是
疾如闪电地施展身形,往西直门方向掠去,途中三人都是默默无言。有几次傅六
官想出言致谢,均被谢云岳制止,婉姑娘见此情状,纵有话想问,也不敢启齿。

  出了西门外,一股劲地往香山道上疾赶,曙光初视,风雪正浓,大地依然仍
是一片灰茫。北京,的确有它美丽的一面,说不尽气象万千,河山壮丽,如今披
着一片白绫,更显得清秀脱俗,面目一新。

  傅六官及傅婉两人只觉得这丑陋中年人轻功造诣绝俗,自己两人用出平生功
力,依然落后七八丈远近,不由心中骇然。

  蓦见这人转回身来,笑道:「傅大侠,婉姑娘,受惊了吧?」

  两人同时一怔。婉姑娘辨明了那是何人的口音,惊喜万分,一跃上前,两手
抓紧谢云岳肩头一阵摇晃,娇笑道:「云哥哥……是你……」

  话也说不下去了,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只见泪珠似断线般流了下来。这是
多么真诚的感情流露,此刻的婉姑娘心情,太兴奋,太喜悦,不禁喜极落泪,自
太原分离后,婉姑娘无时不刻骨想思她那云哥哥,这种深情流露,比那时千言万
语都来得深刻些。谢云岳心下也为之感动,鼻中微酸,几乎同时也掉下泪来。

  傅六官一见婉姑娘这般情状,恍然忆起那是什么人,不由抚髯哈哈大笑道:
「谢大侠,原来是你,不是婉儿,老朽猜一辈子也不知道是你啊。」

  谢云岳忍不住心中的激动,笑道:「傅大侠,目前北京城正是武林人物多事
之秋,大侠与婉姑娘实在不宜在京城再逗留,依在下主见,二位即刻离京投在长
白山环碧山庄暂住,在下三月间需往该处,傅大侠意在如何?」

  傅六官沉吟一刻,慨然道:「宫天丹与老朽尚有一面之缘,多年末至关外,
趁此一游白山黑水,舒展胸襟也好,只是青儿……」

  谢云岳道:「青儿交在在下身上,一俟觅到即命他赶赴环碧山庄。」

  说此一顿,从肩头上取下太阿剑,笑道:「婉姑娘,原物壁还,这次再不要
被人窃走了。」

  傅婉两颊飞霞,微抬螓首,水汪汪眼睛内露出依依不舍神情,乍见又别,人
何以堪,她忽娇笑道:「赵姐姐与周姐姐现在那察西牧场驰马飞骋,要不要小妹
顺路通知她们,说你在这儿?」

  谢云岳摇首微笑道:「我希望你邀她们,一同至环碧山庄,切不可说出我在
京城。」

  婉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想不出为何不让赵周二位姐姐知道他在京城的
理由,此刻的她,极想见见谢云岳本来英俊拔俗的面目,但碍于祖父在旁,羞于
出口,两眼痴痴地望着谢云岳面上出神。谢云岳微微一笑,道:「傅大侠,好在
见面立期非远,请现在即刻起程吧。」

  傅六官心知谢云岳在京,必将掀起惊大动地的作为,自已与婉儿在此,他将
增加不少顾忌,于是拱手作别,拉着傅婉走去。婉姑娘鼻中酸酸地,不时回首,
即是多望一眼,也是好。两人的身形,很快地消失在冰天雪地中,谢云岳此刻的
心情,正是,去时雪满云山路,峰回路转不见君,也是一样的无限惜别。

  山道旁不远,有一座荒毁了的山神庙,他缓缓走了进去,须臾又走了出来,
换了一个形貌奇丑的少年。天交未正,打磨厂一带虽在风狂雪飞之中,却极为热
闹皆因其他镖局客栈林立,茶楼饭庄鳞次节比,武林中人多喜趋之聚会。

  其时正值太平盛世,茶楼酒馆中,每见托鸟笼,玩铁蛋哼戏曲者,似若超然
物外,桃源中人。且说打磨厂南街尾有家清风楼饭庄,靠窗楼座上坐定位少年,
面相奇丑,眼小唇掀,苍白无神,正在拈杯举箸,虽在吃,可默默若有所属。

  这家酒楼上气氛可有点特别,楼下豪笑盈耳,楼上则鸦雀无声,这不是说楼
上坐的都是文人雅士,显得异常肃静,相反的,整整四张大桌面,坐满了武林豪
土,更奇的是,一张桌面端坐四个僧人七个老道,另外还空着两张桌面,杯箸齐
全,意味着尚有一帮人尚未到达。

  这不是绝对没有谈话声,只是窃窃私语,面色凝重。在他们未到达之前,店
东上来催请原有的来客迁至楼下但这个奇丑少年,说什么也不肯走,先来先坐凭
什么要让,店主强他不过,只好说声得罪,竟自走了。不少武林豪士频频向这个
奇五的少年注目,露出好奇之色。

  肃静无哗的庄穆气氛保持不了多久,突然楼梯咚咚步履凌乱声,纷纷走上七
八人,为首的一个是面如重枣,红润如玉,淡白短须,五旬上下的老者,身材极
为魁伟,左肩插着一柄光亮雁翎力,右肩斜系着一板八支三棱尖叉,长度不足五
寸。

  见他一走上来,望着那坐着僧道的七人桌面上,发出声如洪钟的大笑,道:
「少林神僧法一上人也来了,真是意料不到的惊喜,可见无论什么人,真正做到
着破世情,五蕴皆空的是绝无尽有。」说完又是一阵豪笑。这话可真是极其讽刺
能事。四僧之右手第一人,是个清俏矮瘦的高僧,闻言只起立一下,双手合十,
低眉垂目,朗诉了一句佛号,又复端坐。

  那奇丑少年闻得有少林僧人在内,不禁用目掠了一眼,突然眼中一亮。原来
后上之老者身后数人中,竟有一名娇艳如花,明眸皓齿的少女。奇丑少年只望了
她一眼,又正襟危坐端杯自饮。自后来的老者一到,气氛更为肃静,连一根针坠
地,都会发出嗡然巨响,楼下的豪笑声也渐渐隐没无闻。

  忽有一中年大汉步向奇丑少年的桌上走来,不带起丝毫声响,无疑他是轻功
造诣不俗之人。他立在奇丑少年面前,脸上泛起冷漠的笑容,道:「尊驾如酒够
饭饱,暂请离开这儿吧,因咱们有要事聚商,不欲外人闻及,尊驾请多包涵。」
这话在武林人物口吻下,却实是极其难事得的诚恳有礼。

  奇丑少年缓缓抬起头来,眼色亦是一样冷漠,面上毫无表情道:「好说,小
的尚有一事不明,望请指教,请问这家是否确是清风酒楼饭庄?」

  中年大汉见他问的好奇,一时也会不过意来,点点头,道:「这里正是清风
楼饭庄,尊驾回这话是何意?」

  奇丑少年确哈哈大笑道:「说是饭庄,就有话好说了,有道理先来先坐,你
凭什么赶我出去,你们聚会,什么地方不好聚,偏要来这清风楼饭庄,嘿嘿,真
是岂有此理。」

  中年人登时被顶撞得面如猪肝,青紫呈现,似这种锋利的言语,当着武林群
豪之前,那还塌得下这个台?暴然大怒道:「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嘎地一掌,便向奇丑少年肩头拍去,去势犹如风吹落叶,看去徐缓,其实急
疾无比,还带着嘶嘶破空啸声。

  奇丑少年微微一笑,陡出左掌,竖起两指迅快地往那中年人腹结穴划去,视
来掌竟若无睹。正是善攻者攻其必救,中年大汉猛吃一惊,打出右掌仅差两分就
要拍实奇五少年肩头,他可不想两敌俱伤的念头,手腕一沉,突然敛去。

  哪知奇丑少年哈哈一笑,右手飞出,确已扣住中年大汉右腕,一勒一撩,只
见大汉身形径往后来老者席上飞去。后来的老者一长身,便将中年大汉接住,面
色微变。艳丽少女秀目中吐出两道冷箭,注射在奇丑少年脸上,柳眉很快皱了两
皱,付道:「怎么武学如此精湛的少年,生得这样丑呢?」暗暗代这少年抱屈,
为什么上天雕塑一个这么极不匀称的模型。

  坐在那张席上的僧道,不禁为之投目。突然不知谁人暴出语声:「想不到展
翅豹子苏同,今儿个当真的长了翅膀嘛。」群豪顿起一阵哄笑声。

  那老者接下被奇丑少年掀来大汉后,虽然当时微变面色,瞬间,又回转到一
脸和气春风,对奇丑少年丝毫不加理会,立起朗声大笑道:「今天承各位前辈朋
友瞧得起小弟,应邀来这清风楼,小弟不胜感激,为什么小弟不在敝堡举行,因
武林朋友误会,说我阴阳追风穆行易,在沙河堡内设有阴谋,所以小弟拣在清风
楼,以示诚谨。」

  说此一顿,又道:「小弟穆行易来迟失礼,先敬各位一杯酒,聊致歉意。」
说着,拈起酒怀一饮而尽。

  奇丑少年虽在默默饮酒,耳朵可留了神,料知这种聚会,事情显得不平凡,
而非似「阴阳追风」穆行易口中说得那么轻松无事。

  果然靠在那张桌面上立起矮胖白面老者,两只火眼迸出棱芒,举掌猛拍了一
下桌面,嘭的杯箸跳起跳落,怒容满面立起,喝道:「穆堡主,我们来此是为了
解决争执,而不是饮酒来的,趁此盛会,请各位朋友评评公道,我火眼金珠林蒙
在芒砀山上巧获一册无相金刚掌经,路过密云县,不想被鼎鼎大名,威震燕云的
阴阳追风穆行易穆堡主率领手下窃去,林某发觉得快,一追踪郊外,才得追上,
可是穆堡主坚不承认他是在林某身上窃去,而是拾获,于是发生争执。」

  说此一顿,火眼望着僧道这张席上怒视了一眼,接着道:「在争执不下时,
忽见武当松柏道人飘然而至,各位知他说些什么话?他说这本东西是他遗失的,
想不到天下闻名的武当七道,竟说出这段自甘下流的话来。」此话一落,那边席
上一个体如瘦猴的道人,发出两声干笑,敢情那就是武当松柏道人。

  几张桌面上的武林群豪均向松柏道人投了一眼不屑的眼光。武林中巧取豪夺
的事,屡见不鲜,他们认为这不失英雄本色,对「阴阳追风」穆行易这种行为是
无可厚非的,反而对武当松柏道人无中生有作风,触犯了江湖大忌,故而直觉认
为是下流,欺诈,尤其是松柏道人在武林中名望,地位,更不应该如此做。

  群豪见松柏道人也不辩白,只干笑了两下,更认为他理有亏。火眼金蛛林蒙
见此情状,更觉得意,因为半数以上的人从他们眼光中,表露了无限同情,遂振
振有词又道:「林某当时就请问松柏道人,这无相金刚掌经分明是禅门故物,怎
么跑到牛鼻子家里去了?」

  此言一出,群豪哈哈大笑,坐在「阴阳追风」席上的艳丽少女,直笑得花枝
乱颤。爱美是人之天性,奇丑少年不禁对她注视了两眼,那艳丽女发觉这个奇丑
少年盯向她,笑意倏地忍住,面带薄嗔。

  火眼金蛛林蒙自觉越说越有理,大家笑了,自己也抚髯哈哈大笑,接着道:
「松柏道长。」

  当时答道:「贫道怎不知是禅门中故物,这本无相金刚掌经是嵩山少林藏经
楼中,七十二种绝技之一。十八个月前不知为推窃去,为此少林派下多人,仆仆
江湖搜寻此经下落,武当虽是道教,但三教同源,红花绿叶白藕原是一家人,为
保持武林正气,总当尽力尽心,贫道云游四海,在衡山中一名贼人尸体内发现此
经,真是大出意外,于是取出,欲交回少林,不料在密云县郊外失落,想必为林
施主抬获,乞求赐还,成全一件无量功德。」

  「这话表面上头头是道,待林某反问他在衡山何处发现贼人尸体,是什么时
候发现的,既然拾获掌经,由湘境转鄂至豫赴嵩山不是近得多吗?为何来在密云
县,舍近图远,这种迹近小人行为不但林某有所不因,恐怕诸位亦不以为然。」
说着炯炯双目盯着松柏道人。

  这时七道四僧低眉垂目,极似参禅入定,一声不响,谁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呢?奇丑少年心想:「松柏道人说的,可能一半是真情,因为一年前在金华三英
镖局,遇上少林法华大师,言及无相金刚掌法,虽未说掌经遗失,法华大师下山
多少即为此故,但此无相金刚掌经究竟是何人所得,三方各执一词这就难以辩明
了,依自己测想,三方都有不尽不实之词,好在自己是局外人,无须为这问题烦
忧,且听听他们如何说法。」

  想着,不禁又投目在那艳丽少女睑上,这本是无意的,虽然如此,人的目光
总是投在自己所属意的地方。

  可是少女发觉他在看她,倏地粉面一沉,面寒似水,那秋水无尘地双目中似
突蕴无穷杀机,奇丑少年暗暗好笑。

  这时有一虎背熊腰的大汉道:「此事在下看法,松柏道长可能是本事之事未
办妥,故尔携经路过密云,一俟办竣,再赴嵩山也未尝不可。林老英雄未免责人
过甚。」

  火眼金蛛林蒙两眼一翻,冷笑道:「徐老师说的轻松,如此说来,那么林某
在茫砀山中,无意拾获掌经也是虚词么?」

  那姓徐的大汉自知失言,面上一红,讪讪无言,但刚才他所说的话,确有见
地,自身的要务为先,如说是丢下自己的事不管,反对别人家事热心,这未免是
不经之谈。

  这时,沙河堡主「阴阳追风」穆行易响起了一阵爽朗的大笑,道:「各位老
师被林兄一阵愤超的牢骚,听来谅必都有莫名其妙感觉,照理说无相金刚掌经既
是穆某得主,这番话应由穆某对松柏道长来说,都因林兄喧宾夺主地一嚷,令穆
某立在旁边哭笑不得……」

  话没说完,火眼金蛛林蒙气的「咚」的一拳,捶在桌子上,大怒道:「穆老
师怎么说出这种无理的话来,掌经本是林某囊中之物,为你窃去,怎可说是林某
喧宾夺主?」

  穆行易谈谈一笑,眉目中间蕴含着阴鸷诡异,顾盼了群豪一眼,道:「所有
的话,都是林老师偏激之说。穆某虽非人物,但也不至于效那妇人孺子,信口雌
黄。」这句话,挖苦得火眼金蛛林蒙体无完肤。蓦地,火眼金蛛那张席上飞起一
人,径往沙河堡主穆行易扑去,身形快速无比。

  「滚回去。」一声大喝中,那飞袭之人身到中途缓得一缓,突然撞翻出去,
火眼金蛛林蒙眼明手快,将那人接下,可是那人满脸痛苦之色,以是受了一种无
形阴劲。

  奇丑少年看出发掌之人是个头发半秃,生相威猛的老者,在他发掌之后,仍
终端坐在那里,神色自如。火眼金蛛林豪气得面目变色,他看清发掌之人是谁,
好似心有畏怯,干瞪着两眼,做声不得。死一样的沉寂,令人难耐,天色阴暗得
有如黄昏,楼上只有暗淡的光线存在,映在众人静如止水的颜面上,格外阴沉,
寒酷。

  鼻息之声浓浊入耳清晰,弥漫着一阵使人窒息的空气。奇丑少年发现刚才被
他撩出的大汉,两道怨毒的眼光,频频向自己注视。六道四僧依然是低眉垂目,
奇丑少年心笑,他们即然对刚才的事,采取不闻干问的态度,何以又涉入这种纷
扰场面。

  这种沉闷,片刻之间,被「吃吃」窃笑打破了。那艳丽少女见到群豪形相,
忍俊不住,抿嘴窃笑,妩媚无比。

  这时,沙河堡主穆行易立起,慢条斯理微笑道:「刚才承蒙一元居士胡老前
辈,一举手之势,便解救穆某掌袭之厄,令穆某铭感五中。」

  此话一出,奇丑少年心中微震,暗道:「原来此人就是一元居士胡刚,雷啸
天曾经说过此人身负绝学,一元真巫独步海内,昔年三上昆仑,独斗昆仑四奇,
差点把昆仑山翻了转来,因此威震宇内,奇的是当他声望如日中天时,突隐遁无
踪,屈指算来有三十年没露面了,今日又在清风楼上现身,事情更觉不简单。」

  不单奇丑少年心中惊奇,连一元居士同席的人均露出惊讶之色。

  倏地,火眼金蛛林蒙又是猛拍一下桌子,暴吼道:「穆行易,你要把一元居
士胡老前辈名头来压我,这可是妄想。」言词之间,大有把「一元居士」也不放
在眼内。

  哪知火眼金蛛林蒙音犹未落,只见鬼魅飘风似的一蓬淡烟,落向他的身后,
跟着两道灵蛇似的青光,疾如电闪地点向「风府」、「天柱」二处重穴。火眼金
蛛林蒙也是一代高手,怎会不警觉有人身后暗算,无奈苦于桌面相阻于前,退后
又无异是自送其死,百忙中硬生生头往右甩,全身压向右面坐着的一人身上,左
拿一按桌面,斜刺刺地冲出三尺左右,才脱出危境。

  奇丑少年看得心中骇然,原来是艳丽少女偷袭火眼金蛛林蒙,适才所展的快
速身法,简直使人眼花挤乱,这样精湛的身法在一少女身上见到,真是不可思议
的事,手中所执的两种短剑,其实可以称作短矛,剑身不足一尺五寸,却作弯曲
形状,这种兵刃形势之奇,武林罕见,何况少女出手之诡,更令在坐群彦讶异。

  那火眼金蛛林蒙正侥幸脱出险境,可是蓝光确如闪电的刺来,竟往他胸前生
死之关的「三阳」,「阳关」两穴,一上一下点到。

  要知火眼金蛛以「奇形掌剑」饮誉武林数十载,名列关中耆宿,此刻,连番
遇袭,被迫得几无还手之力,对方剑势之快,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如同附骨之蛆
般,剑光射出两股奇寒阴劲,使他有一种极不自然的感觉,差点闭过气去。他甚
至连对方的面目都未曾看清,便被不明不白地逼得手忙脚乱,真令他无地自容。

  突然他暴吼一声,左掌内斜,飞快的成弧形往外一划,他这一招便是他那饮
誉武雄奇形掌中「鬼王拨扇」,敲向两支剑柄。这一招用得是败中取胜一招,的
确用得极其漂亮,在座的都是时下俊彦,数一数二的高手,那还看不出来,不禁
暗暗喝采。

  正在此时,那艳丽少女突惊叫了一声,身形倏地飘后两尺,一张粉脸竟如红
布一般,杏眼圆睁,娇叱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原来火眼金蛛用出「鬼王拨扇」险招,划向剑柄,风声劲锐,那少女知道本
可致林蒙重伤,但自己一双玉腕也要被他掌缘削断。因此,剑势缓得一缓,倏往
后撤,火眼金蛛这时才瞧清了对方面目,竟是一个艳丽无涛的小丫头,这可令他
气愤莫名,以他这样成名人物,几乎吃瘪在她手中,一股愤火猛然逆泄,右手一
招「丽龙探珠」疾往少女左乳捏去。

  这一招可犯了武林大忌,林豪气火在头,竟不考虑,出手之后,心中可就觉
查到出手部位不对,待到撤招时已是来不及了,手指已快触及那逗人遐思的蓓蕾
上面。艳丽少女如中蛇蝎,花容失色,迅地退出两尺。

  这个时辰众目眈眈,火眼金蛛林蒙自知出手的部位不对,面上虽为之赧然,
但犹自喝道:「小姑娘,老夫与无怨无仇,为何突施暗算,老夫念你年幼无知,
才不制你死命,你回座吧,老夫也不难为你。」

  艳丽少女在大庭广众中,差点被人摸上了少女最神秘的地方,情何以堪,气
得泪珠似断线般流下。

  一元居士胡刚忽冷冷道:「小女刁玩成性,蒙林老师代为管教,殊为感激,
不过小女受辱过甚,恐怕林老师三日之内难逃一死,真是可惜。」

  又微笑道:「兰儿,你先回来,先公后私,待林老师说明无相金刚掌经症结
再作计较吧。」

  火眼金蛛林蒙不料艳丽少女就是一元居士胡刚爱女,不禁脑中「嗡」地一声
大震,刹时,金花乱涌,不知怎么才好。「啪」的一声,响音清脆,那艳丽少女
闻得其父「一元居士」胡刚说话,气的猛一跺足,飞快出手刷了火眼金蛛林蒙一
耳光,柳腰一扭,咚,咚,咚,大踏步走回座去,小嘴噘起老高。

  火眼金蛛林蒙只觉右颊火辣辣地一阵灼痛,抚着脸呵呵发怔,半晌,才苦笑
一声道:「这个误会太大了,在下要知胡姑娘是胡老前辈的掌珠,天大的胆子也
不敢还手,稍时在下自当负刑请罪。」

  说此一顿,这句话算是对一元居士胡刚说的,又说:「如今,这个误会即已
过去,林某……」

  艳丽少女接口叱道:「谁说误会成了过去,现在你不考虑葬身之处,还急于
无相金刚掌经,真是利欲熏心,至死不悟之徒。」

  火眼金蛛林蒙早知仇已结定,如今此说实在是唐塞一下面子,胸中何尝不急
于想寻一个转圆余地,但此刻胡姑眼咄咄逼人,不禁激起练武人拗性,昏时面色
一变,哈哈狂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有何惧!何致于便如姑娘所言,在坐
各位老师可是明眼人,适才不是姑娘连番暗算,林某何能鲁莽出手,姑娘,你放
心,林某总可还你一个公道就是。」

  艳丽少女冷笑道:「姑娘等着你便是。」

  此刻清风楼上,真是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剑拔弩张的阶段,在座群雄虽然
表情不一,其实心内确紧张万分,他们表面上受请来主持公道,但在这种局面之
下,有何公道可言?还不是私心自用,弱肉强食。事实详情至此,还未判明,而
形势确有一触即发之势。

  奇丑少年因为事不关已,抱着极安详态度,留心观察楼上诸人。气氛静如止
水,沉默难耐,忽然一声清澈的「无量寿佛」冲破了这种极不自然的寂静。

  松柏道人启目缓缓立起,严肃地说道:「贫道本不欲多费口舌,默思之下,
深恐各位施主不明真相,对武当有所误会,而贫道也百口莫赎,当时林施主意谓
贫道在衡山得来无相金刚掌经是莫须有之事,竟与穆施主约在今日将此事澄清,
为此林施主特邀请衡山派雁回施主作证,其实该经是何人所得,并非主要关健,
而是该经原主为何人,所以……」

  一顿,用眼望了四座一眼微笑道:「贫道飞书相邀少林莲座四大护法大师来
此,神僧法一上人不欲以少林绝技遗失之事,引来武林轩然大波,因为无相金刚
掌经,没有练有少林本门心法二十年,还有打破生死玄关之人不能习此,故而穆
林二位施主到手,如同废物一般,反不如送还少林,以息纷争,俾存武林道义,
岂不是好。」

  说此两道冷芒逼射了火眼金蛛林蒙一眼,面如凝霜说道:「想不到林施主意
图将此事扩大,渲染其词,耸惑高黎贡山四魔,秦中双怪,宫门二杰等人,说是
少林四位大师与贫道等来京,另有图谋,并言贫道等将与中原各大门派联手,不
欲他们邪魔外道在中原立足,这等居心,实在可耻。」

  「高黎贡山四魔也真不明事理,竟然相信,昨晚四魔袭击少林四位大师,将
少林下一代门人松林、松雪当场击毙,正当此时,忽有一傅姓小童被三贝子府中
沈上九老师追袭,四位大师以我佛慈悲为念将傅姓小童救下,不料沈上九竟确信
少林四位大师有意阻逆,遂借今日之会,欲约下地点,明中是用武会友名义,暗
中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所以那掌经在目前并不是主要的问题,而是怎样应付即将来临的一场血腥
浩劫,言尽于此,容各位施主自行考虑。」说罢,坐下又是紧闭双目。座下群雄
都惊哦了一声,半数以上齐怒视了火眼金蛛林蒙一眼。

  奇丑少年听到傅青被少林大师救去,不由宽心大放,但听得恶师爷沈上九联
合高黎贡山四魔等人,与中原各大派为仇,同仇敌忾之心不禁油然泛起,同仇这
两个字未免有不洽当之处,但就事论事应该如此。火眼金蛛林蒙此时非但面上不
带半点怯色,反露出自得之色。

  这时一元居士胡刚朗笑一声道:「老朽虽然不是正派出身,但也瞧不顺眼高
黎贡山四魔,秦中双怪那种嚣张之气,等会儿他们来了,老朽倒要看看他们到底
有多么大的道行呢。」一元居士胡刚实在如他自己所言,果然不是正途出身,不
过平生行事,总是采取不偏不倚态度。

  突然,楼梯上又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倏而,就是有数人涌身上来。奇丑
少年一见这几人,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现身上来的,在首的正是恶师爷沈上九,
其次就是酒瓯峰下险些丧命的天外三尊者,随着陆续上来的是高黎贡山四老,秦
中双任,最后一个上来的是三绝怪乞的孟仲轲等人。

  令奇丑少年吃惊的无非是天外三尊者,三绝怪乞孟仲轲四人,最令人莫测高
深的就是三绝怪乞孟仲轲,他究竟存何种心意,是否明着依靠沈上九等人,暗中
替丐门出力,抑或骑墙从中取利,在事实没明朗之前,不得而知。

  高黎山四老等一现身,谨有火眼金蛛林蒙及沙河堡主阴阳追风穆行易,以及
随着他们而来的有限数人,起身离座恭迎外,其余都昂坐不动。

  是尔高黎贡山四老,心中有点不快,面带温色,眼光掠及僧道一席上,眼露
威凌杀机,寒气湛然。高黎贡山四老本来是生苗出身。同父异母而出,后为高黎
贡山一异人收归门下,那异人嫌其苗姓不雅,改为姓华,以宇宙洪荒四字排行取
名。

  华宇目光注在法一上人面上,冷笑道:「原来有法一秃颅在此撑腰,难怪其
余小辈也敢对老朽等不以为礼了。」最可司笑的是那四僧和七道仍然是闭目如定
模样,充耳不闻。

  等华宇目光扫及一元居士胡刚面上时,竟微现惊容,倏又开颜哈哈大笑道:
「想不到胡居士又出山门了,这就难怪,怎么胡居士的老搭档屠龙居士蒋太虚不
见。」

  「一元居士」胡刚安坐不动,微微一笑说道:「蒋屠龙来了,你们还敢来此
清风楼,早夹紧尾巴跑了。」

  华宇冷笑一声道:「这倒不见得。」

  沙河堡主与火眼金蛛将他们另让在一席。

  这时金月尊者操着极流利的汉语道:「听说穆堡主与林老师为着一本不屑一
顾的无相金刚掌经发生争执,其实犯不着,目前少林武学正步入没做,哪里及得
上天竺禅门绝学,单是先师所得之三页菩提贝叶真经,真可以说是集天下之武学
精英。」

  「不幸先师宝云上人在酒瓯峰走火入魔,为贵国武林道上众所不齿的怪手书
生俞云乘危窃去,尚暗施毒手,以致先师不治身亡,尚有那位老师指点俞云行踪
下落或愿与贫僧等联合,将其擒获,贫僧愿将三页真经分享,如何?」奇丑少年
目光突现杀机,看起来不禁使人不寒而栗。

  当然奇丑少年是谢云岳化身,他这一年江湖奔东走西,经验阅历增进不少,
虽然他城府极深,但究竟是少年人习性,偶而也有不能控制自己情感时,他的目
光,就是真情流露的表现。任谁瞧见,也要起疑。恶师爷沈上九一坐下来,就对
这个奇形少年频频注意,为什么他一个人独坐一席呢?

  他总觉这少年有点不对,此时他看出这少年冷然目光,不禁更加深了疑惑之
意,他低声问沙河堡主穆行易道:「这少年是什么人?」穆行易摇头表示不知。

  恶师爷沈上九望了奇丑少年两眼,默默沉思,又不知他腹中安着什么鬼计?
这时,一元居士胡刚忽哈哈一笑,道:「穆堡主,今天你既为主人,这三位大师
父恕老朽眼生,可认不出他们是何来历,你怎不为大家引见、引见。」

  沙河堡主「哦」了一声,立起自称:「该死,该死!在下一时高兴,竟忘了
给各位引见。」于是大声笑道:「这三位就是名扬西域,中天竺金琉璃寺的一代
宗师,天外三尊者,金月、银月、明月三位大师。」

  未料话音甫落,一声厉吼出自金月尊者口中,其声惨厉无比,惊人心弦,只
见他全身跃起,离地三尺高时,倏似断线般四平八叠摔跌在楼板上。这一声大震
整层清风楼为之摇晃不住,灰尘簌簌弥漫空中。

  银月、明月两尊者兄弟情深,唯恐金月出了什么意外,抑是受人暗算,纷纷
立起趋前查视,金月尊者却是一跃而起,面现苦笑,默默回座。银月、明月见他
这种情况,心内虽知其中大有疑惑,但未便启口相问,目光炯炯凝视着金月尊者
脸上,想寻出答案。

  突然那艳丽少女格格娇笑道:「西域一代宗师,中原未学敬仰备至,不过照
方才情景看来。三位大师实不宜与中原各门各派争一长短,因为地土气候不调,
恐怕不适应三位大师,尚在动手之际,又是羊癫疯发作,功力全失,为人所伤,
中原武林难以担当此种责任。」

  说得群豪齐声大笑,天外三尊者面上红白互现,那旁四僧七道也被刚才金月
尊者跌下时同时启目,闻言也为之微笑。金月尊者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两手暴
伸,离座飞起向艳丽少女双肩扑去,势如离弦之努,劲疾若电。

  哪知恶师爷沈上九比金月尊者更快,身形一掠,赶在前面,两手一托,这无
异是金月尊者与沈上九交手,登时两人身形各自震了一震,齐退后两步,都是气
血逆翻。艳丽少女事前已有提防,金月尊者伸手时,娇躯一晃,便闪在法一大师
身后。

  法一大师目露慈祥,微笑道:「小娃儿真聪明,令尊身后不躲,反寻在老衲
身上,只怕你另有居心吧?」

  艳丽少女一掠鬓发,瓠犀半露,娇笑道:「晚辈不敢瞒老禅师,想见识一下
武林绝学。」法一大师呵呵大笑,缓缓立起,神态稳重地走向沈上九金月尊者身
前。

  沈上九与金月尊者都为适才用力太过,气血逆涌,正在调匀真气。法一大师
究竟是一代高僧,不欲乘人之危,远距两人三尺处,抚须微笑。在座武林群豪,
均是时下威望夙隆著名高手,心知少林高僧法一上人此时出面,事情并不寻常,
均凝息以待。

  沈上九此时真气已调匀,一捋唇边两撮鼠须诡笑道:「今日得见大师两次,
可算有缘,莫非大师有什么话指点在下么?」

  法一上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为方外之人。与世无争,自愧灵台
未净,再次踏入尘世纷扰,何能指点檀樾,只是老衲记起一事,不得不转告沈檀
樾。」说着,微微一笑。恶帅爷沈上九面上露出疑惑难解神色。

  法一上人微微笑道:「十年前老衲偶游天山,正好遇上天山名宿无量大师,
当时老衲正当盛年,蒙大师指点佛理得破迷津,老衲能有今日,皆受无量大师之
赐,那日大师便端然坐化,老衲得随持在旁,临终时向老衲言及,他门下只得一
徒,只为看透他心性为人,立命离山。」

  「后来风闻此人助纣为虐,只因无量大师绝意尘世,此人才得消遥法外,谨
托老衲见得此人转告,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到时有人代为除他,老衲原以慈悲
为念,世上无有不改之恶人,故而隐忍在心,此人是谁,檀樾当能知道,老衲也
不繁渎,请檀樾三思斯言。」说罢,微笑不语。

  恶师爷沈上九面色大变。在座群雄一听,不言而知此人便是沈上九,法一上
人语意忠厚,但其意显明异常。

  奇丑少年暗想:「假如无量大师是师祖兄弟辈份,那沈上九也是自己长辈,
奇怪,恩师对本门之事一字不提,本门武学既然如此渊博精深,为何武林内从未
提及有天山派别字眼,莫非师祖无心创立,深恐卷入是非之中,反不如他闲云野
鹤,悠然物外,贻然自乐。」

  这时恶师爷神色渐定,又现诡笑道:「大师虽语重心长发人猛省,借沈某不
是大师所说之人,有负雅意。」

  法一大帅寿眉微轩,倏又平复,转面合十对穆行易微笑道:「穆檀樾,那本
无相金刚掌经既是到手无用之物,但盼赐回,老衲等当立即还山。」

  高黎贡山大魔华宇突嘶嘶怪笑道:「法一,你说得真轻松,事前既宣称将我
等邪魔外道一并驱除,永不得立足于武林道上,此刻又知难而退,事情由不得你
这秃颅出乎尔反乎尔,除非划出道来,拼一个强存弱死,否则你们九大门派永无
安宁之日。」

  法一上人朗声一笑,两目神光逼射,慈详中别有威严,道:「既然华檀樾如
此说,老衲也再不能委曲求全了,如何划道方法,要请华檀樾说明之,佛语我不
入地狱,谁入地狱。老衲为顾念天下苍生,也只得舍身入地狱。」说罢又是一阵
朗声大笑,当年的那股豪情又复涌现他清瘦的脸上。

  恶师爷沈上九接口哈哈大笑道:「两位何必说些以死相拼的话,彼此切磋武
学有何不可,自古道邪正不可并立,水火不容同存,如果今日双方暂时隐忍,日
后祸胎终将爆发,与其留在将来不和收拾,不如趁早解决……」

  一元居士胡刚接口笑道:「不论你说得怎么天花乱坠,还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姓沈的自认是那邪派人物吗?」

  沈上九面色一沉,道:「邪正二字并无显明区别,只在各人心中为依归尔,
现在无须斤斤计较这些,沈某有一个计较,如今丐门南北分裂,定下三月三日上
已日在泰山丈人峰比武,以胜方执掌天下丐门,各位老师何不借此参与盛会,以
定雄长,沈某亦可遍览天下英雄风采,岂不是好?」

  一元居士胡刚哈哈狂笑道:「好个免崽子,图将我辈一网打尽,天岂能如人
愿,你这是痴心妄想,不过泰山之会,我老人家必去,你说来说去,无非是包藏
祸心,目前问题是无相金刚掌经要如何解决?」

  恶师爷沈上九种色不变,依然诡笑道:「泰山之会,完全是华大侠心意,各
位去否听便,这掌经现由华大侠暂行保管,倘法一大师急于取经,华大侠称明日
将在玉泉山恭候大师禅驾。」

  法一上人闻言又说了声:「老衲应命。」

  转身走去,只见四僧七道飘然下楼。

  这时奇丑少年举杯长吟道:「岁月本长,而扰者自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
隘。」其声漫长,悠扬有致,群雄听得耳内,有如暮鼓晨钟,猛然一惕。

  金月尊者方才在座时,只觉有三支巨锋,螫了身后「长强」,左右「殷门」
三穴,不禁神魂皆颤,由不得自主跃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酸麻酥软滋味,令人
难耐。

  待到回座后犹自觉得通身均不自在的感觉,良久才恢复常态,自思道:「我
生平无有此病,今日为何失常,莫非是宝昙死鬼点上我等大府穴,日久于积,逼
滞血气,才生此症。」

  心念至此,忽又转念道:「不对,自已暂时闭住天门重穴,除功力不能练到
十二重楼地步外,其余别无损害,怎么会移至长强,左右殷门穴上,何况银月明
月并无发生类似症状,不要是有人暗中弄鬼吧?」心中这一生疑问,不由暗中注
意,见奇丑少年正坐在自己身后一张小桌旁,微微含笑,但仍然拿不准是否是他
所为,自身丢脸之事还是不说为妙。

  此刻见奇丑少年竟吐出两句义理深奥禅机,音量虽不重,但刺入耳鼓隐隐作
痛,显然此少年内功已臻绝乘,忙拉着恶师爷耳语了几句。沈上九一面听,一面
两眼望着奇丑少年发出阴笑。

  艳丽少女瞧见沈上九这样形色,就知他即将奇五少年有不利的举动,她虽然
对这少年并无好感,也没有什么厌恶,要有,也比厌恶沈上九的成份来得少些。
一元居士胡刚注意其爱女神情,便知她又要淘气了,不禁捋须微笑。

  要知一元居士胡刚与屠龙居士蒋太虚,四十年前就已名动八荒,足迹未履中
原一步,胡刚以一元真无与蒋太虚屠龙五十八手独步海外,人称罗浮二逸,一年
后一元居士胡刚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独自闯上昆仑三次,与昆仑四奇交手了三日
三夜,表面上互无胜负,实际上几乎把昆仑山都翻了过来,经此一役,震动了整
个中原,他与屠龙居士蒋太虚虽然住在一起,但两人均喜单独行动,互不相涉。

  两人功力绝顶,武林中人只有少数人可与相抗,三十年前屠龙居士蒋太虚常
在江湖露面,一元居士胡刚却从此不再见及。久而久之,武林中传说他受了什么
刺激,着破世情,隐遁深山不出。此种传说倒是实情,不过言之过早两己,因为
一元居士胡刚其实正好娶妻,他本人爱上阳朔山水,就携眷迁居阳朔江畔百杏岭
山,他这一迁,连谊同手足的屠龙居士蒋太虚均未预闻,是以江湖上有此传说。

  胡刚与其妻恩爱非常,双宿双飞,鹣鲽情欢,但以好景不常,胡妻一次小产
后,患了崩血重症,百医无效,胡刚用尽方法,才保全生命,惟缠绵病榻,不能
起床。

  胡刚伤心得很,只因他一脉相传,一心一念想生个一男一女,来延续胡门,
这一小产,不禁万念俱灰。

  自此往后,夫妻相对唏嘘长叹,后来胡刚得一友人提供一个药方,不过有十
数味生药须至深山大泽寻觅,他决心配完全,找来一个女仆服侍其妻,自己则下
山仆仆于三山五岳,七年之后才予配齐。胡妻自服药后,身体日趋健朗,行动自
如,两年过去,胡妻又是珠胎暗结,胡刚这一喜非同寻常。

  十月怀胎期满,呱呱落地,竟产下了一女,胡刚一半欣喜,一半失望,因为
衷心希望其妻为他生下一男,以延嗣续,不料天不从人愿,此成无可奈何之事。
继转念到有此一女,聊胜于无,其妻产后不足两年,终以真元大亏,撤手尘环。
因此,胡刚遂决意绝足江湖,抚养其女。

  其女日趋长成,出落得娇艳如花,聪明绝顶,一元居士胡刚一身绝学尽都传
授了其女,近年胡若兰姑娘益发长得国色天香了,胡刚耽心爱女的婚事,遂携谷
兰姑娘下山。一日,胡刚父女两人正落足杭州,在六楼天竺间遇上了衡山派雁回
老人,纵论目下武林大事,以及少林遗失无相金刚掌经,雁回老人说月内即将赴
京,邀胡刚父女两人同往一游。

  一元居士胡刚志在觅婿借此游历也好。逐无可无不可的应了。同着雁回老人
北上,今日在这清风楼上,仅得雁回老人知其是一元居士,群雄即无人认得,对
他亦不置意,而同瞩目在胡若兰身上。姑娘自幼在山野长大刁玩成性,坐在席上
肆无岂惮,旁若无人,一意与雁回老人说笑。

  这多的高人奇士,不是糟老头子,就是僧道,余下年轻的都是些庸俗之辈,
胡若兰姑娘不禁大失所望。奇丑少年在她心目中,略不沾点爱意,但有着惋惜同
情之心,她心想:「这少年怎么生得如此丑陋,姑娘就不信世上竟有这么难看的
人。」她不禁频频偷视。

  人总有这么一个天性,好看的事物,定要多瞧两眼,反之,一生好奇之念,
也禁不住频频注目。这一来,究竟被她看出一点蹊跷,光线虽是昏茫,也为她瞧
出奇丑少年头以下的肤色,与面部显然不同,尤其是一双手莹白如玉,不觉心中
起疑,但猜不出是何原因。

  此刻她一见恶师爷沈上九神色,有对奇丑少年不利的企图,一闪身,即掠在
奇丑少年身前。恶师爷沈上九见姑娘身手之快,不同凡俗,面色一怔,倏又诡笑
道:「姑娘,这少年是令友吗?」姑娘红晕两颊,摇头表示不是。

  沈上九面容一沉,道:「即非令友,姑娘请让开,容沈某查问这人来历。」

  姑娘格格娇笑道:「凭什么要查问人家来历嘛。」

  沈上九被姑娘一句话问住,几乎答不上话来,但他素称老练,不想为此招来
一个无穷隐患,他知一元居上重履武林必有一番作为,遂把一腔愤恨强行忍住,
微笑道:「这句话就难说了,不过沈某受人之托,不得不如此,姑娘此举,未免
太多管闲事了?」

  胡姑娘一板粉脸,说出一句娇憨无比的话语,道:「你认定姑娘多管闲事,
那么这个闲事姑娘管定了。」

  高黎贡山四老看了一皱眉头,大魔华宇道:「沈老弟,算了吧,与这个小妮
子争论什么,我们要走了,回去商量大事要紧。」说罢站起身离坐,秦中双怪等
也纷纷立起。

  沈上九乘机收蓬,笑道:「姑娘无愧是一元居士胡老师的掌珠,这份胆量便
逾于常人。」说着略一拱手道:「姑娘,容再相见。」随着秦中双怪身后走去。

  金月尊者临行之时,狠狠投了奇丑少年一眼,道:「小子,洒家明日在玉泉
山顶等你。」说完也大踏步走去。

  武林群雄先见胡若兰与沈上九发生冲突,以为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本要启
步离去,齐都驻足而视,此时云雾已消失,亦即离去。

  这时沙河堡主穆行易上前与一元居士胡同施礼道:「穆某事前不知胡老师也
有兴来此,失礼之处,万望海涵,几时胡老师有空,请移玉敝堡,穆某则不胜幸
甚。」

  一元居士胡刚立起哈哈大笑道:「穆老师无须这么客气了,胡某他日有暇,
一定至宝庄晋偈,穆老师你有事,请便吧。」阴阳追风穆行易抱拳,转身趋往楼
下。

  火眼金蛛林豪红着一张脸,垂首离去,胡若兰姑娘望着身后面现怒容。一霎
时,群雄均已走光,诺大的清风楼上,只剩下胡刚父女,雁回老人,及奇丑少年
四人。奇丑少年自始至终,神色自若,轻酌低饮。

  「喂!」姑娘莲足一跺,说道:「你这个人怎么搞的,姑娘给你解了围,连
谢字都没有一个。」

  奇丑少年哈哈一笑,立起一揖到地,道:「那么,小生谢谢姑娘了。」

  姑娘一闪腰挪身,娇笑道:「谁希罕。」

  一元居士胡刚大笑道:「兰儿,你是白担了半天心思,沈上九可不在人家眼
内。」

  奇丑少年不禁面上有点讪讪的,尴尴地一笑道:「老前辈神目如电,晚辈不
是令媛及时拦阻,只怕要伤在那沈上九手下了。」

  一元居土哈哈大笑道:「就拿老弟方才对付沙河堡主手下时,那份干净利落
已足见一斑,老弟何必讳言。」说此顿了一顿,又道:「这位是衡山雁回老人,
老弟见见。」

  奇丑少年说了几句客套话,一元居士胡刚遂笑道:「老朽等就宿在对面三元
客栈内,老弟何不请过来坐坐。」

  这少年正欲推辞,耳边突响起鸾声呖呖,只听胡姑娘说道:「爹,你看这人
长得太奇怪,怎么颈以下肤色与头面不同嘛。」

  一元居士胡刚低喝一声道:「兰儿,不得无礼。」他知其女心细如发,必然
看出有什么不对,他凝眼注视,果然颈间与头面分界处。有一圈淡黑线,被下颔
遮住,不留心看不出罢了。

  此时奇丑少年微微一笑道:「不敢欺瞒老前辈,晚辈实是戴着人皮面具,这
种作为有难言的苦衷,到时老前辈一定知道。」

  一元居士与雁回老人不觉惊叹异常,雁回老人抚着雪白的银须哈哈大笑道:
「这年头,年轻人都有他那么一套,我们这班糟老头儿均跟不上时代,应当淘汰
了。」言下有不胜今昔之感。

  姑娘怔怔地痴望着这少年脸上,忽道:「你怎不将面具取下让人家瞧瞧。」
她说是看看面具,其实还不是想看人家庐山真面目。

  那少年一笑道:「姑娘,非是在下不欲将面具揭去,只因强敌环伺,稍有疏
忽,便有杀身之祸,姑娘万请见谅。」

  「哼。」姑娘一鼓小嘴,道:「这又有什么怕的,有我爹在,你还怕吃亏了
不成。」

  一元居士胡刚笑骂道:「胡说,你爹算得了什么,方才高黎山四魔,秦中双
怪等人身手无一不高过你爹,你这丫头,老是招祸上身。」继又转面对奇丑少年
笑道:「老朽等先走一步,若老弟有空,旧话重提,则望来栈中小坐。」

  奇丑少年笑道:「一定趋谒,一定趋谒。」

  眼望着一元居士胡刚等三人飘然下楼之后,奇丑少年不禁长吁了一口气,只
觉得这位胡姑娘丽质天生,与金华的那位倪姑娘俱是一般刁玩性情,而且同是一
个兰字,不过这位姑娘刁玩中不失天真,一怒一嗔的妩媚无比,不像那位老气横
秋。

  想到这些,真不敢往下想下去,因为想到雪地疗伤这一幕,玉体皓乳齐现眼
前,事后又听到倪婉兰姑娘追唤,那声音是多么的凄惨,宛同巫峡猿啼,歉仄之
心不禁油然泛起来。

  转念到傅青既然被少林法一上人救走,明日玉泉山抽冷问问法一上人傅青现
在在哪儿,了却一件心愿,当然收归少林门下更好,自已可向傅六官有了一个交
待。

  又想起盟兄九指神丐苍玺及乾坤手雷啸天两人,偌大的北京城,连一个丐门
弟子均未得见,人海茫茫,叫我如何去找,为自已投身处地,千万不可轻启旁人
疑端,三月初三上已日,泰山丈八峰,南北丐门约斗,他们两人一定要去的,到
时必可见面,何必急着一时,想着他飘然下楼。

  此刻雪已停了,朔风尚自劲刮着,彩云密布低压,就似伸手可及,灰蒙蒙的
一片,令人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雪地上被来往行人践踏成凌乱的图案,污水一
泓泓地遍处可见。天已到申末时分,昏暗模糊,打磨厂街道两旁店肆都掌了灯,
灯光明亮,灯火万家,街檐旁设着一处处烤白薯的摊地,热香四溢。

  奇丑少年漫无目的地走去,不觉暮云四合,夜色深沉,又复转去打磨。北京
专接镖车商店的旅店,多在打磨厂,花市集一带投宿的多半也是镖车达官爷趟子
手,及随镖车的商主,闲常人也不会未此光顾,皆因气氛不同,太过繁嚣嘈杂。

  眼光所及,这打磨厂就有数十家镖商客寓,门前骡马成群,这些客栈都是白
粉墙,黑大门,金字牌匾,内面四合大院。他睡在大土炕上,隐约听得街上叫卖
「烤白薯啦」、「煎馍」、「萝葡赛梨」之声,不禁辗转难以入梦,真是,无奈
天涯他乡客,漂零游子倍伤心。

  他不知怎么朦胧睡去,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泛曙光,「呢呀」一声跃起,
吹熄了炕上的菜油灯,唤来店伙盛水盥洗,匆匆进食,便自离开了吉祥客栈,直
望西直门外走去。晨寒凛冽,呵气成云,此时的都城宛如白玉砌成,一片晶莹,
天上依然是彤云垂罩,可掩不住这些京城清丽脱俗的景色。

  出得西直门外,便是海甸,湖光山色日景陡现眼底,其地以圆明园著名,本
为雍正居藩之赐地,中有光明股,建筑巍丽,及本朝乾隆皇帝南巡,采集天下名
胜,照式修建衲入园内,春暖花开时,风光宜入,俗虑全消,可惜禁卫森严,庶
民难越。

  直至逊清慈禧太后重行修耷,园中景致,悉效西湖胜景,并有二十四桥,七
十二亭,洵为大观,借光绪庚子拳匪之乱,引来八国联军,始毁于外兵,古董宝
物,遗失殆尽,画阁雕梁都付一炬,当焚园时,火三昼夜不熄,傅今人不及见当
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漫回,长桥卧波之盛况,不胜浩叹。

  且说奇丑少年施展凌空驾虚的身法,径往玉泉山麓掠去,才及山腰,回首转
望,万寿山,紫禁城,圆明园,颐和园景致历历在目。

  他略不耽搁,身形往上疾涌,稍时,就到达玉泉山琉璃塔之下,四外静悄悄
的,并无半点人影,心想:「他们大概也就快来了,我何不至琉璃塔上守候,居
高临下,他们一举一动,无所遁形。」心念一动即盘旋陡登塔顶层,放眼四顾,
静明园就在足下,雪盖苍绿嫣红,山风劲烈,环宇皆白,不觉震荡心胸。

  这座琉璃塔不知建造何代,大概建造于辽金王朝,高凡八十余丈,共七层,
层建石级,盘旋陡登,顶之极处,置高可丈余铜佛一座,庄严肃穆。

  玉泉山出自太行山脉,山在城西,万寿山之北,东首为青龙桥,山建有辽金
行宫,殿阁极崇严,厥后逐渐倾颓,清圣祖康熙尝游其处,因重新修善,并御题
静明园匾额以赐之,山下玉泉,泉水清冽,以之享茗,甘芬逾于他泉,其上有石
碑,到有天下第一泉五字,尚有乾隆刻文以记之,泉水出自山下,流入玉河,汇
为昆明湖,入皇城而入大液池,玉泉出水处,以石凿作成蟠禽之形,水流其间,
喷射而出,洵为奇景。

  玉泉山与五峰山香山,均为京都名胜,「玉泉垂虹」为燕京八景之一,最为
烩炙人口,每当雨过天晴,长虹经天,五彩缤纷,堪称奇景。且说此时,山下忽
传来几声啸音,风送入耳清楚异常,少年凝目下视。只见山坡上几条人影,弹丸
飞跃。来势之疾,从来少见,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已抵达塔下,看出那是高黎贡
山四魔,天外三尊者。

  他们一定身,二魔华宙微微一笑道:「老大,这四个秃颅定是不敢来了。」
语未了,一声佛号起自距四魔不远处雪丘中,皆因身为灰白僧袍加上须眉皆白,
贸然望去不易察觉。

  四僧立起,不见怎么作势,就落在了四魔等人身前。法一上人低首合十道:
「老衲等在此坐候多时了,请怨失迎之罪。」

  语声一顿,忽又长眉一轩,朗声道:「此事老衲也曾想过,老纳等既跳出三
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必卷入纷扰之中,华檀樾昆仲武学盖古凌今,无人可及,
老衲等服输就是了,只是乞求赐回无相金刚掌经经书,俾全武林道义。」

  华宇嘴角泛出笑容,道:「既是服输,当初又何出此言,联合九大门派,驱
逐邪魔外道不准在武林立足?」

  法一上人摇首道:「老衲何曾出过此言,想是华檀樾误闻。」

  大魔华宇双眼凝在法一上人的脸上,沉吟须臾,笑道:「无相金刚掌经华某
也曾翻阅一遍,内容无甚出奇,用来对付泛泛之辈,自有它威力之处,不过施用
在华某身上,毫无用处。」

  少林四僧暗暗心笑,这无相金刚掌经义理深奥,字字暗蕴禅机,岂是你们这
班邪魔外道参解得了的,虽作如此想,脸上可不现于颜色。

  只听大魔华宇接着说到:「这本掌经华某并无用处,不过此刻若要奉还,则
有点疑难,皆因同道议决,借以掌经已日在泰山丈人峰举行群雄大会,彼此切磋
武学,公推出来天下武功第一之人,华某知这本无相金刚掌经,事关少林声誉,
贵派不得不争,也势不能不参与,惟这本掌经华某保证会后定必奉赵不误。」

  法一上人长眉皱得更浓了,朗声答道:「少林一脉,均属方外之人,不欲与
人争强论胜,尚或少林不参与泰山大会,华檀樾也坚拒不还么?」

  大魔华宇仰面哈哈一笑道:「法一大师怎么说出这等话来,佛家戒打狂语,
大师既知掌经落在我等手中,不惜万难也当让它重返少林。」

  法一上人面如凝霜,道:「虽然掌经事关少林声誉,老衲就不以为其他门派
也会参加,华檀樾你此举未免徒劳心机。」

  华宇笑道:「各大门派华某自有方法令他们不能不来,大师不必忧心,现在
四位请暂回少林吧。」

  法一上人尚未回答,身旁须眉皓白另一少林高僧朗声道:「三师兄,掌经既
在华檀樾身上,不如就地解决,何必这样费事。」

  大魔华宇眼中奇光暴射,哈哈狂笑道:「法能,好大的口气,就是贵派掌门
人白眉禅师亲临,也未见德便容易解决咧。」

  法能大师长眉一动,宽大衣袖陡挥,手出如风,「达摩十二式」一招「佛祖
降座」,手掌斜飞,向大魔华宇右胸点来,端得迅快无涛。

  奇丑少年在塔顶着的极为清楚,只觉这法能大师与在金华跟自己试招之法华
上人手法如出一辙,他知此等高手过招尽量抢占机先,一着之差,必将是挨打之
局,他预料到大魔华宇不会对来把有所封架,定疾越法能大师的身后进行抢攻。

  果不其然,大魔华宇冷冷地一笑,脚下一动,身形疾逾闪电地便欺在法能大
师身后,两只怪掌倏忽间攻出四掌八式,风声劲厉。

  法能大师这招本是虚招,心知这种久未出世之魔头,功力异于寻常,必不会
让自已抢占先机,是以早有预防。就在大魔华宇出掌之时,身形已自斜移了一丈
开外,手可并不闲着,回头一旋,带起宽大僧抱,如利刃般削去。

  大魔华宇哈哈一笑,身形已自让了过去。那法能大师两袖劲力竟将一尺厚的
雪地,划开两道深沟,可见土色,刹那间冰雪溅射,好凌厉的袖力。大魔华宇知
道这等少林和尚,都是数十年内外性命双修,纯阳之体,不怕真力损耗,自己兄
弟四人功力虽较少林僧人精湛,但此等硬拼硬打之法,不敢一试,纵然取胜,对
本身真气虚耗至大,所以他一让开,立时又欺身急攻,不让对方有缓气机会。

  只见他变掌为指,两手左右倏出,招到中途,右手一扬,急点法能大师「喉
结」穴,右手猛降,倏往「章门穴」戳到。手法之诡异幻变,从来少见。

  法能大法身为少林四大护法之一,功力之精深也非等闲,他认出对方攻来手
法绝毒无比,原因是大魔华宇已欺到身前四尺处,纵使能够化解袭来「喉结穴」
右手,必不能让开对方左手。权衡利害,脚跟一点,突又滑后五步。

  大魔华宇原要他这样,心中大喜,两手趁机进袭,招数使用,这一被他抢占
先机,手法如同大河长江,滔滔不绝,源源济迫而前,手法之凌厉怪异,令人有
弦目欲花之感。法能大师变为被动之势,逼得将「达摩十三式」展开。但都是拆
解之招,难得有一招攻式,可见高手过招,粟米之差也不能。但见两个人身形如
飞,手法之巧快,真是叫人难分彼此。

  奇丑少年看此情形,心想:「这样打下去,看来法能上人必败无疑,在酒楼
上,说得少林一脉逐渐衰微,显然不虚,高黎贡山大魔华宇手法,每着都暗含生
灭之道,虚实莫测,错非是少林高僧,换上别人必不能接下十招,少林若不奋起
直追,迎头赶上,只怕十年后武林中投有少林立足的一席余地了。」法一上人及
其他两僧看得长眉紧皱。

  少林自雍正火焚嵩山后,精华殆尽,从此步入衰微,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但最大的关健,就是少林固步自封,嵩山绝技博而且繁,因人而施,每每因不得
其入,宁可将绝技拳谱尘封于罗汉堂中,不得乱传,无从转授,而令该传人自慢
慢摸索,终而因分毫之差,谬以千里,故少林声望一落千丈,是有其自取之道。

  且说法能大师与大魔华宇过手出得五十招外,果如奇丑少年所料,法能大师
身手逐渐迂缓。突然大魔华宇一错身形,猛向法能大师头顶「承光穴」拍下。

  这承光穴是颅骨嵌缝处,这一拍上,必致脑髓迸出来,当场身亡无疑,在同
时,大魔华宇右手也不闲着,并双指,以「玄阴指」猛然向「腹结穴」划来,随
着两腿交叉踢鸳鸯腿法,踢向法能「会阴穴」,这种招式,无一招不是致法能大
师的死招。

  法能大师无论功力如何精湛,但也不能同时避开两掌双腿这种绝招。在高黎
贡山四魔动手规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令对方活出掌下,这种不成文的规
矩,在老一辈的人物中都熟知。法一上人岂能让师弟眼看着死于大魔华字手下,
正待探臂出掌,震开大魔华字救出师弟。

  正在间不容发之时,突闻塔顶一声清啸,啸声中一条黑影凌空直泄,带出一
股强烈的罡风,将大魔华宇及法能大师两个人的身形逼开了两步,正巧救下了法
能大师伤身之厄。奇丑少年不禁大为凛骇,怎么也不曾料及自己存身塔顶铜佛之
后,还有人潜身。

  大魔华字对付法能大师手法,全是玄阴暴劲,眼见法能就要丧在自己手下,
一声清啸,触耳心惊,接着一股阴柔且含刚猛之力道,比自己恐有过之。不禁心
头一震,只觉这种刚柔共济的罡力,直在自身逼来,此时也顾不得丧及对手了,
立时身形一撤,让开两步,两眼凝视着来人。

  法能大师亏得有此一举,解开杀身大难,心头异常感激。及至看清来人,都
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历,大出意外。

  原来来人是一个黑衣妇人,由头上银白长发,可测出其年岁大约六十开外,
可是一张粉脸,却娇嫩压雪,剪水双眸清澈如谭,若不是一头银发,宛如年方花
信少妇,其实两者都不尽然。大魔华宇眼看在要得手之际,不想平空来这妇人一
搅,败了四魔动手规炬,登时气往上涌,眼睛一翻……

  那银发少妇嫣然一笑,娇声道:「呀,干吗用这眼睛瞧人,好在我们非敌非
友,不然,你岂不是丧在我这飞絮暴雪掌下。」其声甜脆宛如黄鹰出谷。

  大魔华宇听得心头一征,这种掌法从来未曾耳闻,两眼茫然。不但是他,其
他三魔也是一样露出疑惑之容,天外三尊者究竟是化外之人,更是不消说了。少
林四位高僧苦苦思索,专从海外群邪着手,也是心版上留下空虚。银发少妇瞥见
他们神色,格格娇笑道:「你们思索不出来,我也懒得说明。」

  大魔华宇阴阴一笑,道:「你不说出来历,华某就要问你方才出手相阻之罪
了。」

  银发少妇脸色一寒,容颜疾变,直似罗刹鬼女,不复先时之明眸善睦,烟视
媚行的脸容,嘿嘿冷笑道:「凭你高黎贡山四魔,尚不配与我老人家交手,等下
不妨试试,待我老人家问问一事再说。」

  说此忽转面对法一上人秋波一转,面色为之一变,窈窕作态,娇笑道:「法
一,我来问你,你们把宫门双杰子女抓到哪里去了?」

  法一上人猛然一怔,继而合十答道:「阿弥陀佛,善哉,老衲方外之人,岂
能作此无法无天之事,女檀樾说来罪过,宫门二杰虽然是少林叛徒,老衲受掌门
方丈法谕,无论如何一年之内将他们擒获,带返嵩山,治那叛门之罪,但罪不及
妻妇,老那万万不敢。」法一虽然不知银发少妇是谁,但由其眼神中看出,必是
功力绝世之魔头,甚至于年岁比自己还要大得多,是以故作此语。

  银发少妇剪水眸波望法一上人打量一下,笑道:「此话我老人家也信得过,
你们正派禅门出身,必不会说谎,看来抓掠宫门二杰子女的定另有其人,你们回
山,顺便为我老人家致候吕君平,就说是商家放交问好。」

  法一上人闻言不由惊得倒退了一步,出声道:「老前辈莫非就是苗岭双……
仙么?」此语一出,连高黎贡山四魔为之震骇非常。

  银发少妇本名黑衣玄女殷玄薇,后嫁与苗岭金发商幽,号称苗岭双妖,百年
前威名震动海内,两人武功集正邪之长,可又说不出他们来历,他们讳言师承,
行事毒辣非常,只要睚眦之仇,不分正邪,照样出手。如影随行,直至你魂消神
散不可。他们武学在当时就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武林中人见了他们。无不畏之
如虎,敬而远之。

  后来,他们也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几乎整个武林被他俩震荡,是时正派中
出了一个杰出人物,其人就是祁连异叟,一身的武功通玄,发下了海愿誓必要将
那苗岭双妖收伏。苗岭双妖不知祁连异叟是何许人,因为祁连异叟根本没有在江
湖露面过,以为必是一个狂人,也不置意,三年之内,苗岭双妖门下几乎戳杀殆
尽,苗岭双妖终至找上祁连山作一次生死殊斗。

  拼了两日一夜,祁连异叟受了他夫妻「飞絮暴雪」三掌,商幽也折断一腿,
殷玄薇中了拾掌几乎命丧在祁连的山中。殷玄薇见机得快,扶着商幽残体逃出虎
口。这一役,武林中人并未目睹,只凭传言略知一二。祁连异叟平素就不露面江
湖,受伤后更加隐住避处。是生是死,不复得知。

  殷玄薇回山后,商幽以伤重之躯,加上忧虑过度,不到两年便自身故,而她
照师门所学,用吐纳之法疗伤,听说她走火入魔,江湖上从此就没有苗岭双妖名
号。年代久远,淹没无闻,如今听得她又再度出现,武林中更是一番腥风血雨,
那得不骇。吕君平是目前少林掌门白眉禅师俗家名号,昔年苗岭双妖与少林论武
学时,吕君平当时还是一个十一二岁唇红齿白的小沙弥。

  殷玄薇此时格格一笑道:「什么苗岭双仙?我老人家从没否认自己是妖,亏
得吕君平还记得我。」说此忽又接道:「宫门二杰是苗岭记名弟子,他们子女也
是老身记名徒孙,我老人家年逾过百,虽说驻颜有方,但世上无不死之人,一身
绝学随之黄土未免可惜,倒不如乘未死之时,将所学传之宫门二杰后人,苗岭绝
学俾殷发扬光大。」

  法一上人双手全十恭谨地道:「殷老前辈就是为了这点才下山吗?」

  殷玄薇微微一笑,道:「人说秃驴聪明,果然不虚,你们放心,老身下山不
是为了找你们晦气的,但是谁找上宫门二杰麻烦,那就莫怪老身了。」

  法一上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思道:「无怪乎宫门双杰不把少林放在眼里,原
来有一把好靠山。」

  只听殷玄薇说下去:「风闻武林中出了一个怪手书生俞云,老身好胜心强,
至今还改不了,倒想见见哩。」

  法上一人暗思:「你居在苗岭深山,哪有得知之理,还不是宫门双杰持函邀
请。」也不说破,只微微一笑。

  忽见殷玄薇面色疾变,嗖地一鹤冲天拔起十余丈高,落在了琉璃塔二层飞檐
上。高黎贡山四魔等面色骇然微变,他们自认不可一世之魔头,一跃最多可达七
八丈高,哪有说十余丈高的,瞥见之下只有望尘莫及心生愧念。少林四僧只是嘴
里念佛。

  只见殷玄薇身形未曾停顿,瞬眼之间,便掠上塔顶铜佛处,看其神情,但是
发觉有什么可疑之处。原来奇丑少年听说她要找怪手书生,一时兴起,抬起三粒
冰屑,凌空打下。手法之准,登时打在殷玄薇银发之内。

  殷玄薇在冰屑激泄时,便听出声音有异,只道逆风吹刮断枝的声音,这一疏
忽,三位冰屑已穿入银发之内。头皮火灼奇痛。她一身罡气护身,三颗冰屑令她
头皮灼烧,便知必有能人隐在塔顶。

  奇丑少年隐在塔顶最上一层时,殷玄薇尚未到达。而殷玄薇从另一方向,飞
上塔顶铜佛,奇丑少年也未查觉,两人都是轻功绝乘,毫不着声,是以双方均未
发现。殷玄薇一登上塔顶,发现杳无人迹,只有玉泉山下一人缓缓而行。殷玄薇
也未寻思,径往山下扑去。

  其实奇丑少年则逸在圆明园内树木葱丛处,「风篁清听」楼上,尚佯自得于
湖光山景中。塔映湖面,湖水如镜,山南圣缘寺焚贝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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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功同将相神功疗沉疴
                识荆望切玉颜慰相思

  雪是停了,狂风还吹得甚劲,枝头的冰雪,「簌落」、「簌落」,像雨点般
往下堕落。那么大的狂风,可吹不动天上密布的彤云,穹苍是那么低垂着,灰暗
而凄凉。苗岭双妖颀果仅存的黑衣玄女殷玄薇,百年后又再度露面武林,而且突
然在龙腾虎跃北京城地方出现,那还不震惊整个武林。

  她在玉泉山麓琉璃塔上,凌空施展罡气,阻住了高黎贡山大魔华宇与少林高
僧法一大师一场殊死之战。片刻之后她只觉有人在塔顶用冰屑暗袭,她腾上塔顶
后,暗袭之人,已杳然无踪,瞥见山下茫茫雪野中,有一人偊偊独寻,也未及寻
思,认定便是暗袭自己那人,于是,她身形急泄,往山下扑去。

  她没有想到,自己发觉到有人暗袭至腾上塔顶为止,其间才不过一刹那,无
论那人身形如何巧快,也不至下在这极短时间内,便窜下那号称七里崇高的玉泉
山。这毫厘之差,致使谬以千里,倘在当时冷静的想一想,当不难发觉奇丑少年
逸去方向。

  黑衣玄女殷玄薇,百年以前曾被祁连异叟所伤,门下又雕零殆尽,在这百年
以内苗岭得这一脉,在武林中不在有人提及。她以上乘功力自行疗伤,导致走火
入魔,岁月易逝,不觉四年易过,僵体逐渐复原,终于痊愈。

  在这漫长凌冷的岁月里,回忆以往的雄风,拿眼前的清冷境况,这是一个极
显明的对比。她下了决心要重振苗岭声威,不仅如此,还要自创门派,在武林中
鳌头独立,独秀一枝。因此她下了山,她这一扑下玉泉山,高黎贡山四魔等人,
与少林四僧也各自西东,等候三月三日上已泰山大会之日来临。

  少林四僧确认今日「无相金刚掌经」万万不能到手,与其孤注一掷,不如等
候时机,禅门有云:「缘来则至,无缘则离。」他们就作如是想。

  琉璃塔下又恢复了无比的寂静。可是塔侧「静明园」中,「风篁清听」楼上
有一奇丑少年,正在那里凭栏赏视着园景,而口中则微微的吟哦,怡然自乐。静
明园是满室亲王别墅,在这严寒酷雪中,园丁一人都未见,大概都溜到北京城内
呼五喝六去了。

  这「风篁清听」四周,翠竹数条,迎风摇晃,涛起天籁,暑日身存其境,不
禁俗虑尽无。这时,静明园的景色,虽比不上晚春百花争艳,夏日荷沁十里,仲
秋蟾月辉照,丹桂飘香的那种旖旋的多采多姿,可也别有一番景致,冰天雪地中
自有清丽脱俗处。

  这静明园几乎占了半个玉泉山麓,自青龙桥而南,经界湖桥,历石坊、为小
东门,影湖楼在西南、东宫门在其侧进南为小南门,是即「翠云嘉阴」,为全国
最佳之泉,其间有楼曰「风篁清听」,楼西为书画坊,以是而南,山巅为称「玉
峰塔影」,东首为「仁育宫」,南行为「圣缘」,再过则是为「龙王祠」,拾级
而南,曰「竹庐山房」,过斯即玉泉。

  在竹庐山房至玉泉之间在大殿巍然,题回「廓然大公」。殿后为湖,夏日此
间,最饶胜处,绿波粼粼,画舫游艇,竺歌不绝,荷香十里,尤其是湖畔环植垂
柳千株,芙蓉万本,红绿相映,柔丝晃忽,几疑人间无此仙境,湖西为虚受堂,
湖额御题曰「芙蓉晴照」,行经大殿,则为静明园正门。风景以园西为胜,山峦
含翠,为郊游者峦峦之所。

  且说奇丑少年在「风篁清听」楼上虽然饱览湖光秀色,可是他心头默默的寻
思,稍时,长叹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突然他抬手揭去了面具,
露出一张美如子都,英俊逼人的面孔,将面具收至怀中,缓步下得楼来。

  谢云岳这时民出原来真面目之故,因他深知江湖见过他面目的人,实在并不
太多,虚虚实实,令人莫测高深,行起事来倍易收效。他一走在虚受堂外,瞥见
一人正在堂内凭窗远眺,此人穿着一件上好狐裘,外罩团花深蓝的风帽风纪,面
如古月,颔下一部黑须中夹有数根灰白,修长巍立,雍容中不失华贵之气。

  可是面色苍白,双眼失神,不时还传来一阵浓重痰喘咳嗽声,谢云岳听微知
著,便知此人身逻重疾,不禁多望了几眼。这人也注意了谢云岳,待谢云岳步到
他立身窗外时,他微笑招呼道:「阁下雅兴不浅,想是与我共有山水之癖,不妨
请至厅内小坐,聊聊如何?」

  谢云岳心中本烦,在「风篁清听」楼上绊徊,顿生寂寞之感,此刻见那人招
呼,遂慨然应允入内。两人互道了姓氏,老者姓胡。先前两人只谈了一些山水风
景,后来便无所不谈,诸如琴棋书画,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等等。谢云岳发现姓
胡老者谈吐不凡,议论精辟,不觉起了敬仰之心。

  在胡姓老者何尝不作如此想,他见谢云岳气宇出众,才华洋溢,于是笑道:
「谢先生如此的才华,何不投仕皇家,不出十年,必然名耀天下,倘先生有此意
思,敝居停身为宗室的重臣,胡某可居中帮忙一二。」

  谢云岳微笑答道:「在下习性淡泊,无意功名,看来只好有负雅意了。」胡
姓老者为之一笑,也不再说,顾而言他。

  言谈之间胡姓老者咳嗽之声不止,吐向窗外唾痰,尚夹有血丝,谢云岳不禁
问道:「老丈身患此症,为何不延医诊治,闻老丈咳音中气不持,恐为所误。」

  那老者失惊道:「痰喘之症,在老年人而言,本不希奇,为何谢先生听出中
气不持之音,莫非谢先生精擅此道么?」说出略顿,继而慨叹一声道:「胡某自
患此疾后,遍延时下名医,竟不收效,胡某高怀雄志,不禁心灰意懒,便纵意山
水,放荡形骸了。」

  谢云岳听及胡姓老者语气,思出必不是常人,不是宗戚亲王之流,也是退隐
林下重臣,心中一动,微笑道:「老丈何不延请昌平之赛华陀魏平洛试试?」

  胡姓老者摇摇头道:「胡某请过,魏平洛谨留下化痰理气之药,服后较前稍
愈,二次延请时,魏平洛则远去关外了。」言下不胜慨然。

  谢云岳猜不出赛华论魏平洛为了何故?医乃仁术,怎么开下不痛不痒的药,
但知其远去关外,是为了傅六官之事,于是两眼仔细打量了胡姓老者一下,便笑
道:「在下略擅医道,如老丈不歉亵渎,在下当试为一治。」

  胡姓老者双肩一宽,陡展喜容,笑道:「谢先生说话这等客气,有道是灵药
千金可买,良医百年难求,想不到今日萍水一会,竟是我胡某复苏之机,谢先生
你为我放胆一治。」

  谢云岳点点头,执着胡姓老者右腕脉一扶,不禁失惊,道:「啊,在下竟走
了眼了,原以为胡老丈必是官臣巨绅,竟不料是一武林高人……」

  说此微微一笑,又道:「往日老丈纵情声色太过,元阳亏耗遂至油尽灯枯,
赖得一口真气凝聚不散,不然……」倏然止住。

  胡姓老者呵呵大笑道:「对极,对极,谢先生只管说下去,胡某不见责就是
了。」

  谢云岳人极聪明,当下便对先前的想法有了个确实的观念,也不说破来历,
从怀中取出一粒「长春丹」命胡老丈服了,徒然一掌紧按着胡老丈百会穴,胡姓
老者只觉得有一股阳和之气,由顶而下,推送药力进入雷宫九府,遍体流转,疾
喘立止,四肢百骸舒畅无比。

  半个时辰后,谢云岳收掌立起,走向案前,濡墨挥毫,处下一方,送至胡姓
老者手中,微笑道:「老丈照方服药,三月之内切忌亲近女色,当寿可期颐,在
下还有一个约会,歉难奉陪,容再相见。」说着抱拳使要告辞。

  胡姓老者大笑道:「谢先生请暂留片刻,胡某还有话说。胡某对武学一道,
颇为不俗,真瞧不出以谢先生如此年轻,武学造诣竟到绝乘地步,从何才内功疗
疾,便可窥见一斑,尤其是……」

  说着,用手指在药方上,道:「谢先生一手褚南河字体,笔力万钧,较褚犹
胜,足见先生才华直追先贤,胡某世俗浮沉,阅人多矣,如先生者,绝无仅有,
胡某得去沉疴,无以答报,聊赠一物,望乞笑纳。」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制作精巧的丝绣荷囊,笑道:「囊内所贮之物,虽为
世俗珍品,自不在先生眼内,但对先生异日行道江湖,不无稍助,胡某敬慕先生
才华,有生之年尚乞谋一面,胡某来历都在此囊内,希不吝我求。」说完,将丝
囊塞在谢云岳手中,掉头,走出「虚受堂」外,往「书画舫」走去。

  谢云岳见胡姓老者言语,富有深意,便将此荷囊藏于紧身袋内,微一思忖,
又将面具套上,一掠身形,飞离「静明园」,返回吉祥客栈。他在客房内,拿出
荷囊,将内贮物轻轻扯出,只见一股耀眼光华夺囊而出,房内本是昏茫,此时一
室通明。

  谢云岳不禁大吃一惊,定睛细瞧,只见手中之物,是一方翠绿玉佩,佩上刻
有一条五爪云龙,龙口内嵌有夜明珠一颗,龙下并刻有「乾隆御佩,如朕亲临」
八字。谢云岳不由骇然,忙将王佩复置囊内,紧身藏好,暗思:「前想此人必是
满室亲王,不料竟是当今皇上,怎么他不带随从,一人在静明园中闲游。」

  想此不禁哑然失笑,心想:「难怪赛华伦魏平洛郑重不敢胡乱下药,自己若
然早知,也撒手不管了,前朝雍正出身少林,绝乘功力,今日少林弟子,几无人
可凌驾之,乾隆授自雍正,武学自然不俗,如今武林之中不乏良药,以他万乘之
尊,深恐为人所害,当然忌于用药。」

  正当此时,栈外传来嘈噪之声,隐隐听见有人七嘴八舌的说道:「像这漂亮
的小妞儿,能有这大本事,咱在镖行混了这么多年,可说是白混了,今儿可算是
开了眼了。」

  谢云岳一听,便知「一元居士」胡刚爱女胡若兰出手了,像她这种刁玩泼辣
的性地,哪得不闹事,想着,套上面具,离得房外,向吉祥栈门趋出。打磨厂街
上人头纷纷,围立如堵,谢云岳挤进入群,但见胡若兰姑娘,身形若飞,追得两
个彪形大汉团团乱转,一举手,一投足,无不诡奥之极。

  一元居士胡刚远远立在一旁,抚髯微笑。这两大汉身手也是不弱,但在胡姑
娘面前,便相形失色了。一元居上胡刚瞧见谢云岳显身,便打招呼,谢云岳趋至
近前,笑问道:「胡老前辈,令爱何事与人争执?」

  一元居士胡刚微笑说道:「还不是为了火眼金蛛林蒙,这两人持了林蒙名帖
说是奉命邀请老朽父女至东来顺饭庄设宴陪罪,是小女不忿,怪林蒙本人不来,
架子可不小,非要林蒙亲自持帖前来不可,否则定取林蒙项上人头,这两人倒是
宁折不弯脾气,所以交上手,老朽只此一女,未免爱宠坏了,老弟不要见笑。」
谢云岳谦虚地一笑,纵眼场中形势。

  两个彪形大汉,使的是山左杨家拳,全是外家刚猛路子,两人配合得真是天
衣无缝,只听得拳势呼呼,虽然如此,但两人额角青筋暴突,汗流如雨,显然有
力不从心之状。

  反观胡若兰姑娘,不时发出格格娇笑,神情妩媚之极,出手神速,都是向两
大汉意想不到的部位攻去,手法神似「太极幻形」拳法,静中生动,缓中见速,
两大汉只见绕身满是手影,宛如瑞雪纷纷。

  姑娘存心戏弄,以她的功力,自是对付两大汉游刃有余,其时其中一大汉,
看出姑娘心意,有心逃走,可是被姑娘掌力罩及,只要一动步越出圈外,便被阴
柔劲气逼回,想他两人,在武林中也是铁铮铮的汉子,如今在人丛之中,反见辱
于一娘们儿,这块脸怎放得下。

  不禁恼羞成怒,一面动手,一面冲着胡刚立身处大骂:「一元居士,亏你还
是武林成名人物,不顾江湖道义,纵容女儿出手,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两人虽
死犹荣,看你以后何颜立足于江湖?」

  「一元居士」胡刚仍然不动怒,面露笑容,可是胡若兰听了,却不禁柳眉倒
竖,粉面带煞,骂了一声。

  「好杀胚。」嗖地拔起两三丈高。

  两大汉忽然不见姑娘身形,登时一低,寻见两道灵蛇般的青光,往他两人肩
头劈来,耀眼寒光眩目,两人武功并不弱,摹地拧身错步晃了开去。但是两股灵
蛇闪动的光华,竟如影随形的跟来,分向两人「天突穴」刺到。

  想那「天突穴」是人生咽喉重穴,毫发之伤,也能致死。两人不禁吓得亡魂
皆冒,剑光如电闪般掠到,堪堪到得喉间。剑芒竟自往上一提,两人但觉右耳一
凉,耀眼青芒便自暴缩,只见胡若兰姑娘置身在两丈开外,手执两柄不足尺五的
弯曲奇形怪剑,盈盈含笑。

  谢云岳看见姑娘剑光尚不时吐出寸余芒尾,这等奇形怪剑非但见所未见,甚
之闻尚未闻,天下名剑均有形像出处,此刻堪称列于剑谱之外。

  两大汉举手一摸,原来右耳均被削去了,血液从手指间涔滴下,不禁面色大
变,浓眉一坚。

  陡然一声清啸起自场外,声震云霄,清澈响亮,显然由内家绝高手发出,一
元居士胡刚不禁动容。啸声甫落,倏见五六条身影,越过人群头上,闪电似地掠
落。来人正是宫门二杰,秦中双怪,火眼金蛛林蒙,及一黄袍金环穿耳的肥颀喇
嘛。

  在旁围观得群众,蓦见宫门二杰显身,齐都惊哦了一声倏地散开两丈。宫门
二杰面有傲容。

  火眼金蛛看见手下右耳全无,血污淌了半边脸,又见胡若兰姑娘执着两柄奇
形剑,粉面铁青,便知手下遭了姑娘之辱,自思道:「好男不与女斗,我冲着胡
刚面子讲话。」不由浓眉一竖,怒道:「湖居士,你这么做法未免欺人太甚。」

  一元居士胡刚哈哈地大笑道:「这样还算是手下留情的。」

  胡若兰姑因昨日在酒楼被火眼金蛛林蒙,出手轻薄,恨不得杀却林蒙,她那
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儿,那把秦中双怪、宫门二杰放在眼内,此刻见得林蒙向父
亲唠叨,不由气往上涌,娇叱一声,莲足猛踩,惊天青芒,倏向火眼金蛛劈面削
去。

  火眼金蛛林蒙猛然警觉,大吃一惊,足跟一支,全身后仰,一式「鲤鱼倒穿
破」,反窜出丈余,两股剑芒挨面擦过,端的好险。林蒙侥幸避过双剑之危,身
形浦一立定,即要变颜喝骂出口,谁知那两道灵蛇似的剑光,竟如附骨之蛆般,
袭向自己左右「幽门」重穴,但觉两股阴寒极端劲力从剑光压下。不禁骇得魂飞
天外,闭目待死。

  须知高手过招,粟米之差也不能,何况林蒙迭遭暗袭,一身功力无从施展,
根本也无还手之力了。正在林蒙间不容发时,秦中双怪大怪童相瞧出姑娘剑势奇
诡,不由见猎心喜,低啸一声,不见他怎样起势,一纵身形如电漩星射地飞来,
右腕暴伸,径向双剑捞去。

  姑娘眼看得手之际,倏见大怪童相电射袭到,双剑就势变招,径向大怪气海
穴刺去。

  大怪右碗一沉一拨,当当两声,姑娘双剑几乎震得出手,姑娘身形暴退,骇
得花容失色。姑娘这一疾退,大怪童相如影随形地跟到,探臂长剑出鞘,「呛啷
啷」响声未了,一道半月形弧线剑光向姑娘眉心点上去,出手之快,飞凤剑法之
奇诡,无怪秦中双怪狂称天下第一。

  胡若兰初遇克星,头一偏,双剑亦随着展开,施出其父「一元剑法」,抖腕
急出,形成一座圆盾,剑光吐出嘶嘶寒劲,手法果然奇诡凌厉。

  但大怪童相堪称武林有数高人,「飞凤剑法」海内读步,一抖腕,一斜挥,
却有意想不到的威力,岂是姑娘可以望其项背,只见大怪童相冷笑道:「米粒之
珠,也放光华。」

  说着,沉腕由下而上,连出三剑,有凤来仪,凤鸣于天,广寒风翔,这是飞
凤剑法中三大绝招,但见漫天剑光,金星万点,最厉害的就是飞凤剑招内渗着罡
气。

  果然这飞凤剑法威力不凡,胡若兰能有多大的气候,被大怪剑势罡气,迫得
连连退步,心头气血狂涌,手中缓得一缓,被大怪童相剑势突破护身剑气,径向
左肩头处刺来,这一来,姑娘整条左肩眼见即将削断。两声怒喝扬起,几乎是同
时的,一元居士胡刚,怪手书生谢云岳电光石火般,一左一右如飞地射到。

  谢云岳先到一步,五指疾出,大怪童相只见迎面一花,蓦觉一股强猛无比之
劲力扣住剑身一抖,童相竟被这力道带出三、四步,长剑虽未出手,可也大为凛
骇。

  大怪童相定睛一瞧,面前立着的原来就是昨日在清风楼上,单席独酌地奇丑
少年,五指尚扣住自己剑身,但闻奇丑少年冷笑一声道:「尊驾枉称飞凤剑法是
天下第一,看来也不过尔尔,要想成名露脸,何不等待泰山大会,以你这种自负
成名之人,竟然向一弱女子下手,真是无耻之尤。」

  大怪童相被骂得睑上阴晴互现,只嘿嘿冷笑不住,手中猛一着劲,便想把长
剑自奇丑少年五指中夺出。谢云岳哈哈大笑,五指一送,大怪童相不料谢云岳有
此一着,顿时蹬蹬蹬急促倒出三步,差点摔在污黑雪水中,宫门二杰看得面面相
对,那个黄衣喇嘛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发征。

  「一元居士」方才后一步赶到,便拉着爱女胡若兰跃出场中,胡刚只觉这奇
丑少年身法比自己更为神速,手法玄奥,不由大为惊奇,胡若兰何尝不作此想。
二怪巴山雕如飞似的掠过场中,想喝道:「阁下果然艺业不俗,不过暗袭出手,
巴某看得有点不心服。」

  谢云岳哈哈大笑道:「此乃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罢了,不服,泰山丈
人峰上等我好了。」

  二怪巴山雕冷笑道:「既如此说,准在泰山相候了。」说罢,一抱拳,向大
怪童相招呼一声,径自飞越人群头上离开。

  宫门二杰铁臂金剑何中福,阴风煞掌展万雄始终在场缘注视着奇丑少年,此
刻,秦中双怪一走,冷哼了一声,一起,便晃在谢云岳身前。阴风煞掌展万雄冷
冷说道:「阁下今日脸可露够了……」

  「住口。」

  谢云岳冷声俱厉地大喝道:「展方雄,何中福,嘉亲王屡次逾命,不得凭借
公门涉入武林私怨,你们竟再三率众搅事生非,罪该凌迟处死,咱身膺王命监视
汝等,还不快滚。」面色阴沉得可怕,两目神光电射。

  宫门二杰不由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蓦闻黄衣喇嘛哈哈狂笑道:「这小子竟
敢使诈,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佛爷在大内及亲王府出入,压根儿便识不得你。」

  谢云岳冷笑一声道:「要识得咱还不容易。」声出,十指闪电般往黄衣喇嘛
双手「腕脉穴」抓去。

  那黄衣喇嘛本是雍和宫中首座大师,名唤呼察克图活佛,精擅西天佛手印掌
法,一身武学与宫门二杰不相伯仲,深得当今倚俾,也娇枉嚣张,好色如命,一
双色眼,从始至终就未曾离过胡若兰姑娘身上。此刻见得丑少年十指倏忽如风地
向自己腕脉抓来,不禁微微一惊,两掌一翻,自恃练有「大金刚不坏身法」,浑
身金铁不入,抖掌急出,施展「西天佛手印」掌法,欲一掌劈毙对方。

  他这一蓄气凝掌欲待推出,竟是棋差一步,只觉对方十指透出劲风,锐利砭
骨,招未到已有些微麻感觉,此刻要撤势已来不及了,因他两掌翻着,不吝授人
以柄,正好被扣个正着,只听得一声裂牙惨嗷,但见呼察克图活佛口张目努,汗
流如雨。

  谢云岳嘿嘿一声冷笑道:「你是那一宫里秃驴,快说。」

  呼察克图痛得心肉皆颤,只觉体内万条毒蛇蠕动,酸麻难耐,求死不得,此
刻要他死,只怕也愿立即自求解脱,无奈被人所制,气力全无。平日颐指气使的
狂态一扫而空,颤声说道:「小僧呼察克图,是雍和宫主持。」

  谢云岳「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念在万岁爷对你颇为器重,暂饶你一
命,滚吧。」十指一放一推,呼察克图臃肿躯体,登时倒飞出去三四丈外,扑通
一声,摔在一雪水没腰窟窿里。只见呼察克图翻身爬起,抱头鼠窜离去。

  谢云岳十指齐出,此是绝世盖代,千古奇学轩辕十八解手法,这手法堪称盖
世凌今,武林精绝之学,谢云岳年来闯荡江湖,虽少施展,却在近日始悟出轩辕
十八解实在是一种精奥绝伦之学,无论较任何一派之奇学,甚之较本身所具之弥
勒神功十四式,以及菩提贝叶神掌均凌驾乎其上,皆出任何一种武学连番施展,
都有人识出来路,或克制方法,而轩辕十八解神诡莫测,却无人知其来历,何况
论其克制之法。

  这一来,宫门二杰骇然色变,火眼金蛛面如死灰,「一元居士」胡刚见谢云
岳只这一出手,闪电之问,以他这样武林高手,竟也瞧地不甚清楚,只觉他手法
奇诡恋难解,不觉轻叹了一声,望着爱女胡若兰道:「此人武学之奇,令人不可
思议,看来不出十年,武林中几无人能出其右者。」

  胡若兰星眸射出惊异目光,娇憨地笑道:「怎么,爹爹往常从不服人,今日
竟对此人过事谬赞。」

  一元居士胡刚微微笑道:「傻丫头,为父岂是对人谬赞,你只以后留心看着
自可发现此子确有人不可及的长处。」胡若兰似信非信地嫣然一笑。

  此刻,谢云岳向宫门二杰微笑道:「两位老爷,还有事请教吗?」

  宫门二杰立在那里进退两难,闻言铁臂金剑何中福强自镇定答道:「阁下武
学确是惊人,不过几次均是偷袭出手,使人见了难免有输得不心服口服之感。」
先前宫门二杰听得谢云岳,身膺王命监视他们,不由疑真疑假,此时撇开只字不
提,二杰认定谢云岳每次出手,都是令人猝不及防,抢尽先机,才予致胜,不心
服之言,确是出自他们两个宫门二杰肺腑。

  谢云岳微微一笑说道:「两位老爷要想与咱交手印证,那还不容易,不过两
位先得辞去大内侍卫再说,现时不消过手,立时取出王命,便可就地正法。」说
罢,目光神威令人不可逼视。

  宫门二杰面现灰白,铁臂金剑何中福长身一揖,道:「阁下既如此说,只有
俟诸异日了。」说罢与阴风煞掌展万雄转身缓步走去。

  火眼金蛛林蒙倏地回身图逃,才一启步,蓦见面前风声嗖然,奇丑少年已落
在身前,右手一晃,自己左「井肩穴」被扣住,似五支钢爪般戮入骨髓,禁不住
痛得出声。

  只听谢云岳冷笑道:「昨日之事不说,就论方才之事,百死不能赎其罪,谎
言负荆请罪,诳邀胡老前辈父女两人赴宴,以遂呢毒计,再又恃大援在后,竟寻
上门来,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火眼金蛛林蒙本是新近才起得北四省三点的首领,这时虽然痛得发昏,怎奈
以一会首领之尊,不能低声下气,强忍着牙只不出声。

  谢云岳又冷笑一声道:「看你你强得几时?」林蒙突觉肩胛一紧,体内真气
一散,有即将虚脱模样,面色由青泛白,身形一阵摇晃,便要不支倒地。

  一元居士胡刚见状不忍,飞身上前笑道:「老弟,饶了他吧,姑念初犯,下
次再犯便是老朽,也不饶他。」

  谢云岳手一放,也不顾他死活,便自转身,一元居士胡刚强邀他同往三元客
栈一叙,他慨然应允,同着一元居士胡刚父女两人步入三元客栈。火眼金蛛林蒙
由其手下,失去两耳的彪形大汉搀着走出,围观群众一哄而散。此事登时传遍了
九城,俗话说防口如防川,一点都不错。

  雪是停了,朔风也逐渐地转弱,天色尚是彤云密布,灰蒙蒙地一片,气温反
较降雪时为低,寒气凛冽,呵气成云,滴水成冰,街上行人还自喧嚷,每人禁不
住均向三元老栈门内投望一瞥。一元居士胡刚等三人,走进内室坑上落座,坑内
热火熊熊,一至如春,命店伙叫来几样酒和莱,边酌边谈。

  谢云岳发现衡山派雁回老人始终不见,不禁问起,一元居士胡刚抚须笑道:
「雁回老友昨晚赶返三湘去了,听说这次泰山大会,衡山虽不在九大门派之内;
但维持武林正义,衡山派理该稍尽绵力,他想趁着这一个多月时光,与掌门人督
促门下,将衡山两仪剑学操练纯熟,以期泰山会中不受人轻视。」

  说着一顿,目光炯迥凝视了谢云岳一瞥,正色道:「老弟,到目前为止,老
朽自称见多识广,仍然瞧不出老弟师承来历,只觉老弟无论机智才华,都属超人
一等,无限敬仰,心知老弟掩藏本来面目必有难言之隐,但老朽自信守口如瓶,
必不致泄漏,不知可否见告?」

  一元居士胡刚昔年名动江湖,三上昆仑后,威名借甚,身蕴武学更称包罗万
象,赋性极强,难得有人能得他称许青睐,屠龙居士蒋太虚与他相交莫逆,情如
兄弟,但行起事来,仍各行各素,互相不加闻问,所以武林知交寥寥可数,但他
眼皮最杂,各门各派惊奇武学都见识过,不想二十年重履江湖,乍见谢云岳手法
之神诡,前所未见,大为折服,不禁一反常情,遂而动问。

  谢云岳闻一元居士胡刚动问,不禁心内作难,沉吟一刻慨然答道:「晚辈不
敢欺瞒,一身所学泰半授之先父,所余得之一高僧,只因身负家仇,不得不掩饰
本来面目。」

  一元居士胡刚不觉动容,因他实在意料不及,谢云岳精奇武学,还是得之其
父,只不知那高僧是何许人,他深知天下武学之精深博大,无过于少林寺,只是
少林技繁学杂,有生之年,难得贯通,是以少林门中极难举出一出类拔萃之人,
其他门派,专攻一技,自有奇异突出之长,但武学源流同出一宗,说起来无多大
差异,只在个人造诣精简如何,不过谢云岳手法,实超出武学领域之外,不禁大
为惊异。

  要知谢云岳这「轩辕十八解」是上古绝学,不要说是一元居士胡刚不知其来
历,甚至千百年前武学开派宗师亦为之茫然。

  一元居士胡刚问道:「那么老弟尊姓?」

  谢云岳微笑答道:「不敢,晚辈姓谢。」

  一元居士胡刚哦了一声,仍猜不出他是何人之后,皆因胡刚隐世二十年,对
外事概不加闻问,追魂判谢文被害之事,他丝毫不知,何况他也不识,原因他与
谢文个性类似,两人具是猬介嫉恶,又都神龙隐现无常,是以不知。

  坐在一旁的胡若兰,两道秋波未离开谢云岳脸上,此刻,小嘴一撅,嗔道:
「爹,他在室内还要戴上这个劳什子面具,是不是怕我们瞧见嘛。」

  一元居士胡刚微微地一笑,而后目光凝向望有谢云岳似在请求。谢云岳心知
不能推脱,遂揭下面具。胡若兰星眸一亮,不觉红云上颊,芳心卜卜乱跳,暗暗
想道:「好俊俏的美男子。」禁不住秋波含情,痴痴望着谢云岳。

  谢云岳心中猛然一惕,面具又倏地套上,他知情孽不可再种,以免引起情天
难补,恨海难填,自误误人莫此为甚,自谢云岳雪地中施救婉兰姑娘起,听得她
这般凄婉哀怨地唤叫,这种心念,开始在他心田中已生了根。

  一元居士胡刚见状,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原因是他心思缜密,察微知著,深
知男女情爱之发生、往往都是一见钟情的,今见爱女神情,便知她深深爱上了这
位少年,然而谢云岳似乎并不爱其女,须知男女相悦,男的方面多采取主动,但
事实却相反,不过自己爱女天生丽质,美若西施,铁石人也要动心,未必谢云岳
就是鲁男子,想至此处,即已料出谢云岳必然有了心中人,否则,不会如此。

  谢云岳不愿一元居士胡刚此时提出尴尬问词,心中一动,笑道:「宫门二杰
此时忍气退回,心中必然不忿,据晚辈看法,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胡刚诧道:「谢老弟何以见得?」

  谢云岳微笑道:「宫门二杰以他们个性,方才便没有如此善了,只以他们忧
心火灼,子女全被人掠去,怎么不急于寻觅。」一元居士胡刚惊问他怎么知道,
谢云岳遂把玉泉山顶一幕详细说出,只瞒了自己戏弄黑衣玄女殷玄薇,及园中遇
乾隆皇帝这两段事。

  胡刚听到黑衣玄女重出苗岭,不禁动容,忽然抚髯呵呵大笑道:「老弟,你
知道老朽出身么?」

  谢云岳摇首表示不知,只听一元居士接着说下去:「普大之下,恐难有一人
知得老朽来历,即是老朽生平知交屠龙居士蒋太虚也未必知道。」

  说着又是一笑,道:「老朽就是百十年前,号称武林一隐的祁连异叟门下,
家师从未露面江湖,只有力败苗岭双妖这事,一时威震神州,名动天下,可惜余
生也晚,不及见到此一风云搏斗殊死之争的伟大场面,引为憾事,家师常谈起当
年,曾发下宏愿,督必除掉苗岭双妖,后见双妖一身武功不凡,不禁动下了怜才
之念,手下缓得一缓,终被逸去,不想留下一个祸胎。」

  胡若兰姑娘嫣然一笑,掠着鬓发道:「爹,怎么没听见你说过么?」

  一元居士胡刚呵呵大笑,道:「说给你听,你也不知道,女孩儿家要知道这
些事做什么?」

  胡若兰噘着小嘴,道:「谢大哥,你看爹有多老气横秋嘛。」谢云岳为之一
笑,胡刚今天老兴弥浓,说出当年武林见闻,胡若兰听得津津有味。

  谢云岳在胡刚说话时,心内暗暗思索,始终想不出宫门二杰为何掠去,不过
他那盟兄乾坤手雷啸天机智百出,到有此可能,但以他一人之力,怎么能成功,
除非他手腕通天,假如是他做得,那是一种奇迹。忽然门外有人敲了几下门,胡
刚喝道:「谁?进来。」

  木门飘飘地推开了,探入一个面目熏黑十二三岁的小童,嗫嚅着问道:「请
问有没有姓谢的大侠在内?」神情十分诡秘。

  谢云岳不觉起疑,微笑道:「我就是,小朋友有何事找谢某?」

  小童见一元居士父女在旁,抿了抿嘴,道:「谢大侠可否借过一步?小的有
下情回禀。」

  谢云岳遂与小童步出门外,转在院角,小童低声道:「谢大侠可有丐门信符
吗?可否与小的一瞧?」谢云岳见他要瞧丐门信符,心知不是苍玺派来,就是奉
雷啸天之命,遂取出紫铜符令与视。

  小董神情一凛,立时从怀中取出一信,递交谢云岳身上,躬身一揖道:「小
的尚需赶赴齐鲁,容以后叩见吧。」说罢,两肩一动,嗖地「一鹤冲天」,拨出
墙,身形之巧,深得上乘轻功其中三昧。

  谢云岳见了暗赞不已,遂看了看信封,认出是乾坤手雷啸天所写,忙启封取
出笺函详视,阅后不禁眉头一皱。原来雷啸天已在昨日正午离开燕京,径奔济南
去了,他说傅青已由法一上人收为少林俗家弟子,也知傅六官及婉姑娘被救出,
猜是三弟所为,恶师爷沈上九悟出受愚,只能隐忍在胸,现燕京侦骑四出,必欲
查获三弟行踪,深望小心。

  他又说为着丐门纷争,竟与苍化子绝裾,一怒夜入宫门二杰家门,掠其子作
为人质,本想勒逼释放傅家祖孙二人,现既被三弟所教,人质留作无用。已命人
今日释归。雷啸天本想留在燕京与谢云岳晤面,只因宫门二杰知他与怪手书生俞
云是莫逆之交,必然是欲在他的身上找出怪手书生下落,不得不离开燕京径奔齐
鲁。

  他去齐鲁的原因不仅为此,他接获消息,谢云岳之岳翁中州一剑赵康九及两
淮大侠周维城不愿随着赵莲珠、周月娥两人至塞北牧场飞雪手吴奉彪处,意欲等
待着暖花开时再往,便去济南源城镖局友人家小住,不想牵涉在一劫镖事内,现
在红旗帮主文雷率众及武林十三邪亦在济南,意欲报那在周家屈辱之仇,箭头齐
指在两淮大侠周维城身上。

  现双方都在安排布置,千佛山顶大战一触即发,深恐赵周两位大侠势孤,所
以赶赴济南作一臂之助。丐门叛徒混元指蒯浚也在济南,苍化子丐门三老等追踪
前往,希望谢云岳燕京事了,便即日来鲁云云。

  谢云岳看完,叠好收置怀中,心想:「自己在燕京现在既无所事事,今日就
走吧。」想完,入得门来,只见一元居士父女两人,正在含笑望着他。

  谢云岳见胡若兰一双秀目,像两道冷电射来,直像要看穿自己内心一样,不
由脸上一红,幸得面具遮掩,不然尴尬得很,为怕情魔牵缠,更心急着要走,当
下他微笑道:「方才是友人相召,晚辈有事待办,特来辞行,泰山之会,再行相
见吧。」

  一元居士不由一楞,脸色又立即缓和,微笑道:「老弟你有事,请便吧,咱
们相见有期,再见。」胡若兰听说他要走,心中正要问到那去,反正父女两人也
无事,何妨同伴,此刻见其父说出再见的活,又将溜出口边的言语,咽了回去,
眼怔怔望着胡刚。

  谢云岳现在的心情愈快是愈妙,回头对着胡若兰姑娘一抱拳,道:「姑娘,
我们泰山再见。」说完,一转身形,步出门外。

  胡若兰姑娘星眸一红,正待向其父撒刁,一元居士低喝道:「傻丫头,他要
走,我们留得住吗?他不与我们同伴,难道还禁止得了我们跟着走吗?快收拾东
西,为父失去探明他走的方向。」说着,一晃身形,闪出门外问街上走去。

  姑娘登时绽露出笑容,也不再想,忙收拾行囊,好在他们武林人携带简单,
两个包袱一提,赶紧走出。在那谢云岳被小童唤走后,父女两人商谈,一元居士
胡刚瞧出女儿心意,深深地爱上谢云岳,自已何尝无此想法,便探问女儿口气,
是否爱上了谢云岳。胡若兰一个女孩子家,对于此事未免羞人答答,但究竟她是
山野长成,豪爽一如男儿,颔首承认。

  他们父女正计议如何设法,一元居士主意是好,命姑娘伴着谢云岳,日子一
长,情愫就难免发生,到那时,自然水到渠成,不料谢云岳已转回,直言要走,
一元居士脸上一楞,就是这个缘故,但姜是老的辣,想出这个跟踪的办法。

  且说谢云岳不虞胡刚父女会跟踪,出得栈房,横跨大街,去一家骡马行买了
一匹良驹,便自跨上坐骑,叭叭一挥鞭,往东泼雪扬水奔去。这情形均落在一元
居士胡刚父女两人眼内,等谢云岳一上骑,他们也自跨过对街,匆匆忙忙买下两
匹健壮良骑,追随而去。

  谢云岳一出得燕京城,勒马如飞,取道马驹桥,直奔武清。此刻的大气,较
降雪时更冷,寒气袭人,狂风啸扫四野,环宇皆白,马匹踏在坚冰的道上,不时
地打滑,呵气成云。

  谢云岳在马上,不由地胡思乱想。想来想来,也无非是父仇未报,只知仇人
不在少数,正邪均有,究竟找不出何人主谋,更不知这些人是谁,自己要采取怎
么样一种手段才可报得大仇。

  他现在的性格,仁厚及狠辣各占一半,善恶之差本来就是一线之别,他这样
一半对一半,造成他内心得极端矛盾,进退未免失措,原因是他仇人,正邪双方
都有,何者该杀,何者不该杀,不禁彷徨起来了,邪道仇人应核杀,但正派呢?

  于是,心情立即沉重起来,他不知正邪之分,应该怎么分办的,一团解不开
的乱麻,塞进他的心。假如他心境宁静,可能会发现,身后两里之外,两人两骑
追风也似的跟着自己。

  长鞭脆响,马匹如飞,一个时辰过去,谢云岳便自赶在武清县境二十里外。
他的心情纷乱过去,不过半刻宁静,又自纷扰,脑海中现出来一个一个人影,先
是明媚皓齿的赵莲珠、其次是柔顺宜人的周月娥,再是娇艳大眼的傅婉儿,继而
是楚楚可怜的江瑶红,又想到数夕温存,媚若刻骨的顾嫣文,不禁脸上泛出笑。

  但一想到刁玩泼辣的倪婉兰姑娘,深深地叹一口气想道:「怎么我和她这么
无缘,这是怎么了?」

  他自己也猜不出是何缘故,如今又是胡若兰姑娘,美若王嫱,体态轻盈,自
己虽不想再种情挚,但此刻,就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袭上心头,一颗心尽像是
被胡若兰姑娘牵住一般,不禁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宁为情牵,毋
情误,难道我是被情误了吗?」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进了武清县境。

  一进县城,把一颗胡思乱想的心收了起来,马步也勒缓了,「踢踏」、「踢
踏」,慢慢走向大街,见得街心有一家大酒楼,翻身下骑,步上酒楼。谢云岳一
上得酒楼,顿时楼面上食客都将目光投向他,露出好奇之色。

  食客中有一青巾包头大汉,顿时哈哈大笑道:「那儿来的这丑杂种,瞧着可
不象人养的。」

  言甫落,那大汉颜色大变,阿哟惨号出声,原来谢云岳听到这大汉言语伤人
不由心头火发,一掠身,使自欺在大汉身前,五指倏忽搭向大汉左肩捏住。试想
那大汉有多大气候,怎禁得住谢云岳捏住「井肩穴」上,登时,泪流满面,疼得
打颤。

  还是那大汉同伴眼明,趋向谢云岳抱拳笑道:「尊驾请手下留情,在下这同
伴本是粗人,出言冒犯,请尊驾不要记在胸怀。」

  谢云岳见说话的人,也是青巾扎额大汉,那桌面上的都是一色人物,肩头插
着兵刃。闻言冷哼了一声,松手转身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众食客齐都心头发毛,
连连偷看一眼都不敢,说不得就是这一眼,又惹上一场横祸。

  此时,那大汉痛定,还自嚷道:「谁说我是粗人,红旗帮下都是铁挣挣得汉
子,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谢云岳听了不禁一怔,想不出武清县境,都是红旗帮势力所及,暗中便留了
意,发现那桌面上的人,均都怒视着那出言大汉,隔邻同伴低叱那大汉,说是咱
们还有要事待办,怎么可轻树强敌,再要如此,禀明帮主把他废了。那话声虽低
也听得极为清楚,谢云岳心中一动,决意探明他究竟有何事待办。

  片刻,那红旗帮众已自食好,下得楼去,谢云岳亦随后面,扔下一锭纹银,
叮嘱马匹用料,等他回来牵去。红旗帮众城外逝去,谢云岳远远跟着,只见他们
进入一座小庙。这座小庙隐在一丛疏林后,几为浓雪遮没,谢云岳一掠身形,疾
如飞鸟地蹑去。

  谢云岳知道这种江湖帮会组织集会,境外必将戒备严密一进得疏林,身形便
放缓下来,掩在一棵树后,份觑那座小庙动静。只见这座破烂颓废得小庙,孤寂
地矗立在一片雪地中,四围满是疏林,枯枝鬼牙乱张,枝头积雪难融冻成冰条。
庙门前留下方才红旗帮众践踏的凌乱足迹,显然那些人并非江湖能手,尚未到达
踏雪无痕的阶段。

  谢云岳见无动静,正待启步扑向庙内,嘉觉一股微弱的寒风,向自已肩头袭
来,他本能地向外一闪,那股寒风便自扑到了树干上,啪地一声大响,震得枝头
冰雪如雨一般堕落。谢云岳一闪开使自回面,瞧清暗袭自己的人,却是一个长发
披肩,貌象狞恶的老怪物,十指特长干枯黝黑,宛似一双鬼爪,低喝了声:「你
是谁?」

  那老怪见谢云岳竟脱出自己「鬼诡飘风」的掌力之外,而且身法神奇之极,
不由一怔,及见谢云岳转面过来,更是一怔,暗想:「这倒巧得很,怎的这少年
生就这样一张怪面孔,与自己长相无独有偶。」心内虽是这么想,也不答话,双
掌还是疾如鬼魅地抓去。

  谢云岳见他不说话,又自如风地袭到,心头怒火陡升,又急于进得庙内,当
下右掌疾翻,迎着那袭来的阴柔寒劲一撞,用出「弥勒神功」震宇决,「力劈狂
澜」一招,威力果自不凡,闷哼声中,只见那怪人登时已离弦之弩般,被震得倒
飞了出去。

  这时,疏林内嗖嗖嗖,窜出三四乐身形,其中一人身形闪电般一掠,将震飞
得怪人倏然接下。那怪人已自震得心头血涌气翻,面色大变,幸得谢云岳只用上
五成真力,不然,那还有命在。瞬眼之间,那林中窜出四人,以及怪人己将谢云
岳团团围住。

  那接下震飞怪人的,是一极其瘦削,面有山羊胡须的老者双耳炯炯,沉声喝
道:「你是何人,既入江湖,难道不知偷窥别人帮派集会之忌么?」

  谢云岳冷笑一声道:「你管我是谁,寄迹江湖的人,没有不进庙的,你们又
没有昭示在外,我怎知你们在内集会,就是明知,也不能阻止我出入,原因是这
小庙并非你们私产。」声色俱厉,神色比死人还要阴森。

  那疏林现身的五人,却是武林十三邪内五邪,只因十三邪之首苍须怪叟,在
周家庄被怪手书生谢云岳一掌六合须弥震得双腕全折,再又拍中玉枕穴晕倒,经
红旗帮主八臂金刚宇文雷带返总坛,悉心治疗,用两截钢环将断腕续上,事后只
觉奇耻难休,便将十二邪全部召来,为念宇文雷救治之恩,自承十三邪永为红旗
帮护法,誓报怪手书生一掌之仇,到目前为止,只知谢云岳姓言名岳。

  苍须怪叟息养一年,无时不想报那一掌之仇。否则,生平之耻奇恨难消。

  自宇文雷在九瓯峰返来,风闻两淮大侠周维城及中州剑客赵康九两人,落在
源盛镖局内暂住,苍须怪叟便设下双管齐下的毒计,使得赵周两人及言岳身败名
裂,于是红旗坛下纷派高手,来在晋鲁两省安排此一阴谋。

  此刻,按理来说,武林十三邪在江湖,都是些杀人不眨眼,令人闻名丧胆的
黑道人物,为何对当面的丑少年迟疑久久不敢下手,因为他们看出丑少年那一掌
之力,就是苍须怪叟所中的掌力一模一样,其区别就在大小之分,假如谢云岳用
出十成真力,那就必然断定面前的丑少年即为言岳了。

  不知是何使然,那与谢云岳对话的人,只觉一阵寒意袭上了心头,自感心悸
不已,这大出常情,赶紧定神息虑,大喝道:「阁下自恃艺业不凡,口出狂言,
你怎知可胜得了我们武林十三邪五人合手之力?」

  谢云岳一听,便知苍须怪叟为报去年一掌之仇,竟不惜与红旗帮沆瀣一气,
于是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们,如此更饶你们不得。」说着,陡然面色一沉,
一出手就是「轩辕十八解」制龙手法,五指向那人右腕扣去。

  那人不料谢云岳出手如电,足一错步,还未来得及闪避,右腕即被谢云岳五
只钢指扣住,登时疼得心神皆缠,一旁先前被谢云岳一掌震飞的怪人,看出势头
不对,猛然双掌齐撞,吐出一股阴寒奇劲,便向谢云岳胸后打去。

  其余三邪亦同时发动攻势,拳掌齐击,用出掌力均是与苍须怪叟一般的「透
骨寒风掌」,端的迅如闪电,八掌同出,虽是阴柔之力,亦是风声呼啸,宛如一
堵铜墙向谢云岳周身压到。

  那知谢云岳年来功力大进,日来又被他悟出轩辕十八解,弥勒神功,及菩提
禅掌三种绝世武学合运之功,当下五指一叫劲,那被扣的一邪,只惨嗥得一声,
顿时死去,随手一送。人也就「怒龙升天」拨起四五丈高下,一变旋空之势,在
四邪头顶盘绕。可怜死去的一邪被四股掌力一挤,连珠爆响,被挤得一片肉泥骨
浆。

  四邪征得一怔,只听得头顶一声清啸,暮觉一片重愈山岳的劲气压下,一个
不妙的念头还未来得及掠过,三邪便自吭得一声了账西归,仅有一邪闪身得快,
堪堪脱出掌力之外,突然眼前一花,双腕倏被丑少年十指扣住,不由痛彻心脾,
双眼金星乱冒。

  原来谢云岳悬在半空,猛一提气,左掌用上「弥勒神功」压字决,「五指幻
山」一招,当头罩下,右掌又是一招「菩提禅掌」,想那武林十三邪,纵是武功
不凡,怎经得起盖古凌今两招绝学。

  且说尚有一邪为谢云岳「制龙手法」扣住,体内直觉虫行蚁走,万蛇钻心,
比死还要难过,不由怪嗥出声,其声宛如牛羊临死前哀叫,悲不忍闻。

  谢云岳嘿嘿冷笑道:「你现在知道武林中,还有比你们十三邪更狠毒人物,
你只说出红旗帮在庙中集会为了何故,便可饶你一死。」

  这一邪便是铜打铁浇的汉子,至此邪熬受不住,只想让自己不受痛苦安然死
去,就算法外之仁,此时听得饶他不死,求生之念徒切,也顾不得丢脸,便将苍
须怪叟阴谋和盘托出。只听得谢云岳剑眉双坚,咬牙痛恨。

  原来苍须怪叟安排毒计,令红旗帮门下四出作案,杀,烧、淫、掠,事后留
下言岳名字,使言岳存身无地自绝江湖,万才那武清县酒楼中七八名红旗帮众,
便是在武清县踩线人,白天探听城内大户富贾,晚间便要下手,差幸红旗帮还在
预谋之中,今晚即要开始,以后沿途施出这一套诡谋,这还不令谢云岳发指。

  谢云岳听后,一声冷笑,飞出手掌,闪电似的点了几指,废了他一身功力,
翻腕又疾点了一指「哑穴」,喝道:「速向西南寻地安居吧,嗣后如若撞上;便
无此好说话了。」

  那人长叹了一口气,垂着两双手臂,蹒跚踏雪而去。谢云岳望了庙门一瞥,
便往前窜去。疏林雪地中,又恢复了前时之静寂,只望朔风刮过树颠的涛音除外
仅有躺在雪地中面相狞恶的尸体,尚有一声极轻微的叹息。那谢云岳一掌推开虚
掩的庙门,前殿并无人影,足下并稍留,掠过殿后,寻视之下,不由愕然震住。

  只见殿后横七竖八地陈了一大堆红旗帮匪,副帮主烈火星秦鹿亦在内,死状
极惨,头骨全折,头勾在怀中,眼睁得铜钟大,神光涣散,嘴角涔涔滴出黑血,
还有一个形像奇丑的老者,四肢俱已断折,只剩下一层皮藕断丝连着,想来必是
武林十三邪之一,此二人看样子,全是在猝不及防下,被袭死去。

  其兮的人不是剑刺,就是点了死穴,饶是谢云岳胆大,至此也毛骨悚然,心
想:「此人端的功力不凡,红旗帮众看来无一人能得漏网。」暗暗钦佩此人作事
干净利落,但这人是谁呢?穷思苦想也猜他不出。

  谢云岳只思索一阵,便自飞身庙外,一落在适才拼斗的疏林中,不禁又是一
惊,那被自己掌毙的四邪杳然无迹,显然是有人撤去,他于是情不自禁的感慨非
凡,因为他还是初次遇见行事比他更为神诡的人。谢云岳一阵感叹后,便自赶赴
武清县取回坐骑径奔济南。

  雪地冰天中,一人一骑策马如飞,长鞭叭叭,远望之,直如天际游龙。第三
日朝曦初上时,谢云岳便自赶过德州,跨入鲁境,齐鲁圣人之域,礼仪之邦,文
风特甚,乡老玩童见人均彬彬有礼,苏轼有诗云:「至今东鲁遗风在,十万人家
尽诗书。」

  即此之谓也,可惜历朝变乱,民生凋疲,鲁人本尚气节,崇侠义,一变而成
梁山之风,转为盗贼,绿林人物,可见人与境移,良深浩叹,自民元肇建,民间
始得长久生聚,渐渐复旧观,作者幼年曾居鲁境数年,只见鲁省同胞豪迈直爽,
朴实可爱。

  这日艳阳满天,风和春寒,从德州赴济南,不消三个时辰便自赶到。济南春
寒料峭中已见和熙,这与燕京雪凝冰冻大是不同,因为济南城北有鹊华二山,冈
岭相连,隐隐若长堤,城南则千佛寺高峙,环其三方,是以济南省垣,城形凹下
成一盆地,气候较为温和。

  谢云岳缓马策骑过得西关,眼中一亮,景色真个宜人,大明湖一显眼帘,碧
波千顷,湖中心历下亭矗立在望,岸旁杨柳甚多,湖内遍植莲藕,虽然此时只见
秃枝飘曳,残荷断梗,可是依稀想见夏日秀丽盛况,但见水光接天,湖水极浅,
其色碧青,可以见底,水鸥浮沉,游鱼可数,足与杭州西湖相比美,天然美景,
诚然「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言之不虚。

  谢云岳下得骑来,问明路人源盛镖局在何处,原来源盛镖局就在大明湖畔,
离此不出半里之地便到了。谢云云岳谢了路人乘骑走去,不到片刻,源盛镖局粉
墙上几个大字,瞧得极为清楚,湖畔石条大街行人不少,熙来攘往,但内中有几
个神色诡秘的武林人物,来回竣巡,一望而知必是源盛镖局对头。

  距镖局门首谨五六丈远,有一猴面中年大汉,叉着双手立在路旁。不时目光
投在镖局内,肩头插着一柄软鞭,神光逼射,嘴角微向下弯,代表着阴险狠毒。
谢云岳慢慢牵马走去,浓重地咳了声,一口粘疾竟吐在那猴面大汉足上。

  猴面大汉双眼一翻,大喝道:「何方丑小子,你要找死不成!赶紧与大爷擦
掉。」

  谢云岳故意挑逗,冷笑道:「说少年丑,你也好不了多少,少爷吐痰你为何
阻挡,哼,亏你说得出要少爷为你擦掉,如不是见你粗人无知,一纸送进宫里,
换上一百大板,你准吃得消吗?」

  那大汉听得这一番歪词,只气得哇呀大叫,凶睛一暴,喝道:「就算你是抚
台之子,大爷也要惩你一惩。」说着双手猛出,向谢云岳肩胛处点来。

  谢云岳本要激他出手,正中下怀,等他掌到轻轻一闪,便自到得猴面大汉身
后,那大汉肩头一柄软鞭也捞在手中。

  大汉一见对方失去踪影,心中大震,忖道:「这番走了眼啦。」心念虽动,
身形可不怠慢。旋风似反身出掌,一股狂飙硬向谢云岳胸前袭到。

  这大汉虽应变奇快,那知对方是武林中闻名色变的怪手书生,这无异是螳臂
挡车,只听得谢云岳朗笑一声,软鞭梢抖成一个极大的圈花,那猴面大汉双手已
被束牢,霍的急啸声中,人也带飞出六八丈外,「扑通」一声,向大明湖栽去。

  忽地,吆喝声大作,几条身影如飞的向谢云岳身前扑到,谢云岳知那是猴面
大汉同党,不耐烦与他们纠缠,软鞭翻腕一掠,展成弧形鞭影,急如电光石火,
登时那扑来的数人哎呀惨叫,翻身倒地颊上均被划破三寸长口子,皮肉外翻,血
流满面。

  谢云岳嘿嘿冷笑,举起软鞭悬空往地下-掷,那么软的鞭梢插入地面有五寸
深,颤巍巍地乱晃,谢云岳一言不发,回身即住源盛镖局走去。负伤的数名大汉
见了,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翻身爬起,将堕入大明湖中同党救上,一溜烟逃得
无踪。

  镖局门首原有两武师立着,见谢云岳武学出奇,暗暗惊异不已,此刻见谢云
员牵马走来,赶忙迎上前去,含笑问道:「尊驾可是……」

  谢云岳忙挥手止住道:「两位暂且不必问,请引在下去见两淮大侠周老前辈
吧。」

  两人也不以为忤,含笑转身带路,其中一人说道:「周大侠为救敝局镖头负
伤在床,尊驾请随我来吧。」说着,便飞步引进。

  谢云岳留心镖局诸人,泰半面带忧容,虽有镇静如恒的,却在眉梢眼角中,
留意之下,不难找出一丝有异常情之处。镖局各形各色的武林人物均有,多为助
拳而来,见谢云尾随着两人趋步如飞,都投以惊奇的一眼。谢云岳随着那两人走
进了三进院落,往北首正房径去,两人向门首侍立一个劲装持刃的大汉,附耳密
语了两句,那人去房内,须臾出来请谢云岳过去。

  谢云岳一脚踏进,便见东西两张竹榻上,躺着两个须发苍白的老者,其一便
是两淮大侠周维城,另外的无疑问就是源盛镖局总镖头。周维城一眼看出了来人
是谁,神情十分激动,使欲挣扎爬起,谢云岳忙抢前扶起,低声笑道:「岳父,
您请安心养伤好了,万事都由小婿作主。」

  周维城摇首苦笑道:「只怕老朽伤势不会好的,受了独臂神魔的金线蛇毒,
仅是苟延残喘,那位源盛镖局总镖头高子龙也是如此,现在暂时闭住穴道,恐也
逃不了身化血水之厄。」谢云岳心中大惊,金线蛇天下奇毒,人被咬上一口,毒
液随血渗入了周身经脉,缓缓糜腐,由内而外,终至化成血水而亡,非普通治伤
之药可治,一时彷徨无策。

  那旁的源盛镖局的总镖头高子龙音带嘶哑地一笑,道:「是谢少侠么?请免
忧虑,人生百年不过是弹指梦幻,想令岳维城兄与老朽年逾花甲,去土不远,生
有何欢,死有何惧,只是令岳赵康九兄不计生死,远去泰山千丈渊独臂神魔处,
偷采金线蛇独门解药鹤诞草,一去五日,至今未归,令人悬念。」

  谢云岳眉头紧皱,微笑道:「高大侠且请安心静养,在下即去泰山千丈渊寻
觅家岳,只有解药,那就好办了,不过这里情势如何,还望见告?」

  高子龙想是说话吃力得很,面红耳赤嗫嚅着,当下两淮大侠高维城道:「贤
婿要去快去,这里暂时无虞,千佛山顶之约,还在七日之后。」

  于是谢云岳说道:「那么小婿去了。」

  说着趋出门外,心想:「怎么雷啸天不见了,难道他出了意外不成?」方才
听得赵康九孤身上泰山千丈渊,急于赶去,连失镖后交手经过都没有问,究竟苍
须怪叟在打什么主意,想挑动武林浩劫吗?一想到武清县红旗帮鬼蜮阴谋,登时
气往上涌,暗暗起下决心,誓非消灭红旗帮不可,只此一念,遂令成武林浩劫。

  他思绪纷乱,走出源盛镖局时,两武师与他见面几乎茫然无睹。

  谢云岳飞跃上骑,出得南关,一路驰奔,片刻间已离城郊,深入荒郊,去济
南城四十余里,煦日耀天,眼前的是黄萎萎地山丘草坡,一列列的短林如飞地掠
过。

  他在骑上正游目俜怀之时,忽见路则短林内,有两条人影迅快地闪去,捷若
奔马,似乎超出自己之前,不由暗暗讶导。

  他心内于焉警觉,知匪党有人暗暗跟踪,前途定是危机四伏,说不定有人阻
截,此刻的他,并不想多事,一心一意要赶赴泰山千丈渊,虽然泰山极大,广阔
千里,千丈渊不知在何处,但既有地名,稍费心智仍不难觅出,于是扬鞭猛挥,
策骑急奔,想把那跟踪两人抛置身后。他不想多事,但事情确找到他头上。

  入泰山之径,千百年来均是由泰安县北行人山,不过由济南至泰安尚须经泰
山山脉一截尾峦,自万德村起至泰安西南鲁村止,有七八十里之遥,入得其中,
危峰插云,岗峦绵密,松萝敝天,崎岖难行。谢云岳到得万德村时,已交未末申
初,匆匆在村上用了一点食物后,又自跃上征途。

  一登上泰山,林阴遮日,昏茫得有如黄昏,谢云岳眼力有逾常人,当不觉其
苦,跨下坐骑可就有点吃力,高一步,低一步,比人行还要慢。

  谢云岳暗想:「这样走,何时得到泰安,倒不如弃马步行来得快些。」心念
甫了,蓦然间,林中两旁急如闪电地射出数十样暗器,一片破空急啸大作。

  谢云岳猛然惊觉,退登借劲,嗖地拔起五六丈高,疾变天龙八式中「神龙掠
尾」,头上足下,推出两掌。左掌使出「弥勒神功」第十三式「阴极阳生」,右
掌劈出神功十四式「六合化一」,向左右两边凌空分击。

  「弥勒神功」是佛门祛魔卫道的无上心法,蕴具至刚至柔绝奥之能,这一打
出,只见无数股气流排空激荡,涛张云涌的急剧向两侧迫挤,登时山崩地裂,枝
叶横飞四溅,轰隆之声不绝,震耳欲聋,尘土漫天,别的不说,仅海碗粗径的松
杉之属,就被震断数十棵,足见「弥勒神功」掌力神威惊人。

  谢云岳身形落定,乘骑已中箭死去了,倒在路旁,他气得目眦皆裂,身形疾
逾闪电地往在边林中掠去,遥见十数条黑影,远在数十丈外林间捷足飞奔。谢云
岳心想:「我今日若叫你们逃出手外,誓不为人。」心念虽如电轮疾转,足下也
迅如星殒飞赶去。

  林间黑樾阴暗,荆棘藤萝纠结牵缠,异常难行,这一来,速度减弱不少,尤
其十数条黑影,东奔西窜,目力再好,仍晃眼如花。

  这一森林,异常绵密无际,等他追至林外时,已费了一个时辰,天色已晚,
下弦月尚未升起,夜空中仅得几颗疏星明灭,寒风袭人,一阵阵呼啸刮过林梢,
涛音起自天籁,穷极目力之下,眼前尽是层伏起落的岗丘,矮树分立着有如一憧
憧鬼影,随风摇动,异常阴森恐怖,那些黑影已是杳然无迹。

  谢云岳紧驰了里余,存身在一个山丘上,定一定神,思忖他们逸去的方向。
忽然,一声声低沉恐怖的怪笑,由四面八方传来,随夜风飘入耳际,如同鬼哭狼
嗥,昏夜之中,饶是谢云岳胆大,至此由不得毛骨尽悚。

  谢云岳既惊了昏夜荒山魅笑,同时对匪徒此种鬼蜮伎俩也大为震怒,凝耳静
听,但闻得这阴森低沉的怪笑,此起彼落,随风传出老远,荒谷激起回荡,任何
一个角落都有呱呱的怪音,扰人心灵,益增恐怖。

  他测出西南方处一怪笑之音,距存身之地较近,双肩一动,「金龙抖甲」双
掌如钩,挟雷霆万斤之势,身形一拨,疾又变为头下足上,向发声处扑去。双掌
猛吐,打出汹涌如潮的劲气,凌空下击。突然间,一声阴森的怪笑扬起,在他掌
劲边缘之处,腾出一条极快的黑影,冲霄而起,宛如夜袅扑空,捷如鬼魅。

  谢云岳变换身形迅快无涛,尚未落地双足交互一喘,胸腹贴地倒翻了回去,
两手电光石火般向那条黑影足踝扣去。口中大喝道:「朋友,装神扮鬼的,你算
得什么武林人物?」只是稍迟了一步,那条黑影快了一分足滑出谢云岳双手。

  但谢云岳「轩辕十八解」,断筋截脉「制龙手法」,是天下绝奇精奥之学,
那人虽侥幸滑出,仍被谢云员吐出指劲扫中一点,只听那条人影发出一声闷哼,
只略缓得一缓,仍急如飞弩一般往上激射了出去。谢云岳一声暴喝:「朋友,那
里走?」双足又是一喘,身形快得电漩星射,冲霄尾随着那条黑影追去。

  今晚,谢云岳可露出了平生精奇之武学,似这种凌风三换身法,真力不坠,
神诡妙奥,武林中甚是罕睹。眼看那条黑影就要追及,成云岳蓦突觉足底有两股
排云驭空地涛涌气流迫来,渐见压束沉重,心中微惊,荒山中竟遇上这种劲敌,
于是撇开追擒那人企图,两臂倏地一沉,并指吐劲,人也急翻直坠。

  只见两条黑影闪电扑到,凌空往上推拿,打出几股狂飙。谢云岳一声轻笑,
护身神功业已密布全身,功行两臂上,骄指分往两人肩井穴戳上,这一戳上,两
人非得肩骨全卸却。两人深知道厉害,慌不迭地掌力硬撤了回来,全身迅快的飞
坠,甫一落地,谢云岳双手电飞跟踪而到,两人吓得亡魂皆冒,「懒驴打滚」分
开翻了出去。

  那被谢云岳先追蹑的那人,亏得有这两人抢救,才脱出了险境,此时他自己
下坠,见这两同伴身已濒危,喝了声「打」,星光隐约下但见十数个发亮飞芒,
宛如暴风雨地打出。只听得铮铮几声微响,打来暗器悉数被谢云岳护身神功潜力
震落。

  双方的身形已落立在山丘之上,谢云岳寻见十数丈外连续显出四条黑影,来
得好快,才一站在两丈开外,登时散了开来,与前三个人团团将谢云岳围住,暗
站成七星方位。星光微弱,那七人面形,谢云岳看得不甚清楚,隐隐看出形相奇
凸,年岁却已不小。

  谢云岳一声冷哼道:「朋友,昏夜荒山阻截在下,为了何故?如还不出一个
明白来,在下可要施展毒手了。」活落后七人不则一声。其间只有瞬时的沉寂,
七对眼睛吐出湛光如枭目,滴溜溜乱转。

  突然,一声嵥嵥怪笑发出,凝荡夜空,笑完,大喝道:「我道是谁,却原来
是你这小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夜若不令你溅血横尸,岂能
消却老夫之恨?」

  谢云岳听出耳音极熟,微一思索,恍然悟出那是何人,哈哈一笑道:「苍须
怪叟,你临死犹不知悔改,真是好笑,前次念你成名不易,才予不死,今番荒山
阻截,少爷倒要瞧瞧年来你练些什么绝艺?」

  苍须怪叟当年在周家庄,被谢云岳一掌「六合须弥」打寒了心,虽然双腕被
录药钢箍接上,功力也略有增进,至今仍余悸犹存,心知单打独斗未必能取胜,
暗中起下取巧之心,沉声喝道:「姓言的,你别以为今晚能全身而退,你仔细看
看,还有更厉害的对头人来已。」

  谢云岳心中好笑,他此时仍以为他姓言,其实苍须怪叟也摸不清,自怪手书
生俞云在太原掀起了漫天风云,传说其人与言岳手法相似之处,忖知两人必有关
系,但也不知就是一人化身。

  且说谢云岳闻言,放目一望,果然星光之下,远处有三条形影飞驰而来,待
到近前,仔细一瞧,内中两人正是当年折在手下的「阴阳双剑」华山派一清一非
师兄弟两人,另外是一身材雄伟,发须皓白的老道,肩头插着两柄形貌苍古的宝
剑,三人身法极快,足下行云流水,一见而知「阴阳双剑」并非年前吴下阿蒙,
功力增加不少。

  谢云岳暗暗惊异,他们为何知道自己今日要赶赴泰山,其实他在源盛镖局门
首,戏弄的那些人就是这苍须怪叟手下。苍须怪叟细聆听手下禀报,判出那人就
是自己大仇言岳那小子,便命手下暗伏镖局外,一经探明言岳是赶奔泰山而去,
便通知同道抄捷径先往泰山通道等候,自己则与手下跟踪。谢云岳前见两条身影
林中飞掠,即是苍须怪叟等。

  只因苍须怪叟被谢云岳掌断双腕,认为是平生奇耻大辱,誓须洗雪不可,又
侦不出谢云岳行踪何处,处心积虑之下,便设计向周维城赵康九两人身上下手,
由此谢云岳当小请自来,经探出周赵两人落在源盛镖局,又知源盛镖局正接下一
批红镖,起运护送至扬州,使在曲阜尼山附近安下伏桩,全部劫下,镖师悉被狙
杀,只放出一个趟于手,命他回报,要想起回红镖,除非周赵两人亲自前来。

  周赵二人闻信之下,果然赶赴尼山,源盛镖局总镖头铁笔奇侠高子龙亦非事
外之人,邀合数位好友伴随前往。

  到达尼山之后,中州剑客赵康九大发神威,使出平生绝学秋风落叶一字剑法
戳杀红旗帮数名好手,但以武林十三邪与红旗帮人均是江湖风云人物,一场混战
之下,赵康九等人数寥寥,拼死周旋,扳回危局,不料苍须怪叟师叔独臂神魔查
坤天外飞来,两淮大侠周维城铁笔奇侠高子龙被独臂神魔查坤绝毒天下金线蛇液
淬毒飞针所中,于是战局逆转。

  幸得独臂神魔查坤是个略为明理之人,喝阻苍须怪叟等人不许向周维城等下
毒手,他说苍须怪叟之仇既是言岳,便等言岳好了,立时住手放他们返回济南,
临行之际,查坤明告周高二人被他淬毒飞针所伤,任何灵药都不能治愈,非泰山
千丈渊中所产一种罕有的鹤诞草不可,再说输得如不服,半月之后,千佛山顶再
行交手分个胜负,红镖非要言岳亲来解决。

  中州一剑赵康么回到济南源盛镖局后,见周维城、高子龙呻吟病榻,良心不
忍,下得决心往千丈渊采取鹤诞草,他知独臂神魔查坤居处密迩千丈渊,险多吉
少,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眼睁睁看着周高两人身化血水不成,是以,赵
康九五日之前独赴泰山,迄未见返。

  苍须怪叟在济南设下红旗分坛,暗中注意着源盛镖局出人之人,此刻一闻得
言岳独闯泰山,惊喜交加,正值阴阳双剑等三人赶到,便邀请他们一同来此。

  阴阳双剑等来此原因,原是为报言岳断剑之耻,正中下怀,即是不请他们也
要来的。

  且说此时谢云岳一见阴阳双剑现身,顿时哈哈大笑道:「一清,一非,你们
还有脸来这寻仇,叫我身受此辱,自应回心向善,长护玄门,永不出山,少爷还
没见过你们这种恬不知耻的人。」说罢,放声长笑,声震山谷。

  阴阳双剑勃然变色,尚未喝骂出口,随着阴阳双剑而来的须发皓白的老道却
已冷笑道:「阁下年纪轻轻,怎么如此猖狂,出口伤人。」神色威严之至。

  谢云岳暗中打量这发话之人,目中神光逼射,双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内功
已臻上乘,闻言微笑道:「道长与在下从无怨隙,为何淌这混水?」

  那道人眉头微扬,正要答话,立在他一旁的苍须怪叟冷笑道:「言岳,你别
有眼不识泰山,此位是华山派掌门祖师知微道长,还不束手待擒?」

  谢云岳顿时放声大笑道:「像我这江湖未学之辈,不料惊动一派掌门,一跳
龙门,身价百倍,我何幸臻此。」说此一顿,继又面色一沉,大喝道:「苍须老
贼,你今晚究存何种心意,还是一个一个来,抑或合手联攻,言某无不奉陪,你
如想借刀杀人,言果就先下手除了你。」说着手一扬。

  苍须怪叟惨痛经验犹存,骇得倒窜出去三步。

  那知谢云岳是虚招,见状大笑。苍须怪叟脸色红白立现,羞赧不已,强自镇
定说道:「言小子你别狂,如若破得老夫这七星连环阵,老夫就此绝迹江湖。」

  谢云岳不由哑然失笑,暗思:「恩师明亮大师传我玄天七星步法剑法,就说
过这种七星剑步,绝天下之奇奥。七七四十九暗含大衍之数,生克变化无不曲尽
其妙,苍须老怪自夸七星连环阵,想必自有其威力之处,乘着此时不如试试自己
所学。」

  当下便冷笑道:「老怪,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合手联攻、你这叫作不到黄河心
不死,言某要试试你这区区七星连环阵式,也不会自夸海口了,现在废话少说,
你发动阵式吧。」

  苍须怪叟阴阴地一笑,目光怨毒无比,也不说话,面向着华山掌门知微子抱
拳一揖,知微道长知苍须怪叟现在暂不需要目已助拳,倏的与「阴阳双剑」后退
丈余。此刻,下弦月甫平山顶,谷野笼罩一片淡淡光辉,依依可见高峰积雪,蜿
蜒如同玉带,寒风侵越林梢,涛起天籁,锐啸之音,震荡每人心弦。

  武林七邪以苍须怪叟为首,业已排好七星方位,七人面色紧张无比,这在武
林十三邪而言,是少闻罕见之事,当年十三邪以七星六合阵法驰誉武林,这种阵
式仅用过两次对付生平大敌,赖以获胜,似今晚只得七人,其余六邪为谢云岳及
不知名者,在武清县小庙全部戳除,可惜苍须任叟至今尚未知悉,如今只得以七
星阵式对付谢云岳,威力大为减弱。

  苍须怪叟自知面前立着的,是平生唯一强敌,七星阵式也难必胜,但箭在弦
上,不得不发,只有孤注一掷了。

  这时,谢云岳借月色看出这武林七邪已列好阵式,苍须怪叟与第二第七等三
人,蓄掌迎敌,第三第四人是用宝剑,第五第六是用得两柄锋利狼牙棒,都是双
足踩定子午,心说:「自己还须前往寻找千丈渊,谁耐烦与他久战,反不如逐个
解决为妙。」想定,大喝道:「老怪,是你们上还是我先上?」

  苍须怪叟只答得声:「随便。」声音未落,谢云岳玄天七星步法已展开,足
下已行云流水地超出苍须怪叟及第二人,到得第三人身前,功行右臂,电闪地出
手扣那第三人右腕重穴。

  这等神奇身法,世所罕见,忙大喝-声,举掌随后猛劈了过去,第二人刚嘶
劲风也向谢云岳尾间穴刺到,其余的人也己发动攻势,掌风剑影棒光纷纷投向谢
云岳周身各处大穴。

  就在此时,第三人万料不到谢云岳,竟会超越两人向自己出手,不由大为凛
骇,只怔得一征,出手略缓,右腕脉已为谢云岳扣住,只觉心脾一阵酸麻。功力
全失,人也昏迷过去。

  谢云岳一手扣着第三邪手腕,蓦闻苍须怪叟一声大喝,立时就觉透骨寒风侵
向身后,随着其余幸邪掌风剑气逼束全身,心中微为老怪七星阵式确有利害之处
缺得一人,还能严密合缝。

  就在他心念转动时,两柄利剑已沾及衣襟,他知自己纵然武学绝代,也难顾
及四面八方,虽扣得一人,其余六邪身形走动,则无已是三十六人同时攻来。无
机甫动,大喝一声,扣后那人被他回手一甩,带向身后,自己一鹤冲天腾起六七
尺高下;左掌连出一招「弥勒神功」口字诀,「五指幻山」打出一股怒海汹涌的
狂风,向第五第六邢压去。

  苍须怪叟眼看自己透骨寒风掌劲及二四两邪双剑就要触及谢云岳胸后,万不
料他将三邪迥旋推来,不觉大吃一惊,三邪同走偏锋,硬往左一歪,算是救了第
三邪一命,谢云岳却趁隙身形如弓离弦地冲霄逸去。第五第六邪狼牙棒刺空,还
来不及撤招,只觉一片刚猛无涛的劲风临头压下,令人感到窒息,忙向旁散开,
肩头已沾着一点,登时便觉得气涌血逆。

  所幸谢云岳掌未吐实,即已变换身形,翻掠在苍须怪叟身前,十指伸出,分
向老怪及第二邪蓦然一扣。苍须怪叟及第二邪均知谢云岳手法奇妙难测,身形疾
闪避开,就是这样,那两股扣碗劲风,却已在肘臂间扫过,可也吓得两邪一身冷
汗。

  华山掌门知微道长,立在一旁,瞧得也是变色,他无愧于一派拿门,眼光锐
利,一眼看出谢云岳武学超群,手法身法无一不是旋诡不测,可也瞧不出他是何
来址,但心知苍须怪这种七星阵式,稍时便将被破,自己三人也将成骑虎难下,
眼睛一转,即想出了一个计策,便对「阴阳双剑」密语了数句。两臂一反,「呛
啷啷」声如龙吟,两道匹练似地青虹暴射,人也飞了出去。

  此刻,谢云岳一击不中,微一塌腰,身形暴长,掉面十指如虹向其他诸邪拿
去,这种旋诡神化的身法,任谁瞧见都要咋舌不下。为什么谢云岳掉面攻去,因
为七星阵式为武林十三邪数十年侵淫,已经到临危不乱的地步,他飞向苍须怪叟
时,其余群邪已自向身后袭到,连方才被扣住那人也醒转过来参与出手。

  谢云岳想速战速决,不觉兴起,掉头攻向众邪之时,正待施出轩辕十八解最
奥绝的手法断劲戳脉九绝神招,忽觉两股剑浪迎面袭到,带起凌厉无比漫天剑气
来,立感身形将被震退,忙左手掌吐出弥勒神功卸字诀,闪电一擎,顿时把逼来
劲气消弥无形,右手五指急弹。只听得一串当啷啷密音脆响,两股青虹倏收,面
前已立定知微道长,面带笑容。

  谢云岳看清来人是谁后,即沉声喝到:「一派掌门,也效鼠辈偷袭暗算之行
么?」

  知微道长面上一红,朗诵了声「无量佛」,合剑稽首笑道:「不敢,贫道见
阁下武学实是高绝,自愧不如,不过贫道想出来学无止境,学不厌求的道理,竟
欲向阁下讨教两招?」这种谈吐不愧于一派掌门风度。

  谢云岳听说,虽测不出他存有何种用心,但知危机四伏,但时势如此,也顾
不得有所畏惧,当下微笑道:「好说,那么就请道长赐招吧?」

  两人说话时,阴阳双剑已对苍须怪叟密语了数句。知微道长笑声得罪,双剑
疾分,一式「蛰雷为动」攻了过去。这是华山派镇山剑术「颠倒阴阳五行剑」法
三大绝招之一,只见光华扬了开来,挟着风雪之声的排山倒海剑气,劈面扑到,
最奇处,就是那片劲气中可以见到无数芒尖,刺向谢云岳周身要害重穴。

  谢云岳见攻来剑势确是功力绝顶,与阴阳双剑手法有云泥之分,心知这时若
不折服知微道长,就怕不易脱身,心念一动,错身旋步,十指飞伸由侧疾向知微
道长双腕扣去。他那玄天七星身法何等得神奇,一晃即逝,知微道长心中骇然,
谢云岳十指已触得知微道长的双腕。突然,谢云岳只觉两侧有两股前所未见的掌
劲压来,立时心胸被迫呆闷,人也向后倒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云岳做梦也想不到阴阳双剑与七邪竟分自两侧联臂
出掌,又是左右双掌王互相交错攻出,动作划一,迅疾无比,打来的劲力宛如排
云狂风。一刹那间,谢云岳已感到空负绝世功力,不容目已用上,因为九人掌力
不容他缓气,虽说他有护身神潜,也觉浑身酸痛难耐,不自禁地连连后退,心想
只要有一丝空隙,立刻还击出掌。

  要知这等高手过招,粟米之差也不能,谢云岳这一予人可乘之机,便成缚手
缚脚之势。知微道长看出时不再来,大喝一声,双剑化出万道青虹,连出五招,
推出密如春潮的剑浪。谢云兵这时迫得无还手之力,因为群邪简直不让他缓一口
气,他们却深知只容他除一喘息,无异是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是以紧密地吐
掌,快如电闪。

  谢云岳只觉真气呆结于胸,逆闷无比,此时他若返身逸逃还是来得及的事,
可是心有不甘就此败却,把半世英名付之流水,身形疾往后退,不知不觉地退在
云迷雾绕的悬崖边缘,他仍不知身临危境,一心一意地注意在知微道长迫来漫天
剑浪上,暗忖:「这样退法不能了事。」硬吸了一口气想逼使胸头呆闷真气豁然
散开,待他畅通后立时还掌。

  一口气吸了下去,蓦觉胸隔内所结真气,因受九邪联臂推出劲力压制之故,
流转不匀,心知不妙,只要这一口气不通畅,便得走火入魔,全身瘫痪。此时也
顾不得再恃强,起心图逃,这念头乍一掠起,忽瞥见一条迅猛无比地巨大身影迎
面撞来,堪堪到得胸前,那人电光石火般劈出一掌。

  可怜谢云岳连此人地面像也末瞧清楚,立感凌厉无匹的巨飙往胸前一撞,心
痛如绞般,残余真气一涣,身形立时被震飞得激射了出去,只听得谢云岳发出一
声惨叫,宛如巫山猿啼,惨不忍闻。月夜之下,只见得一条身形,笔直急降,向
那云迷雾绕千层峡谷落下去……

  正是本遇难当阵前厄,项羽也有背运时。那人一掌劈飞谢云岳时,发出一长
声狂笑,傲放无比。只见那人虬鬓环面,突牙凌齿,凶睛暴出不可一世的光芒,
左臂以下虚飘飘的,拖着一双衣袖,正是那苍须怪叟师叔独臂神魔查坤。

  华山掌门知微道长数十年前曾与查坤见过了一面,稽首含笑道:「查老师多
年未见,功力又倍见精进,使贫道无限钦佩。」继而又望了绝谷一眼微叹息道:
「此人实是天下奇村,葬身深渊,未免可惜。」

  独臂神魔查坤大笑道:「知微道长几时又起了这种悲天悯人之念头,对敌人
宽恕,无异是对自己残忍,此等人有甚可惜。」

  说着,忽向苍须怪叟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强仇既除,源盛镖局红镖立
予发还,不得生心掠夺。」苍须怪叟唯唯称是。

  独臂神魔查坤向知微道长微笑道:「查某尚有一事待办,他日容图相见。」
说完,转身单袖飘飘逝去。诸人见独臂神魔一走,也纷纷作鸟兽散。此刻云掩半
月,塞风甚劲,松涛呜咽,似是对这一代奇侠作无言的凭吊,叹息……

  且说去年七月中旬,河北沧州中州一剑赵康九家自谢云岳远走关外后,赵莲
珠周月俄两位姑娘,芳心顿感枯寂,每日泪珠偷弹,柔肠百结,连剑柄都未摸一
下。这种情形连续有半月之久,心情始渐转宽舒,每日在花园内勤习谢云岳所传
武学,数月之后不觉技艺突飞猛进。

  光阴易逝,转眼又是大雪纷飞,隆冬季节。两位姑娘柳眉颦得更深了,无日
不倚门盼望心上人回来,她们记得谢云岳临行之时一再说过必要回来过年,但年
关将近,信息俱杳,相望对叹,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那日,乾坤手雷啸天忽由京到来,一进大门,赵莲珠一见着雷啸天的面,问
道:「雷老师,你有没有谢大哥的消息。」

  雷啸天哈哈大笑道:「两位姑奶奶别急,消息倒有,只是暂不能说。」

  这一逗,赵莲珠急得绯红,莲足直跺,娇嗔道:「你只敢不说,招乎姑奶奶
剥了你的皮。」纤手一扬,便向雷啸天肩夹骨搭去。

  乾坤手雷啸天诙谐惯了,足步一动便向影壁右侧闪过,嘴里打趣笑道:「姑
奶奶,你这个粉拳玉腿,留着使在老三身上吧,雷老二骨头脆,可受不了。」一
溜烟儿地往内直进。

  赵莲珠恨得牙痒痒的,一掠身直追,口中不停地嗔骂。这样一前一后的赶着
径闯入大厅。此时,赵康九与周维城两人正坐在大厅上闲聊,瞥见雷啸天嘻嘻哈
哈地跑了进来,身后尚跟着粉面通红的赵莲珠。

  赵康九一向对赵莲珠宠溺惯了,又知雷啸天无大无小一向淘气,见状不禁笑
喝道:「莲儿,不可向雷老师无礼。」随着同周维城双双立起,笑问了雷啸天近
况可好?

  雷啸天嚷道:「雷老二没有什么不好,吃得饱,睡得香,一觉大天光,只是
进得贵府上,差点被这位姑奶奶剥了皮。我说,赵大侠,你得严加管束,只怕老
三将来受不了。」

  赵康九大笑道:「谁叫你逗她咧?有道是撩大不撩小,这是你自找苦吃,怨
不得谁。」

  雷啸天哈哈大笑。「这叫做父女一条心,雷老二自认倒霉。」说着,回头猛
然瞥见赵姑娘桃腮鼓鼓,小嘴噘得老高,眼圈通红,泪珠莹然欲滴,一付楚楚可
怜样儿,凄怨动人。

  雷啸天见状,小眼一眯,兜头长揖道:「啊哟,我的姑奶奶,算我雷老二错
啦。等会老三回来了,还道是雷老二给姑奶奶受了多少委屈,老三若动了气,只
消一个小指头,我可受不了。」

  赵莲珠噗地笑出声来,只笑得花枝乱颤,皓腕一抓雷啸天肩头猛力一摇晃,
娇声道:「你说谢大哥要回来了,是不是真的嘛?」

  雷啸天眼睁得又圆又大,心内直叫苦,忖道:「这位姑奶奶真会抓眼,我说
是老三将来要是来了的话,又不是真的随后就到。」由不得苦着一张脸,愣在当
场作声不得。

  说真的,莲姑娘半年来为未婚夫蚀骨想思,望眼欲穿,周月娥何尝不也翘首
而待,此刻莲姑娘见得雷啸天愁眉苦脸,可就误会了谢云岳遭遇了什么风险,一
劲地连珠迸豆般追问。赵康丸、周维城见状,心中也为之微惊,不过这班老一辈
的人物,遇事提得起,放的下,面上可不露神色。

  周维城笑道:「莲姑娘,雷老师老远奔来,受了辛苦,让他喝口水再讲吧,
你叫月娥出来见见雷老师。」赵莲珠一劲儿赖着不走,示意厅外老苍头去请。

  雷啸天绝顶聪明,便知他们又误会了,干咳了一声,立着拿起周维城所用的
茶杯,咕嘟嘟将余茶咽进腹中,放声大笑道:「你们别耽心,老三已经离开了长
白山啦。」

  赵康九心中忧心顿放,笑问道:「小婿既已离开长白山,现在哪儿?」

  这时周月娥已莲步珊珊走了出来,对雷啸天盈盈一福,雷啸天本想说究竟是
娥姑娘知礼,不象莲姑娘这样刁玩泼辣,瞥见莲姑娘那付噘嘴鼓腮模样,把溜出
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当下微微一笑道:「雷老二在京还是得自塞北牧场飞云
手吴奉彪的飞函,才知道老三在牧场歇了两天一晚,选了一匹追风神骏,弛奔三
晋去了,听说他探出仇人有一批在清风帮内,所以心急连过年都不回来了。」

  赵康九听后捋须摇首笑道:「年轻人就是这么性急,真是少不更事。」

  赵莲珠才芳心一宽,心内可嘀咕着:「过年都不回来,你真忍心。」

  当晚,赵府安排盛宴,与雷啸天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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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银雪遍野风涌火狂盗贼肆虐
              惊马四窜剑光刀影丽妹惩凶

  朔风呼啸着,那是一个沉黑凛冽的深夜,雪花漫天地飞舞,耳际但闻得破空
锐啸,及枯枝断折「毕剥」声,万物静静地安息着,一切都停止了活动,只有地
面的积雪,一分一分地增厚。

  前宅大厅灯火通明,只见赵康九周维城二老,面色寒肃,端坐于太师椅上,
乾坤手雷啸天笑嘻嘻地叉着两手,蓦地一阵狂风涌入大厅,灯烛昏暗,风定烛光
复亮时,厅中多了一个三角眼猬髭绕颊地道人。

  赵康九一见,大喝了声,从座上飞起,举掌呼地劈过去,只见那道人身法极
快,掌未到,倏地往左移开五尺,呵呵大笑道:「赵大侠,多年未见,还是这么
火爆性情,不由分说,见面就打,似乎不像待客之道。」

  赵康九闻言一怔,说道:「桑真人深夜光降寒舍,不知有何见教?」说着,
延请入座。

  原来这道人是阴山全真观主持索命八掌桑禄,赵莲珠见这桑禄穿着打扮甚是
奇怪,身穿一件百绽朱红道袍,腰下挂一口三尺钢刀,鱼皮刀鞘泛出浅蓝光彩,
足登草履,这是四川常见的多耳麻鞋,满脸油污,道冠不整,可是眼内露出逼人
奇光,两太阳穴高高隆起。

  只见索命八掌桑禄笑道:「贫道虽是行事狼毒,可也是受恩必报之人,昔年
赵施主剑下留情得全颜面,贫道永铭于心,所以今晚来此报信,请赵施主提防一
二。贫道也是适逢其会,红旗帮主宇文雷竟往阴山谀词蛊惑,激动一个久未出山
的恶魔来了。其人赵施主谅也有个耳闻,就是居在贫道全真观后山的半半叟。」

  一言未落,赵周二老不禁愕然,连雷啸天神情也十分激动,只有赵莲珠周月
娥两女泛出笑容,因为半半叟之名甚为奇特,而且闻所未闻。

  但听索命八掌桑禄说下去道:「半半叟五年前出山,贫道相信赵大侠不见得
惧怕于他,只是他最近新获一本宿魔经,这一来武学猛晋,确臻上乘,是以雄心
顿起,想创立阴山教,把各大门派逐个降伏,这事正在萌芽阶段,武林中人无所
闻,他多次邀请贫道入教,贫道未置可否,虚与委蛇,凑巧宇文雷拜山,惑词怂
恿半半叟,他说如想收伏各大门派,必先从令婿处着手,因为令婿武学实超出各
大门派之外,只要战胜令婿,各大门派至少可慑伏一半。」

  「宇文雷想出办法,请半半叟门下先从云龙三现陶家,及察北牧场和京城三
处着手骚扰,以引令婿前来,还说红旗帮永随冀尾,半半叟正在野心勃勃之际,
那还不被他说动,大约过了新正,最迟二月初,就会东来,贫道为了一个心愿,
是以间关东来。」

  赵康九立起,长揖致谢,并替索命八掌桑禄引见了周维城雷啸天等人。

  此刻,赵莲珠娇笑道:「爹,半半是什么意思嘛?」

  赵康九眼一瞪,低喝道:「什么事都要你过问?多嘴。」赵莲珠小嘴一嘟,
白了赵康九一眼。

  雷啸天大笑道:「这个都不知道,雷老二告诉你,他上半月是男人,下半月
是女人,一半对一半,故名半半叟,现在总该明白了吧?」

  赵莲珠粉脸一红,嗔道:「什么人要你多嘴。」

  雷啸天做了一个鬼脸,望着赵康九摇头说:「这年头好人难做。」继又转面
向索命八掌桑禄笑道:「桑真人,你大约也为半半叟网罗门中吧?」

  桑禄面现尴尬之色,道:「不瞒雷老师,贫道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说及此,忽闻大厅窗外,响起了一声冷笑,说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说你心性不定,反复无常,几次老夫劝教主下手除掉你,教主爱惜你的武功,又
正在用人之际,叫老夫不可就相论人,不想教主竟留下一个吃里扒外的祸根,桑
禄,你滚出来,否则,别怨老夫心狠手辣了。」声如洪钟,触耳发出嗡然之声。

  索命八掌桑禄一听此人手话,神色微微一变,等他话音一落,忽然扬怎右掌
一挥,十数个六角蓝色星粒,电射穿窗飞出。这时,厅内诸人齐向厅外窜去,都
施展上乘轻功,不带半点声息。十数个蓝星射出,宛如泥牛入海,无所动静。

  窗外又传来极其阴森冷笑,道:「这点微末暗器,也敢献丑,老夫若怕你,
也不会追蹑前来……」

  说到此处,窗外人声顿杳,微闻全刃劈风声起。原来赵莲珠心思缜密,在厅
内就测出那人语声在窗外因梁上发出,一闪在外面,毫不犹疑地连人带剑向那发
声处,狂风骤雨似地卷去。突地,一条捷如鹰隼庞大身影,急如飞矢地在千层剑
浪中穿出,落向茫茫雪地上。

  又是一团匹练寒光向那人卷去,挟着三股狂飚撞到,那是周月娥手中青虹剑
光,及赵周二老雷啸天打出掌力。只见那人一声哈哈狂笑,身形冲霄而起,转瞬
便已无踪。众人相对无言地发了片刻怔,转身回入大厅,只见索命八掌桑禄身形
歪斜坐在椅上,双目射出悲愤之容,不禁大吃一惊。

  雷啸天是个老江湖,一看便知桑禄情状有异,显然遭了来人暗算,跃上前,
只见桑禄左肩上插了一支长仅两寸的短箭,遍体蓝光,便欲拔下。桑禄看出雷啸
天要来拔箭,身躯硬往里一侧,避开来手道:「雷老师别动,这是半半叟独门暗
器蓝磷魔箭,寒毒无比,一沾上便血凝髓冻,赶紧用剑切下贫道左臂。」

  说着,一阵冷笑道:「贫道还死不了,现已闭住穴道,最多左臂废了,来人
是半半叟大弟子赤发巨灵,贫道今生不把他挫骨扬灰,难消此恨。」

  赵康九端详桑禄那支左臂一眼,棱眉浓皱,道:「莲儿,你去拿獭玉火灵膏
来。」又笑道:「桑真人这条左臂废不了,保在赵某身上。」索命八掌桑禄略现
喜容,人在这时却忍不住奇寒之气,颤抖不止。

  周维城看着眼里甚是难过,室内诸人无一不是耳目异于常人,十丈以外飞花
落叶均可听见,虽说是今晚风狂雪密,事先难以察知,但事后合五人之力亦未将
来人阻截留下,未免愧疚于心,亦凛骇来人之功力。须臾,赵莲珠匆匆走回,交
给赵康九一只白瓷小瓶。

  赵康九见桑禄已呈半昏迷状态,急要过巨阙剑,小心翼翼将桑禄左肩的蓝磷
魔箭挖去,可是一丝血液都未流出,早是冻凝了,赵康九在小瓶中挑出一块獭玉
火灵膏,与他敷上包扎妥当。

  寻见索命九掌桑禄面色转红,颤抖已住,睁眼笑道:「赵大侠,哪来的这种
灵药,按说中了魔箭的人,不经他们独门解药救治,若不是废了四肢,就坐以待
毙,赵大侠,此恩此德是今生难以报答了。」

  赵康九拂髯笑道:「桑真人,为了赵某之事,连累受伤,心中已是难安,再
要说这等话。益发使赵某惭愧无地了,此药是一异人相赠,秉离火之气,瑞克制
寒毒,桑真人一念向善,是以得其药而治,遇难呈样。」

  桑禄霍然离座,微笑道:「贫道虽出身不正,但深明大体,知半半叟一出,
武林浩劫即将开始,何况天下群邪亦静久思动,杀劫难免,乘着贫道不死之躯,
传柬江湖以资及早准备。」说着,双臂一振,穿空平飞,向厅外落去。

  赵康九又叫得一声:「桑真人……」身形追出,只见黑沉沉,狂风怒号,寒
气侵入,桑禄已走得无影无踪。

  赵康九走回厅内,道:「索命八掌桑禄是非分明,在他这等出身邪恶之人,
实在难得,不过武林弥天纷扰自云岳身上引起,更使人难以安枕,何况到目前为
止,江湖上知得云岳长相来历的,寥寥可数,想起来,不知从何说起。」

  雷啸天大笑道:「这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你想想看;自古以来,奸邪巨恶
如不找借口,怎能遂其阴谋心愿,雷老二即刻就动身,去太原找回老三,商量应
付之策。」

  一向沉默寡言的两淮大侠周维城,此时说话了:「雷老弟,你见着小婿,千
万不可说出此事,怕分了他的心,只说我与康九兄极望他能回来完婚。」关怀爱
惜之情,溢于言表。

  乾坤手雷啸天一点头,冲着赵周二位姑娘含有深意地一笑。两女立时红晕飞
上双颊,周月娥慧婉贤淑,还没有怎么,可把赵莲珠逗恼了,猛跺莲足,巨阙剑
闪电掠出。雷啸天机灵得很,赵莲珠剑未击出人已掠出厅外。

  「两位姑奶奶,再见了。」余音仍是袅袅,人却已逝在雪花飞舞的征途中。

  北国的雪是有时一连几天的大风雪,平添一种奇景,粉妆玉琢,银光耀眼,
心境不同的人,目中另有肃杀凄凉之感。

  赵莲珠周月娥每日相对无言,柳眉深锁,明日就是大年除夕,苦候个郎不见
回来,怎地如此薄情。不禁想起临别前夕,两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将自己箍得直
喘不过气来,个郎轻轻吻着自己的脸颊,颈项……只吻得酥麻难挨,心神迷惘,
恨不得终生停留在那一刻,长此亨受这无语的温馨。

  此情此景,宛如昨日,赵莲珠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用目偷觑了坐着窗前妆台
的周月娥一眼。只见她双腕支颐,仰天凝思,心情想也与自己一样地盼望玉郎。
两人痴坐阁上,银虹高照,相对无言,泪眼双流天明,花容清减,人何以堪。爆
竹一声除旧,桃符万象更新,两女暂时收敛忧思,也接新年。

  初二,雷啸天从太原赶回,赵莲珠怀着欣喜的心情,劈面就问道:「谢大哥
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他的人?」

  雷啸天小眼一转,灵机上来,笑道:「老三已在途中,他怕与苍化子雷老二
在一处引起贼人的疑心,所以命我们早两天动身,他由洛阳开封取道返回燕京,
不过老三请雷老二带信,他不会回沧州,请两位姑奶奶去察北牧场等他。」

  赵莲珠似信似疑,柳眉一颦,问道:「是真的吗?」

  雷啸天挺胸凸肚,小眼一睁,道:「这能假的,雷老二不怕骨头上架吗?老
三说,最好是请两位姑奶奶先去察北牧场,老三脚程飞快,如他先到了,你们又
没去,事情一急,他又跑开了,可别怨我雷老二啦?」

  赵莲珠信得贴实了,喜孜孜地对周月娥说:「娥姊姊,咱们俩赶紧收拾东西
去,夺上骡车就走。」一把拉着周月娥往梧荫阁飞掠而去。

  赵康九神目如电,见雷啸天说话的神情,便觉有不尽不实之处,但知必有用
意,也不反问。这是雷啸天聪明处,他一说出谢云岳同顾嫣文姑娘赶赴洛阳,登
时就得醋瓶子打破,酸气冲天。等二女一走,赵康九就追问雷啸天。雷啸天神色
凝重将谢云岳入晋情形详细说出。

  周维城摇头叹息道:「这孩子太任性了,报仇也没这样的报法,最好将顾女
一事,暂时不让她们知道。」赵康九爱女心切,派了六名得力助手,护持二位姑
娘去察北牧场。

  二女登车走了,赵周二老决定二月初赶达察北牧场,因为不耐塞外酷寒,与
雷啸天计议之下,二老先去济南访友。济南这边气候温暖些,赵康九喘疾虽经谢
云岳治愈,但仍畏寒冷。翌晨,赵周二老南下,乾坤手雷啸天北上。

  大年十二的下午,是一极凛冽的天气,雪是暂时停了,但积雪没径,原野上
寂无行人,一望无际,延伸至穹苍,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朔风仍是那么
劲,深锁穹苍的彤云,不住地翻腾,幻化成各种形像,宛如大漠原野上受惊狂奔
的群兽。

  蓦地天边涌出两个黑点,好快,逐渐扩大,眨眼,便到了近前,那是两人两
骑践雪飞驰。只见骑上的两人,一是花白胡须老者,另是一紫溜脸膛,海口无须
的四旬大汉,两人都精神奕奕。两匹健骑吐气如云,浑体渗出汗渍,显然是经过
一番长途跋涉。来到一处山坡,那老者呵了一声,两匹马登时煞住,纹丝不动。

  「这太奇怪了,贤弟,咱们追出已是百里外,依然未见偷马贼人的踪影,连
个蹄痕都没找到,赋人手段委实高明。」

  老者口中说话,眼光却不住地打量周近。

  紫溜脸膛大汉略作沉吟,道:「大哥,依小弟想法,可能不是普遍贼所为。
半月来,连续不断盗去马匹时,均在风狂雪浓之夜,等到我们发觉,蹄痕早被大
雪烟没了,此是地形极熟之人所为,可能是内贼勾引……」

  老者插口说道:「那么你说说看,究竟是谁?我们在牧场里的人,都是极为
诚谨可靠。我实在意想不出。」这两人正是察北牧场场主飞云手吴奉彪,副场主
八卦金刀郑金吾。

  八卦金刀郑金吾低渭了一声,道:「这事隐藏小弟心中已久,只是查不出来
确实证据,一直未便说出,只恐怕伤了你我兄弟的感情,此人就是大哥义子徐兆
森。」

  飞云手吴奉彪掉诧道:「是他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郑金吾用力望了吴奉彪一眼叹息道:「大哥真是忠厚人,徐兆森外貌恭顺,
内则好险狡猾,小弟早就瞧出,起因就在卜家堡主卜英手上,卜英早就垂涎我们
牧场,徐兆森被卜英之女丽霞所迷惑,因此趁机耸动兆森暗中捣鬼,此是主因,
大哥可记得十年前在龙江相伤三魁的事吗?风闻龙江三魁落在卜家堡中,小弟可
断言必是卜英所为。」

  飞云手吴奉彪听后默不作声,半晌才道:「当真如贤弟所料便好,我看内中
情节并不如此简单,这个疑团也在我胸中凝结半月之久,始终解他不开……」

  言未了一个洪亮的嗓子,起自左侧不远处一座雪丘中:「果然姜是老的辣,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闻言心惊,吴奉彪骑上姿势不变,离座飞起,突变「飞鹰攫兔」,两手
暴伸电射扑去。吴奉彪发动得好快,此人声起他就飞出,待他即将扑到时,相距
两只突腾起一条灰白人影,哈哈狂笑,眨眼即落在五丈外,狂奔飞驰,片刻消逝
在茫茫雪野中。

  飞云手吴奉彪眼望着此一远逝人影,发了一阵子怔,又纵身掠回马上,对郑
金吾苦笑了一声,道:「此人身法绝快,不在你我之下。不过由此证实了方才所
说的话,我们回去吧。」两人勒转辔头,扬鞭驰去。

  察哈尔多伦城之北,四郎城以西,放眼过去,是片幅员千里的草原,春夏之
交,绿油油的长可半人的青草随风翻波,其间尚有野花,姹紫嫣红,绚丽灿烂。
穹苍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此诚畜牧之天堂乐园也。在这片原野中,布有许多
大小湖泊,「葛什尔」湖之南,一簇簇的木栅,错综罗列,圈了近万头骏马,平
时可见一群群马匹放足骋驰,昂首长嘶,声彻云霄。

  但此刻,雪笼四野,天寒地冻,马群均关在厩中咀嚼干草,有时也感得耐不
住奇寒,发出一声低鸣。

  牧场中建有一座四合庄屋,大小房舍不下百数十间。东厢一间小屋中,有两
人对坐凝神下棋,屋内热了一个土炕,火势熊熊,一室如春,烧的都是干马粪,
不时发出嗤嗤之音。

  严冬之季,室内光线本暗,但在火光辉映下,仍可辨认两人面目,一人约四
旬左右年纪,短须若戟,红红的一张脸膛,酒气熏人,对首一人是个二十不到的
青年,虎目棱眉,鼻准微钩,白净脸膛,颌下无须,嘴角不时泛出笑意,显然胜
券稳操。

  天时已交申初,室内光线越来越昏茫了,那青年人突发出朗笑道:「廖武师
这盘棋你是输定了,不如认输,再对局一盘如何?」说到此处望望窗外一眼,又
道:「天要黑了,正副场主还没有返转,不要出了什么事吧?」

  廖武师充耳不闻,两眼凝视着残败之局,不停地挠耳抓腮,半晌才道:「好
吧,这盘认输,咱们再来。」

  蓦地青年人推棋立起,道:「场主他们来了,我先出外看看。」翩然闪身,
步出院外,只见飞云手吴奉彪、八卦金刀郑金吾跃落坐骑,交与马厩看守,并肩
缓步走来。

  吴奉彪一见青年人,两道冷电般目光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兆森,这大出
意料之外了,偷马的竟是虎牙杖卜英手下所为。」青年人正是郑金吾所疑之徐兆
森。

  徐兆森听说眉头微微一耸,面色甚是平静,笑道:「看来不会吧,卜堡主不
是与义父相交很好?他怎会做出此事?」

  郑金吾道:「如今世道日非,人心险诈,骨肉之亲,尚不可靠,何况酒肉之
交。」徐兆森听了微微色变,默不作声。

  吴郑两人进入大厅,吴奉彪只得一老妻及幼孙住在牧场,子媳均在天津卫开
设镖局。郑金吾则子女成群,共是八人,最大的才不过十一岁。

  他一进去,均关然上前牵衣抱膝,天伦之乐,无过于此。徐兆森拉着郑金吾
幼子调笑,但神色似带不安,郑金吾看在眼里,心内不住冷笑,记起谢云岳由千
山返经牧场,暗对郑金吾说:「徐兆森鹰鼻狼形,脑后见腮,此人险沉险诈。虽
是吴场主义子,对他仍要当心一二,须防变生肘腋。」

  郑金吾平生不服任何人,但对谢云岳是由衷钦佩,自是以后,暗中监视徐兆
森行动。这晚,雪笼四野,朔风吹啸,马群耐不住寒冷,传来一声声悲嘶,夜是
这么凄凉,肃杀。

  吴奉彪等人正在围炉谈酒谈心,蓦见一马师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报道:「场
主,副场主,大事不好了,有蒙面贼多人在东栅劫马,还放了火,我们这面已经
伤亡四五人。」

  吴奉彪霍地离坐,虎目生威,向那马师说道:「你赶紧传令众人,紧守各处
不得自乱,老夫即刻赶来。」

  那马师如风地走出,吴奉彪对郑金吾道:「贤弟你可就在此保卫家小,免得
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愚兄去去就来。」

  回首喝道:「兆森,我们走。」

  两人掠身窜出厅外,只见东方红光烛天,风助火势,浓烟弥漫,火苗此灭彼
起,人喊马嘶,乱成一片。

  吴奉彪气满填膺,恨不得将所来贼人悉数手刃,施展踏雪无痕上乘轻功,拔
足飞驰,察北牧场方圆数十里,要赶到东栅也非瞬眼可至。徐兆森心中比什么人
都急,跟着吴泰彪身后两丈之处,身法虽见矫捷,可与吴奉彪一比,显然差着很
多。

  寻见一条黑色飞快的身形,斜刺里扑来,飞云手吴奉彪眼明忙喝道:「是叶
武师么?」

  那人征得一怔,道:「场主么?今夜贼人来得甚多,我去前面接应去。」说
着反身窜去,一溜轻烟似地飞射而没。

  飞云手吴奉彪赞道:「好汉子。」

  回面望了徐兆森一眼说道:「患难见交情,休看叶胜平日酗酒买狂,胡闹一
气,真的事情到得头上,也是舍死全交,江湖人物的可贵处,就在这点,兆森,
你得多学叶武师的长处。」

  徐兆森点点头,面上讪讪地晕红,也不知是火光映面,抑是内疚而发。

  两人电逸云飞地奔至东栅,火势此时减弱不少,牧场武师马师及杂役,不下
数十人,泰半均涌在东栅,阻截来敌,扑灭火势。飞云手吴奉彪一眼瞥见十数蒙
面贼,均是一身独特武功,剑光刀影向牧场武师要害招呼,自己这面多人业已负
伤。

  这时,吴奉彪可把蒙面贼恨到家,心知今晚一个应付不好,数十年心血便要
被毁于一旦。认定其中狠猛一贼对付自己手下三名武师尚有余如的人,就是今晚
的祸首,「刷啦」佛手拐掣出,一式「摩云金翅」,凌空腾起,迥空一旋,又挟
着拐风掌影当头罩下,去势之奇,无愧于「飞云手」之名。

  火场情势混乱异常,那蒙面贼尽力招呼这三名牧场武师眼看得手之际,万料
不到飞云手挟雷霆万钧之势凌空扑来,乍觉身后强风袭体,疾逾奔雷追电。

  此贼毕竟是武林高手,功力不弱,腰一弓,燕子三抄水,嗖、嗖、嗖,窜出
两丈开外,侥幸避过吴奉彪这一手绝招。

  吴奉彪见此贼具有这种临危不乱的身手,也不由心生钦佩,自己一招扑空,
又紧接着一式「飞雪蔽嶽」跟踪劈去,这一式较前更为凌厉凶猛,飞快绝伦。那
蒙面贼人足才沾地,倏地身化「乌龙翻云」凌空拔起。好快的身法,竟似狂风卷
落叶般旋起半空,端的绝妙灵巧,堪堪避开「飞雪蔽嶽」这一绝招。

  吴奉彪暗暗喝了一声采,看这身法甚熟,猛惊起一人来,不由哈哈豪笑道:
「我道是谁?却原来是云当家驾临,吴某自思给云当家从来未有过节,分晚云当
家为何如此照顾吴某?莫非说吴某不知接待朋友之道么?」原来那蒙面贼人即是
在周家庄鸳鸯擂上,显过一手惊人武功的,关中一怪飞天蝎子云浩。

  果然那是飞天蝎子云浩,闻言登时一怔,倏地纵声狂笑道:「吴场主眼力不
差,一见便知是云某,可是别血口喷人,云某行事虽然心狠手辣,却不惯做杀人
放火的勾当。」说着霍然将面幕一扯,露出上唇蓄有山羊胡子瘦脸,豺眼内闪出
炯炯的凶光。

  吴奉彪嘿嘿冷笑道:「云当家真会说话,今晚的事不是摆明么?」

  飞天蝎子狞笑一声道:「既是吴场主认是云某所为,纵使云某舌粲莲花也是
徒然,不过话可要说明白来,云某是受人之托而来。」

  吴奉彪朗声大笑道:「吴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龙江三魁是什么人?我就不
信云老师受他们蛊惑,助纣为虐,何况正点子不来,反倒劳动云老师大驾?」

  飞天蝎子云浩目光阴森地望了吴奉彪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吴场主别这
么说,为友助拳,义不容辞,何况云某与龙江三魁又是过命之交,今晚之事,是
非难论,龙江三魁已然来了,你自不见怪得哪个,反正吴场主今晚凶多吉少,徒
费唇舌则甚?」

  吴奉彪闻言惊疑不止,龙江三魁已来,人又未见,一定另有什么图谋,自知
今晚必是基业全毁,于是把心一横,冷笑了一声道:「云老师别夸下海口,吴某
岂是如此容易打发,朋友,你纳命来吧。」说着,佛手拐拧腕一横,带起漫天拐
影打去,只见卷起凌厉劲风,手法诡妙神奇之至。

  吴奉彪这一手卅九式「飞云」拐法,驰誉关外,使出手法也特别,急则风雷
应变,缓则云逸絮飘,拐头拐尾轮替打去,并无一定法则,明见拐头迎胸打到,
其实是虚,拐尾反朝下盘扫来,若对方不知虚实,径想硬碰硬打,准会吃亏,一
招使出,蓦觉仿若无物,如中轻云,再要撤招已来不及了。

  飞天蝎子云浩不愧为当代黑道枭雄,眼光锐利,一眼看出吴奉彪飞云拐法,
若虚若实刚柔共济,一出手就是上下四招,电迅之极,深明利害,一击手中蝎子
钢鞭,护定全身,觑空追击,一面使出上乘轻功,纵、跃、闪、窜,极见其巧。
两人都是名负一时之江湖人物,动起手起,分外精奇,一时之间,难分轩。

  这时,人喊马嘶,惊马奔窜,蹄声四起,东栅火势渐扑灭,仅有一两股火苗
高扬,浓烟弥漫,空气中夹着一股熏焦枯气味,狂飞急卷扑面袭到,令人感得窒
息呛口难耐。可是东栅火势渐灭,西栅又有火头高举,东西栅相距甚远,牧场中
人一声惊叫,救火的又涌向西栅而去。

  叶武师杀红了眼,蒙面贼人在他的面前已倒下了三个,一柄钢刀卷起一团瑞
雪,人也像疯虎似地扑去。那与叶武对手的两个蒙面贼人,看得暗暗心惊,哪有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但人总不是钢打的,叶胜真力殆尽,这拼命的打法,只不过
是垂死之前挣扎了。

  牧场十数名武师,已伤亡过半,蒙面贼党,一声声阴森狞笑出自口中,随风
传荡,令人震动心弦,分外恐怖。徐兆森已走得无踪无影,显然自知已遭疑嫉,
又不便与匪党交手,只好隐匿起来。飞云手吴奉彪使出凌厉精奇紧拐法,依然占
不了一点上风,飞夭蝎子一支蝎子铜鞭却不时地展出一记怪招,空隙而进,宛如
怒龙出洞,迅疾无比,令自己难于提防他何处进招。

  然而飞天蝎子云浩主要是仗着上乘轻功,贴身欺进,如影随形地飞转,蹈虚
就是一鞭,或是一拳。云浩处身虽是黑道,却习的是一种内家「摔碑手」,掌力
也练得有七八分火候,精纯雄厚。武林中人一项绝艺,要练得炉火纯青的,却是
凤毛麟角,寥寥可数,能有云浩这种造诣的,可算难能可贵,当年在鸳鸯擂上劈
飞三才夺命凌飞就是这种拳法,故现在每出一拳,均令吴奉彪心头微震。

  在平常飞云手吴奉彪与飞天蝎子云浩相较,功力相差无几,云浩以轻功身法
稍胜一筹,吴奉彪「飞云拐法」有独到的精湛,掌力而言是各有胜场,但吴泰彪
此刻,所云浩言及龙江三魁已然到来,心悬着家小安危,又目睹西栅火势蔓延,
火星被强风涌上半空,如同散花般撒下,不由情急,心神不能贯注,致使身法略
见滞缓。

  两人交手差不多半个时辰,吴泰彪有几次迭遇险招,心知今晚不能两立,强
把心神收敛,专意抬制先机,眼看云浩移宫换位过于神诡,行云流水地使人无从
捉摸,不禁眉头一皱,心想:「看他的心意,似是等到自己耗尽真力时,才予反
击,我岂能如他心愿。」想着,左腕倏翻,打出一股凌厉无匹的内家真力,右手
跟着佛手拐「云起飞腾」,「毒蟒卷身」,「天神倒挂」三招闪电而出。

  这三招都是飞云拐法中夺命绝招,只见狂风骤起,破空疾啸,雄浑绝伦,而
且迅快无比。云洁看出这拐势神奇,四面八方只见拐影袭来,任是何种玄诡身法
都不能避开,不禁心头一凛,索与不作闪挪,见腕翻拳电光石火般打出三拳向劈
风撞去,右手一甩蝎子鞭「乌龙卷尾」,由下往上往佛手拐身卷到。蓬地一声大
响,两人身影都震得微晃,撤出半步。

  吴奉彪瞥见云浩蝎子鞭梢又是奔云惊电地劈面撞来,急急飞出一拐,忽然听
得一声凄厉惨嗥起自不远,眼角晾见叶武师肩头血花飞溅,身形踉跄,不由心神
微分。忽然云浩一声狂笑,鞭势到得中途,疾又变招,飞快地一撩,望吴奉彪头
面卷去,左掌一扬,出手就是九支蝎尾毒镖。

  这九只蝎尾镖手法更是神奇特别,一束而出,急如飞蛇到得对方身前二尺之
处,忽又散开,人身各处部分,无有可在范围之内。这一手绝技,飞天蝎子云浩
从来少予露出,武林中人几无人知他有此阴狠手法。

  吴奉彪一拐飞出,还未击实,猛见那束毒镖,倏似一蓬花雨地散开,电射而
来,躲已不及,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张目等死。

  蓦然间,一声清脆的轻叱,只见寒芒匹练天外涌来,九支蝎尾镖,登时卷得
无影无形。那股寒芒匹练毫不停留,径望飞天蝎子云浩卷去。

  云浩眼看得手之际,不料变生天外猝不及防,来人身形还未来得及瞧清楚,
电芒已是惊天匝地卷来,骇得神魂皆颤,急全身一仰,贴地后窜,可已经来不及
了。

  一声厉叫,云浩已被剑芒将双膝切断,人也痛昏过去,躺在地上面如金纸,
双膝断处,血液像涌泉般冒出,惨不忍睹。剑光毫不停顿,倏又向叶武师那边蒙
面贼人卷去,电飞飚迅,只听得几声掺嗥,显然又戳伤了数名贼人,救下了命已
垂危的叶胜,剑光倏收,落下一条俏生生的人影。

  飞云手吴奉彪这才看清那是谁,不由惊喜叫道:「赵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赵莲珠姑娘,穿着一身窄袖紧身紫色镶白的劲装,秋水无尘的双眼
瞧定吴奉彪,粉颊盈盈含笑,一手甩着巨阙剑,一手掠着狂风吹乱鬓发,美艳已
极,闻言笑道:「吴叔父,你猜不到吧,不但侄女来了,连月娥妹妹也来了,龙
江三魁被月娥妹妹剑伤逃逸,现郑叔父与月娥妹在大厅上立等你咧。」

  吴奉彪不由喜笑颜开,随命未负伤的武师将叶胜等人抬往厅前救治,又道谢
说:「赵姑娘,幸得你一来,不然愚叔那有命在,看来,姑娘年来武功过境一日
千里了。」

  说着,微微一顿,又道:「我们不如先往西栅察看一下,再回大厅?」

  赵莲珠娇笑道:「不必了,侄女尚带来家父得力助手,先已赶去驰救,侄女
未来之先,已得回信说贼人全退,火势已渐扑灭。」

  吴奉彪望了西栅一瞥,只剩下浓烟弥漫,散碎冒起火星,心想:「要重整支
离破碎的牧场,恐怕又要费上无限心血了。」轻叹了一口气,便同赵莲珠回到大
厅。

  雪地迷茫之下,只见两条娇捷的黑影,纵跃如飞……

  且说谢云岳在泰山千丈渊前,因低估了对方功力,自恃艺业,被九邪联臂出
掌,交汇推出一股前所未见的掌劲,待到警觉已嫌稍晚,立呈缚手缚脚之势。高
手过招,粟米之差也不能有,一着失机,真气运转滞涩,空负盖世功力,被九邪
打出的排云狂飚逼得身形疾往后。退,不知不觉地退在云迷雾绕的悬崖边缘。

  忽又被独臂神魔突如其来,当胸撞上一掌,立感心痛如绞,真气涣散,身形
顿时被震飞得激射了出去。月夜之下,谢云岳身形如殒星下坠,望那云雾迷朦千
寻峡谷下落去。谢云岳虽然真气涣散,气血狂涌,但神智依然清醒,耳听得崖上
众邪傲放无比的长声狂笑,不禁切齿痛恨。

  此刻谢云岳下泻的速度,愈下愈快,只见一颗身子虚虚飘飘的,遍无着力之
处,这是真气涣散的必有现象,身不由主,两耳急啸风生,千层云雾迷目,纵然
他目力异于常人,也是犹如茫茫黑夜。

  他不禁想起在酒鸥岩洞,被宝坛魔僧一掌击下千丈绝壑的情景,暗忖:「要
只象上次一样,足下卷起一道气流,可以借力稳住身形,该有多好。」

  继而转念道:「天下凑巧的事情,只有一次偶然的发生,哪会每次均得此奇
迹,如果这样就不是凑巧之事,何况自己真气已被震散,即就是有次凄巧,也无
法稳住身形,咳。」这一声轻叹,代表着死亡之神已向他呼唤,这有多么凄侧,
酸楚。

  他际此死亡之前,也可说是濒临死亡的边缘,往事一幕幕在脑中涌现,较他
下泻的身形尤连,他在短短一年中,显示了无比的才华机智,痛惩了无数邪魔恶
匪。

  意念及此,他英俊的面上浮起一种下意识的傲笑,但刹那之间又一扫而尽,
他不禁自问:「难道自己灿烂的一生,就这么短么?如昙花一现而逝么?」

  他并不畏死,他引以为憾的就是伤父仇人,不能一一而诛,往昔一思及此,
便耿耿于胸,此刻,更倍于前。可这些意念虽是打闪似地自他心头闪过,求生之
念,也并未或忘。急啸的风只在耳边刮过,脑中顿起一片激荡晕眩,身形如投石
下谷般,越落越急。

  因为他不想死,来生的意志,往往使人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产生出一
种奇迹。人,受意念支配,可也是受意念而生存,这话一点都不错。他突然悟出
菩提禅功有自行疗伤之效,最近又参透「轩辕十八解」绝奇的心法,能使自身逆
窜的真气可引导归元,心中灵机一动,于是把两种绝乘奇学融于一炉,他自知不
能再猛吸真气,这样反会把情形恶化。

  他想出用逆运法,使气血倒流,这一来,奇迹发生了。以他的福缘根骨,必
不会遭横逆而亡,事实上大半也靠他绝顶聪明天赋,才能悟出死中求生之机。俗
语说:「一贤一劣,立判不肖。」这话可用在他的身上,一智一愚,立判生死。

  他默运在气海残余一点真气,强忍着心头郁结,迫使倒流,这是菩提禅功无
上心法。一面运「轩辕十八解」中十二天干心法,催送散窜真气汇聚,这一来生
机复,真气在人体流行无阻,直至九宫雷府,脑中顿觉惊天动地一声大震后,倏
然身形一轻,灵府空明,心头这种欢欣,是无法可用言词来比拟的。

  他两手下垂,倏地一拧腰,人也立即回转过来,头一伸,身形疾变天龙八式
中「云龙行空」。两臂猛张,稳住身形盘旋下飘。只觉才得一个盘旋,足已踏落
实地,不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说:「好险,只差片刻便是粉身碎骨。」

  惊魂一定,眼前见着的,只是一片乌黑,心疑这是自然现象,事实上现在是
昏夜之际,就是白天,上有千重云雾遮盖光线,也是一样迷蒙。

  他现在不急于出谷,他知道泰山方圆,广袤千里,不摸清楚方向,不但疲于
奔命,反会南辕北辙,适得其反。

  于是一心一意等候天明,只要一丝光线漏入,便可测知方向,也说不定气温
幻变,云雾上升,可瞧清楚谷底清形。他取出怀中玉瓶,倾了四粒长春丹入嘴,
索兴入起定来。半个时辰后,睁开双目,自觉伤势全无,灵府倍觉空明,心知此
刻本身的功力,又较前日高出不少。

  仰面上空仍然是无比黑暗,他不禁思忖方才在崖上,被邪魔群力劈下谷来的
一幕,痛定思痛,他悟出先前悔不该自恃盖世功力,予人可乘之机,反而自陷危
境,他痛恨这种邪魔外道,一点不能给与半丝同情怜悯,双手血腥就让它血腥下
去,反正邪正不能并立,杀得一个便是一个,除恶务尽,这是天经地义的确论。

  这与他佛门出身弟子身份大相迳庭,难怪他临下山时,明亮大师看出谢云岳
杀孽奇重,便是此故。这片峡谷,万物寂然无声,沉静异常,连虫鸣兽行之声,
都没有,只觉谷底温暖如春,与崖上寒风侵骨的境界大不相同。

  谢云岳正在沉思之际,忽隐隐听出远处有脚步声,及喂喂低语声传来他不禁
心神狂喜。这空谷足音与人声,在这沉寂山壑中,无异是巨雷轰耳,迥荡不绝,
谢云岳缓缓立起,凝耳静听,便听出两人并肩走来。眼中显出一点迷蒙红光冉冉
晃来,虽是这么一点点,在谢云岳眼中不啻是大放光明,精神为之一振。

  只听得两人边走边说,一个粗旷嗓子道:「我真不知道神君是什么用意,既
然那人死定了,又为何差我们来瞧瞧,如说那人未死,我们岂不是白送死吗?」
谢云岳听出「那人」是指自己,暗暗心笑。

  接着另一个南方语音说道:「你别胡说!神君的意思,是命我们寻那人尸体
中有什么遗物,他老人家说那人武功造诣及才华都属上乘,如非他老人家用上数
十年性命双修的少阳掌力,并在骤出不意下才得击下千丈渊,不然哪有这么容易
得手,想神君少阳掌力何等利害,十丈以内,击石成粉,那人纵然武功通天,也
无法幸存,神君如无自信,岂肯差我们前来,何况我们也不是泛泛之辈。」

  两人脚步迅捷,触动谷底乱石,轰隆之音如闷雷之声。

  谢云岳心说:「这倒巧了,千丈渊就是自己险被葬身的这座山谷,若非撞上
苍须怪叟等,取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哼,鹤诞草即在这两人身上。」他眼见
红色迷蒙灯光越来越近了,模糊现出两条身影,在浓雾中忽隐忽视。他立即屏舟
在一块高可及人嶙峋峻牙岩石后隐藏。

  突地两人蓦然止住脚步,只见一人晃动红灯低身迥环射照,口中喃喃说道:
「奇了,神君说那人坠下之处,就在这附近,怎么没有发现尸体,至少骨渣肉酱
也要寻着一点,不要是那人没死吧……」意味着说话的人汗毛凛竖,语音说到后
来竟微带颤音。

  「你这胆小鬼,别大惊小怪,就是你在崖顶跃下也别想活,何况他中了神君
的少阳掌力,我看就在这附近,我们细心探索吧。」昏茫中淡淡红光向前急速晃
动。

  这条渊底宽不过四五丈,奇石林立,两边峭壁均是藤草虬结,绿石蔓延,假
如是云开见天的话,由下望上,危峰插天,高不可攀;由上望下,深不见底,心
骇神摇,称之千丈渊,并不为过。

  此刻虽然是初春,严寒未解,北国气候不到三月春后,花开季节,依旧是凛
咧冷冻,故云密雾绕积郁渊底,不能上散,以谢云岳目力可以看透重雾之人,也
是不甚清切,只见两条模糊身影带出一溜红光之字形掠来。

  谢云岳忖道:「时不可再,不但鹤诞草要落在他们身上,出此千丈渊也在他
们身上。」心念甫动,身形一闪,五指萁张,就望手执红灯身旁同伴抓去。

  谢云岳年来奇缘天授,根骨秉赋又无一不好,自服了半支千年何首乌后,平
添了半甲子功力,近又悟出轩辕十八解、菩提贝叶神功及弥勒神功,三种绝学全
部玄奥,不知不觉本身功力突飞猛进,而且生死玄关也在不知不觉中冲破,这一
点在他而言是蒙若无知的,按说这三种博大精深的武林绝学,在别人不但梦寐以
求,而且在这短短时期也不能全部参悟透彻,这种根骨,这种奇遇,百年来武林
中难得有一人企求的。

  他悟彻「轩辕十八解」在武学中确是崇奥无极之学,生死由心,易发易收,
他深知施展此种手法,对他有莫大便利。

  他勉强停住紊乱如潮的思绪,转念到鹤诞草的问题上,没有光亮是一筹莫展
的,他听方才那人说千丈渊终年云迷雾绕不见天日,于是不由着急起来,心说:
「这该怎办呢?岳父周维城已命在垂危,像此燃眉之急,岂能容我进退维谷,犹
豫不前。」

  立在那儿发愣,思索不出一个善法,只急得连连顿足,空负有绝世武功,到
了此刻也是一无用处。

  似此彷徨无策差不多费了半个时辰,终于伸手轻敲了下脑袋,喃喃自骂道:
「我怎么这样糊涂。」霍地伸手入怀取出一方玉佩出来,蓦地,霞光四射,十丈
以内清澈异常,了无云雾痕迹,如同白昼。

  那是静明园中虚受堂乾隆皇上所赠,玉佩上所嵌夜明珠是稀世之珍,除却照
明之外,尚有避暑、避寒、逼毒各项妙用。他用王佩系在胸前,移近渊壁,珠光
到处云雾滚滚,似被风卷一般的四散迫开,慧光映照,清朗无比。

  纵眼一瞧,洲壁上满是藤萝蔓草,纠缠百结,密密层层。因为挤迫在一处,
想由其上找出一株鹤诞草十分不容易。泰山之鹤,夏秋二季,成千成万栖息于千
丈深渊底两崖壁藤萝中,一至冬季,便像雁群一样结队南飞,灰鹤睡眠时,动作
奇怪,两足分立藤梗,嘴蝝插入岩壁,涎在熟睡时注入岩壁,每日如此,年深日
久,才可孕育出一株鹤涎草来。

  鹤涎燥热奇毒,人服必死,但以毒攻毒,极着灵效。谢云岳凝神分开藤蔓,
细心寻觅,这才发现了鹤涎草隐藏于藤蔓内繁殖着,紫茎绿叶,长不盈尺,叶上
遍缀赤红斑点,珠光映照之下,分外绚丽,但要找出一株百年上品,颇不容易。

  他循着岩壁走着,一面分藤拨蔓,约费了一个时辰才掘得两株藏于怀内。现
在他任务已了,只要出得千丈渊便可径奔济南,然而这条千丈渊最尽头之处有多
远,方向如何,他不知道,也许迥旋无尽,虽然循着渊底走去,终久可找出一条
出路,但为此延误治了周维城伤毒,那就得不偿失了。

  心头踌躇不决,不禁仰面望了望,心想便捷之法便是直登崖顶由原路返回。
这种想法,无异是痴人说梦,崖顶距渊底至少二三百丈高,慢说是他,就是灰鹤
也难直登。正在发怔时,突听得厉啸之声传来,这声音凄厉骇人魂魄,胆小的人
怕不毛骨悚然。

  谢云岳闻声心境反而平静,他猜出来者是什么人,暗暗忖道:「我不找你,
你倒来了,这出得千丈渊便在你身上。」心念方落,面前珠光所罩之处,突在云
雾中现出一具巨灵身形,面目狞恶,眼内逼射出蓝色奇光,头上光秃秃地,不见
半根头发,颌下一部银白的短髯,左肩下拖着一只虚晃晃的袖管,傲然巍立,神
采逼人。来人不言而知便是独臂神魔查坤。

  只见独臂神魔查坤皮动肉不动地阴阴道:「老夫向例,一击不中便不再击,
所以差遣人寻找你下落,如未死去便护你出渊,你却不知好歹,伤毙老夫手下,
老夫忍无可忍……」

  言未了,谢云岳朗声大笑道:「查坤,你说得动听,一掌之仇,恨如海深,
你不能忍,谁可能忍得了呢?」

  查坤目光炯炯道:「这么说来,你是想报一掌之仇了?」

  谢云岳说道:「人同此心,那你又为什么而来呢?」说时,发出一声轻笑,
这种笑意极其冷峭,讥刺,像一柄利剑,插在独臂神魔当胸,任谁也不能忍受。

  方才,独臂神魔还佯装一代高人的气度,但此刻,竟沉不住气,面上倏然现
出怒意,狞声道:「好,好,你倒自负得紧,老夫正要领教你究有什么惊骇武林
绝艺。」

  谢云岳一声长笑,五指闪电竟往查坤那只断臂抓去,身法更是玄诡莫测,弹
指方向,手指便要触及断臂。

  独臂神魔查坤,不禁骇出一身冷汗,身形也急如行云流水地脱出五指嘶嘶劲
风之外,口中喝道:「你怎么一声不响,便自偷袭暗打?」

  谢云岳又是朗声一笑,道:「你不是专以偷袭著名的,反倒说我。」倏地又
五指抓来。

  独臂神魔查坤只觉眼前一花,谢云岳又自欺到身前,心中大惊,不是亲眼目
睹的话,简直不相信世上有这快速身法的人,自己不敢怠慢,亦是步履迷旋,一
晃而动。两人都是同时发动,其间仅是粟米之差,究竟谢云岳夹天下之奇学,比
查坤快了一步,五指已搭着查坤断臂处。

  谢云岳五指电闪地一扣,如中金石,笃然微声发出,不禁一怔。忽然独臂神
魔查坤单掌挥出,夹着一片潮涌山倾劲风当胸劈来,奇热如焚,不过被谢云岳胸
前所悬珠光减却七分。这种「少阳」掌力与天外三尊者「赤煞摩伽」有异曲同工
之妙。人一中上,表面不损,骨炙如蒸,端的厉害无比。

  「少阳」掌与淬毒飞针称为独臂神魔双绝。高手过招,互制机先,以独臂神
魔查坤在武林中,可说是数一数二的魔头,身蕴武林奇学,可是在动手时,竟被
谢云岳抢了先机,迫得一再闪避。查坤他那断臂处,已被他元阳真火凝练成钢,
所以谢云岳之指一扣,便发觉有异,查坤就等他一怔神之间,飞掌劈来。

  这时正是独臂神魔查坤千载一时之良机,但谢云岳适才在崖顶,一时疏忽,
予人可乘之机,长此耿耿于心,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哪会容他劈上。嘿嘿冷笑
声中,扣住独臂神魔查坤断臂的五指,倏然一推,用上弥勒神功震字诀,一推一
弹。

  只见查坤巨灵的躯体如飘叶般被震出三四丈外,少阳掌力登时卸于无形。查
坤胸前气血微震,激得白髯猬张,目含怒火,大喝一声道:「你再接我一招试试
看。」掌随声出,又是一片排空激荡的狂飚径袭而去,一掌推出,身如电漩星射
欺至谢云岳身侧,改掌为指,飞快地向人身九大重穴点去。

  他那里快,谢云岳比他更快,「玄天七星步」何等的神奇,独臂神魔查坤身
法再快,也无法与之比拟。查坤五指堪堪到得谢云岳「天璇」穴前,倏见眼前一
黑,对方身形顿杳,心中直喊:「不妙。」

  蓦觉后胸搭上十只钢钩,一麻之后,只觉痛入骨髓,不禁大叫了一声,速运
少阳真力与之对抗,奋力一挣,究竟是他功力深厚,被他挣出谢云岳双手之外,
蹬、蹬,蹬啷跄三步才予立定。在查坤挣出二际,尚有一声裂吊嘶响,原来查坤
长衫为谢云岳扯下一大辐来,背后郎当,加上单袖飘飘,神情甚是狼狈可笑。

  此时查坤心胆俱寒,目光炎炎似要喷出火来。谢云岳也暗自心惊查坤,能脱
出自己「轩辕十八解」双手之外,这是从未经有的事,尤其是为查坤体内「少阳
真力」一撞,自己十指隐隐作痛,遂觉查坤无愧于当代巨掰魔头。

  此刻,谢云岳微笑道:「查坤,你若觉输得不服?还可试试。」

  独臂神魔查坤双目炯炯,像是愤怒已极,闻言眼中蓝色积光渐渐收敛,面色
转趋平和,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夫痴长了这么多年岁,阅广见深,武林奇学,
多半一见就知,但阁下年纪轻轻,竟有此玄高诡异的绝学,不但见所未见,而且
知所未知,猜它不出出自打门何派?命老夫不胜惶悚自愧,纵然再试,就是胜得
一招半式,有何光采可言,不如我们尽释前嫌,尚为阁下首允,老夫自当引阁下
出这千丈渊。」说时,目光黯然。

  要知谢云岳天生傲骨,吃硬服软,被独臂神魔查坤一席委婉语言打动,不禁
杀机泯息,心想:「此人虽是当代魔头,几句话却颇为得体动听,自己杀他的师
侄,他出面相助是必然的事,将心比心,换了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

  眼看着他长袖虚飘,顿生怜悯同情之心,他知残废之人,性格必然多嫉世、
孤独,倔强、而又自卑自怜,具有双重人格,尽管他表面上如何狂傲,其实私底
下存着自卑念头,深恐旁人瞧他不起,甚之嫉视旁人比他幸运,将别人的同情反
认作讥刺,由于种种的看法不同,批项养成他有一种怪僻的心理。

  谢云岳幼遭孤露,深明此理,遂淡淡一笑道:「神君既如此说,你我之间怨
隙暂予消释,只要神君以后不再对在下为难,在下也不会永记前仇。」

  他为何说此话,深知苍须怪叟永不会回心向善,撞上此人,自己一定致之于
死地,到那时,查坤断不能置之不问,自己现在也不能扣牢他不管。

  独臂神魔查坤点首作礼道:「阁下称我神君,万不敢当,老夫习性孤独,隐
世已久,对世间俗礼繁文都不记意,请阁下勿以为仵。」

  说此一顿,倏又转口道:「这万丈深渊终年云迷雾绕,绝少人知,除了老朽
后洞是唯一通道,别无出口途径容老朽先行引路吧。」说时,当先带路,疾驰而
行。

  谢云岳看出查坤对这千丈渊地形极熟,不仗光亮快步如飞,一霎那已隐于云
雾中,自己则仗珠光逼开浓雾,跟踪追去。谢云岳脚程飞快,不到片刻与独臂神
魔查坤赶了个头尾衔接,查坤回首探望,见谢云岳步法疾如电飞,面上微露惊容
赞道:「阁下步法这等快速,老朽望尘莫及。」

  谢云岳口中谦逊了几句,一面仔细观察渊底情形,只见珠光迫开滚滚浓雾处
面前顿呈开朗,渊底尽是犬牙错列寻丈任石,容身之径仅可两人并肩而行,脚底
满是潮湿淤泥,心想:「如非有此珠光,必需摸索而行,要想出得此渊,诚难于
登天。」

  七极八弯,查坤身形倏隐倏现,近在咫尺也是一样,因为被犬牙怪石阻住视
线。约莫费了一个时辰,忽听查坤大声说道:「蜗居已到,请阁下先行吧。」

  谢云岳抬眼一瞧,只见一座径可丈余黑樾樾的山洞,平伸渊底峭壁凹进,遂
拱手笑道:「不敢,还是神君先请吧?」

  查坤微微一笑,道:「既是阁下如此多礼,只好老朽失仪了。」说罢当先走
去,谢云岳在后亦步亦趋。

  谢云岳奔走江湖年余,见识大增,他知鬼蜮江湖,处处有险,步步机诈,独
臂神魔查坤虽面色极其诚恳,终觉防人之心不可无。独臂神魔查坤所居山洞,是
由下而上,作斜坡形,迥旋曲折,岔径尤多,走了片刻,两边洞壁上开始嵌有松
油石灯,黄光昏茫,进谢云岳王佩夜明珠一逼,顿呈黯淡。

  查坤回面笑道:「阁下胸系宝珠,罕世奇珍,老夫费尽心机才找着一粒,不
过比起阁下所有,可就相形失色。」语气中似带出无限欣羡。

  谢云岳也不说话,微微一笑,却留意出为何走了这久,没遇见查坤门下弟子
一人,心中暗存凛意,也不留心路径。

  不知不觉随着独臂神魔走进一间宽敞石室。谢云岳见这座石室只有一榻,一
石桌,尚有四块青石充作凳椅之用,别无他物,壁间嵌有九盏松油石灯,映得一
室通明,谢云岳胸前玉佩明珠早收妥怀中了。

  独臂神魔查坤微笑说道:「蜗居简陋,请勿见笑,阁下且请宽坐,待老朽命
人送上水酒野味,以享嘉宾。」

  谢云岳忙道:「神君请勿如此张罗,在下需急赶回济南,何况现在腹中不甚
饥饿,他日有暇,再来叨扰吧。」

  独臂神魔大笑道:「阁下说话太见外了,一夜劳累,哪有不饿之理。请勿疑
心老朽在酒食中下毒就是,赶回济南,也不急在此片刻功夫。」

  谢云岳面色一红,他实在有怀疑酒食下毒,经查坤一说破,说什么也不好意
思走了,暗想:「不管你如何弄鬼,我先发制人也就无妨。」遂佯装随和,端坐
于石块上。

  只见查坤步至榻前,俯身在榻下取出一柄石锤,在壁上敲了三下,霎时,室
外走进两个浓眉大汉。查坤说道:「赶紧送上酒食,少时嘉宾还要赶路。」两大
汉唯唯走出。

  谢云岳歉然一笑道:「神君这么看重,在下怎样过意得去。」

  查坤目光炯炯道:「人生难得有友共醉,有什么过意得去过意不去。」

  忽见两大汉匆匆进入,手中托着酒食杯盏两大盘,一一置于石桌上,又低眉
垂眼退出。

  只见食肴尽是山鸡、野猪、鹿脯等野味,独臂神魔查坤为谢云岳敬酒,色作
碧绿,酒香四溢,一嗅即知是陈年好酒。谢五岳浅浅一尝,见无异味,便放心饮
食。两人边吃边说,独臂神魔查坤畅谈昔年武林见闻,及自己行事乖异处,毫不
隐瞒保留。

  吃到中途,室外缓缓走进一个黑衣少年来。独臂神魔查坤一见此人进来,眉
头微微一皱,目光隐蕴凶芒,但瞬眼查坤即换了一副和蔼无比的神色。谢会岳瞧
出,不由暗暗起疑。但见查坤笑道:「贤侄来得甚好,老朽为你们引见。」遂转
面对谢云岳道:「这是我一故友之后,姓邢名天生,因终年一袭黑衣,人称铁爪
黑鹰,阁下以后在江湖上见着,请多予关拂。」

  谢云岳心笑彼此尚是仇怨,明知自己不会关顾,他还要这样说,可是面上却
不露出,微微笑道:「岂敢,岂敢,邢兄请坐。」

  铁爪黑鹰邢天生一长缉,说道:「谢大侠英名贯耳,在下久已钦慕,只是无
缘拜见,引为平生撼事,今日听得大侠到,在下仪慕心切,所以不由通禀,就闯
进来了,祈勿见罪是幸。」

  谢云岳朗声一笑道:「好说,谢某焉敢受邢大侠如此推重。」言谈之间,知
道铁爪黑鹰出身黄山始信老人门下,谢云岳心疑始信老人为人方正不阿,数十年
不闻外事,绝意江湖,怎会有门下与这魔头交往,便细心观察邢天生面貌。

  只见邢天生五官方正,可惜眉目之间露出桀骜不驯之色,右颊上有一淡紫色
刀疤。蓦闻有急任声隐隐传来,独臂神魔查坤面色一变,道:「洞外传警,想是
昔年强敌,老朽去去就来,且请宽坐。」说着急急走去。

  铁爪黑鹰邢天生忽眼含深意地展齿一笑,霍然立起,即要转身步出室外。谢
云岳心中一凛,闪身飞掠拦在邢天生身前,作色欲待喝问。邢天生插手止住,低
声道:「大侠勿急,让在下去室外瞧瞧有人否?」谢云岳感出有点不对,尚不知
就里,听说挪开一步,让邢天生走出。

  邢天生才走了四五步,忽由室外闪进一执刀大汉,步法矫捷。竟然挡住了邢
天生去路,傲然问道:「邢天生欲待何往?」

  邢天生从容笑道:「小弟要去前洞瞧瞧,李兄为何阻拦?」

  那大汉面色冷漠道:「神君命俺相护两位,无事不得外出,怕在意外。」

  铁爪黑鹰邢天生冷笑两声道:「你这话骗得了小孩,可骗不了我邢天生,我
要出去,岂是你阻拦得住的。」那大汉微微作色,霍地劈出一刀,电光闪耀地向
邢天生左肩劈去。

  谢云岳看出那大汉虽是仅仅一刀,不但快速,而且玄诡之极,绝似天南鬼头
刀法。哪知邢天生不闪不避,如同视若无睹,后至刀光堪近肩际,才向外一挪,
右手闪电的飞出,迅捷无伦地扣住大汉执刀右腕,左腿同时踢出,登时被踢在气
海穴上,只听得一声闷哼,邢天生右腕一用劲,跟着腕骨断折之声传出,只见那
大汉口角渗班,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邢天生随手一撩,接着快步走出。谢云岳着出邢天生身手高明,比自己快、
狠、绝手法如出一辙,并不稍逊,不禁暗暗称奇。不到片刻功夫,邢天生又自走
进,双手染满血迹,面色沉重,到了近前,忽朗声一笑道:「谢大侠身在危境,
你知道么?」继目光棱射,冷哼了声道:「他就将在下一并葬身在内,那可是妄
想。」

  谢云岳淡谈说道:「这事是怎么说的?谢某一点都不明白。」

  铁爪黑鹰邢天生见谢云岳面色不改,依然镇定如恒,暗自惊诧道:「怎么此
人气宇这样恢宏,燃眉之急尚有如此镇静,自己平日自负沉着机智,此刻与他一
比,显然自己太渺小了。」想着,不由泛起诚敬颜色,于是笑道:「此事说来话
长,等出险再说?独臂神魔查坤居然想将我们两人,活埋在洞内,岂不可笑,大
侠随我来吧。」

  谢云岳朗声大笑道:「我说查坤哪有此雍容大度,其实口蜜腹剑,走,我们
找他去。」

  两人才一启步,突地,一片浓烟由室外涌来,一刹那间,弥漫全洞,烟焦之
味尚夹著丝丝异香,令人感到呛咳,而又晕眩窒息。邢天生大叫道:「大侠赶紧
屏住呼吸,这是毒兰香味。」说着呼呼劈出两掌,将这片浓烟暂时逼开。

  但那浓烟滚滚翻腾弥漫而来,岂是掌风可以劈得开的,掌一停住,立时又合
上。邢天生呛咳不止。谢云岳虽不知「毒兰」是何物,但知其必是一种毒性极强
的植物,中人必死,长时期屏住呼吸那极不可能的事,必需想一善策,不禁想起
玉佩宝珠有照明及逼开云雾之能,立刻取出悬于胸前。

  果然宝珠一出,光芒四射,近身浓烟如遇狂风一般,四散卷开。珠光照耀十
丈,将邢天生也笼罩在内,邢天生只觉神智一清,精神大震,欣羡地望了谢云岳
宝珠一眼,笑道:「此刻在下才相信人之受命于天,不可逆行的道理。来,大侠
随我来。」

  谢云岳随在身足道:「邢兄千万别大侠大侠这么称呼,你我兄弟相称岂不是
好。」

  邢天生笑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如风地驰出,行至石室之外洞径中,七歪八倒躺了多具尸体,均是腕断
头折死状十分狰狞可怕。那都是铁爪黑鹰邢天生方才的杰作。

  谢云岳清点了一下,一共是十一具尸体,心中微惊邢天生在片刻之间,能击
毙十一人,可算是迅换手狠,由此证明其人武功造诣不凡,但思索不出邢天生为
何与自己亲近,又为什么独臂神魔查坤对他意图一并杀害,这是个难解透的谜。

  浓烟愈来愈密为,尚夹着无数火星,爆射飞来,才得挨近珠光,立时又迸回
四射,顿成绮丽夺目的奇景。只见邢天生闪入一条洞壁岔径中,谢云岳亦随之趋
入,发觉这条岔径只是山石自然裂缝,高可四丈左右,只容一人贴身掠过。

  谢云岳诧问道:「邢兄,我们怎么不直往洞外,用掌力劈开焚热之物,岂不
是方便得多。」

  邢天生大笑道:「谢兄!你把独臂神魔查坤看得太轻了,在谢兄未来之先,
他就处心积虑安排火焚之计,前后洞都有巨石堵死,掌力劈开谈何容易,却未料
他将兄弟一并计算在内咧。」

  谢云岳狐疑不解道:「在下实在不懂,怎么邢兄事前知道查坤有心害你?」

  邢天生笑道:「怎么谢兄竟然一时糊涂,没想及此,方才兄弟走入室内,老
魔头脸色微变,瞬即转为和蔼,此即为老魔头杀人的先兆,兄弟尚不知道是对你
而发,抑是对兄弟,后来征声急起,他竟一人离去,如不想害我,怎不招呼兄弟
离开,所以不言而知。」

  谢云岳暗道:「好险啊,如非激起邢天生同仇敌忾之心,则自己生死不可逆
料。」遂笑道:「在下就不相信合我们两人之力,不能劈开巨石。」

  邢天生摇首道:「谢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堵石虽厚,以我们二人之力把
它劈开,还难不住我们,可是彼逸我劳,等我们脱身洞外,真力已将耗尽,那时
我们将何以制胜,何况另外还有二个魔头与查坤联手咧,否则,兄弟一发觉查坤
存心陷害时,何以不径随其后跟去,便是此理。」

  此时,裂隙途径愈来愈狭,而高度也越低,差不多两人几乎匍匐爬行,仗着
珠光映照,倘不觉其困难。

  谢云岳也不说话,只是心头思忖邢天生为何知此秘径,而查坤身为洞主焉有
不知悉之理,感觉太以奇怪。约莫有一盏茶时分,赫然瞥见前无通路,分明是一
条死径了,谢云岳心正惊讶之际,忽听邢天生笑道:「谅这壁虎功是谢兄轻而易
举的事,兄弟献丑啦。」

  谢云岳一听便知要向上攀登,抬目向上凝望,只见浓烟弥漫了洞隙,飞涌钻
来,珠光之外看得不甚真切,但上面依然不见天光,似乎也是封死一般,然而邢
天生这样做,定有原故。此刻,见邢天生一拂面,手脚四掌猛向石壁一贴,身形
一动,晃眼已像升了五六丈,十分灵活,敏捷无比,暗暗称赞不已。

  要知壁虎游墙这类轻身功夫,虽是武林司空见惯,但要练到绝顶却极难,最
难的就是全身重力及真气,全都凝聚手脚四肢,用吸字诀彼此互替直升而上,普
通武林中所见者,爬至七八丈高真力即已用竭,而又十分缓慢,似邢天生这样矫
捷者,并不多见。

  谢云岳也不怠慢,反身一贴,沿壁直上,一口真气不绝,刹那间已上在二十
丈高处,猛听得邢天生在头顶道:「谢兄留意,要转弯了。」

  音甫落,谢云岳蓦觉右掌倏然贴空,风快地旋身一扑,只觉这条裂隙突变平
着山腹裂开,成弓字形。

  果然贴在裂隙爬行,不一刻又突变直上,这样回环九折,已见天光由上照射
而来,依稀天光由一小洞射入,离置身处还要相距五六十丈高。两人虽是内功精
湛,至此也觉得有点疲累,谢云岳还不大显,邢天生可额角淌汗,微喘频频,可
见谢云岳内功造诣,较邢天生高出很多。

  只见邢天生用手抹了抹额角汗珠,笑道:「我们快出困了,先休息一会,再
用壁虎功游上吧。」

  谢云岳点首笑道:「甚好,小弟也有点疲乏了。」

  铁爪黑鹰邢天生留心看出谢云岳脸上,并无半点汗珠,也未喘气,面色依然
原状,心中大为凛骇,暗道:「此人内功已经练到寒暑不侵之地,真气也不虞匮
乏,究竟他是何人门下?我平素自负内功已臻上乘,看来,自己不如他太多。」
心内顿起嫉妒之念。

  他不知道谢云岳本来面目已隐藏在人皮面具之下。继发觉谢云岳晶澈如水的
双目也投在自己面上,四道神光相接,邢天生不宽心神一凛,只觉谢云岳两道眼
神似利箭般,直要看穿自己心思,不禁面色一红。只见谢云岳微笑道:「小弟真
猜不进邢兄为何知道这一密径,那独臂神魔查坤难道不知道吗?」

  邢天生略一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容脱困之后,容兄弟细叙,还要请
谢兄相助咧,现在只说此洞原是兄弟童年故居,这样谢兄该不难想出吧。」

  谢云岳一时若有所悟,点点头,只是其中疑虑重重,甚难解透,心想:「别
人的事,与我何干,但不知他有何事要我相助。」

  但听邢天生说道:「休息已够,我们且出洞吧。」说着,毫无声息地四肢一
贴,身形游动,因为他穿黑衣,宛然一只壁虎模样,转眼,已滑上了八九丈。

  谢云岳这才看出邢天生武功造诣上面,的确不同凡响,却又看出邢天生故意
卖弄壁虎身法,尽力施为,心笑武林中人,不恃艺称强的人,绝少得见。谢云岳
略一展动,一溜轻烟缘上,这段五六十丈距离非同小可,只靠一日真气不缀,中
途绝不能更换,否则直坠下落,又不能变换身形,必致粉身碎骨,好在两人都有
一身上乘功夫,故不畏其难。

  两条身躯,极见灵巧迅捷,上升爬行,谢云岳突见邢天生仅距洞口十余丈,
身形略见滞缓,瞧出他已真力不继,心中大惊,又不便出口相问令他心神微分,
全身下坠,必连累自己也跟着坠落,这样一来,两人便死无葬身之地,不由把一
颗心悬在口内。

  蓦然,只见邢天生身形霍然停顿,显然真力已绝。谢云岳差点惊叫出口,突
见邢天生风快地旋身,一只右掌紧撑着另一面洞壁,接着一条右腿也撑着壁上,
人宛然一个大字形。谢云岳这才把一颗即将跃出的心,又复回到原位,心说:幸
得这洞径狭窄小。可容四肢撑着,不然,岂堪设想。

  仰面遥见邢天生好似换了一口气,又四肢飞快地贴上,转眼已出得洞口,谢
云岳紧接着而出。只见存身处,已在一峭壁之中凸出悬崖之处,下临千丈,上望
则还有数丈寻高,切平似镜的峭壁,不禁心骇神摇。游眼一顾,只见雪笼山野,
一片晶莹,往昔之乔干密枝,漫空笼翠,尽都在茫茫冰雪之下,天风过处,凄厉
长啸,振荡衣袂,遍体生寒,与在酒瓯峰所见,别有异处。

  这时候铁爪黑鹰邢天生已闭目盘膝静坐,入起定来,那苍白的脸色,代表真
力用之过度。谢云岳也不吵他,只负手眺望泰山雪景。移时,铁爪黑鹰邢天生面
色转趋红润如初,睁开眼来一跃而起,笑道:「方才兄弟运岔了一口气,险遭丧
身,几累及谢兄,现在想起好不惊骇。」脸上泛出赧然之色。

  谢云岳笑道:「练武人总有百密一疏处,小弟何尝不是常常遭遇如此,只是
邢兄未见到罢了。」说此一顿,又道:「现在我们又从何而去呢?」

  邢天生微作沉吟道:「兄弟童年尽费力气,才到达此洞的下面,因无此功力
游上反而作罢,目前所见,兄弟还是头一遭,不过以方向忖度,前洞大约在这峭
壁之上,再跨过一座峰头就是,现在峭壁既无可攀越,只有向悬崖缘下,绕过数
座峰脊,不难找到前洞所在,只要一找出,我们便可径下泰山了。」

  谢云岳点点头,回眼望见洞底尚有浓烟骨骨冒出,一遇冷空气便凝聚如云,
飘浮于空,冉冉随风而去。谢云岳摇头叹息道:「这独臂神魔查坤真心狠意毒,
居然用出这般毒辣的手段,其心可诛,现在遇上,小弟必不饶他。」

  邢天生朗声大笑道:「兄弟还不是一样,这等恶人不诛,还等哪个?」语气
豪迈,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谢云岳看出这悬崖之下,略无藤蔓可攀,只在数十丈下,有多株虬树古松插
生危壁之中,横枝射出,可以停身,逐抬抬目望着邢天生道:「现在只有飞坠古
松之上,别无出路了。」谢云岳不便问他是否有此功力,只好略转话意。

  邢天生用眼向下望了望,微微一笑道:「既别无途径可循,只好勉强一试,
兄弟在黄山每日纵越树间,藉增轻身之功,大约还可无险。」说着又道:「献丑
了。」只见他身形倏地一拔,腾起五六丈高下,又突电轮疾转,头下足上,疾如
殒星似地下坠,才近得松柯之上三四丈处,两臂猛然一振,身形倏变平飞,盘旋
三匝,轻轻飘落松干之上。

  谢云岳看出他是用山黄山独门绝艺翠鸟坠技身法,精奇玄妙,心生赞佩。只
见邢天生仰面高声叫道:「谢兄何不下来,让兄弟瞻仰谢兄神奇身法。」言下大
有自负得意之态。

  谢云岳微微一笑,双臂倏地一振,穿空斜飞,身形慢慢盘旋下落,十数个盘
旋身形飞絮般落在树干之上。铁爪黑鹰邢天生心中大惊,表面上谢云岳身法毫不
出奇,其实骨子里暗含天龙八式身法,只此十数个盘旋就可以看出真气已运到毫
巅绝伦地步,顿生惭愧之念,而且嫉妒之心随之大增。

  两人以同一身法,连续纵落,一抵谷下即振身疾驰,踏雪飞奔。正驰在一座
山脊转角处,突迎面转出十数人,赫然便是独臂神魔查坤等人。

  双方均是一怔,蓦然,邢天生如同疯狂一般,飞快出手,查坤身旁一名大汉
首当其冲,嗤的声响,顿时胸骨全折,只听得惨叫一声便向山崖之下落去。

  这一声嗥叫,震得山谷荡应,雪崩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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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以怨报德小人之心易翻易覆
              种爱难释刻骨相思不即不离

  铁瓜黑鹰邢天生与怪手书生谢云岳两人翔落谷底,即振身疾驰,踏雪飞奔。
正驰在一座山脊转角处,突迎面转出十数人,赫然便是独臂神魔查坤等。双方都
是一怔。蓦然,邢天生如同疯狂一般,飞快出手,查坤身旁一名大汉首当其冲,
啪地声响,顿时胸骨全折,只听得惨叫一声,便向山崖之下落下。

  这一声惨叫,震得山谷荡应,雪崩轰雷,雪崩声势,煞是惊人,惨叫之声一
落,又陡起满空嘶啸,转眼四山松冰积雪,势如万条玉龙飞爆,千寻怒涛,排山
倒海地倾泻而下,轰隆声震耳欲聋,激起回空狂飙,逼得众人几乎立足不住。

  饶是谢云岳胆大,也感觉心骇神摇,铁爪黑鹰邢天生对此浑如不见,一掌打
下那汉子后,身形略略稍缓,只微一沉,复已激扬,右臂一旋,左手已迅如雷光
石火向独臂神魔查坤打去。

  独臂神魔查坤目睹邢天生近似疯狂,掌势凌厉,心中微凛,独掌平胸推出,
人已借势闪退九尺。查坤推出一掌,何啻万钧,双方掌力一接,只见铁爪黑鹰邢
天生被震退两步,面红气福邢天生略一运气,人又急矢般射出,十指如喙,电似
地向查坤胸前「璇玑」穴抓去,黄山始信老人「五禽爪」法,玄诡无比,邢天生
出手之神化,显然已届炉火纯青阶段。

  独臂神龙查坤为当今魔道有数高人之一,内功修为已有超绝的成就,何怯于
铁爪黑鹰邢天生,但对怪手书生谢云岳有所畏忌,忙中偷眼,只见谢云岳立在丈
外,一心注意四外雪崩形势,自己同来诸人亦远远避开去,只因拳大冰块溅飞如
雨。

  他知这一引起雪崩,整个山势均将变更,弄得不巧自己也要葬身在万斛冰雪
之中,已打定脱身的主意,趁着谢云岳不注意时,手中已抓着一把毒芒飞针,目
睹铁爪黑鹰邢天生人如飞电扑来,低哼了一声,旋身激起,一掌甩出,少阳真力
已用到十成,凌厉无俦的劲风中挟着千数百根毒芒,径望邢天生胸前打到。

  邢天生十指递出,堪一近得查坤身前,突见查坤旋身激起,让开自己「五禽
铁指」招式,便情知不妙,尚未来得及动念时,蓦觉一股从未经历的一种罡风,
挟带着千百枚「毒芒飞针」电射压来。距离又近,无论如何也闪避不了,咬牙一
横,真气布满全身,双手护住头面,身形疾望下挫,欲避过查坤这致命的一击,
只要毒针不打中主穴,以自己精湛的功力,尚无大碍。

  要知高手过招,粟米之差也不能,那查坤功力何等精湛快速,邢天生身形微
动时,胸肩已中了飞针多枚,骤觉胸口气逆麻窜,眼中一黑,身形已被独臂神魔
「少阳真力」震飞得激射了出去,疾如离弦之弩。

  邢天生虽被震飞,神智被飞针剧毒已呈半昏迷状态,但双耳并未失聪,依稀
中听见谢云岳口中发出一声大喝,感觉后胸为五只钢钩抓住倒飞了返去,接着又
听见一阵绵续雪崩响声,最后,已是知觉全失了。

  原来谢云岳一心注意着雪崩形势,他知道积雪坚冰一开始崩落,震波所及,
一定引及绵密不断的雪崩,方圆数十里地形均为之变更,就象一块巨石击人入止
水内,生起圆形波辐渐渐扩大。

  谢云岳首次瞧见这次深山雪崩的威势,深感个人的武功无论造诣怎么高深,
或力能移山填海,但与这种自然威力相形之下,遂觉渺小已极。他发现存身最近
之处,一座雪峰已呈裂隙,自己也微觉一阵极轻微之动摇,心知不好,一个念头
在脑中闪电掠过,眼光落处,不由大惊失色,只见邢天生身形已被查坤震飞了出
去。

  这时,足下一阵乱晃,耳际只闻得缓缓的轰轰之声,即是雪崩开始崩落的先
兆。谢云岳已知是间不容发之势,两足一踹,飞矢一般向邢天生身形那边掠去,
堪近身侧,右臂向外迅快地一探,抓住邢天生后背,身形一侧往回掠了过去,飞
越了二十余丈,足尖一点地,又凌空飞起。

  谢云岳这一次是发挥了人类至高无上的友爱,自己身存危境中尚未曾忘怀解
救朋友凶危,同时亦展出了一身震古烁今的武学。

  要知一人轻功,不论造诣达到何种高深地步,绝不能抓住另一人同时掠空飞
越,下坠的体重往往抵消了飞窜之力,何况飞越的距离又是如此之远,可说是当
今武林高手,甚少有人敢轻于尝试,其间真是惊险万分。

  当谢云岳抓住邢天生时,即为其体重将身形下坠两尺,待等他身形急飞时,
又被雪崩下落逼起的飙风急压上身。

  如果谢云岳可以就势落下,也就好了,只因下临无底雪谷,若不趁着雪崩压
体之前,飞出险境,十个谢云岳也是白送。

  但谢云岳展出的是绝艺「凌空虚度」身法,神速无与伦比,两个起落,就存
身在一处平坦的雪岭之上,耳闻得惊天动地的雪崩声,不绝于耳。眼见适才存身
之处,飞雪瀑泻夹着无数巨大的冰块,向那绝谷中落去,不禁心骇神遥独臂神魔
查坤在打出飞针后,即率着众人逸去无踪。

  谢云岳目注着邢天生色如金纸的面上,不由黯然失神,自己心注在雪崩,可
未料及邢天生如此之快便中了独臂神魔的暗算。事已至此,追悔也无用,眼前急
务便需脱出崩雪震辐之外。但又谈何容易,四外雪崩之势并未稍止,独自间歇倒
塌下崩,震声如密雷轰耳,回旋不绝,譬之如铜山东倒,洛钟西应并不为过。

  谢云岳极目四顾,并未寻出一条可资安然通过的途径,只好暂时停下离开念
头,等到雪崩静止之时再说。谢云岳用手按了按邢天生的肌肤,蓦觉炙热如火,
烫手异常,暗惊独臂神魔查坤的「少阳真力」厉害,回忆自己被他一掌震下千丈
渊,被自己护身游潜抵消了「少阳热罡」,不然哪还有命在。

  于是他又纵目一瞧当前雪崩情势,虽然依旧石破天惊地崩倒,但自己存身之
处尚可无虞,遂澄心凝神。将邢天生脉象一扶。

  只瞧谢云岳眉头紧皱,便知伤势不轻。独臂神魔查坤出手恶绝,显然对铁爪
黑鹰邢天生有着深仇大恨,要知查坤「毒飞针」与「少阳神掌」号称双绝,惟生
平出手仅用其一,如今同施在邢天生身上,仇恨之深可想而知。

  谢云岳细察脉象,知其「少阳热毒」已侵入骨髓,如过了十二时辰以后,骨
髓定为如火如炙热蒸竭,尤以飞针淬毒渗入血液,流向不循正道,四散飞窜,逆
流乱向,脉博跳得很急,病在血髓,真亘古之绝症,谢云岳虽医道通神,也深感
棘手为难。

  当然鹤涎草对飞针淬毒具有奇效,但是否更加重「少阳掌热」,若反助骨髓
速枯而死,这岂不是有愧于心么?但医乃仁术,死马权充活马医的惯例,每每可
见,谢云岳深感为难的,就是时间急迫的问题不得解决。

  济南镖局内的周高二老等自己鹤涎草解救,已是客不容缓,自己所掘得的百
年上品鹤涎草才得两株,尚不知是否够周高二老之用,即使是分出半株鹤涎草救
治,但他的「少阳掌毒」非自己金针炙穴,再用菩提禅功在「脊中」穴运进,将
热毒驱出体外,方可行动如常,但需时两昼夜不可,所以为难至极。

  谢云岳细察邢天生面象,只觉他并非一个正人君子之像,潜于内必形于外,
相法之枢机,颧势骨低,手足亦如蛇鼠,鼻准鹰尖,老毳而至妄佞,总不是终生
益友。

  他权衡轻重,只有舍弃邢天生一途,但他仍不能见死不救,何况又有相助出
险之德,于是取出半支鹤涎草,卸开邢天生颚骨,将鹤涎草合于双掌之内,指尖
对准邢天生舌上,默运弥勒神功「化」字诀聚于掌心,移时,只见一缕暗红的浆
液,顺着指尖流入邢天生喉中。

  一俟余藩滴完,将颚骨合上,又将邢天生身形翻转伏在地下,疾起一掌,按
在他的脊中穴,用绝世功力「菩提贝叶禅功真气」,运行一周天后才予住手。只
见邢天生已自醒转过来,睁眼一瞧,见是谢云岳将自己救醒,发出微弱的笑声,
道:「多谢谢兄救治之德,小弟终生当有以报。」强力挣起,身形摇摇欲坠,面
色仍是一样苍白,显然受损太过。

  这时雪崩渐止,方圆数十里内的山形已面目全非,谢云岳闻言微笑道:「济
危扶困,本是我辈侠义份内事,何况邢兄于小弟有德,区区何足挂齿,只是邢兄
受少阳掌伤过重,最好邢兄能径赴黄山令师处,求令师以先天真气对准脊中穴运
行二昼夜,尚能全愈。」

  邢天生闻说,剑眉一皱问:「以谢兄的绝世功力,尚不能助小弟痊愈么?」

  谢云岳心中一震,便知引起邢天生疑心,遂慨然道:「这种骨髓伤毒小弟勉
强可以助邢兄快愈,只是小弟火候尚浅,一个运用不当,必将使邢兄含恨终生,
故奉劝邢兄不如径返令师处。」

  邢天生一听,垂首望着地上,目光含着无限怨毒,心想:「原来你是居心恶
毒,不愿助我恢复功力,哼,我邢天生有生之日,誓报此仇。」这恶念陡生,遂
注下了他日后死于谢云岳的「七日搜阴断魂」手法之下,这是后话不提。

  谢云岳见他垂首不语,心中暗暗起疑,才要启齿说话,突见邢天生抬起头笑
道:「谢兄说得一点不错,小弟势必赶返家师处,伤愈后尚须习一种绝艺,报这
独臂神魔查坤一掌飞针之仇……」

  谢云岳经那邢天生指点途径,不到一个时辰,便自到了万德村。他俩在村中
投宿了一家简陋的小客栈,匆匆用了一些饮食后,谢云岳笑道:「邢兄,方才我
们进得村中,见这村首有家药肆,小弟去配几味药,对邢兄伤势不无稗益,请邢
兄暂在房内小睡一会,小弟去去就来。」

  邢天生颔首笑道:「谢兄此种盛德,小弟铭感不忘。」谢云岳谦逊了几句,
便迈步出店,望街首走去。

  邢天生见他走后,目光阴毒微微冷笑了两声,唤来店主借了一副文房四宝,
端坐椅上振笔疾书,从身旁取出一包白色药粉洒在纸上后吹掉,他那苍白面上浮
起一丝狞笑,又取两颗红色药丸,和水吞服,径自离店走去。

  谢云岳买了伤药回来,一见邢天生身形杳然,不由微微一怔,眼角掠处,桌
上端端正正摆了一张信笺,毫不思索地捏在手中目诵,上写:「谢兄,自吾兄走
后,小弟忆起身旁尚有家师赠用两粒灵丹,吞服后自觉功力渐复,如今已恍然悟
出独臂神魔查坤实乃杀父仇人,先父与查坤总角之交,惜以小弟稚幼无知,当年
杀父情景未曾目睹,小弟先三月为家师携去习艺,不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查坤每三年去黄山探望小弟,坚说杀父仇人系寰宇三绝之一的雪山人魔,
如今再三思维之下,可能雪山人魔查坤联手制取先父死命,小弟心切父仇,不耐
等兄返转径自赶赴黄山,请兄见谅。前谓需兄相助者,是为其因,若兄不弃小弟
而去,允于助拳,小弟六月月圆之时,当在成都武侯祠候驾,语不尽意,执笔匆
匆,落笔小弟邢天生拜启。」

  谢云岳看完此信,心中疑点颇多,他厌倦这种江湖上为了细故,而致杀孽屡
屡相寻,倘若目前他能刃尽仇人,这些都已是无关紧要之事,什么雪山,什么版
泉,他也不会再去应约了。想到此处,微微叹了一口气,用手撕碎信笺于地,算
了店饭钱,扬长出店。

  他心急济南周高二老等侯自己鹤涎草,恨不得插翼电飞,策步如飞,黄土大
道上,只见一缕滚滚黄烟随在他的身后,引入瞩目。这时,谢云岳套上了第一副
面具,一脸病容。未正时分,已自赶到幸庄,距济南才不过二十里,发现自己在
幸庄附近途中,不时遇上劲装捷服的江湖人物,一拨拨地快马来往飞驰,形迹可
疑。

  他知如不是有什么大事,他们面色不会如此凝重,不过他只是如此想法,根
本没有寻究他们这种不平常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谢云岳一踏进幸庄,立时把脚步放缓下来,突然他感觉手指有微麻现象,这
种微麻异常不好受,软绵绵,懒洋洋,直如有力无处使般。

  一有此麻软现象,谢云岳立即封住自己臂肘穴道,因为麻软撼觉窜行甚速,
刹那间,已走至手肘关节,心中大惊,一闪身,步法加紧,径向庄外一处枯干密
林掠去。他找了一个隐蔽的所在,盘膝运功逼毒。

  「菩提贝叶禅功」果然奇妙无比,不到一盏茶时分,双肘以下毛孔内冒出一
缕缕黑气,随风散失,麻软现象尽除,立起正要启步走去,蓦闻林中人声隐隐的
传来,好似一男一女。

  只听得那女的娓娓说道:「亮哥,你别这么傻,死有轻重之分,杖着匹夫之
勇非但济不了什么事,而且令师更不能保全性命,休说庄主武学惊人,不是你所
能对敌,还有蒯化子最是心辣手毒,撞上他手死活不能,万一你再有失闪,岂不
是抱憾终天吗?」

  谢云岳心中一动,蒯化子不是混元指蒯凌吗,于是倾身凝听下文。

  那男的微叹了一口气,道:「蕙妹,愚兄知你说的是一番好意,但家师无端
被囚,为人徒者岂能坐视不救。」

  女的冷哼了一声,道:「你这人怎么如此糊涂,令师被囚是在一个极秘密情
况下为之,除了有限数人得知,别人一概蒙在鼓里,小妹还是从我爹口中得知,
命你即速去请师门好友援救,以免不及。」

  谢云岳毫不带出半点声息走去,隐在一棵白杨树后,觑眼过去,仔细看出一
男一女形貌,都是二十上下年岁。那男的生相英俊,满脸忧容之色,女的长得娇
小可人,杏眼瑶鼻,异常妩媚,说起话来,一双星目睁得又圆又大,焦急心上人
犯险轻身,在她目光中已是表露无遗。

  只见那少年说道:「蕙妹,我真猜不透,家师与庄主颇称莫逆,怎么庄主对
他如此,你可知道其中原由么?」

  少女摇头表示不知,又轻启檀口道:「只怕是为了乾坤手雷啸天而起吧?」

  谢云岳听得心中大震,正欲现身追问,蓦闻哧哧怪笑声起,一男一女面目顿
起惶恐之色,倏然一条身形在林中穿出,只见那人身长鸢立,面色灰白,一对小
角小眼,一瞬不瞬凝在那少女脸上,冷冰冰的神色,活象一具死人,半晌,阴恻
恻地笑道:「贺姑娘,你也有落在我小丧门柯锦星手中之时么?」

  少女惊得粉面沁汗,娇躯微颤,星目中露出畏怯光芒。那少年强自镇定,冷
笑一声道:「柯锦星,你别以是庄主义子,就敢肆行无忘?」

  小丧门眼角也不瞧那少年一眼,只冷冷道:「我不耐烦与要死的人讲话,贺
姑娘,你的事要不要我柯锦星代你隐瞒?」语气之间,竟似有所要挟。

  贺姑娘尚未答话,突然;那少年振腕亮出一剑,一股寒光剑气猛向小丧门柯
锦星肩头削来。小丧门柯锦星竟头也不回的,剑堪近身,陡地冲霄而起,双足飙
忽往剑身上一落,使出千斤坠身法,「克折」一声竟将那少年手中剑一踩而断。

  这一手真令人叫绝,单是柯锦星一升一沉之势,快速绝伦,而且踩在剑上时
间拿得十分奇准,这一双男女显然不及他太远。

  在少年断剑之时,贺姑娘呼地一掌向柯锦星胸后劈去,柯锦星听觉极聪,就
知姑娘出手,左掌望后一甩,打出一股阴柔掌力,一接之下,姑娘竟被震得飘后
丈余,柯锦星右手疾如电光石火地望外一探,将那少年夹颈抓祝其间的变化,提
足出乎探臂,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快得逾如电闪,几使那少年无还手之机,
可见小丧门柯锦星武功惊人,落在怪手书生谢云岳眼内,不由称奇不已。

  只见柯锦星一扣住少年颈骨时,那少年立时瘫痪得全身无力,柯锦星左掌微
举,面对着贺姑娘泛出一丝诡笑道:「贺姑娘你要否留着这小子的性命?」目光
闪烁,手掌颤了几颤。

  贺姑娘骇得花容失色,蓦然间,她星目中露出惊喜交织的光辉,小丧门柯锦
星看出姑娘神色有异,心中一动,突觉自己后脊第五根脊骨「三阳」重穴上,着
了一记万斤铜锤般,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金花乱涌,右手一松,将扣住的少年坠
落在地。

  姑娘一见心上人脱出柯锦星手中,喜极惊呼了一声,身形一动,矫若游魂,
捷如电闪地捞起,掠在一旁。那少年本是穴遭受小丧门所制,一经脱手,便如好
人般灵活自如。

  小丧门突遇重袭,便知碰上了强敌,不禁股栗肤粟,好半晌眼内金花渐定,
尚未见背后有半点动静,心内惊而且疑,眼见贺姑娘两人目注自己身后,面露喜
容,知得那人尚未离,自默运真气,只觉周身并无半点不适,不由胆气大壮,忖
道:「我只旋身双掌一扫,两丈以内敌人必筋断骨裂,当场身死,哼哼,叫你知
道我小丧门的厉害。」于是双掌潜运真力,蓄意一击。

  小丧门柯锦星真气引满,突然吐气开声,两臂一抡回旋望身后扫去,掌力山
啸潮涌,狂飙顿起,面前十数棵海碗径粗的老树,当掌断折震飞,威势惊人。柯
锦星满以为这种变生仓卒,身后那人虽然功力盖世,也当不起自己疾如电闪致命
一击。

  那知面随掌转,举目一瞧,不由目瞪口呆,面前那有半点人影,忽觉头颈一
凉,被人摸了一把,不由胆战心惊,矮身一窜,突又掉首犀牛望月甩出一掌,依
然打空,只见姑娘立在十数丈远处吃吃窃笑。

  这一来可把小丧门下得魂飞天外,面上强作镇定,冷笑道:「何方鼠辈,有
种的何不现身出来见个真章,效那鼠窃之辈,见不得人做什么……」

  话犹未落,风送入耳,一声冷笑,异常阴森,跟着只觉左腿「飞扬」穴,似
被虫螫了一口,小丧门身不由自主地跃起八九尺高,倏又平摔下地,碰地声响,
震得砂土飞扬,人也萎顿不起。

  小丧门躺在地上,四肢无力,抬头只见是一面色姜黄,带着病容的中午人,
微笑凝视着自己,但觉那人目光如利剪般,饶是小残门平时心毒手辣,至此也不
禁脊骨直冒寒气。这时,林中又是喝叱声起,嗖嗖嗖飞扑出三条人影,身法都是
快逾电射,矫捷无比。

  三人足一沾地,三般兵刃平伸着,暗踩三才方位,目光炯炯地盯住怪手书生
谢云岳。那三人从谢云岳眼中已瞧出是陇西三鸟。蓄着两撇山羊胡须的毕鹭大喝
一声道:「朋友,你……」谢云岳微笑挥手止住毕鹭说话。

  毕鹭登时打住了话头,惊疑地望着谢云岳,只见谢云岳身形一动,右足已踹
着小丧门喉结上,但听得半声凄厉惨嗷,七孔喷出鲜血而死。陇西三鸟登时面目
变色,身形攸然而动,兵刃舞起三团光幕涌攻谢云岳。谢云岳左掌轻轻一挥,陇
西三鸟登时感觉一片劲气当胸撞来,只觉立足不住,踉跄退出三步。

  三鸟大惊失色,只见谢云岳微笑道:「陇西三友,龙门小别,相隔匪遥,竟
何致不识在下。」

  三鸟闻言面面相觑,毕鹭听得口音好熟,恍然忆起那是什么人,不禁大喜望
外,叫道:「阁下竟是严少侠么?怎么形像已改?不是毕某听出口音,险些冒犯
恩人。」

  原来陇西三鸟在云雾山庄险被任七姑一掌「横扫千军」击毙,若不是谢云岳
解救,难逃死厄,故此心德谢云岳,后来任七姑及龙门四怪一意追赶谢云岳,弃
他们不顾,三鸟窜至云雾山庄藏宝库,取出一箱金珠,径回陇西而去。

  此时谢去岳笑道:「严某为便于行事,故而易容,三位为何不在陇西,落在
此处,为了何故。」

  毕鹭面色一红,道:「此事说来话长,非一言可了,此间辛家庄庄主金钩无
敌幸蒙是家师好友,我们系应邀前来,如今武林多事之秋,辛庄主意图在江北地
面争一席之位,与南派丐帮掌门混元指蒯浚共图大事,现在不少人前来加盟。」

  谢云岳眉头一皱,问道:「毕老师可曾听见有一乾坤手雷啸天么?」毕鹭闻
言一愕,摇头表示不知。

  这时,只见贺姑娘向着那少年盈盈走来,向谢云岳一福,低声道:「多谢大
侠援手之德,雷大侠前日被混元指蒯浚所擒,囚在水牢。」

  说着一顿,飞红上颊,手指着身旁少年道:「这位是王式耀,是矮伽蓝崔大
侠弟子,雷大侠被擒,崔大侠劝说庄主不可与雷大侠为敌,一言不合,竟自反脸
相向,崔大侠亦被蒯浚掌伤,同雷啸天囚在一处。」

  谢云岳闻言点点头,沉吟一刻,又面向三鸟问道:「请问辛蒙为人如何?」

  罗泻道:「辛蒙为人智计深沉,谋定后动,行事多籍人手,故恶名不彰,严
少侠想必是辛庄之敌非友,罗某三人即行返,转陇西,免遭祸及。」

  谢云岳大笑道:「三位明智抉择,可敬可佩,在下他日若至陇西,必来拜谒
三位。」

  罗鸿忙道:「好说,我等恭候大驾光临。」说完,三鸟同时抱拳一揖,身形
顿处,捷如飞鸟,瞬即穿林杳然。

  谢云岳正待向贺姑娘王式耀两人问话,忽然微风掠起,面前倏然落定两人。
只见是一元居士胡刚及其爱女胡若兰翩然降落。一元居士胡刚抚髯微笑,胡若兰
凝眸满含幽怨。谢云岳抱拳笑道:「胡老前辈为何知得晚辈在此?」

  一元居士胡刚呵呵笑道:「老弟一离燕京,老朽父女两人即蹑踪于后,武清
县郊小庙之事,得以亲眼目睹老弟功力震世绝俗。」

  谢云岳不由惊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庙内红旗帮匪,均是老前辈及姑娘相助
除去,晚辈这里相谢了。」说着一揖到地。引着胡若兰抿着嘴格格娇笑不住,神
情妩媚之至。

  一元居士胡刚摇首微笑道:「老朽轻易不造杀孽,这都是丫头所为。想你们
两人都是出手狠辣,双手满染血腥,以后恐怕你们难以收拾,孽重难回了。」继
觉语气显得过重,继转口道:「老朽父女两人途中见得秦中双怪,戏耍作弄他们
多次,不觉捱延费时,追至济南源盛镖局,听说老弟已去泰山寻访鹤涎草,所以
老朽父女两天这才赶来,不意凄巧相逢。」

  谢云岳不禁忙问道:「老前辈定必见得家岳,不知病情怎样,可否乞知?」

  一元居士胡刚道:「令岳周维城及高老师毒势尚未恶化,赵康九大侠亦已泰
山归来,两手空空,满面愁容,老朽父女一抵镖局,稍时苍须怪叟等人即将劫去
镖货送回,并言老弟在泰山身亡,当时赵大侠大怒,飞剑将苍须等人戮死,当时
就要赶赴泰山,经老朽一再相劝,言老弟并非夭折之相,老朽父女可代去泰山一
行,在辛庄瞥及老弟易容望林中闪去,故而探知老弟在此,只不知鹤涎草到手了
未?」

  谢云岳不禁动容,笑道:「那么晚辈要兼程赶返济南了,晚辈好友乾坤手雷
啸天及矮伽蓝崔戬被禁在辛家庄,还望老前辈代劳施救,晚辈最迟明晚就赶返此
地。」继将王式耀贺姑娘介绍给胡刚。

  胡刚笑道:「这些老朽均都知道,只是一时未易解救,老弟你可知道金钩无
敌辛蒙就是高黎贡山四魔嫡传弟子么?目前不但高黎贡山四魔及秦中双怪落在辛
庄,还有甚多魔道高手亦在庄内,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朽父女一定尽力
而为,老弟你速去济南吧,明日一准在此候你见面。」

  胡若兰姑娘一听谢云岳要走,不禁小嘴一撇,娇嗔说道:「怎么说不到三句
话,就要走了,这可不行。」

  谢云岳不禁又生惕念,原是避开他们,为的情孽不可再种,但命中魔星注定
不可避免,他本是极聪明的人,已猜透了一元居士胡刚俩人为何一路上穷追不舍
的原因何在,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抬目望了胡若兰一眼,只见她一双星眼,满含幽怨惜别之色,眼是灵魂的窗
子,可在内窥出一个人思想感情,善与美的所在,不由神情一凛,微笑道:「姑
娘,在下虽是武夫,但知君子一言九鼎,明晚在下决可赶到不失言就是。」

  继又向贺姑娘王式耀两人道:「二位既暂不可回转辛庄,不如跟着胡老前辈
在一处,遇事多有关照,一俟雷老师救出,你们再定行止吧。」说着身形一动,
捷如电射,瞬间便即无踪。

  一元居士胡刚这边暂且按下不提,且说谢云岳一路如飞地奔驰,心内交织着
迷惘、焦急,二十里路程不消半个时辰便自赶到。

  日色煦丽向西时,踏入济南城关,千佛山中千佛钟声悠亮彻耳传来,大明湖
湖光山色顿呈眼帘,只见碧波千顷,水光接天,岗峦葱秀,迤逦生婆。

  这时谢云岳哪有心思欣赏景致,一劲往源盛镖局飞走,途人多惊奇目光投在
他的身上。他也不以为意,一踏入源盛镖局大门,迎面就看见赵康九郁郁不欢缓
步走来。谢云岳立时止步,垂手唤了一声:「岳父。」

  赵康九登时一怔,倏又眼内神光逼射,面转笑容,道:「是贤婿么?鹤涎草
寻到了没有?」

  谢云岳笑道:「侥幸到手。」说着两翁婿飞步入内。

  周维城及高子龙人又消瘦许多,精神萎靡,见着谢云岳,只软弱无力地睁眼
点了点头。谢云岳取出鹤涎草,着手诊治,周高二老时日过久,毒性虽解,真元
则亏耗甚巨,谢云岳不惜本身真元,以「菩提贝叶禅功」贯输。

  夕用沉西,暮霞昏茫,周维城高子龙两人霍然全愈,谢云岳面色苍白,转至
厢房盘膝调息归元。

  在谢云岳治疗周高二人时,室外镖局同仁及朋友等人影纷纷,均欲瞻仰谢云
岳丰采,经赵康九一一劝散,说是晚宴时,自会与他们见面。

  他们均不知谢云岳就是名噪一时,震荡武林之怪手书生俞云,但知谢云岳有
一身惊人武学,不然,更是喧哗鼎沸,争睹为荣。源盛镖局大厅上华宴盛开,灯
烛辉煌,六张大桌面上人头晃动,哗声谈笑。须臾,厅后屏风内转出一个容光焕
发,剑眉朗目,美如子都的少年来,面带微笑,颔首为礼,益显得公瑾醇醪,倜
傥不群。

  刹那间,大厅内鸦雀无声,中州剑客赵康九立起,大声介绍与众见面。席间
群雄纷纷敬酒,谢云岳应付从容,群雄只觉得谢云岳和蔼可亲,略无半点居傲神
色,人当之期休春风,不由大为钦佩。这酒宴一直到三更漏尽,月华中天际才尽
欢而散。

  谢云岳随着赵康九等人转至内室,才谈起乾坤手雷啸天之事,明日将去辛庄
制住混元指蒯浚,以免丐帮自相残杀。又劝赵康二老明晨离开济南,径去寨北牧
场,一俟自己辛庄事了,当赶赴牧常赵周二老想想也对,他们偌大一把年纪,何
苦在武林中争名好胜,趁着余年,在田园纳福,或啸傲烟霞岂不甚好,于是慨然
应允。

  源盛镖局高子龙笑道:「金钩无敌辛蒙一向深居简出,地面上人缘相处得甚
好,前数年老朽也曾见过一次面,殷勤得很,不过总觉得他虚伪得有点可厌,谁
知道他是高黎贡山四魔嫡传弟子?」

  谢云岳诧异,问道:「辛蒙打着金钩无敌的名号,难道无人去辛庄争名挑战
么?」

  高子龙猛然拍了一下大腿,大声道:「奇怪也就在此,十年前听说有些人,
去辛庄挑战,他却谦逊坚拒不纳,如此要打也打不起来,之后,就再也未听说起
过,一个武林能手,既打着这大名号,又有此雍容宽宏的度量根本是难能的,现
在老弟说起,则辛蒙平日作为,大有可疑。」

  谢云岳含笑道:「任何人作伪无论做得如何巧妙,总有破绽可寻。」

  一向沉默寡言的周维城,突然想起了一事,问谢云岳道:「贤婿,一元居士
胡刚之女,对你感情如何?」谢云岳顿时满面通红,心知一元居士胡刚必是与他
们说了些什么话,心内一着急,喃喃只说不出话来。

  赵康九目光凝视在谢云岳脸上一会,微笑道:「一元居士胡刚有名的难缠,
你究竟对胡姑娘感情如何,不妨直说。」

  谢云岳面色更红,嗫嚅着道:「小婿与她并没有什么呀。」

  周维城见状不忍,抚髯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事等我们慢慢解决
吧。」我们二字,当然是指赵康九而言。

  谢云岳有心想问究竟,犹豫半晌问道:「岳父,到底怎么啦?」

  周维城望望赵康九,才转颜笑道:「胡姑娘对你一往情深,我们不会干涉你
们的。」谢云岳红着脸,呐呐不知该说什么好,内心自是感激两位岳父。周维城
话锋突转,问及谢云岳取鹤涎草经过。谢云岳谈及详情,众人不胜慨叹。

  赵康九笑道:「若不是一元居士胡刚父女等人的相助,苍须群邪只怕一时难
以授首。」继又神色一庄,道:「我等已是老迈,恐怕从此以后,群邪均不会与
我等为难,只是贤婿万宜小心,他们将你同怪手书生俞云认作同出一派,因手法
大致无异,其实这也只是二而一,一而二的想法,总之你得谨防暗算的。」谢云
岳唯唯应命。

  更鼓已敲了四下,兴尽各自就寝。谢云岳一夜思绪如潮,辗转反侧,不得成
寐。他想到一年来,奔荡在江湖,虽然经验阅历倍增,但仍心灵上的空虚,无法
填补,是天伦的缺憾,抑是爱情上的纷扰,自己也无法确定,不由涌上一片无名
的怅惘,转念到江湖上劫杀,永无宁日,不胜慨叹。

  如今世俗沉沦,人欲横流,世上尽多贪诈抢掠淫戳奸杀,无非是一「欲」字
作祟,真正做得「无欲」二字,是所难能,除非是大智慧,大圣贤不能作到。他
胡思乱想,转眼鸡声喔喔,五鼓天明,披衣起床,盥洗已毕,赵康九周维城及镖
局中人亦已起床了。

  早膳既罢,四匹健骡,套上一具华贵骡车,车后随定八名赵康九得力助手,
精神奕奕、一声阳关三叠,赵周二老登车如飞驰去。谢云岳随即与源盛镖局总镖
头高子龙等人作别,漫步款款,出得南关。这日阴雾彤云,寒风怒吼,途中风沙
漫天,一反昨日熙日和风的景象,路边枯树,了无春气,未茁嫩牙;依旧鬼牙高
张,摇瑟乱舞。

  谢云岳振衣疾走,不到一盏茶时分,巳距南关五七里之遥,忽闻身后起了一
种轻微衣袂飘风声,夹着一丝丝淡淡幽香袭来。他何等机灵,便知身后蹑有人,
当下不动声色,疾走了数步,霍地旋身,一掌「弥勒神功」震字诀打出,登时一
片无形劲风往掌心吐出。

  哪知一转面睹及来人后,不由骇得大惊失色,慌不迭地将掌力撤回。虽然如
此,掌力还是惊人,只见那人随着掌力飘后两丈,倏又电射掠至谢云岳身前。但
见谢云岳面红耳赤,说道:「姑娘,你怎么来了,令尊呢?」

  原来那人正是一元居士胡刚的爱女胡若兰姑娘,她今日着了淡黄色衣裙,薄
施脂粉,益发显得明眸皓齿,娇艳如花。此刻她的神情,小嘴微撅,薄嗔含蕴,
一双明澈秋水的眸子稍带怒意,一瞬不瞬,盯在谢云岳的脸上。

  这种情境,尴尬异常,谢云岳见她不说话,面红得一块红布,一揖到地道:
「姑娘,在下实在不知道姑娘随在身后,不然,在下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妄自出手。」

  胡谷冷笑道:「假如我是赵莲珠、周月娥两位姐姐,你也不会这么横。」

  谢云岳不知怎么答复是好,两眼只是发怔,胡若兰忽哧的一声笑了出来,抿
嘴道:「看你成了这副嘴脸,姑娘是逗你玩的。」妩媚之极,胡若兰笑道:「昨
晚三更时分,我就去了镖局,哼哼,假如不是姑娘,你们统统魂游地府了。」

  谢云岳失惊道:「这是为何?」

  胡姑娘道:「昨晚红旗帮去了二十余名匪徒,想用下流迷香迷倒你们,被我
一一点死,丢在大明湖中喂鱼去了。」

  谢云岳笑笑,道:「那么在下谢谢姑娘救命之恩了。」

  姑娘格格娇笑道:「且慢谢我,雷大侠被囚之处被我爹探出来了,只是庄中
好手特多,我爹击毙三人后,深恐打草惊蛇,恐辛蒙对雷大侠不利,才予退出,
现在林中等你去哩。」

  谢云岳忙道:「我们现在就赶去,怕令尊等得发急。」

  姑娘道了一声「好」,当先驰去,身法极见轻捷,谢云岳知道女孩儿好胜,
只用出七分功力,与姑娘一肩之差,紧紧跟着。

  只见黄萎萎的山丘草坡,路旁一棵棵的枯树如飞地在跟前掠过。蓦然间,遥
见三条黑影由道旁山坡上,飞泻落在黄土官道中心,分成一列而立。

  谢云岳走近了,才看出那是宫门双杰,及恶师爷沈上九三人。只见铁臂金刚
何申福微微冷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此又遇上阁下?」

  谢云岳一声长笑,道:「何大人,你何必自欺欺人,有心追踪,何言偶又逢
面,请伺三位拦阻在下意欲何为?」

  何申福一声大喝道:「做什么?缉你归案,何某早知道你就是太原血案的凶
犯,宫门双杰眼内可揉不进沙子,如今你想赖也赖不了。」

  谢云岳一声冷笑尚未答话,沈上九阴恻侧接口说道:「前次师爷被你骗了,
你真的姓吴吗?」

  谢云岳陡然面色一沉,道:「沈上九,你真恬不知耻,你不过是三贝子府中
一名西席,敢在都城禁畿之地无法无天,私设公堂,鱼肉百姓,罪该凌迟万死,
你道姓谢的真不敢对你奈何吗?」说时,两臂已凝蓄真气,动了杀机。

  这时胡若兰疾跃上前,两柄奇形金剑已执在手中笑道:「谢兄,今日的事,
非三言两语可以善了的,待小妹替你解决这万恶滔天姓沈的。」陡地娇喝一声,
身法绝快,只见两柄金剑化作十数条的金蛇,涌向沈上九全身大穴。这一手奇诡
异常,而且剑尖吐出玄奥武林之一元真气,嘶嘶作声,沈上九整个身形齐都被剑
气所笼罩。

  沈上九冷哼一声,双掌一挥,胡若兰登时身形连晃,逼退几步,沈上九趁机
已一鹤冲天而起,身形又倏然而落,只见他手中多出一精钢闪亮的折扇,口中哈
哈大笑道:「女娃儿,你知道我沈上九是什么人?岂是你米粒之光所能抵敌,现
在师爷仅用一柄折扇,十招之内,便要你金剑出手。」

  在姑娘出手之际,谢云岳不禁大为耽心,他知恶师爷沈上九出身北天山,师
门有很深渊源,身蕴崇高武学,即是弥勒神功一项,就非胡若兰可以匹敌的了,
心悬着姑娘安危,又恐宫门双杰突然向自己出手,甚是惴惴不安,他自己虽然不
怕,但耽心姑娘受伤,在一元居士面前如何交待。

  只见宫门双杰已分闪在两旁不远处,目光灼灼监视着他,当下谢云岳微微一
笑,继见姑娘被沈上九掌力逼退,不由惊喜交加。他看出沈上九展出的是「弥勒
神功」震字诀,精湛非凡,原以为姑娘定被震飞,即是不死,也要带伤,哪知姑
娘两柄金剑所吐出一元真气,能抵敌这凌厉无伦的「弥勒神功」,可见「一元真
气」能与「弥勒神功」相抗,互无轩轾,只是姑娘火候稍差而已。

  这时胡姑娘粉面凝霜,叱道:「姑奶奶管你是谁?瞧得谁不顺眼,姑奶奶就
要谁性命。」

  恶师爷哈哈狂笑道:「你这女娃儿太也狂妄了。」说着右手一抡,「啪」地
一声,折扇亮了开来,足有两尺半圆,扇骨为海心寒铁所铸,熠熠生辉,最利害
的,扇骨伸出扇端半寸,棱牙芒刺,可作戳穴之用。专破气功横练,扇面纯黄,
金光闪烁,为天山千年毒蛛丝所编,坚刃蕴毒,一沾人身,立时奇痒红肿,糜烂
蚀骨,极其厉害。

  沈上九话未落音,折扇一收,倏地猛沉,从右往在望上作弧形挑出,一抵及
姑娘右肋,扇面嗖地展开,扑出一片劲风,直指姑娘胸前。这一手飞快如电,端
的奇诡莫测,威力不凡。胡若兰见沈上九扇逼劲风,令人窒息,情知厉害,右手
金剑一圈,虚迎扇招,人忽晃闪在沈上九的右侧,右腕一振亮出九点金星,向沈
上九右肩刺去。

  两人都是身法绝快,出手凌厉,虽只一招,看得几人眼花撩乱。姑娘这一招
过于刁恶,假如沈上九不弃扇撤招,那条右臂即被金剑短去,纵然沈上九身法绝
快,能避开这招,便失去制敌先机,那时姑娘展出「一元剑法」,圈住沈上九可
迫他处于挨打地位。

  姑娘灵慧无比,她知仗本身真力对掌,万万不能与恶师爷相抗衡,只因沈上
九先前口出大言,十招之内,使令金剑出手,只要走出十招之外,即可将言语扣
住沈上九。哪知沈上九身负绝艺,确有令人不可企及之处,姑娘剑光堪及左肩,
身躯突然往左一侧,扇面倏地往上挑起,迅如电光石火。

  说时迟,那时快,姑娘右手金剑已刺上扇面,只觉微微一软,折扇蓦然啪地
一阖一震,姑娘感到有股奇猛力量一振,虎口酸麻,不由自主地松开,那柄金剑
登时脱手飞出,似一溜飞蛇般径往黄土山冈上落去。沈上九一招得手,捷如星火
地折扇戳向姑娘左手腕脉,这一招两式逾如闪电,绝不容姑娘有缓手之机,不但
姑娘大出意料之外,连谢云岳也惊骇异常。

  谢云岳初见沈上九一出手,便觉他这一身非凡武学,更令他如虎添翼,助纣
为虐,此人如不及时除掉,徒贻师门之羞,此时一见姑娘危机间不容发,身形电
射而出。

  沈上九眼看得手之际,忽觉眼前一花,劲风扑面,右手腕如中钢钩一般,寄
痛激骨,折扇立时被夺出手中,尚未看清来人是谁,猛觉右腿膝盖骨受了一记万
斤钢锤,只哎了半声,身形被踢飞起半空,那嗥叫声亦带起半空中,随风送出,
凄厉惨不忍闻。

  在怪手书生谢云岳身形电射之际,宫门二杰亦捷如鹰隼地扑来,若讲究身法
之快,谢云岳可算是武林独步,宫门二杰一沾地,沈上九身形已被踢飞,一分之
差,抢救不及,令宫门二杰登时震得一震。

  谢云岳一掌当胸,面对着宫门二杰冷笑道:「在下一时失手竟将令友踢飞,
有丧二位大人颜面,还望见谅。」这时胡若兰姑娘感激地望了谢云岳一眼,娇躯
一侧,跃向金剑落下之处而去。

  宫门二杰前在京城打磨场客栈前,已目睹谢云岳盖世奇学,更远在太原晋柯
之内亲眼见到俞云剑劈清风帮五人凌厉剑术,益发证明了面前此人,必是化身俞
云的人,他们先前指认谢云岳是太原血案的凶犯,原是试探之词。

  这一证明不虚,惊骇更多于喜愉,他们自恃大援隐藏一侧,不到必要,那大
援不会现身。大援是谁?即是苗岭双妖,硕果权存的黑衣玄女殷玄薇,否则宫门
二杰焉敢贸然前来。

  这时,宫门二杰闻言,面色通红,羞愤难禁,阴风煞掌展万雄比较性暴,大
喝一声道:「昔天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阁下杀死了朝廷命官,
岂是你能诿赖得掉的,依展某奉劝,不如束手受擒,我两人必有一番人心。」

  谢云岳朗声大笑,道:「你们还有人心吗,背叛师门之徒,有何廉耻仁义可
言。」宫门二杰四目火赤,嘿嘿冷笑不止。

  胡若兰这时已取回脱手金剑,对谢云岳微使了一眼色,道:「谢兄,我们还
有正事待办、谁耐烦与他们多费唇舌,早点打发了好上路。」

  谢云岳虽未知她眼色中是何用意,但心知她所说必有原故,毫不犹疑,笑答
了声:「好。」右手夺自沈上九的寒铁折扇,蓦然向阴风煞掌展万雄「鸠尾穴」
点击。左手五指迅如流星地向铁臂金剑何申福左臂「经渠」穴扣住,这种分袭两
个当今武林高手,令自己空门大露,无所畏忘,错非谢云岳,别人无法办到。

  宫门二杰见谢云岳陡然发动,出手若电,不禁又惊又骇,身形倏然而退,脱
出谢云岳奇袭之外,二杰心知武林中一些巧快手法不足与他抗衡,反不如以少林
本门绝学「达摩十三式」对抗来得妥善。是以二杰一闪出谢云岳两手之外,立即
涌身猛攻,但见他们巨灵手掌逼起了凌厉劲风,掌影漫天而到,招数招招着实,
配合相宜,宛如大河长江,源源不绝。

  谢云岳有千丈渊前辙之凛,绝不能让他们占了先机去,身形一动,使他们招
招扑空,此时见着宫门二杰用出「达摩十三式」。

  那劲力远波至十丈开外,沙飞石走,威势较之玉泉山琉璃塔下少林四僧,更
为精进,自己则身形如飞,穿插在他们漫天掌影中游走,心中忖道:「这宫门二
杰,如不趁现在除去,必引起一场武林事故。」心意一定,倏朝着何申福右掌撞
去。

  那何申福不明所以,不由掌势缓徐一缓,哪知谢云岳哈哈一笑,折扇霍地亮
开,斜挥推进。铁臂金剑何申福只觉扇逼劲风,直压面目。登时急涌入五官内,
气血一带,哼得半声,便自颓然倒地。

  就在此一刹那,展万雄双掌狂飙向谢云岳胸后打到,谢云岳突然身形一塌,
折扇飞快地疾旋,裂帛一声大响,扇骨芒光在展万雄齐腹划过,只见展万雄腹血
迸射如雨,大叫一声,噗咚坐在地上,双手捧腹,神色惨厉已极。

  二杰这一负伤倒地,谢云岳忽瞥见胡若兰面有惊容,心中一动,蓦觉有一股
阴柔暗含刚猛的罡气,径由头顶压来,猛然一震,立时展出「玄天七星步法」,
晃身脱出,右掌望上疾挥出一掌。

  身形电射雄埘出两丈开外,只听身后起了一声轻「哮」,其声甜髓无比。掉
面一视,只见即是黑衣玄女殷玄薇,剪水双眸一瞬不瞬盯在谢云岳脸上,胜雪娇
颜微愠怒意。

  谢云岳在燕京三员老客栈内,闻得一元居士胡刚说后,昔年苗岭双妖纵横天
下,幸得其师祁连异叟出山,施出盖古凌今的绝学,但依然被她逸去,可见这黑
衣玄女殷玄薇武学实有惊人的造诣,自己寄缘天授,异禀过人,何不与她试招,
若就此除去,岂不是为武林中除了一大害,心意一定,当即慢步走前。

  黑衣玄女殷玄薇见他傲然不惧走来,面转笑容道:「你不要自恃功力过人,
在我苗岭双仙眼中,可微不足称道。」

  谢云岳在他面前不足五尺之处停住,朗声答道:「当年祁连异叟一念之仁,
任你漏网逃生,你就该痛定思痛,自赎前愆,永不出山为是,怎么称又想出山荼
毒生灵么?」

  黑衣玄女一听,粉面一寒,双目中突射出无穷杀机,冷笑道:「你是祁连异
叟何人?怎知道我的往事。」

  谢云岳一声朗笑道:「百年往事,武林中传诵不绝,无不津津乐道祁连异叟
此一德举,可见你淫凶残毒。不然,为何事隔百年众怨仍存,余生也晚。惜不亲
眼目睹,但闭目可以想见你那当时狼狈状态,我虽不是祁连异叟什么人,不过大
有渊源,愿你及早悔悟,返归苗岭,当可终养天年,要不然,祸不旋踵,噬脐莫
及。」此番说词,声色俱厉,劝吓兼有。

  黑衣玄女殷玄薇听得且惊且骇,目光闪烁,忖道:「此人必是栉连异叟徒系
辈,否则,正如他说,与祁连异叟大有渊源,江湖上听见苗岭双仙名号,无不胆
魂皆落,拔足飞逃,此人竟然傲然不惧,必在武学上有所恃,就拿连伤沈上九及
宫门双杰而论,足可证明。」

  不禁首鼠两端,惶惑举措不安。这在苗岭双妖而言,可是史无前例,即就是
昔年与祁连异叟动手相搏,心内也无一个「惧」字,这正是一朝被蛇咬,终生怕
井绳。

  胡若兰立在道旁一株枯枫之下,听见谢云岳自承与祁连异叟大有溯源,不由
芳心顿起一片涟漪,直觉谢云岳此言,是暗示对自己存有爱意,不然何至出此,
一双星目从此不离谢云岳身上。只觉他玉树临风,丰神俊逸,不禁愈看愈爱。

  此时黑衣玄女殷玄薇转念道:「他能有多大气候,敢与祁连异叟相捷并论,
何况自己数十年来功力精进,已非当年吴下阿蒙,自己再度出山,意图成为天下
武林盟主,若被他所虚声恫吓,则将永不能抬头,重整声威。」

  当下黑衣玄女粉脸带煞,冷笑道:「你既与祁连异叟大有渊源,当得他一身
所学,昔年我为了一时疏忽,竟着了老鬼道儿,因自守诺言,老鬼不死,永不出
门,现老鬼已死了多年,这笔帐就算在你的身上,也是一样。」

  谢去岳也报之一声冷笑,道:「你既执迷不悟,也只好由你了。」口虽是这
么说,但面对着功高绝世的魔头,仍有一丝戒凛之意。

  黑衣玄女殷玄薇袼格一声娇笑,罗袖轻飘飘地拂出,宛如千层黑浪从她袖中
拂出。这是一个视力错觉现象,皆因殷玄薇正气练得炉火纯青,强弱由心而发,
这一拂出正气,有百种不同的强度,从袖衣激起波浪形状,乍一看来,犹千层黑
浪延伸而出。

  谢云岳意随念动,神功已密护全身,岳峙而立,只觉柔风扑面,夹着一缕异
香吹送入鼻,不由心神一阵猛摇,立时惊觉,强闭着呼吸,继感柔风遂渐加强,
一刹那间,力逾万斤,气血一阵浮涌,几乎立足不祝这是谢云岳从未曾经历之现
象,不禁大吃一惊,倏地一翻右掌,迎着迫来正气,打出「菩提贝叶禅掌」,只
听「波」的脆响,破气而出。凌厉无伦。

  但见黑衣玄女殷玄薇面色突变,飘叶般急退两丈,谢云岳一招得手,身形激
射而前,左掌又陡起一掌弥勒神功压字诀,右手迅若电光石火般,五指暴伸,径
起一招「轩辕十八解」中之制龙手绝招「八德擒龙」,向黑衣玄女「天府」穴扣
去。

  这一手「八德擒龙」是奇奥天下,崇古凌今的绝招,据「轩辕十八解」秘笈
所载,在轩辕黄帝未乘龙驭天之前,曾去西天访晤佛祖如来,其时如来佛祖正在
八德池畔伏池内十二条孽龙,轩辕默记佛祖制龙手法,才创出这十二招擒龙手。

  殷玄薇虽然是不可一世的魔头,但目睹谢云岳右手如电芒飞出,凌厉玄诡,
生平未见,不由大惊凛骇,竟疏忽了谢云岳左掌神功压字诀中的一招五指幻山,
于是随起一手飞絮暴雷掌法一迎向弥勒神功,两目注定谢云岳所来之擒龙手,预
先封闭满身穴道,欲待谢云岳堪到近前,飞起一手斩钢截铁削断来掌。

  心意打得满好,可是大为不然,殷玄薇一招「飞絮暴雷」掌推出,只见掌影
柔舞若絮,风声如雷,这也是奥奇天下的绝招,但事前疏忽大意,怎经得谢云岳
压出十二成功力,蓦觉一股重逾泰山之气功,压得心头气血狂翻,自己「飞絮暴
雷」罡气登时卸之无形,竟晃得一晃,谢云岳右手五指已扣在她的肋下。

  黑衣玄女殷玄薇蓦感肋间一麻,万虫蠕动,左半边涣软无力,不要说是「斩
钢截铁」绝招有心无力使出,连真气也无法使之凝聚,四散飞窜,非但如此,谢
云岳五指一沾左肋,只觉他指端射出劲气,突破启己坚如精钢所封闭的穴遭,当
时她那种惊骇,非笔墨所可形容。

  说来话长,其间发生的事不过电闪的一刹那,究竟黑衣玄女是不可一世的魔
头,右掌在迎击「弥勒神功」压字诀后,往左一穿,以牙还牙,五指飞朝谢云岳
右臂搭去,迅捷无俦。黑衣玄女此着是竭平生真力发出,谢云岳五指一松,电射
地撤回右臂,左手又出,殷玄薇却乘着这粟米之差的空隙,身形仰射飞出十余丈
外,快如离弦之弩,电漩星飞。

  谢云岳出手迅如电光石火,却被殷玄薇逸出手中,这是第一人首次逃出「轩
辕十八解」绝招之下,心中着实钦佩苗岭双妖果然身手绝伦。

  却说殷玄薇足一沾地,试运真气一遍,只觉麻酸立止,真气又重凝聚运用自
如了,遂目蕴凶光,喝道:「小辈你且慢得意,你也中了本仙子苗岭百蛊柔香,
三月之后,你准备后事好了。」声落之际,人已飞射凌空,转眼便已杳然,只有
余音袅袅,震荡耳鼓。

  殷玄薇来得快,走得也快,留下宫门二杰倒在路旁呻吟,还有一个恶师爷沈
上九不知生死。这时,胡若兰姑娘已掠了过来,目含万缕柔情,低声说道:「谢
兄,方才那殷玄薇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谢云岳无言点点头,随即朗声笑道:「她这点鬼门道,还吓不到我。」说着
一顿,目光落在宫门二杰身上,道:「目前的难题,是如何打发他们。」

  胡若兰娇笑道:「都边山坡上还有一个师爷咧,这种恶人留在世上作甚?超
度了他们吧,这也算你多积了一宗功德。」说着,也不管谢云岳同意不同意,飞
身掠至那边草坡,把恶师爷沈上九似捉小鸡般提了过来,甩在展万雄一处,又往
四五丈远处,提了何申福进来。

  谢云岳纹丝不动,只静静注视姑娘那种娇憨顽皮,忙得不亦乐乎的表情。姑
娘将三人摆在一处,拍了拍手,微掠鬓间乱发,抬头笑道:「好了,谢兄请动手
吧。」忽见谢云岳两目不瞬注视着自己,粉面一红,嗔道:「你这人怎么搞的?
两眼贼视讨厌,又不是没瞧见过。」说着又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谢云岳笑笑,便向宫门二杰等那边走了过去。可怜沈上九等三人负伤奇重,
遍身气力均无,眼看着谢云岳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只能瞪着眼干着急,尤其是
宫门二杰方才亲眼目睹谢云岳对殷玄薇了一手盖世武学,这才失悔不该自恃黑衣
玄女靠山,贸热追蹑寻仇,自觉死有应得。

  这时,宽敞黄澄澄的官道上,迄今了无行人往来,这透着奇怪,皆因行人见
得有人在官道上生死杀斗,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人敢前来,均避道而行,甚至有
人折转身去回头了。寒风劲吹,枯枝蔓草漫天旋舞,夹着满空砂尘呼啸,天色阴
霾昏茫,穹苍密布着愁云,就像要压下来一般,这一切,都代表着凄凉,肃杀。

  谢云岳走在三人不足两尺之处停住,阴风煞掌展万雄终于挣出声来,大声叫
道:「朋友,你不嫌行事太毒辣了些吗?」

  这语声充满了乞怜恐惧之意。人总是惜命的,只要有一线生机,也要尽力以
求,不惜卑颜屈膝,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世间能有几人。

  阴风煞掌展万雄失声叫嚷厉,本来为扇骨尖芒划破的腹皮创口,渐已趋止的
血液又复外涌,汩汩冒出殷红血液,只见展万雄两手紧抓住肚皮,额上冷汗淌出
如雨,惨状卒不忍睹谢云岳皱了一下眉头。不则一声,飞步上前,朝沈上九「气
海穴」上戳了一指,沈上九顿时两眼翻白,颓然死去。

  原来沈上九先被谢云岳扣上腕脉时,谢云岳恨他在都城恃三贝子之势,作恶
多端,为师门贻羞,不禁施出绝脉手法,一时沈上九功力全失,跟着又被踢上重
逾千斤一脚,飞坠草坡后,心脉几乎被震乱,强提一口真气不散,故未死去,但
比死均要难过,这也伤天害理之报。

  胡若兰在拾剑时,目睹黑衣玄女殷玄薇身法奥奇,掠在沈上九身前,察看伤
势,只因伤势太重,殷玄薇也是袖手无策,姑娘趁着殷玄薇不注意时,掠回在谢
云岳附近。姑娘冰雪聪明,察衣观人便知他是苗岭二妖之黑衣玄女殷玄薇。

  且说谢云岳飞指点死沉上九后,正要向宫门二杰下手,手掌微捂之际,只见
铁臂金剑何申福强忍着伤痛,低声道:「尊架可是姓谢么?」

  谢云岳闻言不禁一怔,手势缓缓地落下,道:「少爷本是姓谢,方才胡姑娘
已然叫明,你问这是何故?」

  何申福睁着眼,仔细打量了谢云岳两眼,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道:
「那么谢少侠一定是当年名震河溯,闻名丧胆的追魂判谢文谢大侠的哲嗣。」

  谢云岳愈感惊异,厉声喝道:「你怎么知道的?快说。」

  何申福声音微弱道:「何某现感真气不足,如少侠助我真气不绝,当能将洞
庭湖伏袭令尊与少侠一段往事细述,指点少侠真正仇人是谁,如何?」

  谢云岳闻言大喜,四面望了立在身后的胡若兰一眼,只见她双眸中也露出甚
为惊奇的目光。

  谢云岳飞快地别过面,答了一声:「好。」当即在何申福胸后点了三指,又
与展万雄止住了血,笑道:「此地阳关大道,不宜多作逗留,容在路左山岗上细
叙吧。」

  说着一把抓起沈上九的尸首,回首对胡若兰应道:「姑娘,在下情切父仇,
只好有劳令尊等候一会儿了。」话落,未见他身形稍动,人已破空斜飞,去势电
疾,瞬眼已落在十数丈远土岗上。

  姑娘跟着掠去,同立着土岗上,一对璧人,衣袂飘舞,望之若仙。官门二杰
互相扶持着,蹒跚步上草坡。时将正午,天色反见阴黯,秃枝指空舞,狂风卷雪
飞,此时官道上渐有人马在徐行,夹着长鞭击空声,随风摇曳老远。

  距官道侧仅一箭之遥,一处岗凹之内,数株常青乔木之下坐定谢云岳胡若兰
及宫门二杰数人。胡若兰手执着一支枯枝,拟漫不经心地拨弄脚面的一线流泉,
谢云岳则倾耳静所。阴风煞掌展万雄背靠着树干,闭目养伤。

  只见铁臂金剑何申福又用眼望了谢云岳一眼,道:「方才黑衣玄女殷玄薇离
去之际,曾说过少侠中了他的百蛊柔香,可是真的么?」

  谢云岳知他说此,必是百蛊柔香甚为厉害,颔首答道:「动手之初,曾闻得
一股异香由她袖口而出,只吸进一点,在下即时警觉闭性呼吸,谅无大害吧?」

  何申福面有惊容,摇头道:「一丝都吸不得,她那百蛊柔香端的厉害无比,
人一中上,十二时辰后,那点柔香在体内化为无数蛊虫,吸人精血,三月后,精
血枯瘠而死,万药罔效,非有殷玄薇独门解蛊药不可。」

  胡若兰听后,不由大为焦急,问道:「除了她的独门解药之外,就没有其他
方法可治么?」

  何申福想了一想,道:「还有一种方法,此法非要身具精湛的内功不可,以
谢少侠绝世武学当非难事,就是自己用搜宫过穴法,将气血逼使在三焦穴流过,
以本身三昧真火炼化蛊毒,如此于七日之后,方可无碍,最好还是将黑衣玄女独
门解药取来。」

  谢云岳只微笑不语,胡若兰见他毫不焦急,张着清澈如水双眼,嗔道:「你
这人真是,性命之忧你还不急吗?」

  谢云岳的笑容愈发扩展了,大声朗笑道:「急有何用,除非现在能觅到殷玄
薇,否则,反不如置之坦然,照何老师所言用搜宫过穴法自疗。」

  何申福不觉也心折谢云岳这份豪情,忙道:「殷玄薇现落在济南南关趵突泉
上,峨英祠内,看祠人昔年是他门下……」

  话犹未了,胡若兰用手一拉谢云岳手臂喜道:「谢兄,我们这就去找她。」

  谢云岳笑道:「别急,我还要请问何展两位老师,当年在洞庭湖畔伏袭先父
之事。」

  铁臂金剑何申福面色顿呈黯然,双眼望着灰淡云天,长叹了一口气道:「何
某与展老弟昔年在未背叛少林时,与令尊相交颇称莫逆,令尊于何某两人尚有大
恩,此后,何某两人逃赴塞外,因道不同不相与谋,竟至偶然晤面,亦多寒暄两
句即别,忽又数年,何某两人为避免少林追捕,投身宫庭,奉命暗中监视天下武
林一举一动,风闻令尊行事过于辣手,无论正邪,只要有过失,重则戮杀,轻则
废掉一身武功,致引起正邪双方公愤,处心密虑,想制令尊于死地。」

  说着一顿,只见谢云岳双眼微红,一脸悲愤之容,心中甚是替他难过,又说
道:「此事在武林中秘密酝酿很久,只以令尊行踪无定,擅于易容,多次扑空,
不过令尊尚蒙在鼓里。」

  「何某两人为昔年与令尊一段恩情,屡欲面告提防,因令尊居无定所,心与
愿违,只有与密谋人士相告我们也参加其内,这样做,也就是凭着官家势力,他
们一有异动之前,非通知何某两人不可,此着本是粱底抽薪之计,如他们发现令
尊行踪在何处,何某即刻星夜兼程赶赴该地通知令尊,但令尊从此竟不在江湖露
面,突然隐迹,何某心头窃喜……」

  说到此处,何申福望着谢云岳双眼,满含黯然之色,又道:「哪知令尊隐迹
嘉陵江畔渔村,已娶妻生子,为鸠神索千里侦知,竟乘着令尊抱少侠出外之际,
下手掌杀了令堂。」

  谢云岳至此,忍不住泪珠断线似的下淌,胡若兰暗中怆然,心说:「他处境
比我还可怜,怪不得他行事毒辣,手狠异常,原来是幼遭孤露惨变,一腔悲愤,
无处发泄。」禁不住一只柔荑搭上谢云岳的鸢肩,同情之色现于眉宇。

  只听何申福接着说下去,道:「其时何某两人正在成都负有官廷任务,不克
分身,第三日,赶往嘉陵江畔时,令尊已毁家出走,天涯寻仇,只好怏怏而返,
嗣后令尊行迹更飘……」

  忽谢云岳星目突射神光,问道:「这凌霄子也与先父有仇么?」

  铁臂金剑何申福苦笑了一声道:「武林是非,难有定准,往往为了一点细故
便劫杀报复,绵绵无休,当年华山派有一门下粉蝴蝶黎浩波,好淫采花,无恶不
作,为令尊断除两只手臂,点了他的阴脉,逃回华山吐血身死,虽说令尊处置太
过,但他孽由自作,自为非义,凌霄子如扪心自问,当知明理,然而他竟于下了
除掉令尊毒心。」谢云岳哼了一声,递种下他年华山芙蓉峰剑戮群雄的祸苗。

  何申福目睹谢云岳眼内蕴有无穷杀机,不由心头一凛,暗叹了一口气又道:
「我们得知华山飞书后,即告了一个假,两骑千里神骏,星夜兼驰华山,抵达后
正邪各派人数到得九十余人之多,尾蹑着令尊。」

  「因令尊神出鬼没,一直追到洞庭湖畔才行围住,七十多人分守各处路径,
暂不露面,为防令尊觅路逃走,由凌臂子及峨嵋掌门金顶上人,雪山神魔,以及
我们两人为主,率着十六人列成四象阵法阻截令尊,何某意图激使令尊向我们这
方窜去,但那日令尊一反往日智计沉着,形似疯狂,竞朝其他三方夺路而走。」

  「想这拦截的人,都是昔年名震一方的武林高手,令尊虽然武学超绝,也无
法制胜,曙光不远之时,令尊身负多处掌伤,渐呈不支,何某见情不妙,与展老
弟飞身攻袭,暗中指点着逃路,眼见令尊逃远,凌霄子等还是穷迫不舍,何某等
两人施出声东击西之策,终为令尊安然逃去,何某说令尊伤重,必然逃不出百里
之外,不过金顶上人等还不安心,费时经月在赣湘等处搜索,在武功山中发现一
老一少尸骨,才各各返山。」

  谢云岳听后双目皆赤,神伤良久,半晌才道:「当年蒙两位网开一面,先父
九泉之下也当铭感,请问何大人,那次伏袭先父的,除却陵霄子、金顶上人、雪
山神魔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人?望乞明告。」

  铁臂金剑何申福心中猛震,心说:「这人好大的杀气,看来不一一告诉他,
也是不行了。」正待作答,这时阴风煞掌展万雄,倏启双目,微笑道:「展某有
一句不当之话,少侠若不见怪,展某则可放胆说出。」

  谢云岳朗声一笑道:「展大人有话,在下自当洗耳恭听,那有见怪之理,何
况还有救命之恩,更当敬聆教言。」

  展万雄微微一笑,眉头尚未尽展,想是腹创未全然止痛,只见他道:「想展
某同何兄,因为少林俗家弟子,自幼即耳濡目染宽恕之道,佛门广大,世间无不
可渡之人,展某说此话,少侠当会暗暗窃笑展某背叛师门之人,不配说此话。」

  「只是展某两人为何离叛,自有难言之隐,此事只有令尊知之甚详,若非令
尊知悉我们另有苦衷,以他嫉恶如仇之性,怎会加以援手,拿展某此事打比,可
见武林中人行事,有恶根天生,倒行逆施者,也有恩怨相缠逼不得已者,往往同
为一事,然出发点各别,不能一概而论。」

  「奉劝少侠,怨冤相寻,徒然自苦,怨将祸及儿孙,展某粗俗之人,记得有
一句话,只诛元凶,不罪附从。想少侠慧根天赋,纯厚仁德,当不为展某一时妄
言见责。」

  谢云岳料不到阴风煞掌展万雄,此时竟说出这番持平之论,不禁动容,当下
慨然言道:「展大人所说深入肯綮,在下岂能不遵,只找他们三人好了。」说罢
轩眉微笑。

  何申福展万雄两人见谢云岳言语风范非常人可企及,不禁暗暗心折,展万雄
道:「少侠果然人中之龙,无怪名动武林,谢大侠九泉下自可含笑瞑目,展某现
在就要返京,容图后会。」说着,强挣着立直身躯,带着苦痛之容。

  谢云岳取出两颗「长春丹」分赠何展两人,笑道:「两位请服下,体伤自可
无虞,不过两位返京,太原血案之事何以善后?」

  何展两人接过长春丹,吞服后运气一周,不但伤痛立止,而且精神焕发,何
申福正容道:「李侍郎是和相门生,此事本不可善了,何某两人拼着受责,上下
弥缝,久而久之,也不了了之了。」

  谢云岳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方乾隆玉佩,霞光闪闪,何展两人一见玉佩,神
色大变,不禁屈膝就要下跪。

  谢云岳微笑制止道:「两位不必如此,请回京面告和相,只说李侍郎罪如山
积,皇上命我就地诛戮,想必和相不敢明问皇上。」

  何申福微微一躬,神色极恭,道:「既有此佩,如同圣旨,一切自可迎刃而
解,我们就此告别,少侠姑娘请珍重。」说罢与展万雄同施一礼,转身大踏步走
去。

  谢云岳仰望云天,寒风振衣如飞,缅怀往事,不胜怃然。胡若兰微微摇晃他
的肩膀,娇声道:「谢兄,仇人已知,徐图对策不可心急一时,你何不运功焚除
蛊毒。」

  谢云岳哦了一声道:「不是姑娘提起,在下差点忘怀了。」转目四望,发现
远处有一山洞,于是对胡若兰道:「姑娘,那里有个山洞,我们走。」

  两人来到山洞,谢云岳不禁惊咦道:「原来是猎户住过,居然十分干净,什
么都有。」

  谢云岳立时盘膝坐下,以善提贝叶禅功自窃疗治蛊毒。想那菩提贝叶掸功是
佛门绝学,无坚不摧,无毒不驱,谢云岳本吸得百蛊柔香少而又少,登时被体内
三昧真火烧得一干二净,如非是宫门二杰多说一句话,他也不会去寻黑衣玄女殷
玄薇逼取解药,却也也是殷玄薇劫数使然。

  胡若兰在旁见谢云岳入定行功,一张俊脸又红又白,子都之姣亦难比他十一
只看得姑娘心内爱慕得很。

  好半晌,谢云岳才睁开眼来,刚要开口说话,胡若兰却扑进了他怀里:「云
哥哥……」

  谢云岳吃惊地道:「胡姑娘……」

  胡若兰娇嗔道:「人家都叫你哥哥了,你还叫人家姑娘?」

  谢云岳叹了口气道:「若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形……」

  胡若兰娇声道:「我知道,但是我不在乎,云哥哥,别赶我走好么?千里追
踪,你难道竟然无动于衷?」

  谢云岳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是……」

  胡若兰娇声道:「你到底怕什么嘛?你的两位岳父都同意了,我自会求几位
姐姐收留,你为什么还不肯答应呢?」

  谢云岳叹道:「你不后悔?」

  胡若兰娇声道:「妹妹永远不会后悔的,云哥哥,你就让妹子把身子交给你
吧。」

  说完,双手开始解除她身上的衣裙,很快地褫下她的亵裤和丝质的内衣,肚
兜等,一具完美无暇的胴体呈现在谢云岳的面前。

  只见:胡若兰全身细致光滑,毫无半点斑痕,冰雪般的肌肤,柔丽的曲线,
令人销魂蚀骨。胸前的双乳白生生,紧澎澎地特别富有弹性,圆大饱满的丰臀,
两条细滑的大腿夹着那高凸而肥嫩的小穴,细密弯曲的阴毛,散在阴户四周。

  谢云岳此时还能说什么,命里注定的,躲都躲不掉。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
往上看,温柔地道:「若兰,你的身材真漂亮啊,好美呵。」

  胡若兰躺在床上娇羞无言地望着谢云岳,谢云岳跪在床边,轻轻地含着她奶
子上那红红的肉蕾,轻抚着她光滑的肌肤,舔着,磨着,大手又在小阴户外抚弄
着,只见两片阴唇微弯地向内夹着,这是尚未开苞的少女阴户啊。

  谢云岳禁不住俯头低下去用舌舔触她的阴核,顺着她阴唇的外缘,慢慢而且
用力地舐磨下去。弄得胡若兰呻吟着:「嗯……啊……啊……哼……」头不停地
摆动,两颊烫红。

  谢云岳舔了一阵子,又以手指头进行搜索,扣摸的动作,胡若兰的淫液如流
水般地汨汨淌出,而她的娇躯也越扭越急,双腿也越张越开。

  谢云岳把衣裤除了,大宝贝一抖一抖地上下弹动着,他用手扳开了胡若兰的
大腿,并将她的小腿举到自己的肩上,把个宝贝头在她大阴唇外磨着,龟头点着
那鲜红的穴口,上下左右地一阵揉弄,然后才慢慢地插入她的阴户中。

  刚一进去,胡若兰即忍不住地喊道:「啊……好痛……哥……痛呀……」

  谢云岳安慰着她道:「若兰,哥哥会慢慢来的,你要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痛
了,乖啊,哥哥会让你舒服的。」

  谢云岳缓缓地抽动自己的大宝贝,渐见地她那小穴中有淫水流出,谢云岳就
趁势用力干进去,突破处女膜,插得她热泪盈眶,大叫:「痛……哥呀……痛死
了……啊……」

  一会儿,她小穴内的淫水也润滑了起来,阴壁的肌肉也放松了,大宝贝的插
动要顺畅多了。谢云岳再抚捏她的肉峰,吻她的嫩脸,慢慢地她口中的叫声已变
成:「啊……嗯哼……哼哼……喔……嗯……嗯……」的叫春声了。

  谢云岳抱住胡若兰的裸体,七寸长的又粗又硬的宝贝,在若兰的又嫩又紧凑
的眼中不停的飞快抽送。她的尖梃高耸的乳房被谢云岳强壮结实的胸膛压着,谢
云岳亲吻着胡若兰软凉樱唇和雪白的粉颈。

  「啊……噢……好酸……噢……云哥哥……轻一点……啊……啊……哟……
你又顶进去了……好痒……快用力……」

  「若兰,舒不舒服……喜不喜欢我的大宝贝这样干你的?」

  「喜欢死了……云哥哥……你再用力……啊……啊……好酸啊……若兰要被
你干死了……你的大宝贝真行……真厉害……嗯……噢……哟……哟……酸死我
了……你得我好舒服……」

  「大宝贝哥哥……妹妹是你的人了……随时都可以让你……若兰的全身都是
你的……噢……」

  谢云岳插得更急更重,不断地用手去捏,揉,搓,抚她嫩软饱实的双乳,有
时也用嘴去触吻奶头和她的樱唇。胡若兰的嫩臀开始上仰,左摇右晃地迎合著,
突然将谢云岳紧紧地抱住,阴户急急地磨擦着谢云岳的宝贝,阴道在痉挛,小眼
微微张合,吸吮着谢云岳的宝贝,一股温滑的水似泉水泉般狂涌而出……

  谢云岳抱着她,享受着处女第一次泄精的快感,胡若兰混身苏软的仰躺着,
美目紧闭。好一会儿,谢云岳再把宝贝开始插送,而她的身体也不安地扭动了起
来,随着抽动的韵律越发地激烈,呼吸也渐渐地粗重了。呻吟声再度由她口中喧
泄出来,而她的阴户也跟着谢云岳的屁股上下顶动,不断地套弄,迎合著,好个
骚浪的小穴。

  「云哥哥……快用力……干……」谢云岳立刻开始在胡若兰的紧狭、滑腻的
肉户中大力抽插,一阵阵的快感传来,谢云岳越插越快,屁股飞快的挺动。

  胡若兰的小肉洞好紧、好柔,但里面充满了滑润的沾液,抽动时十分畅美。
胡若兰睁大美目望着谢云岳,微喘着,每当谢云岳插入时,她便耸起臀部相迎。
当他们密合在一起时,她用双手按住谢云岳的屁股,旋扭她的玉臀,让龟头碰触
她的花心的各个角落,同时她紧缩肉洞的肉壁,压榨谢云岳的宝贝。然后,才放
松阴道,让谢云岳自花心退出,作另一轮的插入接合。

  谢云岳怕压痛了她,便用手支起上身。这样他可看到胡若兰的美丽的奶子,
随着他们下体交合的旋律而上下抖动。

  「妹妹,舒服吗?」谢云岳一面干,一面含笑的问。

  「喔……真爽……真美……云哥哥……你呢……」胡若兰喘息着回答。

  「若兰,真爽,太棒了,我爱你,好妹妹。」

  「云哥哥……大宝贝哥哥……妹妹也爱死你了……」

  谢云岳逐渐加快了抽送的节奏,胡若兰的肉洞中的沾液也越来越多,抽插时
发出了「噗哧」、「噗哧」的奇妙磨擦声。一阵纵情交合,胡若兰的阴道猛烈张
合痉挛,淫水狂涌而出。

  谢云岳的宝贝被她的阴户收缩吸吮及处女阴道的紧夹感包围着,觉得宝贝开
始狂涨,龟头感到一阵出奇的酸痒,一股热液自宝贝喷出,一股精液冲入她的子
宫中,胡若兰双腿挺直,肉洞痉挛,她大叫出声:「嗳……啊……」花心承受着
谢云岳奇热精水的浇灌,俩人同时到达了高潮。

  一会儿,谢云岳才侧躺在她身边,在她娇靥上送个热吻,胡若兰睁着媚眼吃
吃地浪声笑着。她回吻了谢云岳一阵,坐起身来擦拭着她的下体,一片片处女破
瓜的血迹染红了床单,腥红点点,落英缤纷,白嫩的阴部有些红肿,谢云岳不禁
万分怜惜:「都是我不好。」

  胡若兰娇羞地送上热吻:「不怪你,妹子还要谢谢你,从今以后,妹子就是
你的人了,妹子真快活。」

  谢云岳笑道:「以后快活的日子还多着呢……」

  两人相拥温存半晌才起身整装,谢云岳起身笑道:「若兰,我们去见令尊,
早点救出乾坤手雷啸天,矮伽蓝崔戬二人,再去找那殷玄薇。」

  姑娘点头笑道:「好。」两人身形电射,朝辛蒙庄方向如飞驰去。

  距辛蒙镇集以西七里之处,有座偌大庄院,环庄河引湖水贯注,碧波粼粼,
庄院甲第连云,危阁崇厦,庭园清幽,花术扶疏,真可以说是富埒王侯。

  这日庄主金钩无故辛蒙坐在大厅中左旁下首一把太师椅上,神情十分激动。
厅上尚坐着高黎贡山四魔,秦中双怪,天外三尊者及不知名三老者等人,还有混
元指蒯浚,蓬头垢面,一身百结丐衣,不时翻着晶光双眼。

  只因昨晚二更时分,一元居士胡刚父女两人进庄骚扰,合这么多武林奇人阻
击,不但未伤及对方一根毫毛,而且连对方面貌都无法看清,只觉对方身形如电
鬼魅飘风,只不过片刻时光,庄中好手死了三个,伤的不计其数,辛蒙不由心头
气怒交加,身旁的茶几捶得如山响。

  大魔华宇见辛蒙情状,微笑道:「徒儿!沉着点好,来人不过存心捣乱,又
不敢明白叫阵,谅他们也不会再来。」说着呵呵大笑道:「今晚若再来的话,老
夫叫他尝尝罡气的利害。」威光四射,不可一世。

  华宇口中虽这么说,心中可暗暗嘀咕着,昨晚来人身法上乘,显然又是武林
奇人,夜色黑沉,以他的目力,也无法看清来人是老是少,回忆当年自己四人大
闹嵩山,全胜而退,又在华山芙蓉峰四剑击败少林五老,一时之内,名震华夏。

  不料数十年后再出,名手辈出,大有凌驾前人之势,怎不令他暗生凛骇,大
凡名隆誉深的人,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于保全名望,惟恐一旦失去,自古至今
能有几人逃出名锁利缰之外,高黎贡山四魔何能有别。

  这时,金钩无敌辛蒙默然须臾,突又抬头,瞪着对面一个黑须老者,眼内威
光逼射。那老者神色局促不安,垂首无言。蓦然一声大喝出自辛蒙口中,声如霹
雳,震得大厅嗡然作响。只听辛蒙喝道:「贺老师,你那宝贝女儿及姓王的小子
找着了没有?」

  黑须老者摇摇头,抬起面来,道:「我那孽女一定是跟那姓王的私奔了。」

  辛蒙神情狞恶,嘿嘿冷笑道:「如果你那女儿勾通外人,与本庄为难,那时
休怪我辛蒙不念旧交下手绝情了,从此以后,你经常有人监视,不得自由行动,
除非你女儿与姓王的小子自行投到……」声犹未了,倏觉口中有一重物猛击,登
时牙折迸飞,喷血如雨,眼内金花乱涌,一阵昏眩,噗通四平八稳倒在地下不省
人事。

  厅内群魔不禁大吃一惊,怔然离座忽又见一颗白色小球,电芒飞漩,由厅外
急疾地向混元指蒯浚面前袭到。蒯浚身法奇快,双足一撤,飞手向白色小球的绷
指一弹,只见那白色小球竟往上冲起,蒯浚身形暴长,探臂一捞,将白色小球捏
在手中。

  这时,辛蒙已被群魔扶起,辛蒙只是被那暗器击中口内,力道奇猛,受震昏
眩,不一会便自苏醒过来。混元指蒯浚捏住白色小球,放掌寻视,不过白纸搓成
一颗纸团而已,打开一瞧,蒯浚不由嘿嘿冷笑。高黎贡山四魔等又晃身近前细看
蒯浚掌中白纸,只见上面绘的是四面龙狮虎形令牌,下端绘的两截断杖及一个化
子跪着的图形。

  群魔心内雪亮,均知道是什么一回事,无怪乎蒯化子气得一张脸又红又白,
须发戟立,嘿嘿冷笑不止。

  突然蒯化子哼了一声,两足离地平平飞起,其疾如矢,射出厅外。厅外一切
了无异状,浓云蔽天,狂风四吼,园中树木枝叶摇晃乱舞,晚放的寒梅暗香阵阵
袭鼻,但蒯化子游目四顾,不禁大感骇然。

  原来侍立在厅外的庄中好手,及散立各处的明卡,一个个泥塑木雕,全部吃
人点住穴道。高手眼内,看出不平常,事实的确是惊人,那有全部被点住的。

  蒯浚暗暗心说:「自己绝无如此功力,最多动手之际乘其不备点倒两个,何
至于这些人了无动手情状,不知不觉间被人点住,何况分布又甚广,真令人不可
思议,自己尚以为丐门三老来此,看来另有其人,丐门三老并无如此功力,但此
人是谁咧。」不由暗暗心内打鼓。

  此时群魔亦均飞身厅外,他们都目光锐利,见状亦是一震,面面相觑做声不
得,连为他们解开穴道都忘怀了。倏然,从厅屋上泻矢一般,飞落三人,捷如飞
鸟。群魔定睛一瞧,原来来的是三个蓝布百绽大褂的老叟。正是丐门三老,九指
神丐苍玺,星河钩客娄雍,竹杖叟洪璜。

  混元指蒯浚一见他们,目珠一翻,跨前一步大喝道:「你们来此做甚么?」
神情十分激动。

  九指神丐苍玺拂须微笑道:「擒你返归香堂,以正门规。」

  虽是短短两句话,义正词严,比甚么毒骂的言辞都来得有力量,不管什么恶
人,也有心虚之时,混元指蒯浚面色发青,嘿然不语,满头乱发根根笔立,大概
心内急怒交加的缘故。金钩无敌辛蒙认定丐门三老,就是方才以暗器击入自己口
内的人,喝得一声,跃身飞扑,其势迅如电奔风飘,探手出掌,迳望苍玺胸前幽
门穴劈去。

  九指神丐苍玺脚下微微一动,辛蒙一掌下去,只见人影一晃,便已打空,那
凌厉的掌力打中地面,登时现出凹形下陷。这时大魔华宇说道:「徒儿,休要卤
莽。」金钩无敌辛蒙狠狠地退在一旁。

  大魔华宇突厉声道:「苍老化子,老夫不管你们丐门是非,但你们不该登门
欺人?」

  苍玺微微一愕,道:「老化子为寻本门叛徒而来,何致于登门生事欺人,华
老师说话令人费解。」

  大魔华宇嘿嘿冷笑,一张阴阳脸显得十分阴沉,那块赤红色疤痕变得紫黑,
倏地语气一寒道:「你还敢推赖,飞石伤徒不是你们所为的么?眼前……」说着
一顿,用手指着那被点住穴的人,厉声道:「不又是你们所做的么?何况一不登
门拜帖,再蒯老师身为老夫贵客,焉可不称作欺人生事?」

  苍飞呵呵大笑道:「高黎贡山四魔,几时又恋上红尘,身为辛庄主人,华老
师,你说的飞石伤徒,点穴定身这两档子事若化子全然不知,看来另有其人。」

  说着,双眼一瞥那些定住穴道之人,微露惊异之容,笑道:「华老师,你别
在老化子面上贴金,老化子哪有凌空打穴的绝乘功力?」此言一出,群魔面上均
变了颜色。

  要知「凌空打穴」功力,较之飞花摘叶伤人及「米粒打穴」尤为难能,非具
有一身绝乘罡气功夫不可,练武人的耳目聪灵,十丈以内,些微声响绝难逃出耳
目之下,「凌空打穴」非在十丈以外,飞指打穴不可,还要认穴奇准,莫说是丐
门三老,就是群魔也无此功力,不然,群魔听老化子出言,焉能顿时变色。

  只见竹杖叟面目一寒,目光逼视着混元指蒯浚脸上,大喝道:「蒯浚,你若
倚仗诸位老师之力,脱离本门之外,自立南派掌门,纵然成为事实,你也不见脸
上有什么光鲜。」

  突然混元指蒯浚乱眉一轩,放声大笑,笑声凄厉,似蕴有无穷愤恨,声荡云
霄,惊得寒鸦噪林,卜卜四散乱飞,须臾笑定,带着一种极其鄙屑之容道:「蒯
化子焉能请诸位老师助拳,如你所言,纵然胜了脸上也不光鲜,但蒯化子定下泰
山之约,你们自等不得罢了。」

  「再说,蒯化子原也无此心脱离本门,只为你们太以欺人,想我蒯某既为天
南支堂堂主,号令刑责应均由我蒯浚负责,你们不但蔑视了本人职权,而且对于
天南丐门门下稍有微轻过错,一不通知我蒯浚,二则刑罚极重,动则断筋刖手,
你们眼内还有我蒯浚这个人吗?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你们来了早作了断极好,
你们只要胜得了我蒯浚混元指,蒯浚立时随汝等返归总坛,领候刑责。」

  星河钩客娄雍微笑道:「蒯老弟,万一你口不应心怎么办?」

  混元指蒯浚须发乱张还未作答,身旁的高黎贡山二魔华宙却接口笑道:「蒯
老师一言九鼎,老夫华宙愿做见证。」

  九指神丐微笑道:「华老师等均是名负海内,驰誉武林的前辈,说话必然算
数,看来,诸位老师绝不会参与敝门是非了?」他说此话,就是用来扣住群魔,
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出手相助蒯浚。

  此刻,天外三尊者金月忽然跨前一步,冷冷道:「贫僧金月等是天竺远来,
为的是瞻仰中国武林奇学,所以贫僧等稍时定欲向三位领教。」

  九指神丐双眉一皱,竹杖叟洪璜在丐门三老中最是性暴,闻言大惑不耐,竟
接口冷冷道:「既欲指教,何不现在开始,谁耐烦你们稍时纠缠。」

  金月尊者狞声大笑道:「这位说话倒也痛快得很。」

  说着面色一沉,道:「而且好象贫僧等不堪一击,贫僧等赤煞摩伽掌力,看
来是天竺微末粗浅之学了。」说着,两掌一翻。

  只见金月尊者掌心渐变红晕,尚吐出丝丝热气,两缕白雾向外袅袅而散。九
指神丐苍须见状大惊,他在太原晋祠内,闻得谢云岳详言酒瓯峰经过,深明这赤
煞摩伽掌力利害已极,他本想拿话拖延时间,等候援手,不料被竹杖叟洪璜把话
说僵,说什么也不能等候,乘着金月尊者赤煞摩伽掌力尚未凝聚时,赶紧出掌,
不然自身难保。

  说时迟,那时快,金月尊者掌心赤红如火,已然凝聚得八成,天外三尊者从
酒瓯峰后,加紧他那天竺奇学「赤煞魔伽」掌,已可把凝聚时间提速,这时,九
指神丐苍玺一声大喝,身形飞电,两手并指如戟,全身平射,探臂向金月尊者掌
心直戳。

  金月尊者一声长笑,人已腾起半空,蓦然一翻身,两掌猛往下按,吐出两股
淡红气流。九指神丐苍玺本恃着自己催突然的欺攻,挟雷霆万钧之势,心料金月
尊者功力再好,也在不及防备之下,难避开他飞空一击。

  岂料金月尊者比他更高出一筹,猛攻扑空,便知不好,身形还未落地时,只
觉一片炽热如焚的气流凌厉压下,顿感肌肤刺灼跳跃,心中大惊,幸而九指神丐
苍玺功力精湛,临危不乱,足一沾地,施出「鲤跃龙门身法」一踢,身形仰射而
起,凌越金月尊者之上。

  那「赤煞摩伽」掌力煞是惊人,打在地上,蓬的一声大响,地面枯草顿即燃
着,熊熊火焰冒出。高黎贡山四魔及秦中双怪面显惊容,敢情他们也闻得崆峒掌
教飞云观主亦在「赤煞摩伽」掌力之下吃瘪。混元指蒯浚视若无睹,心头只默思
盘算,等会怎么可制胜丐门三老。金月尊者甫一落地,即旋身亮掌。

  九指神丐苍玺跟着落地,立在两丈开外,面有愤容,他那蓝布大褂后胸,已
被赤煞摩伽掌力,灼成焦黄一大片,肌肤亦隐隐灼痛。

  只见金月尊者狞笑道:「贫僧这赤煞摩伽掌力滋味如何?」

  此声一出,苍玺面有怒容,其他丐门二老星河钓客娄雍,竹杖叟洪璜均一晃
涌前。他们这里一出,银月尊者明月尊者亦倏然而前。

  六人对立,战在眉睫。这时高黎贡山大魔华宇对金钩无故辛蒙耳语了数句,
辛蒙一点头,飞身往园中驰去。忽听得辛蒙一声惨嗥,惨绝人寰。

  高黎贡山四魔等人,闻声一惊,远远瞥见辛蒙立在一颗大树之下,形似疯狂
的跳跃,两手飞空乱舞,继又发出一声声惨笑。在那阴霾布空,长风嘶啸之下,
那笑声传入耳中,无异是声如枭鸣,触耳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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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为欲成仇天外三尊魂归极乐
              痴情生恨难成连理誓遁空门

  那金钩无敌辛蒙在那大树之下,形似疯狂,只是跳跃,两手向空舞动,不时
传出一声声断肠惨笑。高黎贡山四魔一声厉啸,平平飞起,去势若电,往那大树
之下飞扑。天外三尊者顿感愕然,立止手不战,齐趋前观。

  九指神丐苍玺脸上已恢复了镇静,对于金钩无敌辛蒙突变找狂,心中了然有
数,两眼觑定混元指蒯浚,隐隐含笑。

  星河钓客娄雍及竹杖叟洪璜让开两步,他们知道苍玺这种神色,对蒯浚是恨
到了极点,绝不让蒯浚活出手中。他们深知混元指蒯浚功力惊人,暗暗担忧苍玺
不能一击而中,被蒯浚逸去,那么来日丐帮大难有增无已。不由心弦猛张,面色
严肃,较之苍玺一副悠闲姿态,大不相同。

  混元指蒯浚面寒似水,两目神光冷电般,炯炯逼视着苍玺,右掌外翻当胸而
立,左拳微扬,两指戟举,足下踏着子午。箭在弦上,弦绷堪满,大有一触即发
之势。那边树下,大魔华宇用尽手法,未能制止辛蒙狂笑跳跃疯态。其余诸魔嗖
嗖四窜,想解开被点住穴道的那些明椿暗卡,同样无效。

  试想他们都是武林奇人,自负甚高,然而不能解开穴道,显然那点穴手法诡
异无比,一片狂傲之气,刹时冷了下来。

  大魔华宇面红耳赤,面对着脸色惨厉,肌肉扭曲,狂笑狂跳的辛蒙束手无策
他认定辛蒙是遭人暗算点中穴道所致,那手法令他脊骨直冒寒气,暗算的人定是
在树上突施毒手,但这棵大树枯枝秃桠,并无可资掩藏的地方,分明这人得手之
后逸去,不过有一点值得惊疑的地方,那就是这人既有这种绝乘功力,为何躲躲
藏藏,难道他还有什么阴谋不成,最蹊跷的是本庄除了自己数人外,并无一人前
来。

  「莫非他们都遭了毒手吗?」华宇想到此处,不禁冷汗如雨,这神色数十年
来首次在他脸上显出,可见他内心骇怕已极。

  群魔面上讪讪地聚集在大树下,暗对此事加以猜测,纷纷提出意见,终于下
了一个结论,就是对丐门之纷争,决不伸手。天外三尊者心内犹不服气,但目睹
这种奇异之事,由不得他们不生出凛骇之意,不过他们都有此一想法,那人露面
后,就得试试那人武学精湛到如何地步。

  这时大魔华宇挟起辛蒙,与群魔纷纷趋往大厅前,对丐门三老与混元指蒯浚
紧张情势竟不加闻问。距大树之后有几棵篁竹,在那竹梢叶繁茂密中,露出一张
俏脸,清澈如水的双眸中微微吐出笑意。九指神丐苍玺这时与混元指蒯浚绕着打
圈子,愈走愈小,但谁也不肯先出手,想等待有利的时机到来。

  要知这等高手过招,往往即在短短一刹那,三招两式便可胜败立晓。辛蒙嗥
叫之声,愈来愈惨厉,大魔华宇在没有办法,猛向辛蒙胸后点了一指,只见辛蒙
如将死之犬模样,一阵哀鸣,声音渐弱,四肢抽动了一会,便寂然无声。

  群魔负手立在厅外观战,表面从容,心情异常紧张,大魔华宇眼蕴泪水,愤
恨无比,秦中双怪倏然飞身往后跃走,意欲察看全庄究竟。但祸在眉睫,群魔均
有此预感!内心惴惴不安。蓦然。混元指蒯浚沉不住气了,脚步一慢,倏然劈出
一掌,左掌两指迅若星泻,往苍玺「期门穴」点去。

  这两式都是至刚至猛路子,而且奇诡无伦,最耗内力,掌指未至,已自潜劲
逼人。混元指蒯浚在一刻之前,目睹许多令人意外的奇事,又见丐门三老如此有
恃无恐的神色,已有大难临头之感,事至如此,不如一拼,或可制胜,是以,尽
展平生绝艺以制先机。

  九指神丐苍玺对混元指蒯浚,丝毫不敢大意,他知蒯浚这混元指力,能贯穿
金石,腐木蚀钢,左掌吐还击对方掌势,立时横闪五尺,避开混元指力,右掌揸
开,风驰电涌地向对方腕脉扣去。蒯浚突然大喝一声,两指倏仰,径往苍玺扣脉
右掌划到,指风嘶嘶锐啸。

  九指神丐苍玺大吃一惊,他未想到蒯浚混元指可不缓气绵绵吐出,这混元指
最耗内力,每一展用,对本身真元耗损至钜,他知蒯浚存心死拼。此刻,容不得
苍玺多作考虑,身形电闪,错步飞出蒯浚指力之下,那知蒯浚身法绝快,那指力
登时划在苍玺大袖上,一声裂帛嘶响,一截袖兰随风扬起半空。

  苍玺惊魂未定,蒯浚身形稍不停留,两指落向苍玺胸后「心俞穴」,这一容
他点上,苍玺立时就会心脉震断而死,苍玺一着之差,立遭悬发之危。

  那蒯浚何等神速,双指只差两寸就可戳上,苍玺顿感后胸一凉,立即全身猝
然一沉,倏的翻身,双掌劈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劲力。蒯浚怎么也不会想到苍玺,
临危尚能使出这一巧妙的身法,身形悬空,不及闪避,化指为掌,迎着劈来掌力
下压。

  只听得「蓬」的一声,两股掌力一接,蒯浚身形腾起半空倏又飘落下来,苍
玺双腿一缩,风快立起,双目怒睁。两人都是胸头气血狂翻,苍玺先前被蒯浚抢
先出乎,差点命丧在混元指下,此刻,蒯浚双足甫一沾地,双掌当胸劈出一招推
山守鼎,双掌凝足平生劲力而发,狂飙骤起,凌历无俦。

  蒯浚措手不及当堂被震退四五步,苍玺趁此展出一套奇绝无伦的劈空掌法,
强劲如潮,绵绵推出。蒯浚乱眉一竖,步法登时走了开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神诡无匹,走的迷踪路子,双掌亦立时亮开,左掌右指倏忽攻出。

  两人每一招劈出,均带有划空啸声,力能裂石碎碑,近身周遭气流激荡不绝
沙飞石走。十数个照面过去,蒯浚混元指力益呈神威,指风嘶啸,如同花影缤纷
罩向苍玺身形。然而苍玺虽未落败,但仍然畏惧混元指力,晃身游走,觑空拍出
劈空掌力,不过身法绝快,非明眼人不能看出。

  但场外均是武林极负盛誉的人,何能瞒过他们神目。星河钓客娄雍见状皱了
皱眉头,暗对竹杖叟洪璜道:「蒯化子这几年功力精进太多,苍老大恐非其敌,
不如我们也出手,为正门规,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竹杖叟点一下头,倏然长身,右臂一探,竹杖疾出,点向蒯浚胸后「命门」
穴。星河钓客娄雍也不迟疑,右手一晃,在阴暗的天色中,只见三溜淡黄色的丝
线,迅若电火地搭向蒯浚的「精促穴」,蒯浚武功精湛,蓦感风声有异,攻向苍
玺的一招急撤,反身甩掌,将两段袭来兵刃荡开,突地一鹤冲天,拔起五六尺高
下,两腿一蜷一弹,已射在两丈开外。

  只见蒯浚发须怒张,神态气极,大喝道:「你们如此逼人太甚,休怪我蒯化
子心狠意毒了。」

  苍玺大笑道:「蒯浚,你死在临头还大言不惭,今日若让你逃出手去,我苍
老大立刻自绝而死。」

  蒯浚狞笑了一声「好」,突地蒯浚怒啸了一声,身形又拔上半空,凌空一个
旋转,两手暴张,生像鹫鹰捕兔急扑而下,两手十指射出劲风,雷击电闪往丐门
三老头顶抓来。这一次,激发了蒯浚凶横之性,施出平生真力,甩鹰爪功掺含了
混元指力,两种绝艺融汇在一处,威势不问凡响,尚差着丐门三老头顶五尺,三
老就感到此种潜力前所未见,胸口被掌风挤迫得震荡跳跃。

  丐门三老强护着心神,巍然不动,待到蒯浚掌到近前,才联臂反击。蒯浚半
空见丐门三老情状,便知他们心意,暗暗心笑道:「我这鹰爪功与混元指融合在
一处,威力绝大,一到得距身前三尺处,空气成钢,绝不容你们有还手之机。」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便已扑在丐门三老头顶不及三尺距离,丐门三老立时
疾臂出掌,只觉空气阻力极大,抬臂乏力,暗叫得一声:「不好。」一股排山倒
海,凌厉无俦的劲力,当头罩来,眼看丐门三老,就要死在蒯浚的掌下。

  猛听得一声清亮的大叱,只见混元指翻浚,突然翻了十数个筋斗,激震了出
去,落在天外尊者脚下,双腕齐折,血如泉涌,面色惨厉无比。这时,场中多出
了一个中年书生,面泛冷笑,神色阴沉冰冷已极。天外三尊者及高黎贡山四魔大
喝纷纷窜出,虽说他们已决定不管丐门是非,但此刻目睹蒯浚惨状,也不由激发
同仇敌忾之心,决意伸手。

  只见中年书生面色更是一寒,道:「你们自比秦中双怪如何?」

  群魔闻言立时一怔,心想:「怪道秦中双怪此时尚未返转,莫非已遭了毒手
不成?」

  大魔华宇脸上浮起一种不信之色,冷冷道:「老夫就不信,你能胜得秦中双
怪?」

  中年书生哈哈大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双怪现已回转万象谷,与我订
下八年后在华山芙蓉峰比剑之约。」

  大魔华宇且疑且信,喝道:「你究竟是谁?」

  中年书生立时浮出一面冰冷笑容,神情傲岸道出两个字来:「俞云。」

  声犹未落,天外三尊者同出六掌赤煞摩伽,蓦然见一片赤红炎热的气流,汹
涌的向俞云四周罩去,只听得金月尊者大喝道:「俞云,还我真经来,不然你死
无葬身之地。」原来俞云一现身,天外三尊者便认出他就是在酒瓯峰相遇之人,
心怯俞云一身武学绝伦,暗中互使了一个眼色,趁着俞云与华宇说话时,六掌齐
吐。

  俞云展出玄天七星步,一晃身就脱出赤煞摩伽掌力之外,那六股掌力登时蓬
的打在地面,只见火焰流泻,转眼枯枝干草焦黑了一大片,蔓烧了过去。火舌狂
吐,浓烟弥漫。

  俞云在酒瓯峰曾与天外三尊者对掌,深知他们「赤煞摩伽」掌力利害,虽然
自身武学今非昔比,也不敢丝毫大意,身如电闪,斜掠出去两丈开外,冷笑道:
「我俞云几时拿了你们真经,素昧平生,这话亏你说得出口。」

  金月尊者一声大喝道:「佛爷险些被你骗了,你是雪山神魔吗?好不识羞,
快拿出真经来。」

  俞云双目神光逼射,哈哈一声长笑,道:「你认定是俞某拿了,可见你眼力
还算不错,想我将经送回你们,哼哼,恐怕今生妄想。」

  金月尊者登时变颜,向银月明月使了一个颜色,同时发出一声雷鸣般似她大
喝,六掌又吐,那暗红色气流登时由掌心外冒。怪手书生俞云胸有成策,两臂早
凝聚真力,等他们那「赤煞摩伽」掌力才冒出掌心五寸时,迅快绝伦双掌往外一
推,展出「弥勒神功」逼字诀。

  蓬地一声大响,两股掌力一接,只见天外三尊者所吐出暗红色「赤煞摩伽」
掌力,被「弥勒神功」逼得往自身卷罩过去,气流汹涌,一刹那间,将天外三尊
者罩没。

  但听得天外三尊者怪声嗥叫,僧袍须发全被燃着,痛得手足乱挥,那赤煞摩
伽易发难收,怪手书生俞云「弥勒神功」更是绵绵不绝逼出,制住他们身形不能
稍动。

  转眼,天外三尊者烧得三具黑炭一段,凶睛圆睁,只在他们自身发出的赤红
火焰内乱跳乱舞,作法自毙,死状至惨。高黎贡山四魔看得面目变色,出手又不
是,逃又不能,面面相觑。丐门三老不禁动容,暗中咋舌不止。这时嗖嗖分窜来
四条人影,乾坤手雷啸天,矮伽蓝崔戢,一元居士胡刚父女四人翩然降临,胡若
兰姑娘一对水汪汪大眼凝视在谢云岳身上,须臾不离。

  只听得金月尊者一声嗥叫:「俞云,你好狠……」俞云微微一笑,双掌霍地
向外一弹,轰地一声,天外三尊者身形立时被震飞出去,撞在厅壁上,那么结实
的厅壁,倒塌下来一大块,土飞石涌,尘雾被狂风卷上半空,天外三尊者头破直
流,已是半死不活了。

  高黎贡山四魔如非闪身得快,亦被「弥勒神功」掌力波及,虽然幸免,惊魂
犹悸的颜色尚留在四魔脸上。大魔华宇暗说:「这俞云不知在那里学来的绝世武
功,倘若动手硬拼也未必能获胜,不如自找台阶,报仇之事只有留在日后了。」

  他们均知道金钩无敌辛蒙定是中了俞云暗算,全庄好手被点穴定住,亦非俞
云无此功力,四魔均是武林巨擘,行家伸手,便知有无,这等眼力都无,焉能妄
称高人之列。当下天魔华宇抱拳微笑道:「阁下这份震古烁今奇学,无怪名动武
林,今日非动手之时,既然阁下与秦中双剑订下八年之约,届时,老朽等亦在华
山美蓉峰领教。」说完,亦不等俞云回话,匆忙转面拔身欲起。

  突听得俞云一声大喝道:「且慢。」

  四魔立时一怔,转面立定,大魔华宇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要说?」

  俞云微笑道:「俞某料你们泰山是不会去的,听说一部少林秘学无相金刚掌
经在你身上,请予赐还。」

  大魔华宇不禁色变,尚未回话,四魔华荒气得一颗秃头发红,大叫道:「俞
云,老夫等四人五十年前,已名震武林,望重天南,不想与你这小辈一般见识,
故予退让,你以为老夫等当真惧你不成。」

  俞云冷笑道:「俞云只是向你兄长取回无相金刚掌经,要你乱跳乱叫做些什
么?」

  大魔华宇自思,以他们在武林声望岂能一再示弱,传将出去岂不贻笑武林?
俞云武学虽然高绝,动起手未必就会落败,闻言面色一沉,道:「阁下可非少林
门下,焉能越俎代庖,以你这点武学,未必就能在老夫手下讨了好去。」

  俞云哈哈一笑,道:「你不信就姑且试试。」说着身形暴射,右手迅若闪电
向华宇扣去。

  二三四魔见俞云身形猝动,齐亮掌攻去,那知竟迟了一步,大魔华宇猝然未
料及俞云说打就打,只觉眼前一花,立时警觉不妙,振腕欲起,左肩早被俞云五
只铁指扣住,登时肩部一麻,那麻软的感觉刹那间已蔓延及全身,浑身乏力,不
由双目露出惊骇恐怖之色。

  二三四魔慌不迭的撤掌,登时楞住,俞云冷笑道:「不是念在你成名不易,
今日便废除你一身武功。」

  说着左掌向华宇怀中一摸,右边腰内触手奇硬,五指倏然一翻,将那册「无
相金刚掌经」取在手中,略一张望收置怀内,又望高黎贡山四魔一瞥,手一松,
冷冷道:「你们去吧,八年之约转眼就到,如八年中不能练成一项绝艺,不如老
死深山,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

  大魔华宇渐觉酸麻尽失,暗运气一试,毫无异状,忽然左手拇指朝天。呛琅
琅数声龙吟,剑光大盛,如惊涛骇浪地向俞云涌来,原来华宇这拇指朝天是一暗
号,四魔同时拔剑攻去,四招尽是蕴含生灭之道,奇诡无伦风雷之声不绝于耳。

  俞云怒气陡生,左手飞天一探,登时起了一串脆响。那四支长剑只剩半截。
四魔顿时荷荷发怔。俞云左手一撒,四截剑尖丢在地上,望也不望四魔一眼,径
自踅转身来,向雷啸天那方走去。四魔面色苍白,华宇顿了顿脚低喝一声:「走
吧。」四魔风掣电永逸去无踪。

  正是任君掬尽三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这时一元居土胡刚正在与雷啸天低
声耳语,瞥见俞云(即谢云岳)走了过来,立时住口不谈。

  谢云岳微皱剑眉,手中托着无相金刚掌经,含笑对一元居士胡刚道:「这本
无相金刚掌经烦老前辈转交少林。」

  一元居士含笑接过,道:「少侠瞬跟之间,就消弥了一场武林浩劫,不然泰
山之会,又要损折不少武杯好手,老朽钦佩不已。」谢云岳正要谦逊两句,忽听
破空急啸声,跟着几条身影电射落下。

  来人正是倪婉兰姑娘同矮方朔荆方,东方玉琨姜宗耀以及峨嵋玉箫侠士耿长
修。倪婉兰穿着黑绫劲装,云鬃蓬松,脂粉不施,显得憔悴异常,一双秋水双目
满含幽怨,眼眶湿润。玉箫侠士耿长修一脸鄙屑之容,瞪着谢云岳大有动手相拼
之意。

  矮方朔荆方一见谢云岳,就怪嚷道:「好小子,你溜了不要紧,可把老头子
害苦了……」

  谢云岳一言不发,望了玉箫侠士耿长修一眼,身形倏地一振,穿空斜飞,两
足交互一踹,又电射了出去,众人眼中只见一溜轻烟,疾如殒星而逝。群雄均不
料谢云岳走得这般快。为之愕然,雷啸天大叫道:「老三别走,我有话说……」
倪婉兰姑娘只凄楚唤得一声:「谢大哥。」哀怨凄绝,卒不忍闻。

  那谢云岳轻功绝伦,去势何等之速,他们言尚未落,已走得无影无踪。这时
满天阴霾,狂风四起,庄园内乔木枯枝,呼啸摇晃,一阵风过去断枝卷起半空,
挟起尘砂蔽天。一切都异常阴沉,群雄均面色严肃,衣袂飘飞。倪婉兰姑娘双目
红肿,嘤嘤哭泣,香肩不住地耸动,伤心欲绝。

  玉箫侠士耿长修一脸铁青,喃喃骂道:「兰姑娘,这人值不得如此重视,轻
薄无耻,枉称侠士,说穿了还不是衣冠禽兽。」

  「啪」一声清脆耳刮声,从耿长修右颊发出,登时红了半边。耿长修用手护
着右颊,荷荷发怔。原来胡若兰姑娘一见倪婉兰等现身,谢云岳即冲天逸去,她
从倪婉兰,耿长修脸上神色,便判断出那是怎么一回事,忖出倪婉兰对谢云岳深
情一往,她自身何尝又不是如此,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心。此刻,见耿长修污蔑
谢云岳,身形如电射般晃出,右掌迅若电光石火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须知男女情愫发生,往往均是一见钟情,反之,亦莫不如是,耿长修虽自负
美男子,但在胡若兰倪婉兰两人眼中,起不了什么作用,胡若兰从第一眼起便由
不得心生厌恶,再出言污蔑,更是气往上撞。显然这一掌打得不轻,耿长修良久
神定,瞧出是一个美若天人的姑娘,杏眼圆睁,怒视着自己。

  耿长修眼中一亮,心内更是洞然,对谢云岳嫉妒之意更增浓厚,暗说:「怎
么她们均对谢云岳倾心颠倒?自己文采风流,百般顺从,反得不到兰姑娘半点欢
心,这是何故?」心头不由生起既生瑜,何生亮之感。他无端受辱,当着这么多
武林高人面前,颜面倏关,不能不有所表示,当下面色一沉道:「姑娘无故出手
伤人,为了何故?」

  胡若兰徒然格格娇笑不住,良久粉面凝霜道:「想不到你是个金玉其外,败
絮其中的人,这一掌还打得不明白,哼。你再敢出言对谢大哥不逊,招乎你那两
只耳朵。」

  耿长修气得玉面发青,突放声大笑,道:「姑娘就看得我耿长修如此一钱不
值,姑娘艺业虽然不凡,不过想取耿某双耳恐怕还不容易。」右手往腰下一搭,
九条红线霍然飞起,一柄玉箫抡在手中,渊汀岳峙,面泛冷笑。

  胡若兰姑娘看出他手上是一管玉箫,上缀九点红星。一元居士胡刚竟视若无
睹,与乾坤手雷啸天不时耳语。他知小儿女之事,片刻即烟消雾散,尤其耿长修
出言不逊,引起他大大反感。丐门三老立在混元指蒯浚立身之处,谈论如何善后
蒯浚辖下云贵川三省丐帮弟子。

  姜宗耀东方玉琨两人,总觉不便出言拦阻,一来是他们也是年青人,为着情
争不轻予介入深恐有所误会;再因他们与谢云岳感情甚笃,对他风范无限企仰,
然而耿长修与他们同行数日,总觉耿长修量小不能容物,风范更不能相比拟,与
他俩性情格格不相入,于是甚感为难了。只有默不作声,置身事外。

  还是矮方朔飞身窜在他们两人中间,神情诙谐地摇头笑道:「怎么你两人萍
水相逢,就醋气飞天来了,究竟是呷那门子醋哇?看在我老人家面上,握手言和
了吧。」

  那知胡若兰竟不买账,杏眼一瞪,叱道:「你这疯老儿满嘴胡说八道,谁呷
醋?姑娘如非见你一把年纪,硬要你用黄河河水洗干净口咧。」

  接着玉箫侠士耿长修哼一声,道:「身为峨媚门下,焉能受女流之辈凌辱,
荆老前辈,此事你大可不必过问。」

  顿时把矮方朔荆方僵在中间,面红耳赤,须臾神情突变十分激动,哈哈狂笑
道:「我老头子活了这大年纪,头一次挨得这般毒骂。」说着,面色一寒,向着
胡若兰大喝道:「女娃儿。不管你身后有谁?我老人家非要教训你不可。」

  胡若兰哼哼冷笑,傲然不惧。一元居士胡刚不料矮方朔竟然插身其中,大感
棘手为难,乾坤手雷啸天一跃上前,笑道:「荆老前辈,你岂不知大人不见小人
过,宰相腹中好撑船之语,此事如被人传出,徒贻量小不能容物之讥。」跟着附
耳低声道:「你知道姑娘是一元居士胡刚的爱女么?此老有名的堆缠,何况姑娘
与我老三交情迥异寻常,万一此事被你闹僵,你有何面目再见故人之子?」

  此言一出,矮方朔立变惊讶之色,附耳道:「此事当真么?老枋何惧一元,
惟恐云岳生出误会怎好,不过老朽颜面还要保全,老弟,你回去,老朽自会兼顾
双方,点到为止。」

  雷啸天见荆方如此固执,也未便再说,皱皱眉头,闪身一旁,竟自与倪婉兰
姑娘密语一阵。

  这时,倪婉兰垂首哭泣,胸前被泪水沾湿了一大片,自觉遭遇甚惨,是天下
第一苦命之人,身外之事,根本不加理会,似乎胡若兰与耿长修发生口角,并不
是为她而起,雷啸天的话,亦充耳不闻。雷啸天本意,是想劝倪婉兰出面拦阻,
但姑娘不加理会,亦是无可奈何,徒自发怔。

  矮方朔荆方神态威猛,须发在狂风中飘忽,一双本来眯小眼睛,这时也睁得
又凶又大,神光炯炯逼视。玉箫侠耿长修抡着玉箫闪在一旁。矮伽蓝崔戬神色十
分忧急,他知两人一交手,绝不能互无胜负,伤着了那一方都不好,直觉都是耿
长修一人搅起这种是非,不由狠狠瞪了耿长修两眼。

  耿长修此时似是横了心,见崔戬狠眼瞧他,也回报了一眼,暗道:「你这老
匹夫,对我横什么劲,你道峨嵋门下有如此好欺负的么?」

  此刻,胡若兰双掌一反,两溜蛇形金色剑光斜斜挥出,剑势如同惊涛骇浪,
迳划荆方前胸。这双剑同出,快若奔电,剑尖一元真气嘶嘶吐出,逼人心胸,显
然姑娘剑学不俗,深得一元居士胡刚绝学个中三味。矮方朔目睹姑娘出剑凌苈绝
俗,心中一凛,暗说:「此女真个不凡,我老人家如示弱,岂不被一元居士胡刚
耻笑。」

  当下冷笑一声,身形微扬,倏地凌空拔起,双掌凝吐五行真气掉头扑下,只
见满空俱是狂飙,较之天风犹有过之,激厉汹涌而来。

  胡若兰姑娘出剑本是虚招,只见她双剑霍地一收待到矮方朔凌空扑下之时,
已是拧身错步晃了开去,莲足一点,登时穿空斜飞,两柄奇形金剑一圈一抖,撒
下金星万点,剑光如雪,漫天朝剂方罩去荆方五行掌一扑不中,身方落地,便觉
入眼寒光眩目,剑气罩体澈骨奇寒,心中大惊,立即仰身,双掌展出平生真力朝
上猛推了过去。

  剑气掌风眨眼就要相撞,这一碰上,两人非有一人身受重伤不可,正在危机
一发之时,突闻得一声大喝,一条身影电射地扑来,矮方朔荆方顿感自己掌力被
卸于无形,本身被一股柔和的潜力逼出去两三步。那边胡若兰亦感双腕一麻,双
剑被那人夺出手去,芳心大骇,及至身形一站定,星眼一瞧到来人是谁,不由得
双颊绽出笑容,如同一朵盛开的百合一般,娇媚无比。

  原来那人就是去而复转的怪手书生谢云岳,手执着两柄金剑,玉树临风,微
微含笑向着矮方朔荆方道:「荆世伯,小侄并未开罪你老人家,为何要向自己人
动起手来。」

  荆方老脸一红,小眼圆睁,怪叫道:「你这小鬼,怎说没开罪我老人家,一
面再,再而三的觑空溜走,害得我老人家找得好苦。眼前之事,不又是你引起的
吗?」

  谢云岳朗声一笑,道:「就算小侄过错,等会小侄定请世伯吃上一坛好酒,
作为赔罪总行吧。」

  矮方朔这时一天阴霾尽散,正好自落台阶,呵呵大笑道:「还是你这小子行
啊,我老人家毛病你全知道,见了好酒万事全休,现在胡姑娘就是打我老人家三
个嘴巴,也是白挨。」说完后,又是一阵呵呵大笑。

  胡若兰见谢云岳一来,气也消了,被矮方朔这么一说,不禁抿嘴格格娇笑,
只笑得花枝乱颤,妩媚已极。此刻,倪婉兰姑娘自谢云岳天外现身,顿时停住哭
泣,双目红肿,满含幽怨凝视着谢云岳脸上。

  那日耿长修猛吸了一口真气,掠身超越在兰姑娘身前,回面笑道:「姑娘,
在下追得你很苦。」

  兰姑娘倏然止步,螓首略抬,幽幽地说道:「耿兄你追我薄命人做什么?我
倪婉兰决意青灯梵呗诵经伴佛了此余生了。」

  耿长修看出姑娘双眼红肿,蕴含泪水盈眶,一副伤心欲绝模样,立时嗫嚅喃
喃道:「姑娘,何苦来尔,耿某定为姑娘雪清此仇。」

  倪婉兰忽冷哼了一声,粉面一寒道:「你这么点艺业也配吗?今生今世你也
休要妄想。」

  继而自觉言语过重,随又凄惋地一笑,道:「耿兄请不要替我薄命人烦心,
我这一辈子也是愁怀难舒,矢志不渝的了,耿兄,你追来这又何苦呢?」

  玉箫侠士头顶轰地一震,僵在那儿做声不得,他直至今日,仍然不明白姑娘
与谢云岳其中到底有何渊源、误会,不过他直觉看出谢云岳并不爱姑娘,那么姑
娘又为什么如此对他钟情不渝,真是不可理解的事。男女之间,情爱纷扰,忒多
不可理解,只因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谁又令他介入其间。

  姑娘说得不错,谢云岳一身功力绝顶岂是他能望其项背,又何能牵涉其中,
传入师门,徒然贻笑。但他对姑娘之爱,痴情不移,然而姑娘从见面起,就未稍
示颜色,自己卷入这场爱情漩涡,究竟是否值得?耿长修只是扪心自问,连满头
的积雪均恍若无觉。

  倪婉兰看见耿长修赧然垂首,不由泛起一丝歉疚之感。张口欲言,又不知说
什么才好,一时亦怔在那儿发呆。姑娘原把耿长修恨得入骨,如非他赶来一扰,
谢云岳哪会走得这快,即将得手的美梦,被他冲得烟消云散。

  她想到谢云岳并不是不爱她,不然,谢云岳为何天外飞来施救,不避嫌疑为
她疗伤,足见他还是爱她的,经耿长修一扰,谢云岳竟误会自己与耿长修本是一
对情侣,借故引退,也说不定,所以当时恨不能手刃耿长修。人在希望破灭时,
心情该是如何沉重,消极,恨不得立即削发为尼,青灯古佛,终此一生,于是抱
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冒着漫天飞雪走出店门。

  茫茫雪野,何去何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觉灰心世事暗恨谢云岳薄情,
泪珠像断线般急涌淌出,因而真气不能凝聚,轻功身法亦无法施展,步履沉重,
故被耿长修发现足迹找来,两人僵着,互不发一声。此刻天色已趋昏黑,尚可见
到眼前一点景色,须臾,便将伸手不见五指了。但目前的僵局要打开,否则,真
要寸步难移了。

  忽然,雪野中由朔风传来一声声:「兰姑娘……兰姑娘……你在那儿……」

  耿长修立时警觉,张口大声唤道:「姜大哥……兰姑娘在这……」又重复了
几遍。

  刹那间,四外飞扑过来三条黑影,正是矮方朔荆方及姜宗耀方东琨三人。他
们击退贼人后,又四处追寻兰姑娘耿长修两人下落,杳然不见,只好回到客店,
经店伙告知两人走去方向,即匆匆寻来。

  那种风狂雪密的天气,又是那么昏暗,穷极目力之下才发现两人浅浅足印,
耿长修一见矮方朔荆方,即说出来此经过。

  矮方朔荆方听得连连顿足,摇头叹息道:「云岳这孩子真是。」

  继又向姑娘道:「兰姑娘,不必灰心,这事包在老头子身上,我们且转网客
店去,明儿个再走。」姑娘默然无语,随着荆方等人回转客店。

  矮方朔荆方数日来见兰姑娘变得慧婉和顺,逗人怜爱,一反过去刁蛮泼辣,
总觉得谢云岳对兰姑娘厌恶,未免无辜委曲了她,回到旅店,又独自抚慰了兰姑
娘一番,谆谆再三,包可成全她的心愿。一宿黎明,狂风大雪有增未已,矮方朔
荆方等人冒雪而行,取道邯郸往燕京而去。

  那日的天气,比昨日更坏,凛冽特甚,寒气袭人,狂风挟着漫天飞雪啸扫四
野,环宇笼白,五人一至邯郸,就买了骏马,登骑奔驰,马匹吼气成云,耐不住
这种酷寒天气,不时昂首「希聿聿」长嘶。

  不两日,就抵达燕京城,他们亦落在打磨厂三元老栈,这打磨厂一带旅栈洒
楼,泰半都是武林人物光顾,他们席未暇暖,便闻得什么少林四僧,宫门二杰之
事,在三元老栈怪面书生疼惩秦中双怪,啧啧称道怪面书生武功惊人,又说什么
正门纷争引起泰山群雄大会,虽然人言人殊,事实还是大同小异。

  他们五人仔细椎敲一下,认定怪面书生定是谢云岳易容。矮方朔荆方默默思
索,以他的江湖经验,便猜出了个中情形泰半,虽不中亦不远矣。当下矮方朔猛
拍了一下大腿,嚷道:「哈,这小子一定是去沧州岳家了,不然至济南也可找出
他的下落,咱们吃喝饱了,便去找他。」

  兰姑娘眉开色笑,可苦了玉箫侠士耿长修,跟去也不是,不去又舍不得兰姑
娘。这两日紧蹙的眉头就从未舒展过,原因是兰姑娘自那日起就没与他说过话,
自己故意找着机会旁敲侧击,兰姑娘总是神色幽怨避而不谈。

  兰姑娘也有她的想法,她不忍耿长修长此痴恋于自己,她知道永不能够爱于
耿长修,为着防微杜渐计,故示冷淡,使耿长修绝了这个念头。耿长修两日来性
情变得很暴躁,不时吐出愤激的言语,东方玉琨姜宗耀不由厌恶万分,矮方朔荆
方暗暗叹气,异常同情耿长修的遭遇,他知男女情爱绝不能勉强,爱莫能助,徒
呼奈何。

  矮方朔荆方命店小二唤来一桌丰盛酒席,耿长修只是愁怀难舒,食不下咽,
荆方见状,笑道:「耿老弟,老朽等去鲁,不知有意同行否?倘若老弟有事不能
同行,这桌酒就算与老弟祖饯。」

  耿长修那能听不出话中的用意,只是不忍遽离兰姑娘,仍想挽回逆局,忙答
道:「晚辈奉命下山行道,经验阅历俱浅,亏得有老前辈随时指点,江湖经验随
之大增,现既有泰山英雄大会,晚辈意欲见识名家武学,老前辈如不见弃,自当
随追骥尾。」矮方朔听得只有暗皱眉头,未便再说。

  一行五人离了燕京,就盛传武清城郊红旗帮匪戮杀殆尽,荆方恍然明白必是
谢云岳所为。兰姑娘对荆方说道:「谢大哥这样行事,不是嫌太过份了吗?」

  荆方摇头说道:「云岳这孩子身世太惨,未免性情养成孤独偏激,你若知道
云岳身世,就不能说他行事太辣手了。」

  兰姑娘苦苦寻思,终于想出谢云岳必有一番可悲的身世,对于自己薄情,是
由于他偏激的性情所引起,不由对他暗起同情之心。风雪满征途,到达沧州赵康
九家,讯明赵康九落在济南源盛镖局,荆方昔年也与源盛总镖头高子龙有过数面
之缘,五人迳赴济南大明湖畔源盛镖局。从高子龙口中得知谢云岳已去辛庄,这
又才赶到辛庄。耿长修不料一念情痴,为他带来大祸。

  耿长修自那日被谢云岳仅一招,玉箫便被夺出手去,飞插树干,那份惊人的
功力,现在想起犹有余悸。当下见谢云岳迈步过来,面色紧张无比,玉箫一抡,
蓄势待发。

  乾坤手雷啸天见谢云岳眼蕴杀机,深知金顶上人护犊有名,唯恐谢云岳又引
起了一场纷争,便大叫道:「老三,耿老弟方才出言无心,你不可伤他。」

  谢云岳充耳不闻,身形一动,便落在耿长修身前不足三尺处。耿长修大喝一
声,疾如狂风暴雨似地当先攻出九箫。蓦见狂风尘砂中,掠起一蓬红红箫影,往
谢云岳全身罩下,端的奇诡凌厉无比。

  谢云岳面蕴冷笑,身形一晃,竟穿入那蓬红点箫影中,怀中掣出那柄夺自沈
上九的寒铁折扇,嚓嚓晃了开来,由下往上斜斜挥起。这一式展出,虽然表面略
无异处,骨子里却暗含「轩辕十八解」精奥招术。

  耿长修顿感一片无形潜气撞来,立足不住,踉跄被迫得连连后退,手中玉箫
几欲脱手飞去,不禁大惊,闪身斜掠,立起一招「大鹏展翼」,只见一片箫影如
山削去,招到中途,突又变为「玄乌划沙」,迳望谢云岳胸前点到,飞快绝伦,
劲风锐啸。

  谢云岳一声冷笑,折扇霍地一圈,俟玉箫堪抵胸前之际,迅速以扇柄迎着玉
箫一敲,铮地微响,耿长修顿觉手腕酸痛欲裂,把持不住,玉箫登时被震出手中
飞落草内。耿长修犹图挽转逆局,左手倏向谢云岳右臂砍去,威势绝强,出手迅
快。

  谢云岳比他更快,左掌疾翻,施展「轩辕十八解」制龙手法,倏忽之间,已
扣住耿长修左腕,一扣一挥,只听耿长修大叫一声,凌风翻了出去四五丈,摔在
地上。虽然耿长修并未负伤,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双手向怀中飞快一揣,身
如电射凌空扑下,两掌一扬,只见一片凌厉劲风挟着满空黑星急如骤雨向谢云岳
打来。

  耿长修这一拼死飞击,引起谢云岳的杀机,浓哼一声,挥出一掌弥勒神功逼
字决怒潮山涌,迎着耿长修身形推了过去。只见那满空黑点立时回敬了回去,刹
那间全打在耿长修头面全身,立时耿长修惨叫得一声,跟着身形亦如断线之鸢被
弥勒神功撞得翻了出去,蓬的一声大响,捧在一棵大树底下,昏迷不起。

  群雄大感骇然,倪婉兰虽不爱耿长修,但认为他们两人之争,是由自己所引
起,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耿长修那一声惨叫,触耳惊心,情急之下身形
一掠,跃在耿长修身前看了一眼,急用双手掩面叫道:「谢云岳,你好狠……」
跟着嘤嘤啜泣。

  群雄齐都掠在耿长修身前,只见耿长修一张俊脸,被自己发出的黑蒺藜嵌入
其内,像蜂巢般,狰狞可怕,人也昏迷不醒,脸上渗出丝丝黑血。

  谢云岳慢步近前寻视,见耿长修如此惨状,心内不无侧然,忖道:「天啊,
但愿我此事没做错,其实他是无辜者,势逼如此,无可奈何。」两眼凝视在耿长
修脸上,默然无语,表情异常严肃。

  雷啸天紧皱双眉道:「老三,你这是怎么搞的?」声色俱厉。

  一元居士胡刚立时向雷啸天使了一眼色制止,免得谢云岳下不了台,原因是
谢云岳与耿长修动手之初,胡若兰即猜知是为了金顶上人之故,低声对其父胡刚
告知详情,胡刚对谢云岳此举虽不以为然,但极同情谢云岳此种遭遇,逼不得已
而为之。

  雷啸天见一元居士眼色,心知有故顿时不语。矮方朔大感为难,说也不是,
不说又不是,眯着小眼直摇头。倪婉兰见了谢云岳神情冷漠,无动于衷,遂幽怨
的说道:「谢大哥,你千万别为了我,对他下此毒手,他并没有说你什么呢。」

  谢云岳望了她一眼冷冷道:「谁说是为了你,真要如此,我才犯不着咧。」

  一言刺伤了倪婉兰的心,眼圈一红,粉面铁青骂道:「谢云岳,姑娘悔不该
认识你这冷面毒心的男人……」霍地拔剑在头上割下一绺青丝,甩向谢云岳,娇
躯一扭,便向庄外掠去,霎时无踪。

  谢云岳接住一绺黑发,神色黯然,须叟,缓缓弯下腰来,朝耿长修飞快地点
了七指。

  只见耿长修悠悠醒转,一睁眼见是谢云岳立在面前,举口大骂:「谢……」

  只吐了一字,谢云岳面色一寒,大喝道:「你再敢口出不逊,我就令你求死
不得,求生不能,哼哼。你如不服,便请金顶秃驴代报此仇,谢某五月端午准在
长白环碧山庄等侯。」

  耿长修闻言气极,放声狂笑,那脸上伤处迸出黑血,淌流满面,宛似厉鬼,
狰狞可怕。那笑声含蕴着无比之愤怨,辛酸,良久笑定,突厉喝道:「好,五月
端午,耿某定与家师去长白解决。」说完,连玉箫也不去拾,「一鹤冲宵」如飞
掠去。

  谢云岳望着耿长修将逝去的身形,喃喃自语道:「但愿我未做错。」声如蚊
蚋。

  矮方朔荆方突须发怒张,面露愤激道:「云岳,你行事未免太乖张了点,倪
婉兰这丫头慧婉贤淑,痴情于你,你岂能如此伤了她的心,耿长修与你又非深仇
大怨,情爱纠纷,难免发生龃龉,为细故而结大怨,量仄不能容物,我老头子看
你将步入你父后尘,不可救药了。」

  谢云岳望了矮方朔一眼,欲言又止,只苦笑了笑,昂首仰望暗淡云天,默然
无语。

  一元居士胡刚含笑走近,道:「荆兄,你可错怪谢贤侄,事非如此简单。」
遂朗声将宫门二杰所言一一解说。

  在场群雄均都恍然大悟,矮方朔荆方露出惊疑的眼光,道:「金顶秃驴也参
与其事吗?难怪我去年上峨嵋,他竟心虚避不见面。」

  说此一顿,继之小眼一蹬,精光暴射,向着谢云岳道:「贤侄你行事未免太
不考虑,金顶秃驴我也不容他,你尽可去峨嵋找他本人,何必向耿长修出气。」

  谢云岳道:「小侄下手自有分寸,那是他自寻的,何能怨小侄,再说峨嵋山
中,金顶门下少说也有百十人,小侄找去,难免大开杀戒,不如激他寻来,了结
此仇。」

  矮方朔朗声大笑道:「反正你说话总有理。」继又面色一怔,道:「我老头
子应允了兰姑娘的事,非要办到不可,现在我就去燕山寻她去长白,小子你再伤
她的心,我老人家头一个不答应你。」说着,回面对姜宗耀东方玉琨道:「小伙
子,你们如无事,伺妨陪我老人家走走。」

  东方玉琨等两人当时应允了,走来与谢云岳笑道:「谢兄,小弟等寻到了兰
姑娘后,即赶去长白再作畅叙。」

  谢云岳赧然一笑,抱拳道:「有劳二位了。」矮方朔与姜宗耀东方玉琨与众
人作别而去。

  一元居士胡刚这时笑道:「老朽同小女也要去一趟嵩山少林,送还无相金刚
真经,再去长白。」说着对雷啸天作一眼色,雷啸天会意含笑点头。

  谢云岳心中打鼓,已瞧出了八分是什么事情,当下一元居士胡刚率着胡若兰
姑娘慢步走去。胡若兰神情甚是不舍,脉脉含情凝视了谢云岳两眼,似是无可奈
何的走去。九指神丐苍玺挟着一息奄奄的混元指蒯浚,微笑道:「雷老二,你还
生我苍老化子的气是不是?」

  乾坤手雷啸天诙谐的哈哈一笑,道:「只怪我雷啸天屈居老二,焉敢生大哥
的气,大哥你们要赶回燕京开香堂正门规,只管先行,一俟事了,雷老二自会找
你。」

  苍玺道:「好,三弟你行止如何决定。」

  谢云岳道:「小弟需赶往塞北牧场,再去长白,大哥,你我再图相见吧。」
九指神丐苍玺点点头,与星河钓客竹杖叟如飞驰去。

  此刻矮伽蓝崔戬走过来向谢云岳致谢脱囚之德。谢云岳大笑道:「崔大侠,
你我交情本非泛泛,道义之交,这点小事何谢之有。」说着微微一顿,指着天外
三尊者三具尸体,又道:「看来崔大侠尚须留此善后,有劳将他们代为收殓,至
于那些被点住穴道的人,六个时辰后自会行动自如,功力在三个月后才能恢复,
在下尚有事不克久留,待南返时顺道再至泰山大侠宝庄晋谒吧。」

  矮伽蓝崔戬笑道:「崔某准在蜗居恭候。」

  谢云岳雷啸天两人向崔戬作别,走出庄外,谢云岳忽对雷啸天道:「二哥,
你先赶去塞北牧场,小弟尚有一事未了,一俟办完即刻赶去。」

  雷啸天眨眨眼笑道:「好,我雷老二不怕你骗,你如到得迟了,招呼两位弟
妇不能饶你就是。」说着腾身一跃,施展上乘轻功,狂奔而去。

  狂风啸掠,彤云涌飞,阴霾苍茫,寒鸦噪林,分外萧瑟凄凉。谢云岳驻足眺
望移时,心中百感交集,顿起孤独之感,新仇旧恨纷涌胸头。正是旧恨春江长流
不尽,新恨又是云山千叠。只见他长叹了一口气,才放步走去。

  济南城北有鹊华二山,冈岭相连,隐隐若长堤,城南则千佛山高峙,环其三
方,所以济南的地形凹下,成一盆地,缘城诸水,皆由南山下注,而为北面山冈
所束,流路缩狭,因之随地涌出,故济南有七十二泉之胜,其中以趵突为冠。

  趵突泉,在南关,距城里许,俗称峨英水,又名爆流,泉眼四射,中间三泡
迸发,高可盈尺,起伏不休,冬夏如一,泉极清冽,因其地均为沙质,故不为泥
所污。在趵突泉上,有峨英祠,建筑窳败,已呈半颓,这日,天交未正,在峨英
祠跑出一个梳丫角小冲天辫的小童,一手挽着木制水桶,直冲而下,停在趵突泉
边,蹲下在桶内取出木瓢舀水,一瓢一瓢倾入桶内。

  这小童年纪约七八岁,长得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又黑又圆,惹人怜爱,衣
服显得有点单薄,不时在寒风中瑟瑟轻抖。原野上一片肃杀,趵突泉附近的榆树
白杨,枝叶凋零殆尽,狂风掠过,掀起漫天尘砂,沙沙作响,天气一夜转变,显
得十分枯燥,萧条,昨日的那一丝盎然春意,竟荡然无存。

  行人几乎绝迹,仅有小童一瓢瓢地盛水,看看水桶盛了一半,便停手不杓,
自言自语说道:「看样子,我还要再跑一趟,无论如何我没有这大力气,提一满
桶上山,那瞎眼老道婆可恶得很,厅后水不用,干吗偏要用这泉水?」

  「小朋友,要不要我与你帮忙?」小童身后忽起了一声问讯。

  小童倏然一惊,风快立起身来,四面一望,见是一面相极英俊的少年,露出
了一列编贝微笑望着自己,神态十分迷人。

  他不知怎样,总觉得这少年与自己投缘,一见面就生亲切之感,不禁仰面问
道:「大叔,你是谁,我怎么没看见你来哩?」

  那少年露齿笑道:「我姓谢,你姓什么?你就住在山上峨英祠内么?」

  那小童点点头道:「我就在山上祠内!我姓乐,单名扬,谢大叔,你叫我扬
儿好啦。」

  原来那少年就是名震武林的怪手书生谢云岳,离开辛庄飞奔峨英祠,见小童
下山提水,他看出乐扬根骨奇好,不觉动了爱念,走在乐扬身后细察乐扬举动。
他听见乐扬自言自语,暗惊黑衣玄女门下怎会觅得此一上乘人才,看样子还没学
会半点武功,明珠暗投,来免可惜,收在自己名下,假以十年,必可在武林中大
放异彩,若听任他习那苗岭武学,他年必又是一个武林魔头。

  谢云岳打量乐扬一会,问道:「扬儿,你可是久居此地么,你的父母咧?」

  乐扬眼圈一红摇头道:「扬儿父母死了,被人杀死的,当时强盗也要杀我,
结果为这蛾英祠的瞎眼老道婆救下,随来这里有一年了。」

  谢云岳听后沉吟良久,才道:「那么杀你父母的仇人,一定为瞎眼老道婆杀
掉是不是?」

  乐扬摇摇头道:「我看瞎眼老道婆与杀我父母仇人是同路,当时我被吓昏,
后来才逐渐苏醒,听见老道婆与仇人发生争执很久,结果仇人说既然你看中他的
资质,那你就收他好了。可千万别泄露秘密,到那时别怪我心辣手黑。」

  瞎眼老道婆冷笑道:「谁会泄露秘密,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说我
苗岭门下也并不怕你!」

  「只听仇人呵呵大笑,声音远去,我假装昏迷,那瞎眼老道婆挟着我到了此
处。」

  谢云岳恍然悟出,这乐扬父母与江湖人物结下仇隙,才遭杀戮,当下又笑向
道:「这瞎跟道婆对你还痛爱不?」

  乐扬张着大眼痴痴看了谢云岳一会,忽笑道:「谢大叔,不瞒您说到这一年
扬儿就没与生人说一句话,瞎眼道婆似不喜欢我,总是那么死冰冰地疾言厉色,
再说扬儿疑心她就是杀父母仇人之一,打心里就透着厌恶,何况……」

  乐扬正说得津津有味时,忽见谢云岳使一眼色制止,心中一惊,抬眼觑掠,
只见瞎眼道婆已飞步下山,走在半中腰乐扬脸上变色,急低声道:「谢大侠,您
快走,我只推说您是询问路径之人。」他这一说,立时猜出这谢大叔是身负武林
奇学高人,不然,谢大侠背立峨英祠,何以能察觉道婆下山,这一想透,满面惧
容一扫而空。

  转眼,老道婆已掠在谢云岳身后定住,而向乐扬厉声大喝道:「扬儿,命你
下山取水,竟敢违我之言向生人说话?」

  乐扬积威之渐悸惧之色顿现于眉目,吞吞吐吐说:「这……这位大叔向……
我问路,扬……儿推说不知……」

  道婆大喝一声,道:「胡说,什么大叔,还不回山。」

  谢云岳缓缓转过身躯,只见距身不足三尺之处,立着一个灰衣老妪,满头灰
白鬓发,左目已眇,鸡皮千层,一脸狞恶之色,显然是一邪恶之流,遂冷笑一声
道:「这小孩是你什么人?怎敢向他如此疾言厉色?」

  老老道婆见谢云岳目中神光不可逼视,情不自禁地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暗
说:「我只道他是过路的士子,不想竟是一个身负内家绝学之人,从他双眼露出
如电神光推测,显然必是武林高手?」但自负武学惊人,祠内尚有一个武林传闻
色变的黑衣玄女殷玄薇,不由勃然大怒道:「我老婆子的家事也要你管?看你可
是有点活得不耐烦了。」说着错步一晃,探臂抓向乐扬,出势宛若电光石火。

  那知谢云岳比她更快,老道婆五指堪一触在乐扬衣襟,已被谢云岳指风扫过
右肘「曲池」穴,痛得闷哼了一声,飞身暴退出去两丈左右,那张鸡皮老脸顿现
惊容。只见谢云岳发出一声极其阴峭的冷笑,道:「少爷向来见事就要伸手,你
这瞎眼道婆也不例外,我只问你杀死乐扬父母的凶手是谁,快说。」

  那瞎眼道婆闻言突转狞容,猝然身形暴射扑到,一片劲风尚夹着满天花雨暗
器电闪风疾而来。

  道婆虽眼眇,但心不瞎,闻言知面前少年并非易与,今日遇上辣手劲敌,如
不猛施煞手,必不能全身而退,心念一动,即施展数十年内外双修的苗岭绝学透
山掌,尚挟着满天花雨数十件暗器而去,心料这透山掌发出的劲风是无坚不摧,
力能开山碎碑,比玄门罡气不为少逊,何况这数十件暗器中均蕴有恶蛊剧毒,面
前少年纵有盖世武功,也不能面面兼顾,只一稍沾便是死路。

  她那知技逊一筹,满盘皆输,只见谢云岳面寒似水,双足一点,人如闪电似
的往「透山掌」劲风中撞来,数十件暗器登时被撞飞四射,心正大骇之际,谢云
岳双手如风已分扣在自己双腕上,蓦觉一阵剧痛,不禁神智一昏,只惨号一声,
便自颓然倒地。

  忽闻得峨英祠上起了一声清啸,啸声中一条黑影凌空飞泻。谢云岳在啸声一
起,即知是黑衣玄女殷玄薇所发,早是「弥勒神功」护满全身,翻掌凝势,只见
殷玄薇身形电泻而下,半空中打出一片刚柔并济的罡力,直望自身逼来。风雷之
声嗡嗡不绝。

  这种凌空下击,威势不啻雷霆万均,无异排山倒海而来,谢云岳尽管功力绝
世,心头不无微凛,身形错开一步,左掌打出一掌弥勒神功之柳絮无力,卸去逼
来罡气,右掌迅出弥勒神功逼字诀怒潮山涌。出手之快,迅捷无伦。

  黑衣玄女殷玄薇半空中立感自己发出的罡力被卸于无形,更觉一片类似禅门
降魔无上般若功力逼上身来,侥是她功力精深,也感气血微逆,心中大惊,知不
可硬接,就势斜飘出去五六丈外落下,身如飘叶,诡异罕赌。

  殷玄薇才一沾地,便看清那人是谁,微噫了声,那娇媚的面目上,立泛上春
花般鲜艳的笑容,格格笑道:「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你还横什么?只差两三
个时辰,你那满身功夫都废了。」

  谢云岳剑眉一桃,沉声道:「所以我来向你讨取解药来了。」

  殷玄薇又是妩媚格格一笑道:「你到自信得紧,本仙子不给又待如何?」

  这句话显然是真,假若殷玄薇撒手一走,谢云岳岂不大望成空,不过谢云岳
经本身三昧真火,用搜宫过穴法将盅毒已然烧尽,虽然他不自知,但事前已想好
一个对策,不怕殷玄薇不给独门解药,当下微笑道:「殷玄薇,你别有恃无恐,
你也中了少爷戮脉神指,三月内你四肢逐渐瘫痪,功力全失,难道你在苗岭走火
入魔,多年来心火焚身之苦还未尝够么?」

  果然此言一出,黑衣玄女殷玄薇花容惨淡,美目中射出凶光叱道:「本仙子
是什么人?岂是你说鬼话诳得倒的。」

  谢云岳见她色厉内荏,心知这一攻心之策已收效一半,面色愈加从容,朗目
微微一翻,徐徐说道:「你如不相信,可试运真气通行十二经,我猜知你运至肺
经乳根时,必有阻碍,你不妨试试,我绝不乘人之危。」

  殷玄薇心中大惊,知谢云岳说话一定信而有征,遂冷笑道:「我也不怕你觑
空出手,你那身上盅毒才不过两三个时辰便要发作,纵有解药,若不经我指点用
法,也是无效。」说完后,便盘膝坐下行起功来。她那护身罡气已密布全身,对
方只要近身五尺,立即发觉,故而她有恃无恐。

  这时乐扬蹑近谢云岳身前,低声问道:「谢大叔,你中了她的盅毒这是真的
吗?」眼内蕴着真诚之色,谢云岳笑笑,拍拍他头立说:「扬儿,你放心,且退
开免有误伤。」乐扬依言走出丈外,一瞬不瞬地望着殷玄薇。

  谢云岳闯荡江湖一年,深明江湖鬼蜮,险诈无比,步步都有杀机,因而经验
阅历随之大增,故他对起敌来,快、狠、准三字兼而有之,当之莫不披糜,最近
他又学来了一个诈字,当然,一半是他性格使然,其余确是他经验得来,尤其在
千丈渊一役,更令他有所警惕。

  他现在向殷玄薇所说,就是兵不厌诈的妙策,其实说他所说是真,也并不虚
假,田为他身负上古绝学「轩辕十八解」,谙晓人身气血,十二经流注部位,此
刻正当辛日末时,空穴必当肺经乳根,又是气血逆行,至乳根穴时定然有所阻碍
的,这在武学高手而言,大都晓若指掌。黑衣玄女殷玄薇岂能懵然无知,但为谢
云岳虚声恫赫,不得不有所凛惧。

  人在疑心生暗鬼时,不知不觉便为所中,任是一等高人也无法不坠入术中。
谢云岳,面带微笑,右手骈起两指,暗藏袖内,凝运平生功力含于指端,蓄势待
发,眼见黑衣玄女殷玄薇真气已逼运到大肠贤宫「阴都」穴时,指端登时透出一
丝无形劲风直射在殷玄薇「幽门」穴上。

  殷玄薇只觉气血运过肺经时,除略有阻碍之外,并无半点不适,心正起疑,
蓦感胸前一凉,气血逆撞,似碰到一层钢壁般,人也身不由主地震得弹起四尺。

  这一来无异是向殷玄薇敲打丧钟,立起身来,玉容惨淡,目含愤怒道:「罢
了,今后我殷玄薇永不出山,绝意江湖了。」

  说着取出一只小玉瓶跚跚走前,递在谢云岳手上,又道:「这瓶丹药,共四
十九粒,留着身旁无用,一并送与阁下,此丹不仅百蛊可解,而且疗治内伤咀是
有奇效,阁下留着行道江湖吧。」说罢一双剪水双瞳凝在谢云岳脸上。

  谢云岳知她耻于出口请自己解穴,闻言知是出于真诚,于是微笑道:「殷仙
子一念向善,便可上格天心,在下实是钦佩。」说着,凌空在殷玄薇脚前点了九
指,又道:「在下习这戮脉神指,只以尚未全部悟澈奥蕴,故易发难解,方才在
下飞点九指,仅解得一半,恐怕殷仙子日后不能太过耗费真力,否则,当时就得
走火入魔,在下他年若能参悟解穴精微,定当遣山解这穴脉,以赎罪惩。」

  殷玄薇黯然一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身百年痴迷至今才大梦方
醒,大德难报,何能言罪呢。」说着微微稽首,徐徐回身走去,身法如同行云流
水,雍容雅穆,霎那间消失在漫天尘砂中。

  谢云岳望着黑衣玄女消逝的身影,默默若有所思,忖道:「我方才向她凌空
点了九指,其中一指是谨防她口不应心,点她肾宫章门穴,每当午夜子时,就会
气血逆窜,功力暂时丧失,只要收摄心神,便无大碍,自己施用诈术,于阴德有
亏,为防微杜渐计,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寻思之间,突然,乐扬急急跑到谢云岳身前,手指着瞎眼道婆,张着大眼嚷
道:「谢大叔,你看那道婆又活了。」

  谢云岳循声寻视,果然道婆手足在缓缓伸展,躺在地下,单眼露出凶光,于
是笑道:「扬儿别怕,大叔存心不让她死,否则你那杀父母之仇怎样能报。」说
时走向道婆身前。

  只见瞎眼道婆挣着立起,面带狞笑道:「你别想从老婆子口中问出一句话,
此仇只要老婆子一日不死,总能报还,我们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着就要启步走去。

  「且慢!」,一声闷雷似地大喝,出自谢云岳口中,瞎眼道婆立时怔住,面
露惊惧之色,但见谢云岳喝道:「你别以为几句江湖场面话,就可交代,少爷向
来不听这个,你若敢不说出杀死乐扬父母的是谁,即令你受那心火焚身之苦。」

  瞎眼道婆冷笑一声道:「婆老子素来硬朗,宁折不弯,别以为老婆子输招就
示弱讨饶,那不过是技不如人之故,算得什么。」

  谢云岳闻官朗声大笑道:「少爷首次遇上你这硬朗的,佩服佩服,但口说无
凭,只要你能忍得住搜魂手法半个时辰,少爷绝不再在你口中问得一句话。」说
着飞探右臂,迅绝无伦点了道婆十一处阴穴。

  瞎眼道婆猝不及防,被谢云岳点上了,只觉穴道一冷,被点上穴道中均生出
一缕软绵绵气流漫延全身,移时浑体酸软无力,身形渐望下坠,终至瘫在地上。
那软软的感觉极为难受,恨不得有人在她身上用铁锤猛敲才好过,道婆睁着独眼
紧咬着嘴不发出一言,欲待强忍过半个时辰,便可脱身。

  哪知酸软过去,突又从脊臂中窜出来一股奇麻,尚夹着针刺点痛,一霎那即
延至全身,猛感那种奇麻,宛如万蛇啮心,群蚁蠕行,更有那种刺痛令她全身肌
肉跳跃,这份难受非笔墨所可形容,比死都要难过,恨不能用手扒开自己的心抛
掷丢掉,但四肢无力,亦是莫可奈何。

  道婆淌汗如雨,面色灰白,不禁哼出声来,继而怪声嗥叫,随风回荡不绝。

  谢云岳冷笑道:「我这搜魂手法特别,侥是铜打铁浇之人也熬不住,更利害
的还在后面,我就不信你真个有此熬刑本领。」

  古语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谢云岳此种搜魂手法比三木尤有过之。
瞎眼道婆正在生死不能之际,听说更利害的还在后面,不禁神魂皆铲,面容惨厉
努着独眼,张口嚎叫。

  谢云岳知她有心求饶,但苦于惨嗥无法吐出声来,笑道:「我早知道你必不
能忍受,其实你这又何苦。」说着迅若电火地探手飞点了道婆「幽门」穴一指。

  道婆立感那份难受的感觉,转瞬便消失无形,只是全身瘫痪,依然不能着半
分力,痛定思痛,躺在地下终于将事说出。原来乐扬之父乐文麟昔年是川南叙州
知府,一清似水,干练有为,川南本是汉番杂处之地,匪盛横行,萑苻不靖,劫
杀淫掠,无日不有,乐文麟目睹这种无法无天情形,如置之不理,则难为百姓父
母,故重金礼聘两位名捕,缉捕盗匪。

  其时岷江大盗闹海蚊万腾龙,横行岷江水路,手下的弟兄无数,积恶如山,
乐文鳞与两名捕设计兜捕,费尽周折,才予成擒。万腾龙手眼通天,贿金巨万,
川抚密令乐文麟设法开脱。乐文麟耿介不阿,因此发生诋龉,不安于位,致仕还
乡,两名捕亦护陆乐文鳞回牟平后,另谋镖业作别而去。

  自乐文麟致仕继任知府受川抚密令将万腾龙死罪判成囚禁,三年后再释出,
万腾龙无时不欲报此仇,其时手下弟兄已散零殆尽,岷江水路已易盗首,灰心之
余,愠乐文麟入骨,故由川东来鲁,瞎眼道婆为其多年旧友,邀她相助,万腾龙
先尚恐两名捕随侍乐文麟,不想竟顺利之极,略无阻碍,便将乐扬父母杀害。

  其时乐扬因惊恐过度致昏死过去,万腾龙先还要将乐扬一并杀掉以除后患,
瞎眼道婆爱上他资质,想收乐扬为徒,两人发生争执很久,万腾龙才让步首允,
但密嘱不得泄漏。

  行凶时,因在深夜万腾龙与瞎眼道婆均易装蒙面,突然下手将乐文麟夫妻与
仆佣杀死,乐扬受惊过度昏死过去,瞎眼道婆与万腾龙争执时,怎料乐扬已醒转
过来,听出两人口音。后来,瞎眼道婆进房点了乐扬睡穴,带至峨英祠内救醒,
对乐扬说他一条性命是其救回,行凶匪徒逸去无踪。

  乐扬聪明机警,他知道此时一露不信任颜色,便是杀身大祸,对道婆唯唯诺
诺,分外恭顺。此后乐扬沉默寡言,轻易不苟言笑。瞎眼道婆生性多疑,目光又
厉害,见状不由起疑,心料乐扬多半知道详情,便设法套问乐扬当晚情形,只一
套出知情便予杀却,但乐扬始终坚持当晚见得蒙面人举刀杀其父时便吓昏过去,
之后便在峨英祠方醒,其中情形一概不知。

  瞎眼道婆将信将疑,还是不放心,尚待察视三年后,方传授武功。最近黑衣
玄女殷玄薇来峨英祠,见乐扬天赋特好,想带回山传授本门绝学,光大苗岭一脉
与瞎眼道婆密议之下,同意再察看半年才送往苗岭。

  乐扬在峨英祠一年,无时无刻不在瞎眼道婆监视之下,乐扬也无时不刻在惴
惴颤颤,提心吊胆中,今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见谢云岳便生出信托之心,而瞎
眼道婆也与殷玄薇多说了几句话,出得祠来已是来不及了。不然当时发觉制止,
或可挽救,不过谢云岳存心是找殷玄薇而来,此事也不能不拆穿。

  天理昭彰,冥冥中自有定数,谁谓上天无果报,瞎眼道婆表面土是着祠人,
暗中却是尼山匪寨一家舵主,负责探听济南地面进出财货与镖行获镖情形,故鲁
省境内杀人劫货事件,即有泰半跟瞎眼道婆有关联。

  谢云岳明了个中情形,便喝问道:「那么万腾龙现在何处?」

  瞎道婆摇头道:「这个老婆子不知道,万腾龙自杀死乐文麟全家后,便不知
所踪,不过老婆子知道,万腾龙其人才三十多岁,说不定另投名师习艺,或是改
名换姓隐匿僻处,因为年来武林中并未听说过有万腾龙其人。」

  谢云岳面色顿寒,右掌轻轻一挥,五指透出劲气,直向瞎眼道婆面上压去。

  瞎道婆只觉五官一逼,微哼了声,颓然归西。谢云岳别面一瞧,见乐扬呆立
趵突泉旁,红着眼一言不发心中替他难过,暗想:「此子遭遇与自己大致相同,
不如带返长白造就,以后才命他了却大仇。」想定,将瞎道婆放在一丛枯草中。

  突然,乐扬奔了过来,扒在地下叩了三个响头,满面流泪道:「谢大叔,扬
儿想拜你为师,习成绝艺后,天涯访仇,请大叔成全扬儿心愿。」谢云岳点头微
笑,乐扬高兴已极,改口称师,二人往北而去。

  长风嘶啸,彤云涌飞,两人身形渐隐入暮霭中。在察哈尔的多伦城郊,原野
一片积雪,白得耀眼眩目,一直延伸在天边,空旷无际。这日虽未降雪,但寒气
侵骨,云层灰暗,显得无比的肃杀,凄凉。

  原野的风在平日已够大的,隆冬韧春时更是如同怒潮飞劈,海啸排浪,不断
的呼啸翻掠,冰粒雪片为狂风卷起半空,又急掠而下,宛如万马奔腾,激起漫天
白尘,行人对此无不畏之如虎,当之即遍体鳞伤,所以旅客均穿戴厚重皮裘。

  这日正交申未时,刚刚停了雪,几乎是路人绝迹,鸟兽尽蛰,狂风也趋静止
了,所见的均是一片死寂,但天际远处竟传出一阵马匹踏着薄薄冰面得得蹄声,
冲破这片寂静,渐渐隐约可见两人两骑飞驰而来。奔到近处,只见骑士均是穿戴
皮帽皮衣,仅露出眼鼻口三处,其中一人似为一幼童。

  两骑神骏非凡,鬣毛高耸,吐气成云,毛片尽湿,显然经过长途奔驰。两人
几乎是平贴着马背上紧紧拉着辔头。突然一骑上人「呵啾」一声,两骑登时煞住
文风不动,身直了起来,只听得他笑道:「扬儿,今日天气特别好,如果降雪,
怕没有这样好走,多伦城离此仅只四十里,不消两个时辰便到了,你饿不蛾?取
出干粮吃饱后,继续趱行。」

  幼童挺起身来摇头道:「师父,我不饿,不如到了多伦城再吃吧。」

  那人点头笑说了一声,「好。」这两人正是怪手书生谢云岳及乐扬,自离济
南后,兼程赶赴察北牧场,不三日,便出了长城。

  这时忽骤起一阵狂风,挟着漫天冰粒汹涌袭来。马匹一阵惊嘶,四蹄乱跃,
只听乐扬发出一声惊叫,人也被吹飞离马背,向左侧抛了出去。

  谢云岳见状大惊,大喝道:「扬儿别慌。」声出人也电射飞出马背,向乐扬
将坠的身形扑去,堪堪临近,迅快地探臂一捞,把乐扬挟在手中,使出千金坠身
法落地,在强风中屹立着,四面一瞧,那两骑马早跑得无影无踪。

  皆因雪野上狂风一起,非经一天半日不得停止,那掀起的潮涌冰粒,宛似浓
雾浪花,将四外的视线却遮没了,最好的眼力,也不过能看清周遭三尺方圆,更
有风声啸霸涛,怒潮澎湃,听觉根本不发生作用,是以非但听不出两骑马蹄声方
向,而且看不出它们奔逝的身影。

  谢云岳不由一阵发怔,他知这场风一掀起后,跟着来的就是一场大雪,有时
尚夹着拳大的冰雹,无际无休,自己虽然并不怕,扬儿可经受不住,何况马匹一
失,视野被遮,一片茫茫无际,不辨东西南北,方向一岔,不被饿死也要冻死。

  乐扬紧依在谢云岳身旁,伸面瞧出其师一双眼珠发怔,不禁脱口说道:「师
父,马匹已经走失了,急也没有用,既然多伦城相距不远,我们只好步行,扬儿
还挺得住。」说时强风冲口,立起一阵呛咳。

  谢云岳苦笑了一声,道:「你真看得大容易了,我们在长城口买下这两匹马
时,马贩子说两马熟识此条通往多伦的路途,又保证这一半天不会起风,所以为
师放胆前来,但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能保证,马贩这次出言不准不能怪马贩,
然而马匹一匹,似此茫茫一片,不辨方向,叫为师何去何从?等下风雪更大,简
直不能行走,怎可不急?」

  乐扬默然无语,忖道:「如非自己两手抓得辔头发酸,放手休息一会,不然
何致被强风刮离马背,连累师父坐骑亦同时逸去。」心头这份难过焦急,较谢云
岳犹有过之。

  果然狂风愈来愈大了,急剧怒啸刺耳,挟着手掌大的雪片漫天匝地而来,飞
涌飘舞,两人身形也站立不住,只是前后摇晃着。寒气凛冽,侵骨如割,两人都
身穿厚厚皮衣,谢云岳已练成寒暑不侵的地步,皮衣可有可无仍微觉有点寒意,
但乐扬手足几乎冻僵,有点打寒噤,微微颤抖,鼻水希悉希悉的流出。

  突然谢云岳道:「扬儿我们继续走吧!纵然方向不对也强似呆立这儿……」
说着顿时止住,似觉出乐扬寒颤情形,忙道:「扬儿,你盘膝坐下,照我前日所
授的归元吐纳坐功气运一周天后再走吧。」

  乐扬依言盘坐下行功,谢云岳则坐在他身后,两手扶定乐扬双肩,两人顿时
在此冰天雪地中入起定来,同入忘我境界。

  一盏茶时分过去,谢云岳睁开目来,细瞧乐扬仍然双眸紧闭,精华内敛,看
样子乐扬已深得坐功其中三昧,不由点点头暗道:「此子根骨禀赋均达上乘,以
自己的功力不难助其速成,但自己不愿他蹈得之甚易,好胜恃骄之辙,还是循序
渐进,晚成大器来得好些。」

  「在宝华山时,尝闻恩师明亮大师说过,能随遇而安者,天不能用,能造就
人材者,天不能孤,能以身任天下后世者,天不能绝,每每思斯言,不禁惕然于
胸,今日觉得乐扬,谆谆造就,俾使天山武学发扬光大,不孤其道……」

  想在此处,乐扬已然气运周天,睁眸笑道:「师父,这归元吐纳坐功果然神
奇,扬儿现在一身元阳充沛,毫不畏冷,而且方才的疲累,尽都消释。」

  谢云岳点点头,用手拂除乐扬头肩积雪拉着乐扬喝了声「走」,展开脚程,
快步飞驰,眨眼间,两人身形已隐入漫天风雪中。

  两人不择方向,鼓风疾驰,究竟身在何处,方向对否?他们也不知道,虽说
是飞驰,毋宁说是迈步来得恰当些。风势越来越大,呼吼厉啸,那雪片飞舞得密
成一片,团团乱转,使入眼花缭乱。

  谢云岳两人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心境无复当初的宁静,微微焦急,蓦然
间,风声中挟有数声马嘶,谢云岳听入耳中,精神为之一振,喝道:「扬儿,有
人来了,我们可以讯问路径出困啦。」

  那马嘶传至近侧,谢云岳只见狂狂雪雾中有一团黑影涌到,谢云岳何等的眼
灵,已看出那是一个黑衣劲装大汉伏在一匹纯黑的高马上,肩头血迹片片,受伤
甚重,突闻喝叱大起,又是数骑在飞雪中陡现,刀光剑影纷向那受伤黑衣大汉砍
去。那黑衣大汉宛如待死之囚,颓然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眼看就要丧生在数
般兵刃之下。

  谢云岳气纳丹田,一声暴雷似的大喝出自口中,探臂迅如闪电的飞出一掌,
身形斜掠,左手已制住了受伤大汉马匹驰窜之势。这一掌劈,登时将数般兵刃震
飞起半空,那些骑上一声怪叫,坐骑被惊得一阵跳跃,乱转急晃。谢云岳看清了
那是四人,正在忙于收缰勒势,趁着此时,谢云岳命乐扬牵住黑马,凝掌蓄势,
觑定四人动静,在未明双方究竟前,未便出掌伤敌。

  四骑上人均精于骑术,须臾便定住惊势,只见其中一人大喝道:「尊驾敢出
手相护逃犯,莫非也是逃犯同路人?快快闪开,恕你无知之罪。」

  谢云岳放声大笑道:「你们既云缉捕逃犯焉有诸般兵刃狙杀垂死犯人之理,
究竟你们为何在如此大风雪追杀此人,赶快说出,不然休怪我掌下无情了。」

  那人皮帽内一双眼睛射出炯炯凶光,嘿嘿大笑道:「无知小辈,敢向太岁头
上动土,真是找死。」声落,人巳离鞍冲霄腾器,其余三骑也有两人同时拔起,
风雪遮住视线,不见三人身形,闪电之间,谢云岳觉出头上风声有异,知是三人
凌空扑下。

  谢云岳面上微泛冷笑,从容若定,毫不把来掌放在心上,直待六掌来势近在
咫尺,才突然飞跃而起,两手闪电而出,施出「轩辕十八解」中奇绝天夫下之断
筋截脉手法,迅快无比地戳扣而去。只听三声惨叫,三个飞袭之人腕骨裂折,当
时坠落雪中不起。

  还有一骑上人见状大惊,急勒辔头待飞马逃逸,哪知谢云岳身形尚末落下,
即改势飞掠而前,迅探右臂。手逾电疾,那人只觉颈后被五指钢钩夹颈悬空提起
痛彻心脾,眼前一黑,昏死过去。谢云岳提着那贼人落地,随手一撩,跃在一息
奄奄的黑衣大汉身侧,探掌衣内试试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否。

  他用手一试,觉得这人还有体温,心脏只微弱跳动,心知再不施救,就得立
时死去,于是将他抱下马背,取出一粒长春丹和雪喂下,用掌抵紧大汉手心,用
那菩提贝叶禅功疗治伤势。

  不消片刻,那黑衣大汉眼珠恢复了神光,四肢逐渐活动如恒,知是谢云岳施
救,一跃而起,拱手谢道:「蒙大侠垂恩施救,在下叶胜铭感终生,不过在下还
要赶赶京城,要事羁身,恕未能片刻停留,望乞见谅。」说完,即待跃身上马。

  谢云岳突厉声道:「是叶武师么?察北牧场有何事故发生?」

  叶胜顿时怔住,诧问道:「大侠何人,敢请详告?」

  谢示岳掠开风帽,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庞,叶胜瞧清楚了,大喜道:「是
谢少侠么,昨日雷啸天大侠突破重围来到牧场,身负重伤,说起少侠即来,想不
荆席有这快,在下奉吴场主之命,闯出重围赶赴京城,请苍神丐设法制止多伦将
军额阿向察北牧场包围,少侠请迳去牧场,在下还要赶去。」

  谢云岳挥手制止,笑道:「不妨,叶武师你无须赶去京城,在下自有退兵之
计,牧场之事在下虽不明了详情,也能猜出大概。」说着,指在雪地倒卧四个追
击人身上,问道:「他们是谁?」

  倒卧雪中四人,此刻已被飞雪淹没一半,身上也积雪盈寸,叶胜望了他们一
眼,厉声道:「他们都是卜家堡匪徒。」

  谢云岳惊讶道:「卜英不是与场主相交颇称莫逆吗?怎会交恶如此,哦,一
定是为徐兆森身上而起,年前在下与郑副场主密谈过,令他谨防此人外貌恭顺,
内则奸险狡猾。」

  叶胜摇一摇头道:「徐兆森在我叶胜眼中简直就瞧他不顺眼,只为他是场主
义子关系,诸事对他容忍,他勾引外人事恕我叶胜不清楚,皆因场主素来涵蓄,
连多伦将军额阿重兵包围牧场原因,只有数人知道详情,我叶胜也不便问。」

  谢云岳用手一拍叶胜肩头,道:「叶武师,你是好汉子,急人之危,竟舍死
忘生,在下几曾见得如此义薄云天之人。」

  说着回面招过乐扬,对叶胜道:「这是在下新招记名弟子乐扬。」又向乐扬
道:「快见过叶大叔。」

  乐扬遵命见礼,叶胜大笑道:「少侠你相中的人,必然是个绝世奇才。」

  谢云岳这时提起为他点昏颈后晕穴之贼人,用掌猛拍后胸一下,登时解开穴
道所转,谢云岳厉声喝道:「你们为何狙击牧场叶武师,是卜英所指使么?」

  那贼徒见已落在人手,再强硬也没用,遂说道:「起因是吴奉彪与龙江三魁
昔年之旧怨,再说咱们堡主垂涎察北牧场产业已非一日,别的事恕小的不知,狙
击叶武师系奉命行事。」

  谢云岳听说,已了然于胸,又喝问道:「那么多伦将军额阿为何重兵围住牧
场?」

  贼徒迟疑了一下,道:「这是另一桩事情,和相为飞贼窃丢珍宝多件,明查
暗访,在天津卫吴奉彪之子吴祥麟镖局中起出,尚有两件落在察北牧场,为此额
将军遣兵围住,勒令五日内献出,并命吴奉彪自行投案。」

  谢云岳大笑道:「那里是两桩事,无非是卜英所为。」说着飞起一掌,只见
那贼徒惨嚎得一声,立时萎顿于地,口鼻双眼鲜血齐出,头一歪斜,便自气绝身
死。

  叶胜目睹谢云岳出手之狠,功力之强,平生未见,不由暗道:「此人年方二
十,一派俊秀书生气度,怎能有此精深的功力,我叶胜在刀把子上活了半生,这
点技艺,宛如萤火之光。」心中感叹不已。

  只见谢云岳笑道:「叶武师,我们快马赶回多伦吧。」

  贼人遗留下的马匹,冻得昂首长嘶,四蹄不住飞踢着,尚未离去,只在贼尸
身侧来回跳跃。谢云岳纵身一掠,落在一匹马上,命乐扬共乘一骑,两手揽在自
己腰际,与叶胜打了招呼,呼叱一声,风驰电掣而去。

  风雪迷漫,锐啸盈耳,霎那间,两骑均隐入一片白茫茫中。此刻,这片雪野
中除了狂风怒吼外,又是死一样的寂静,飞雪一寸一寸地增高,四具尸体已淹没
无痕。此外,尚有远处微弱的马嘶,随风飘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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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龙江三魁自取其辱
                苗疆四妖断腿丧生

  苍穹垂低,霾云布空,朔风厉劲,狂雪扫野,塞北牧场又在大雪纷飞笼罩之
下。鹅掌般的雪,漫天飞舞着,一寸一寸地加厚,虽然如此,仍依稀可见焦黑的
本栅,茁露雪面,东三西四,前数晚经龙江三魁火焚骚扰一下,将整个牧场搞得
面目全非了。

  剩余的马匹坡圈在一处,激吭悲嘶,似是耐不住天寒地冻,风雪侵袭,不时
昂首来回奔窜,十几个牧场工人冒着这大风雪,整修马厩栅栏。飞雪手吴泰彪只
在大厅内来回踱走,眼内充满愤怒的光芒。大厅内阴暗异常,两旁椅上坐了八卦
金刀郑金吾,赵莲珠,周月娥两位姑娘,及十数名武师,均都默默无言,面色阴
沉。加上昏茫的光线,益显得塞北牧场均在愁云气氛笼罩下。

  半晌,郑金吾见吴奉彪这等不安,不禁皱皱眉头,开口道:「大哥,你平日
遇事沉稳若定,怎么今日倒显得沉不住气了呢,慢说是牧场半废,就是全部烧毁
也是无妨,咱们下半辈子衣食还用愁么?再说卜家堡来犯的事,更是无庸挂虑,
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罢了。」

  吴奉彪收住了脚步,苦笑一声道:「贤弟太小视愚兄了,钱财产业本是身外
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致忧虑,只是今晨起,一种不吉的兆头,在愚兄
胸头郁结,祸患常起于不测,怎不叫愚兄为牧场数百弟兄耽忧。」

  郑金吾正待劝慰吴奉彪,忽闻得一阵急骤马奔鸾铃声,随着狂风怒吼中隐隐
传来,清晰可闻,尚不时夹着「希聿聿」的长嘶。众人面色一懔。

  大厅门被推开,一阵狂风飘卷入,随着窜进一人,只见是叶胜,一脸紧张神
情,众人意味出又是一场劫难,即将发生了。

  叶胜风帽完全敝开着,满头的雪花冰水,淌得一脸都是,只见他用手抹了抹
脸上的水,口中说道:「禀场主,外面来了两人,自称多伦将军额阿遣来的总哨
官,并说带来将军一封密函,说是要面见场主。」

  吴奉彪一听,立感不妙,脸上涌出一丝惶惑,忙道:「只两人来么?」

  叶式师摇了摇头,道:「他们带了五六百营卒,加上火炮已分驻在要道上,
两哨官气势汹汹,定要率着一队骑兵冲进牧场,叶某心中不忿,飞掌劈下四五人
后,只准两名哨官入来。」

  吴奉彪心知叶胜是个义薄云天、舍命全交的汉子,虽然他如此做法,替牧场
加重祸害但也不忍责备他,只摆了摆手笑道:「有劳贤弟传活,说吴某有请。」

  叶胜应命走出,吴奉彪望了望郑金吾,只见郑金吾也在垂首沉思。须臾,叶
胜领着两名哨官进入,吴奉彪等人起立相迎。其中一名哨官,见着吴奉彪就冷笑
道:「吴场主,你这名手下……」说着怒视了叶胜一眼,接着道:「好大的威风
杀气,比起咱们将军看过之而无不及。」

  吴奉彪连忙陪笑道:「塞北牧场均是些粗卤不文,不识礼仪之人,叶武师冒
犯两位大人之处,吴某请罪就是。」

  那位哨官鼻中浓哼了声,忽见叶胜虎目炯炯,射出逼人神光凝视着他,不禁
打了一个哆嗦,只觉自入收场如入虎口,不要自讨苦吃,则有点划不来咧,忙将
口边欲溜出的话又咽了回去,忙在身旁取出一封大官缄,递与飞云手吴奉彪手中
道:「吴场主请予拆阅,便知本哨官为何而来。」

  吴奉彪接过拆口抽出信笺,详阅之下,不禁变色,郑金吾心中一动,凑眼过
去。郑金吾貌像粗豪,内则机警谲智,竟面色毫不动容,满面春色道:「如此大
的风雪,两位大人远来不易,且容备水酒粗肴相请,稍驱风寒再走如何?」

  也不待两哨官答话,即命人传话下去,安排盛宴,一面对叶胜笑道:「叶武
师,你可同着诸位武师送些洒肉,与两位大人随来的人。」说话之时,对叶胜使
了一眼色。

  叶胜立即会意,与庭上十数名武师如风趋出,只听得一串蹄声一起,愈远愈
沓不可闻。

  两哨官心中叫苦,忙道:「将军立待回命,岂可耽延费时,盛情心感,还是
场主随我们立即去多伦一趟。」

  赵蓬珠与周月娥,两位姑娘听出话中用意大有文章,不由面面相视,吴奉彪
则抚髯不语,郑金吾哈哈大笑道:「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大事,略候须臾,又有
何妨,再说这风狂雪舞的天气,就是晚个两三天去多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两位大人你说如何。」

  两位哨官面目突变,大喝道:「莫非你们想劫官造反么?咱们将军早就料中
你等行同草寇,是以我们此来已约好,过时即火炮弩箭攻打牧场,到时玉石不分
噬脐莫及矣。」

  郑金吾益发狂笑道:「两位大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慢说我们是祸不畏死
之辈,就是一介百姓,也容不得你们栽赃诬罪。」说着,手出如风,疾逾奔雷追
电,分向两位哨官劈去。

  两位哨官也自功力不弱,见状大惊,猛急挫身形,腿一弹,向门外窜去。怎
知赵莲珠迅若鬼魅似的,竟超越两位哨官之前,剑光一闪,遏住他们窜前之势,
郑金吾双掌已如风追到,翻掌竖指点上他们「晕眩穴」,两哨官只觉一阵天昏地
转,茫然倒地。

  郑金吾命人抬去软禁,这时吴奉彪睑有疑容,道:「贤弟,你这样做,不是
反闹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么?」

  郑金吾哼了声,道:「反正是骑虎难下,大哥就是随他们前去多伦,你也未
必落得全躯而归吧。」

  吴奉彪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此,也只有这么办了。」不由露出感伤,老
眼内泛出两颗珠泪。

  周月娥习性贤淑慧婉,见吴奉彪如此神色,忖知必有重大疑难不得解决,当
下便问道:「吴叔叔,您老人家究有什么事情发生,说山来给侄女听听,大小总
可拿点主意嘛。」

  吴奉彪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口气,道:「侄女有所不知,这……」
话犹未了,火炮隆隆之声传来,只见他面色一变,忙对郑金吾道:「不好,官兵
已发动,我们前去救援。」说时,又对赵周二女说道:「内眷全承两位侄女相护
了。」掣出佛手拐与郑金吾双双窜出。

  风雪弥天,扑面欲割,数粒雪片为狂风卷起半空,倏又落下,盈耳俱是怒吼
期啸,宛如万马奔腾。吴周二人,乘骑逆风而驰,举步维难,身形弓着,虽说是
奔,差不多可说与常人步行无异。那潮涌雪片,竟似浓雾浪花,将四外的视线遮
没,最多也不过看清面前三两尺处,那炮火红光尚依稀可见,只是红光急闪,一
瞥而逝,炮声传来有点发闷。

  此刻的吴奉彪心绪如麻,方寸已乱,乘骑高一步,低一步的走着,皆因是两
哨官带来多伦将军额阿一纸檄令,说是和绅奸相府中,为飞贼窃去珍宝多件,在
天津卫其子吴祥麟镖局中起出,尚有两件未曾寻获竟诬指其子送与牧场中收藏,
故而和相密谕多伦将自己擒拿起胜归案。

  幸而多伦将军与自己曾有过交情,他本人亦是与和坤虚与委蛇,心向着嘉亲
王这边,但和相权势震主,炙手可热,不得不奉命唯谨,他函中有劝自己携同赃
物向将军府投案,风闻和相遣七名铁卫士即将到达,到那时,非但他不能相情,
而且妻孥及牧场诸人均保不了性命。

  他暗自忖道:「知子莫若父,祥麟必不会做下此案的一定是卜家堡勾同宫门
二杰做下栽赃诬祸之事,不然又是为谢少侠所引起,但十有其九为卜英所为。」

  于是暗暗痛恨不已,又想到天津卫镖局中媳孙等不知急得怎么样了,他一面
奔着,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郑金吾在吴奉彪身旁并肩奔驰着,一路之上他未见吴奉彪说话,心知其故,
便启口劝道:「大哥,船到桥边自然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再说大哥一生忠厚
游人,世间虽人心向逆但上天总是佑善惩恶的,说不定到时逢凶化吉也未可知,
大哥尽管发急又有何用?」说话之时,逆风呛口,很是费力,话落呛咳不已。

  飞云手吴泰彪只摇头苦笑,一边用手抹除脸上横流的雪水。狂风愈吹愈厉,
怒吼声啸,若非两人均有一身上乘武功,必是寸步难行,漫天正面而来的雪片,
潮涌如涛,几至眼花纷乱。此刻远处天边火光已沓,炮声转寂,徒闻一阵急骤的
蹄声从侧面传了来,两人勒马循着声出方向迎去。

  只见飞涌风雪中弛来两人一骑,隐约看出那是叶胜挟着一个浑身血活的人。
叶胜一见吴奉彪,郑金吾两人,啊呵连声,那马匹登时煞住,纹丝不动,叶胜高
声叫道:「雷大侠为火炮重伤,二位场主此时不必前去,还是挟回雷大侠治伤要
紧。」

  说着一顿,面露笑容又道:「亏得雷大侠一来,神威出手,制止火炮十数具
发射,并擒住一名副将,现在廖武师勒逼副将就范,命官兵不得妄动,稳住一天
半日还可有效,雷大侠不慎为碎片击中,致成重伤,目前虽闭住穴道,但伤在筋
骨,非短时可治愈。」

  吴奉彪一听是乾坤手雷啸天,急跃下马匹近前察视,只见雷啸天被点上睡穴
面如金纸,左肩处血渍透衣冻硬如铁,失血太多耗损体力过甚,就知伤势不轻,
心中甚感雷啸天这种义薄云天之举,立即跃上马匹,勒转辔头,飞驰返去。

  一进大厅,赵周两女迎入,一见雷啸天昏睡如死,又伤得这么重,不禁花容
失色。郑金吾将雷啸天换在炉火不远处,慢慢脱开雷啸天上衣,左肩臂处赫然凝
成一团血块,郑金吾伸出手掌捏了捏伤处,微叹一声:「侥幸井未伤及骨骼,只
是被破碎铁片嵌入筋肉等处,大哥,你可取出上好除腐生肌金创药,待小弟取出
深嵌碎片。」

  吴奉彪如风地向内室走去,须臾走了出来,将伤药递与郑金吾。郑金吾用小
刀割开伤处肌肉,紫黑色血液缓缓流出,赵周二女不敢卒睹,竟转头外视。稍时
伤处的铁片全部起出,敷好伤药,换了一袭皮裘套在雷啸天身上,郑金吾用掌震
开雷啸天穴道。只听雷啸天呻吟两声,睁目醒来,一见吴奉彪等人,面上泛出一
丝笑容,挣扎欲起。

  郑金吾连忙说道:「雷大侠失血过多,还宜躺下休息为是,彼此都是道义之
交,还用得着俗礼则甚。」

  雷啸天只感一阵头昏,心知精血牦损太多,才有此现象,闻言笑道:「如此
雷某失札了。」

  急望着赵莲珠笑道:「姑奶奶,你身旁尚留着老三的长春丹没有?如有,则
雷老二死不了。」

  赵莲珠闻名,猛然忆起谢云岳临别之时,留的自己与月娥妹妹每人三粒长春
丹,尚留下两粒未舍服用,微哦了声,当即在身旁取出一粒喂入雷啸天口内。雷
啸天服后,闭目行功,长春丹系明亮大师采取三山五泽灵药,冶练成丹,功能助
长功力,生血养筋,只要不伤在内腑,立能痊愈若失,武林中此种神妙灵药,还
罕有得见。

  不过一盏茶时分,那雷啸天金纸面色立呈红晕,色泽鲜润,只见他睁目一跃
而起,呵呵大笑道:「我说老三还是心偏,自己盟兄一颗长春丹均不舍赠送,姑
奶奶身旁多的是咧。我说呀,雷老二下一辈子求求转轮王给我投个女身,多少可
赚一点好处。」

  赵莲珠涨得满面绯红,嗔骂道:「你再敢轻嘴薄舌,姑奶奶把剑剁了你。」
周月娥抿嘴格格娇笑不住。

  雷啸天毗牙一乐,笑道:「姑奶奶别向我雷老二尽管发横,等老三来了,我
们面对面评评理看。」

  赵莲珠一听谢云岳要来,娇靥上现出甜笑,眸中光辉四射,追上去问谢云岳
是否真的在途中,一年来想思,只在梦中寻取,人何以堪。雷啸天诙谐惯了,见
赵莲珠发急,追过来问,哈哈一声轻笑,一晃身掠在飞云手吴奉彪身前,竟自问
官兵围住牧场为了何事?吴郑二人才将详情说出。赵莲珠见他们只管说正事,雷
啸天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心知故意挑逗自己,不由气得莲足直跺,狠狠咒骂。

  雷啸天听吴奉彪说完,沉吟了一阵,面色沉重析道:「为今之计,非先派人
赶赴燕京,去找丐门三老,托他们在嘉亲王面前疏通,釜底抽薪以救刻下燃眉之
急……至于老三么……」

  赵周二女一听他提起谢云岳,不禁将明如秋水双眸,睁得又圆又大,凝耳静
听,只听得雷啸天说下去道:「我与老三在济南赶来塞北牧场,老三说须留下办
好一事即刻赶来,谕我雷老二先行,想来老三途中若无耽搁,明后日也就到了,
他一来天大事情均可迎刃而解。」

  赵莲珠周月娥孜孜雀跃心喜不已,年来离愁,别恨,明后即将消释,如愿以
偿。吴奉彪此刻心绪如麻,不似往日地镇静沉稳,已是了无主意,连声催促雷啸
夭修书与丐门三老。雷啸天立即修书,叶胜自告奋勇去京,将书信贴身藏好,快
马离去。

  原野飞雪,酷寒凛冽,演水成冻,这种气候在北国久居的人原是司空见惯,
毫不为异。但初临其境的人,尤其是深夜时分,简直不能合眼安枕,震耳破空锐
啸,屋宇摇撼,那冰粒雪片扫着桐油窗纸上,沙沙作响,烦嚣一片,赵周二女合
住了室,两眼睁得奇大,也不知是心情兴奋,抑或不习惯所致。

  按说沧州冬季,也是雪涌风狂,天寒地冻,但与此处一比犹若大小巫之别。
窗外急传出一声「喀嚓」轻响,狂风锐啸仍不能将此声音淹没,两女蓦然一惊,
翻身飘落床下,如柳絮沾水般,不出丝毫声息。好快的身法,但见她们双肩一晃
倏地向门边闪去,极见轻巧电疾。

  赵莲珠轻轻抽开门栓,拉开一线房门,两女倒身掠出,只见眼前漆黑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汹涌的雪花冰粒扑面如割,强劲的风势,几个身形站立不住,双
眼难睁。周月娥向赵莲珠附耳说道:「我们不如用剑光照映贼徒踪迹。」

  赵莲珠见这等风狂雪密,四外黑沉,正发愁无法瞥见贼人身形,被一言点醒
道了声声「好」,两女各各肩头一按,龙吟起处,两股耀眼青霞涌飞,方圆三尺
以内,白雪尽碧。两人并肩疾掠,剑似灵蛇飞舞,蒙蒙青霞只在千万雪片中修隐
倏现。

  忽闻赵莲珠一声娇叱:「什么人?」青霞倏涌,向右恻卷去,周月娥也发觉
有异,急飞出一剑,双剑合璧,威力奇大,只见剑起密浪,狂风骤雨似地扫去。

  突然,一条庞大的黑影急如飞矢般在千层剑浪中穿出,口中喝了声:「好厉
害的丫头。」声落人也背杳入昏黑夜色之中。

  两女都不料此人身形如此快捷,穿空窜出,同声喝叱出口,剑出人飞,循声
攻去。两女身在半空,突闻得一声闷哼,跟着又听得雷啸夭哈哈长笑道:「猴儿
崽子,看你飞上天去去。」

  接着立闻一声惨嗥,两女沉身落地,借着剑光映耀,只见雷啸天挟着一个贼
人面含冷笑。他一见着两位姑娘,便笑道:「姑奶奶,今晚贼崽子可来的不少,
你们青虹、巨阙双剑委实可以大显身手了。」

  周月娥忙问贼人在哪里?雷啸天忙道:「两位姑奶奶随雷老二来。」随手将
那具贼尸一撩,身形一动,便望前窜,二女跃着蹑去。

  雪野上狂风一起挟着潮涌雪片冰粒,就是大白天里,也瞧不清楚四外景色,
何况在这种昏黑的晚上,两女虽借着剑光舞曳,依然不辨南北东西,但觉风雪强
劲,奇寒侵骨,可把贼人恨得咬牙切齿。此时,雷啸天反目随着两女身后随着,
赵莲珠高叫道:「雷老师,似如此不明方向,究竟贼人在何处咧?」

  雷啸天闻言不由怔住,忖道:「是呀,自己追着此贼跑出这么远,贼徒已逃
得无影无踪了,自己三人可地形不熟,风向无定,越走越远,岂不是要活活冻死
雪地中么。」想着即向两女说道:「咱们如返回屋中,以静待动比较好。」

  两女正耐不住这种风狂雪扫,连声答应了,相率扑回房舍,剑光映处,突见
一具身影疾如鹰隼扑头,雷啸天眼尖,大喝一声:「谁。」双掌迅如电奔推出。

  那人陡然身形一弹,嗖地拔起半空,高叫道:「是雷老师么?」

  雷啸天不禁一怔,立撤双掌,那人身形坠泻落地,大笑道:「雷老师别来无
恙。」

  乾坤手雷啸天借着二女蓝森森的华光,瞧清那人面貌不由大喜道:「齐兄,
你怎么也来在牧场中。」原来那人正是太原晋祠守祠道人,昔年名负一时的侠盗
巧手昆仑齐鸿。

  只见齐鸿已换了俗家打扮,面露笑容,道:「想不到雷老师的伤势好得如此
快。」

  乾坤手雷啸天不胜惊讶道:「齐兄为何知道这样清楚?」

  齐鸿仰望了望,忙道:「咱们进屋再谈吧。」

  四人同回大厅,只见灯火如昼,跨进厅内,飞云手吴奉彪与八卦金刀郑金吾
两人,满身血迹斑斑坐在椅上满面愁容。他们一见雷啸天等进入,便立起迎接,
吴奉彪皱眉笑道:「似如此一夕数惊,疲于奔命,奈何?」一眼瞥见巧手昆仑齐
鸿,忙问雷啸天此位是何人?

  雷啸天微笑道:「此位是巧手昆仑齐老师齐鸿。」吴奉彪郑金吾连道谦仰幸
会不止。

  巧手昆仑齐鸿目露神光道:「齐某为钦仰两位侠义风节,又与丐门三老谢少
侠均是一见如故,所以不辞棉薄,稍尽心力。」说着望着雷啸天道:「齐某自离
晋祠,径投卜家堡中,英与齐某因系总角之交,又系多年相违,所以远来塞外,
惊闻卜英对塞北牧场有所不利,又受龙江三魁怂恿,方才的只不过是毒计之一,
只怕吴场主等非但疲于奔命,而且竟夕不能安枕了。」

  吴奉彪大惊道:「齐兄所说的毒计,和相府中失窃,多伦将军围场,也是卜
英所安排的毒计么。」

  齐鸿点点头,面色严肃道:「想不到童年之交卜英,竟变成倒行逆施,口蜜
腹剑的小人,他想谋夺塞北牧场产业,是垂涎已久了,迟迟未动者,因惧两位场
主惊人武功,不意内贼外引……」

  说着瞥了吴奉彪一眼,道:「吴场主义子徐兆森为卜英二女鹿露所迷惑,竟
生心内叛,现贵场骏马不下八千匹,均围在卜家堡中……」

  吴奉彪一听,须发戟张,目毗皆裂,厉声道:「现在徐兆森人呢?」

  巧手昆仑齐鸿微微一笑道:「新近卜英与多伦将军结为儿女亲家,将其长女
而英许与将军之子,更是有恃无恐,所幸多伦将军畏首畏尾,疑心两位场主与嘉
亲王有关系。他是嘉亲王的人,张扬出来,恐嘉亲王得悉,将来吃罪不起,是以
连日派员赴京查明,和相令又不得违背,故派兵前来……这次卜英京中所做一切
将军还蒙在鼓里。」随又一笑道:「至于徐兆森么,现在卜家堡中。」

  吴奉彪用拳一槌桌子,登时桌面洞穿,恨恨地骂道:「不成材的畜生,如不
擒来碎尸万段,难消我恨。」

  巧手昆仑齐鸿听得至是难受,转面笑道:「雷兄,官兵中掺有卜家堡中人,
你白日闯入场中时,齐某目张一切,只是碍难出手相助,徒呼奈何……牧场似嫌
人力单薄,还要思一良策应付才是。」雷啸天便把自己遣叶胜赶奔燕京,及谢云
岳这两日必然到来说了。

  巧手昆仑神光突射,冷冷的大笑道:「怎么谢老弟也要来了,这倒是值得令
人兴奋的事,那位顾姑娘……」

  雷啸天忙使了一眼色,齐鸿立时将溜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目光落在赵
周二女身上,于是恍然大悟,心说:「二女必是谢老弟未来弟媳,无怪雷啸天眼
色制止。」于是微笑不语。

  赵莲珠一听心疑,便追问雷啸夫何故?八卦金刀郑金吾立刻把话岔开了,原
因他们都是过来人了,谢云岳长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人见人爱。那有少女不
爱俏的,故不言而知就理。赵莲珠蹩着一肚子闷气,不由得把雷啸天恨得牙痒痒
的,在眼紧瞪着雷啸天。

  周月娥也是一般玉雪聪明,不过习性慧婉温柔而已,见雷啸天止住齐鸿话头
便知谢云岳可能在外面拈花惹草,此刻,见赵莲珠气苦如此,便附耳笑道:「莲
姐,云哥可能在外面拈花惹草了,不过云哥绝不是见新弃旧的人,他命中注定有
三妻四妾,我们也是无法,何苦与雷猴子惹气,真划不来咧。有什么事,云哥明
儿个来了,我们还不会问个明白吗?」

  赵莲珠噗哧一笑,道:「我只是气不过雷猴子罢了,谁叫他鬼鬼祟祟。」曙
光已现,户外强劲风雪仍然如旧,盈耳呼啸怒吼,沙沙繁嚣,令人心烦。

  蓦然,叭的一声大响,一溜寒光竟穿破桐油窗纸电疾射人大厅,挟着户外寒
风涌入,大厅中烛光全熄。那溜寒光无巧不巧地插在大厅中四方桌上,竟是一把
寒光耀目的匕首,入木三分,颤巍巍地抖个不停。陡闻户外响起一声宏亮笑声,
道:「龙江三魁再度来此,索还十年前一拐之恩。」

  众人倏然一惊,纷纷离座,齐欲扑出,一声惊人大震,厅门已被来人踢飞,
狂风卷入一片骇浪惊涛般冰粒雪片。风雪中跃进七人,三人一色花白胡须,目露
神光炯炯,不言而知是龙江三魁,另外四人长条身材,双目炯炯,均是黑白双色
布帕扎头。

  雷啸天不由一惊,忙对二女低声说道:「那用双色手帕扎首四人是苗疆四妖
惯使无影散花针,针内藏有剧毒,又喜女色,你们双剑合璧除去为妙。」

  二女点点头,龙江三魁一见巧手昆仑齐鸿也在内,不由得变色大喝道:「齐
老师,你竟然吃里扒外,真是人心难测了。」

  巧手昆仑齐鸿面色一沉,冷笑道:「谁吃里扒外,齐某与你们陌不相识,你
能血口喷人?」

  此时,飞云手吴奉彪持拐趋前两步,捻须大笑道:「龙江三友别来无恙,十
二晚上吴某为事所误,返归一步,竟至缘悭一面,现在想起,还是歉疚于心。」

  龙江三魁本是康氏三兄弟,长名康信,次为康礼,最幼为康智,为龙江坐地
分赃大盗,三人却是使的一手「十七式连环神刀」,人称康氏三刀,十年为手下
勒索吴奉彪贩马过路钱不与,因致成仇,康礼为吴奉彪一拐打断肋骨,是以怀怨
报复。

  此时闻听吴奉彪嘲讽之言,想起那晚不慎遭周月娥青虹剑截去一幅衣襟,不
禁老脸上顿现青白赧容,目光怨毒地望了周月娥一眼,康礼冷笑道:「吴奉彪你
休要口舌轻薄,姓康的想找你,也不是一日了,令日必是你死我活,何必咄咄伤
人。」

  吴奉彪微笑道:「岂敢,岂敢。」话犹未落,只见青芒涌射,寒星万点。接
着起了两声嗥叫,苗疆四妖中两妖巳是身首异处,鲜血喷出,四外溅射,龙江三
魁首当其冲,喷溅得满头满身都是,另外两妖闪至壁角,面色又骇又怒。

  原来在龙江三魁对话时,苗疆四妖蓝睛,骨碌碌转在两女脸上,不时泛出淫
笑。赵莲珠面凝寒霜,轻拉了周月娥一把,青虹巨阙剑倏出。想两女「九宫正反
阴阳步」何等奇诡,饶他苗疆四妖武功怎样精湛,也逃不出辞不及防下奔雷追电
一击。

  四妖乍见青霞涌来,剑气犹此朔风更为凛冽侵骨,心知必是两口宝剑利刃,
血肉之躯拼他不过,不由吓得亡魂皆冒,齐望后闪。哪里来得及,其中二妖被剑
芒卷了个正着,顿时嗥叫一声,头颅削飞户外,在雪地上为狂风卷得乱转。

  二女尚要出剑攻向另外两妖,只见两妖用手揣在怀中,一妖目光闪烁,冷笑
道:「你要再进一步,我这无影散花针一撒,哼哼,你们难容一人可以活命。」
二女怔得一怔。

  雷啸天急叫道:「姑奶奶千万不可中了他的缓兵之计。」

  二女顿时醒悟,各各齐出一式「秋风扫落叶」,只见银飙如电卷去,凌厉无
俦,诡奇绝伦。两妖已捏着一把无影散花计,抬腕欲出,怎奈仍是迟了一步,双
腕已被剑芒齐腕截去,但见剑方倏转,两妖已是斜切藕连肩削去,殷红血液咕嘟
嘟流了一地,惨不忍睹。两女动作奇快,瞬眼之间,便解决了淫毒狠辣的苗疆四
妖。

  巧手昆仑齐鸿看得暗暗惊心,忖想:「怎么两位姑娘也学得谢云岳一手狠、
快、稳功夫。」此刻,龙江三魁呆若木鸡,面目变色,此次前来即恃苗疆四妖无
影散花针,再度找场,如今大援身死,焉能不胆寒魂飞。

  当下康伯信抱拳笑道:「咱们双拳难敌四手,自知不胜,他年青山不改,容
再相见吧。」说着,三魁风快转身,便要往外窜去。

  八卦金刀郑金吾一声晴天霹雳,大喝道:「我这塞北牧场不能任你们要来则
来,要去即去。」跃身一掠拦住三魁身前。

  龙江三魁闻言,知逃走不了,心中甚是追悔,惨笑一声,停住脚步,闭目束
手待擒。郑金吾冷笑一声道:「你们还算知机,郑某决不凌辱你们,暂请委曲一
时。」说时飞指点了三魁「精促穴」,唤人拾在地下室囚禁,井将四妖尸体弃掷
户外雪地中。

  此时天已大亮,户外天色一片昏蒙,积雪三尺,狂风不停地呼啸怒号,挟着
怒潮似的雪片冰粒涌入厅内,气温骤降,凛冽异常。

  诸人以酒挡寒,巧手昆仑齐鸿,饮了一口酒后眉梢微扬说道:「风云不止,
大难不已,苗疆四妖被两位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并除,宜可额手称庆,如
待他们无影散花针一出,十丈方圆无人可以幸存,但四妖后面还有一个老魔,且
卜家堡里网罗无数巨擘魔头,非我寥寥数人可以应付。」

  飞云手吴奉彪闻言,面有忧容道:「吴某生死已置度外,只悬念牧场中近千
老弱妇孺遭受无辜。」

  乾坤手雷啸天暗中恻然道:「吴兄不必忧虑太过,世间无有放不开的事,目
前我们人数似嫌薄弱,但两位姑奶奶一身武学功力,得自老三亲授,神奇绝伦,
高深莫测,尤其手中巨阙、青虹古宝刃,更是精妙无俦,当之无不披靡,大可不
必心烦意乱,何况老三据我忖侧,今午不来晚间也必然会赶到。」

  二女听得雷啸天夸耀自己,不由白了他一眼,继听谢云岳今晚准到,雷啸天
这么斩钉截铁肯定,禁不住莲脸绽出笑容,喜孜孜逼问雷啸天这话当真。

  雷啸天理也不理她们,竟面向着巧手昆仑齐翊问道:「齐兄前说苗疆四妖身
后还有一个盖世魔头,只不知是谁?值得齐见如此重视,难道谢老三尚不足与那
人抗衡么?」

  齐鸿微笑道:「巧手昆仑在十年前,堪称行踪天下,快意江湖,武林之内高
人异士,邪恶巨擘,无不熟知能详,故瞥见此人形像,即知就是当年江湖煞星,
北天山无量上人。」

  雷啸天闻言冷了半截,目露骇色道:「倘或无量上人一来,我们岂不是均如
待死之囚么?」神色之间,不胜忧灼,先前还劝说吴奉彪不须忧虑,现在轮到自
己踌躇不安。

  无量上人之名,除了周赵二女并无所悉外,吴奉彪郑金吾也略有所闻,无量
上人除一身武学出类拔萃,神奇莫测外,更是心机奇诡手狠心辣,动起手来可说
是对方无一人可全身而退,当下吴郑二人由不得与雷啸天一般,寒气直冒脊背,
转较户外飞涌袭来之凛冽朔风,尤胜十分。

  齐鸿眼见诸人心情不安,遂神色凝重道:「齐某此来,也是为了无量上人,
今诸兄有所提防,要不然齐某大年十二那日,在雪丘中何致不与吴郑二兄晤面,
就是欲在卜家堡中多留两日之故。」

  吴奉彪不禁失笑道:「哪日竟是齐兄么?」

  乔鸿点头,道:「诸位千万不可为齐某一句话加重忧虑,谢少侠一来,此事
无可化解……」

  众人一听立即精神抖擞,只见齐鸿微笑接着说道:「齐某这巧手昆仑得名,
就是善于模仿别人手法而得,只求形似,难期神髓,乍见之下便人有扑朔迷离之
感,故无论武林内各种精奇武学,齐鸿均能判出八九出自何门派,无量上人为北
天山高人,其武学别创一格。」

  「但是晋祠内目睹谢少侠身手,似与北天山甚有渊源,唯谢少侠尚有一项绝
学齐某不但不能模仿,而且不能道出来历,堪称武林之内,绝无仅有一项奇艺,
高深莫测,倘或谢少侠出身北天山,无量上人身为师门等长,再也不好意思出手
了。」

  雷啸天闻言,豪迈之气倏又重现,哈哈大笑道:「究竟齐兄眼光锐利,竟一
眼看出谢老三的出身来历,雷老二与他义结金兰,如今还蒙在鼓里。」

  说着又是一笑道:「只怕两位姑奶奶与老三这般恩爱,大概也不知道,你说
老三有多坏?」

  赵周二女知他有心打趣,不由红上双颊,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吴郑齐人扬声
大笑不止。漫天飞雪,较昨晚尤甚,很快的一寸一寸加厚,弃掷门的的苗疆四妖
尸体,转眼便被埋没,盈耳风声锐啸,划曳长空,户外所见的只是一团灰白的玉
龙飞舞,使人眼花缭乱,气温寒冽,一切均意味着,肃杀、凄凉,死气沉沉,惟
有的只是厅内笑声洋溢,充满无比生机。

  突然狂风怒号中挟有长声异啸入耳,显然此为一内功绝乘之人发出,否则,
焉能超越如此强劲的朔风不被掩役。众人神色凝重,飞云手吴奉彪心头狂震,忖
道:「如来人是无量上人,自己等人与他对手,无异是以卵击石,何堪一击。」
人在危难之时,不免带有一丝幻想,希望谢云岳能及时赶来。

  当然其他的人也有同感,此刻的谢云岳,在他们心目中宛如一良药,立起沉
病。还是巧手昆仑齐鸿比较镇静,忙对二女说:「两位姑娘如无量上人一来,语
不投机时,便趁机进袭,双剑合璧威力奇大,更须将得自谢少侠所学全力施展,
当保无虑。」

  二人点头,剑起龙吟,寒光顿现,剑傍左肩而举,暗含起手式。这啸声来得
好快,修隐修现,音调高吭悠亮,刺入耳鼓隐隐作痛。蓦见一条身形在浓密风雪
中冒出,随着狂风飘入,在距门限五尺之处立定。只见来人身穿宽大灰白僧袍,
沾着无数雪花,透出水渍,下襟在狂风中瑟瑟飘荡出声,头顶全秃,白眉白须,
清癯异常,面上皱纹千叠,睁着一对小眼,射出慑人心魄精光。

  不言而知,来人竟是功高绝世的无量上人。无量上人目光投在赵莲珠、周月
娥手中巨阙、青虹剑上,白眉微扬,面有喜容。乾坤手雷啸天趋前一步,恭身长
揖说道:「请问无量老前辈在狂风天雪之中辱临牧场,不知有何赐教?」

  无量上人猛然怔住,不由目光灼灼逼视着雷啸天,心说:「此人怎知老衲的
姓名,老衲蓄意重创夭山宗派,不想将一身武艺随之入士,是以觅得苗疆康氏弟
兄四人,收作传人,但尚未将老衲的姓名告知,卜英更不要说知得。」

  心中虽疑云不解,口中仍是说道:「这位檀樾真好眼力,一眼就瞧出老衲何
人,老衲隐世已久,只不知檀樾由何得知?」

  雷啸天面色诚谨道:「晚辈雷啸天,家师秦岭逸叟,晚辈习艺时,家师盛道
老前辈威仪,是以晚辈孺慕老前辈已久,只是无缘拜谒,所幸老前辈鹤颜未改,
一如家师所述,故斗胆道出。」他存心套住无量上人,不好意思猝然出手,至不
济也可拖延一时半刻。

  无量上人道:「原来是古贤侄门下。」说着目光一转,沉声道:「老衲来此
非为别故,片刻之前,可有苗疆康氏兄等四人来此么?」

  雷啸天故作茫然道:「没有哇!从今晨起根本无人来此,这等恶劣的大气,
有谁愿来,敢是苗疆四妖犯了老前辈,追赶来此么?」这雷啸天说话时,表现了
无比的机智,令人折服,无量上人纵然心中盛怒,也碍于出口说是苗疆四妖是他
传人。

  无量上人闻言来信半疑,目光打量了众人一眼,想在他们神色中找出一点端
倪。见他们面色镇静异常,于是更难出口询问龙江三魁来否,略略沉吟之后,沉
声道:「老衲方外之人,戒打狂语,康氏弟兄愿弃邪归正,拜在老衲门下,你们
之事,老衲也有耳闻,想老衲年逾百龄,何能插手这种事内,康氏弟兄为龙江三
魁怂恿私来牧场,是以追来率领他们返归北天山。」

  说着目光暴射,喝道:「他们真个没有来么?」

  雷啸天诚谨答道:「晚辈天大胆子,也不敢欺骗老前辈。」他装腔作势逼真
由不得无量上人不信。所谓太巧若拙,大诈若诚,这话一点不假。

  无量上人心想:「莫非他们在茫茫风雪中迷途?」眼光又落着赵莲珠,周月
娥手中宝剑上,目内闪出一丝贪婪神光,虽只一瞥而逝,但巧手昆昆仑齐鸿己察
觉,不禁心中骇流,只要无量上人一抬手,两柄宝剑必定会脱手而去。

  突然一个念头在胸际掠过,忙笑道:「无量老前辈长久立着说话,晚辈等甚
是缺礼,不如宽坐指教晚辈一招半式如何?」说着又目转在两女脸上,道:「两
位姑娘请入内通知厨下,送上一桌素席。」

  两女立即会意,正待起座离去。忽听无量上人了声大喝道:「不用,老衲无
暇久留,片刻即走,只是两位檀樾手中双剑,可否借老销一阅?」此语一出,众
人胸头大震,不知如何答覆是好,一落无量上人手中,要想索回则不啻羊入虎口
不禁楞住。

  还是赵莲珠聪颖,粲然一笑道:「照说是借与老前辈一阅,原无不可,只是
双剑为家传之宝,奉命片刻不得离身,所以只好方命。」

  无量上人双目一瞪,道:「好利嘴的丫头,老衲习性你们又不是不知,言出
如风,不可收回,老衲非令你们长剑脱手不可。」说着双掌闪电一翻往后一引,
竟施出弥勒神功「吸」字诀。

  二女在他说话时,暗中尽凝平生真力拉住双创,只觉一股无形奇大吸力,令
自己身形望前倾倒,虎口剧痛,长剑几欲脱手飞去,不禁芳心大骇,强力制住。
无量上人只展了五成功力,他竟小视了两女,此时一见非但双剑不能吸出,而且
两女身形,虽然前倾,但足下未出分毫,不由暗暗惊异,口中沉声喝道:「好丫
头。」手中又加了两成功力。

  二女一年来果然不负谢云岳苦心嫡传上乘心法,足下一踹千斤坠,虽然虎口
欲裂,但仍强制住身形不动,地下缓缓下沉三寸,玉臂也逐渐麻木不灵。只见两
女脸上汗流如雨,杏眼圆睁,银牙咬得吱吱作响。想出手攻击也不可能,双剑已
滞沾在两股吸力上,重逾万钧。

  此刻巧手昆仑齐鸿等人为何不出手相助,他们也有深意,这时若一出手激怒
无量上人,取自己性命不过是反掌之力,不如暂时观望,充其量两剑被夺而已。
无量上人清癯的脸上顿现怒容,大喝一声,旋掌急起,只见两女一声惊叫,娇躯
冲出一步,长剑脱手飞出,两溜寒光急如闪电地向无量上人身前射去。

  正在此时,户外息传来二声希聿聿长鸣,闪电之间,那两柄长剑堪近无量上
人手拿五寸时,忽自动折向望户外飞去,陡见一条人影飞窜入内,迎着长剑执在
手中,怒视着无量上人嘿嘿冷笑。此人一现形,众人不由喜出望外,雷啸天欣然
狂呼道:「老三……」谢云岳闪电掠入,无量上人骇然变色,这种神色数十年来
首次在他清癯脸上流露出来。

  显然他为来人这手功力所震惊,试想他敢单身前来牧场,必然自恃一身武学
盖古凌今,不作天下第二人想,在其师兄无为上人去年八月仲秋盘涅于北天山插
云崖时,即作如是想法。

  无为上人当代高增,二百年前即被推称第一奇人,佛理精深参悟天人之学,
只以方外之人,世事如电如幻。不欲创立教宗,参与尘世纷扰,又推出日后发扬
光大北天山的武学,系一俗家子弟,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故长年在插云崖修持,
偶或一沙尘世积种功德,即转返长年积雪,鸟兽绝迹之插云危崖了。

  正当无为上人百龄之期,其师携一八岁幼童,忽登崖顶对无为上人说:「此
子为他俗家之侄,眉宇透煞,若在尘世中稍一涉足旁门,必为盖世魔头,故收作
门下,以佛法度化他那满身恶骨,只因为师坐化在即,所以托付与你。」

  无为上人奉师之命,就将无量上人留在插云崖,名为师兄弟,实乃师徒。无
量上人终于习成一身绝学,怎奈天生恶骨,屡屡背着无为上人在外为恶。最后无
为上人忍无可忍,罚他在自已有生之日,禁止离开插云崖一步,又说道:「你休
以为除师兄外,就无人能制,总有一天是你身败名裂之时。」

  这话无量那会相信,等他师兄坐化后,即跃跃心动,欲创立北天山宗派,下
山收伏苗疆四妖作为传人。弥勒神功为禅门绝学,堪称震古烁今,不想展出九成
功力吸取双剑时,只觉手腕一震,自己所发出劲力登时卸于无形,两柄长剑亦脱
离自已控制之外,向户外电射而去,那还不心惊神骇。

  及至看清来人后,益发惊诧异常,只见是一年未四旬书生,除面目稍嫌滞沉
外,神态之间,俊逸潇洒已极,他暗自忖道:「普天之下,难有比弥勒神功收发
由心,意随念动更博奥精奇的内功,然而他究竟以何种武学克制神功?」不由睁
着一对小眼,打量来人。

  这时,谢云岳峙立在强劲风雪中,发出一声极冷峻的笑声,倏地将手中双剑
掷向两女。忽闻无量上人冷冷说道:「你可是近年在江湖中,薄有虚名的怪手书
生俞云么?」

  谢云岳面目阴沉答道:「不错,正是在下,老和尚为何大起贪嗔之念,向双
女手中夺取长剑,以你这种年高望重的人,做下不耻之行,岂非遭人轻视。」

  无量上人面色一红,说道:「胡说,老衲不过借阅而已,你可知老衲是何许
人?何至做下恃强凌弱之事?」

  谢云岳突发出一声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天下那有这般借法?
我不管你是何人,你请走吧。」

  无量上人被他一言气得面如鸡血,须眉激扬,本理亏在己,不好发作,恐有
失高人风度,只双目炯炯闪射神光,一言不发。此时吴奉彪等面露惊喜之色,屏
息作壁上观。

  赵莲珠,周月娥两女那澄如秋水的眸中,流露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辉,年来想
思几乎将她们陷溺不可自拔,每日偷弹珠泪,柔肠百结,今日重睹玉郎无恙,枯
寂的芳心顿转复苏,恨不得投身入怀,享受片刻温存,不禁将无量上人恨得牙痒
痒地,越早离开越好,她们又心恐谢云岳非无量上人之敌,总之,她们此际的心
境,实非局外人所能领略。

  此刻,谢云岳负手而立,带着一种夷然不屑的眼光凝视着无量上人。无量上
人一腔狂傲之气,激动不已,难以平复,脸上倏现凶煞之气,冷笑道:「老衲北
天山无量上人……」

  谢云岳听他自称无量上人,眼内倏现惊异神光,只听无量上人道:「隐遁插
云崖已久,不想数十年后今日重复红尘竟遇上你这目无余子,坐井观天的狂徒,
若老衲不令你见识北天山旷代绝学,岂不让你日后更狂妄无忌,不可一世。」说
着大袖一飘,身法闪电似晃在谢云岳身后,他竟施展「玄天七星步」法。

  等到无量上人一定身,不禁目瞪口呆,只见对方也是捷如鬼魅地一闪,反而
落在他的身后,风快旋身,对方仍是垂手面目阴沉,他不禁喝问道:「俞云,你
这身武学得自何人,似乎有点像……」底下的话,甚难于出口。

  谢云岳突然放声大笑,倏又止住面色一整道:「有点像北天山武学是不是?
要知天下武学,源流为一,无分彼此;你不要以为北天山一派武学,便能傲视江
湖……」

  无量上人被谢老岳冷傲的神情,激得怒不可遏,面目狰狞大喝道:「小辈无
札,你就试试接着老衲一掌。」吸胸凝气,双掌一翻迅如闪电一推,一只见一股
劲气狂飙,怒涛潮涌卷出。

  谢云岳在他推掌时,即看出他是用「震」字诀,嘿然冷笑声中亦出一掌。两
人均是用弥勒神功,果然不同凡响,蓬地一声大震,双双撤出两步,屋宇动摇,
直似山崩地裂。无量上人认定谢云岳武学亦是得自北天山,但并未悉无为师兄在
外收了俗家弟子,这一心地塌实妒念油然泛起,身形一动,大喝道:「好小辈,
你敢目无尊长。」

  两人身形却是人影飘忽,电闪对,「嘭嘭」连珠之声不绝,整个大厅震得左
右摇倾,尘埃簌簌如雨落下,弥漫飞腾。

  群雄及二女慌不迭地避在两厢。谢云岳施展弥勒神功十四式「六合化一」,
双臂一环,两掌迅如电光石火一合倏然一分,运出十二成功力,迎着无量上人来
掌撞去。这一式「弥勒神功」谢云岳得自传六官所赠羊皮秘笈所载,威力自超越
原来十二式以上,但见无量上人一接之下,胸头只觉逆血上涌,真气返窜内腑,
再也制止不住身形。竟被震飞在户外落下,谢云岳随着亦掠出。

  无量上人此时的心境,气愤无比,他认定谢云岳是无为上人俗家弟子,其师
兄竟隐瞒一招秘学弥勒神功未传自己,显然气量窄狭藏私,不禁杀机顿起,手中
暗暗扣定一把苗疆四妖从未一用的寒铁所铸「无影散花针」,眉梢轩动。此针非
但蕴有百毒恶蛊,而且擅透气穴,一着人身,不管你有盖世功力,蛊毒立循血脉
涌向内腑,不到两个时辰,化作浓血一滩,端的绝毒天下。

  但见无量上人沉声道:「俞云,你眼中没有老衲这师叔老衲就不容情了。」

  谢云岳何等眼光锐利,看出无量上人掌心握着有物,虽知必为利害已极的暗
器,但心恃有弥勒神功护身,傲然不惧,冷笑道:「无量,你是老眼昏花,目盲
若死,这一式你说得出来历么?你若不信,我再出一招绝学给你见识。」说着错
步一晃,五指扣向无量十人右腕,出势宛若电光石火。

  无量上人眼见谢云岳招势奇诡,五指透出嘶嘶劲风,竟看不出他的来历,身
形倏然而动。两人都是以「玄天七星步」神奇身法著称,但被谢云岳抢先而动,
无形中快了一分,无量上人碗脉穴为谢云岳五只铁指扣了个正着只觉微微一麻,
心中大惊,蓄劲沉腕猛挫,手掌一放,那支手臂顿时挣出谢云岳五指之外,无影
散花针似一蓬芒雨般,电射而出。

  谢云岳见无量上人竟挣出自已「轩辕十八解」中一着奇招「五岳镇龙」外,
不由一怔。就在这一迟疑之际,无影散花针竟隐在弥天凤雪之中袭到,这无影散
花针虽在平日,亦无法睹得真切,不然何至称为无影,这一藏风雪中,益发不易
发觉,在谢云岳微微疏神之际,竟中了数十支无影散花针,顿觉气穴一麻,护身
神功一散,循着血脉电速窜行。

  谢云岳心知不妙,立时强逼住周身穴道,制止散花外飞窜之势,眼内射出慑
人神光。无量上人见他神色,便知中上自己所发蛊针,哈哈狂笑道:「小辈,你
中上老衲无影散花针,最多能活上两个时辰,看你还会目无尊长么……」

  音还未落,蓦见谢云岳大喝了一声,身形拔起半空,陡然掉头电泻而下,左
手五指展出「轩辕十八解」中最绝毒的截脉错筋手法,左掌跟着打下一掌菩提禅
掌,一片山崩地塌般的气劲凌头压下。

  这是谢云岳蓄意冒死一击,身形快似电闪,势如雷霆万钧,饶无量上人的功
力盖世,也无法闪出,变生仓卒之下,趋避无方,除了硬接上去,一别无他法,
倏翻双腕,运出十二成功力,朝着来势,仰空推出。

  两股掌力一接,无量上人竟震得双碗肿痛欲裂,不由骇然变色,谢云岳右手
五指已电射而下,扣在无量右肘经渠穴上,奋力一甩。无量上人只觉如中蛇蝎,
遍体颤痛针砭。禁不住嗥叫一声,随着谢云岳一撩之势,甩飞出满天风雪中。

  他这一被谢云居「截脉锗筋」手法制住,浑身气血不依常位运行,无异是缓
缓废了他一身功力,最多七日之后,便成走火人魔之躯,僵硬难行。古之:「智
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

  似无量上人这等高僧,尚为贪欲泯没良知,惹火焚身,实在愚而不可及也。
但谢云岳竟恃一日之强,蔑视师门尊者,德行有亏,亦是身受针蛊之苦,谁说天
道无凭,报应不快呢。

  无量上人落在茫茫雪地上,遍体只觉虫行以咬,摸出几颗自制灵药眼下,运
动行气,却仍然无效,自知无辜、老眼内流出两行泪珠,不禁万念俱灰,强立起
身形,拖着酸软无力的身躯,歪歪斜斜隐入狂风怒雪中。且说谢云岳真刀一竭,
一交跌坐雪地中,频频喘息不止。

  数声惊叫扬起,赵周二女飞窜而来,一把搂着谢云岳肩头,嘤嘤啜泣,伤心
欲绝。雷啸天等人团团围住谢云岳,连声追问,谢云岳只是闭目不语。众人皆是
束手无策,又不敢稍动谢云岳身形。这时,风势愈来愈大,呼号锐啸,雪片汹涌
飞舞,眨眼,谢云岳肩上积雪三分。

  蓦然,一声马嘶从风声中传来,只见风狂雪浓中两团黑影涌到,却是那叶武
师带着一个小童扑向谢云岳。小童一眼瞧见谢云岳这种神情,稚弱的心灵中泛起
一种不吉的预兆,尖叫一声:「师父。」飞扑近前,倏然一把揭了谢云岳人皮面
具。

  只见谢云岳面如金纸,闭目调息,宛如老僧入定。乐扬泪眼模糊,向着赵莲
珠周月娥幽幽说道:「两位师娘,师父究竟怎么样了?」

  二女玉颊绯红,赵莲珠将乐扬搂在怀中,道:「你师父中了别人的暗算,蛊
毒,一种恶绝天下的蛊毒。」

  乐扬猛触灵机,双眼露出欣喜光芒,大叫道:「师父,那日在趵突泉时,一
黑衣道姑不是赠你一瓶丹药,专治蛊毒吗?」

  谢云岳正在以菩提禅功自疗伤势,逼使无影散花针驱返体外,只觉蛊针已然
遏阻飞窜之势,但想迫退甚是滞粘费力,虽然自己闭上穴道,仍然为飞针渗透,
故须臾不能缓气,若一疏神说话,飞针则趁隙窜泻,不可遏阻。

  他耳畔一听乐扬之话,被他一言提醒,忙伸手从怀中取出黑衣玄女殷玄薇所
赠那瓶丹药,倾出两粒咽入腹中。只觉药力一透百窍,宛如矫阳沃雪,那蛊毒飞
针立即融化在体内,浑身痛楚若失。群雄只见谢云岳体内透出缕缕黑烟,被狂风
一吹而散,片刻,谢云岳面色红润如初,哈哈大笑一跃而起,拉着赵周二女掠入
大厅中。

  群雄亦鱼贯而入,吴奉彪方才见叶胜返回,不知他为何回得这快,疑是遇上
谢云岳中途折回,但事情纵然谢云岳来此,祥麟镖局也未必能解决,只是在当时
未使出口相询。此时,一询叶胜途中经过。

  叶胜大笑道:「场主,若不是谢少侠相救,只怕叶胜已含恨地下,埋尸荒野
了。」

  继见他虎目中露出炯炯光辉,又一抬腕翘起拇指又道:「谢少侠真了不起,
单骑闯入将军府,额阿对少侠执礼如臣仆,喏喏连声,现围场官兵均已撤离,至
于,少场主之事,谢少侠说一切都在他身上,绝无问题。」

  飞云手吴奉彪听说心中大喜,满腹愁云倏散,连声致谢,只是,始终不明白
多伦将军额问为何对他执礼甚恭?这原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巧手昆仑齐鸿也有
一思维,只觉谢云岳年少英俊,精华内蕴,但他从何处学来精湛绝伦的武学,他
那用来对付无量上人的一手功夫,简直是鬼魅玄诡,脱出一般武学范畴之外,匪
夷所思,而又行事机智别出,令人出于意表,而手段可是那么惨酷。

  由衷的钦佩中,可禁不住兴趣慨叹,脑际忽现出当年黑白两道闻名胆裂的追
魂判谢文的影子,他不欲谢云岳步上其父的后尘,但又从何说起呢?乐扬偎在周
月娥怀中,睁着又黑又圆的眸子,东望西瞧,在这一切,对他都是新奇之感。乾
坤手雷啸天与谢云岳交头接耳低声谈论着,郑金吾则与叶胜在谈日来经过。

  赵莲珠眉头一皱正想责备谢云岳冷落了诸人。蓦然,一片「希聿聿」马嘶,
随着怒号狂风中传来,众人耳中隐约听得奔马沙沙踏着雪地驰骋,只是与锐啸风
音凝成一片,似真似幻,若有若无。

  众人一怔,吴奉彪不愧牧场场主,凝耳静听后修地立起,眉梢一扬道:「马
匹不在少数,至少也有数千匹——郑贤弟,咱们去瞧瞧,不要是西棚马群,不等
廊棚钉好,耐不住寒冷就窜奔出场吧。」说着与郑金吾双双跃出,叶胜亦如飞地
驰去,身形投入茫茫风雪之中。

  谢云岳面上浮出笑容,星目陡露神秘的光采凝视户外。赵莲珠娇嗔道:「云
哥你这一年变得太多了,比起从前更形怪异,有什么事说?瞧得怪不顺眼的。」
她见谢云岳这种神情,得意非凡,可又不吐露只字,气愤不过冲口说出。

  谢云岳哈哈大笑道:「习与性成,依然故我,那里变得了,什么事等会自然
明白,莲妹,你也太心急了。」说着做了一个鬼脸。那鬼睑正是当年在沧州常做
的,赵莲珠笑又不是,气又不是,恼得直横白眼。周月娥抿嘴格格娇笑不止。

  吴奉彪郑金吾如风窜入,身上满是雪片水渍,向吴奉彪笑道:「卜英这厮已
将掠去牧场马匹全数送回,他说和相府珍宝失窃之事,概由他负责解决,侄儿七
日内全可释放,不过他离去之际神色狼狈不已,只怕来日牧场还是多事难了。」

  谢云岳向着吴奉彪道:「听说还有两名哨官被场主幽禁,可否释出,容在下
与他们说几句话。」

  飞云手吴奉彪「哦」了一声道:「不是少侠提起,吴某几乎忘怀了。」立命
释出。

  两哨官一见吴奉彪等,就要破口大骂谢云岳面色一沉,喝道:「本大人已命
额阿撤去兵卒,你们回命额阿,塞北牧场此后若有风吹草动,唯额阿是问。」两
哨官一时摸不清头脑,眼见谢云岳气度高贵,闻言忖测必是京中派下来的钦差,
立即改容领命离去。

  谢云岳对雷啸天道:「烦请二哥携同乐扬先赴长白,小弟待燕山事了,即可
赶去。」

  雷啸天笑着对谢云岳道:「老三,你准备在此停留几日,两位姑奶奶可是望
穿秋水……」

  谢云岳转头望向周月娥、赵莲珠,只见二女满脸娇羞,一脸期期之色,脑海
中浮现倪婉兰的悲凄神色,感到自己也是有些过份,看看眼前二女,也是一年未
见,多少次梦萦魂牵,当下笑说道:「这次我就多留些日子,半月如何?」

  「真的?」周月娥、赵莲珠扑到谢云岳身边,满脸欣喜的问道。

  「当然是真的咯。」谢云岳又做了鬼脸,将二女逗得直乐。

  雷啸天笑嘻嘻地对周月娥、赵莲珠二女道:「二位姑奶奶这下满意了吧,老
三啊,哥哥我真替你担心哦……」

  周月娥、赵莲珠红颊上涌,满脸娇羞地「啐」道:「又嚼舌头根……」众人
也是大笑不已。

  是夜,赵莲珠、周月娥聚在谢云岳的房间,赵莲珠望着谢云岳,嘟着嘴道:
「云哥,你给我说实话,到底在外面招惹可多少女孩子?」

  谢云岳脸一红,当下一五一十,将顾嫣文、傅婉、胡若兰,以及倪婉兰、江
瑶红的事情都坦白交待了,谢云岳对二女道:「我知道,我是对不起你们……」

  周月娥截住了他的话头,道:「云哥,你别多心,我和莲姐虽然不会大方到
将自己夫君拱手让人,但是容纳几个姐妹的度量还是有的,只要你别随便拈花惹
草,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我们不会在意的。」

  赵莲珠也转颜笑道:「云哥,你可别误会我们姐妹是醋坛子,我只是气雷二
哥鬼鬼祟祟,故意不告诉我们真相。」

  谢云岳惊喜道:「你们真的原谅我了?」

  赵莲珠偎入他怀中,娇声道:「云哥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要原谅的?」

  周月娥也偎入他怀中,仰面娇声道:「是啊,我们也都知道,没有女孩子不
会喜欢云哥哥你的。再说,妾身姐妹怎敢干涉大老爷,只求你莫忘了我们姐妹就
行了。」

  「你们真好,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们。」谢云岳激动得拥紧二女,热吻向雨
点般落到了二女的脸上、樱唇、脖颈,多日相思,一吻如愿。

  温存半晌,赵莲珠娇声道:「这么说来,生米已经煮熟的有顾、傅、胡三位
姐妹,云哥哥,你对倪婉兰、江瑶红姐妹未免有些绝情了吧,尤其是对倪婉兰妹
妹……」

  谢云岳感叹一声道:「造化弄人啊,谁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对兰姑娘,
我实在很抱歉……」

  周月娥娇声道:「好在事情还有挽回余地,云哥哥,你不如把她们都娶了回
来吧?」

  谢云岳道:「你们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赵莲珠微叹一声道:「要说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那不可能,但是我们已经饱
偿相思之苦,她们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我想云哥哥你以后也不会快乐的。云哥
哥,把她们娶过来吧,即使再多娶几个也没关系的,我相信我们姐妹能和睦相处
的。」

  谢云岳感叹道:「我真是前世积德,才能娶到像你们这么贤淑的妻子,得妻
若此,夫复何求?」顿了一顿,低声问二女道:「我走后,你们有没有想我?」

  赵莲珠低声道:「你还说呢,我和月妹饱偿相思之苦你却在外面风流快活,
你还好意思问?」

  谢云岳笑着问周月娥道:「好酸啦,月妹,你说说看,怎么个想我法?」说
完就伸嘴过去在周月娥俏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周月娥被谢云岳吻得脸上痒痒的,身上酥酥麻麻的,浑身酸酸软软的,心胸
起伏双乳抖得更厉害,阴户也在不知不觉间沁出水来,于是小嘴附著谢云岳的耳
根上娇声细语的道:「哥哥你不在,我和姐姐有如守寡,我们怎麽受得了呢,我
们需要……」以下的话她就娇羞得说不下去了。

  「月妹,需要什麽啦?」谢云岳把脸贴在周月娥俏脸上,在她耳朵旁呵著气
问道,这使得周月娥的俏脸更热更红了。

  周月娥情不自禁了,艰难的把脸移了开,风情万种的白了谢云岳一眼,说:
「嗯……就……就……就是……是那个嘛……」已羞不可抑的垂下了头。

  谢云岳看著周月娥风骚的样子,宝贝一下子已硬了起来,把裤裆顶得老高。
这一切可没逃过周月娥的眼睛,看著谢云岳隆起的裤档,她不由得底下头,心灵
深处却想再看一看。这时她觉得浑身好燥热,尤其是阴户更是热烘烘的快溶化了
一般,充血的阴唇涨得难受,淫水加快地往外流。

  谢云岳低头看见周月娥湿润的胯间,宝贝翘得更高、变得更硬了,呼吸也变
急促起来,低声说道:「月妹……我知道了原来是……哈……哈……」

  周月娥羞得站了起来,作势要打的娇声道:「云哥哥,你好坏唷,敢欺负月
妹,看我不打你这坏哥哥,啊呀……」

  不知是被拌一下还是没站稳,忽然周月娥整个人扑到在谢云岳身上,湿漉漉
的阴部正好压在谢云岳隆起的地方。两人都猛地一颤像触电一般,一种从未有过
的快感使得他俩浑身无力。

  「唷……快……扶我起来啊……坏哥哥……」周月娥娇喘著无力的说。

  「月妹,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嗯……不行啦……你这坏哥哥……快嘛……快嘛……」周月娥边说边撒娇
的乱扭身子,使得自己湿湿的阴户不断地在谢云岳的大宝贝上磨擦,快感像潮水
一般一波一波袭来,她的阴户越来越热,两片阴唇越来越大,像一个馒头一般高
高的贲起,淫水越来越多,不但把自己的裤子弄湿,连谢云岳的裤子也湿了,俩
人的性器官隔著薄薄的两条裤子不断的磨擦著。

  谢云岳再也忍不住了,于是将双手变动一下,飞快的把周月娥的衣裤脱个精
光,一手搂住她的纤腰,一手握住坚挺的乳房揉摸起来,嘴里说道:「月妹妹,
就让哥哥来喂饱你好了。」

  周月娥的粉脸满含春意,嫣红的小嘴微微上翘,挺直的琼鼻里吐气如兰,一
双梨型尖挺的乳房,粉红色似莲子般大小的奶头,高翘挺立在一圈艳红色的乳晕
上面,配上雪白细嫩的皮肤白的雪白,红的艳红,两色相映真是光艳耀眼、美不
胜收,迷煞人矣。

  谢云岳顺手先拉下自己的睡裤及内裤,把已亢奋硬翘的大宝贝亮出来,再把
她软软的玉手拉过来握住:「月妹,快替我揉揉,你看我的小弟弟已经快要爆炸
了。」

  谢云岳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伸往周月娥的胯内,摸著了丰肥的阴户,草原不
多不少,细细柔柔的,顺手再往下摸阴户口,已是湿淋淋的,再捏揉阴核一阵,
潮水已顺流而出。

  周月娥那久未被滋润的阴户,被谢云岳的手一摸揉已酥麻难当,再被他手指
揉捏阴核、抚弄阴唇、抠挖阴道,这是女人全身最敏感的地带,使她全身如触电
似的,酥、麻、酸、痒是五味俱全,那种美妙的滋味叫她难以形容,连握住谢云
岳大宝贝的手都颤抖起来了。

  谢云岳把周月娥抱起放在床上,他像饥渴的孩子,一边抓住周月娥的奶子,
只觉得软绵绵又觉得有弹性,掌心在奶子上摸揉搓著乳头,手指左右开弓的捏著
乳房。周月娥感到全身神经末梢如触电,浑身都酥痒得舒服死了。

  谢云岳越用力,她就越觉得舒服,她似乎已入忘我境界似的轻哼:「喔……
喔……好哥哥……痒死了……喔……你……真会弄……」

  谢云岳弄得更起劲了,把两个奶头弄的像两颗大葡萄一般。周月娥被逗弄得
气喘嘘嘘欲火中烧,阴户已经痒得难受,再也忍不住了。

  于是她呻吟著道:「唔……好哥哥……唉……别再弄……弄月妹的……奶奶
了……月妹下面好……好难受……嗯……喔……」

  谢云岳听得周月娥淫浪的声音,像母猫叫春一般,心中想:「没想到月妹原
来是这麽骚荡。」

  低下头用双手掰开周月娥的双腿,仔细看去,眼前只见在一片乌黑的阴毛中
间,有一条发亮的、淌著淫液的肉缝,一颗鲜红的水蜜桃站立著,不停的颤动跳
跃。两片肥美的阴唇不停的张合,阴唇四周长满了乌黑亮丽的阴毛,粘著亮晶晶
的骚水在闪闪发光。

  看著周月娥娇羞妩媚的俏模样,谢云岳忍不住把周月娥压在身下,周月娥娇
慵无力的挣扎了几下,风骚的白了一眼,谢云岳看著周月娥的骚样心中一荡,宝
贝勃硬起来,顶在周月娥的小腹上。

  周月娥呼吸急促,臀部频频扭动,眼睛放出那媚人的异彩,嘴唇火热,穴儿
自动张开,春水泛滥,于是呵气如兰娇淫的说:「那就让月妹的小穴尝一尝好哥
哥的大宝贝吧。」

  周月娥说著一只手握住谢云岳的大宝贝,移近自己阴户,一只手分开自己的
阴唇,然後一挺腰肢「噗滋」的一声,大宝贝终于干进到了周月娥的阴道内。

  「啊……」两人都忍不住叫了起来,谢云岳觉得自己的宝贝,好像泡在温泉
中,四周被又热又软又湿的嫩肉箍得紧紧的。

  「啊呀……好爽……月妹的小穴真好……」谢云岳舒服得大叫。

  「好哥哥……你的宝贝又大了……太爽了……快用力干……唔……」周月娥
回应著谢云岳,但已被他吻住了嘴。

  谢云岳热情的吻著周月娥的香唇,周月娥也紧紧的搂著他的头,丁香小舌巧
送,和他热烈的吻著。周月娥双腿紧勾著谢云岳的腰,玉臀摇摆不定,她这个动
作,使得宝贝更为深入,龟头已直抵子宫了。谢云岳也就势攻击、再攻击,拿出
特有的技巧,猛、狠、快,连续的抽抽插插的,使得淫水四溢,肉与肉拍击的声
音,响声不绝。

  不久,周月娥又乐的大声浪叫道:「哎呀……冤家……好哥哥……你真……
会干……我……我真痛快……云哥哥……会干穴的哥哥……太好了……哎呀……
好哥哥……你太捧了……干得月妹心神俱醉……美……太美了……哎呀……月妹
要飞了啦……哎呀……」

  周月娥同时扭腰挺胸,尤其那个圆圆的玉臀,左右摆动,上下抛动,婉转承
欢。谢云岳以无限的精力、技巧全力以赴。周月娥娇柔妩媚、风骚淫荡的挺著屁
股,恨不得将爱郎的宝贝都塞到阴户里去。

  她的骚水一直流个不休,小嘴也浪叫个不停:「哎呀……云哥哥……你……
干得月妹妹……舒服极了……哎呀……干死月妹了……云哥哥……嗯……喔……
唔……我爱你……月妹要一辈子……让你干……永远不和你分离……」

  周月娥挺腰抛臀的迎凑著谢云岳的抽插,媚眼如丝,嘴里语无伦次的呻吟乱
哼著自己也不是什麽的话。

  「哎呀……嗯哼……喔……都被你……干的……太舒服了……美极了……天
啊……太美了……月妹……痛快极了……用力……对啊用力……哦……哦……好
爽……好哥哥……月妹被你干得爽死了啊……用力干……把月妹……的小穴……
插烂吧……哎呀……」

  周月娥的两片阴唇,吞吐着极力迎合谢云岳大宝贝的抽插,一双玉手不停在
谢云岳的胸膛和背上乱揉,这又是一种刺激,使谢云岳更用力的,又快又狠地抽
插,也哼哼唧唧的说:「月妹……我……我要干死你……」

  「哎呀……对……干……干死……骚月妹……啊……我死了……哦……」周
月娥猛的一声大叫,达到了高潮。

  谢云岳觉得周月娥的子宫正一夹一夹的咬著自己的龟头,忽然用力的收缩一
下,一股泡沫似的热流,直冲向自己的龟头,他再也忍不住了,用力的把宝贝顶
住周月娥的子宫口,全身一阵哆嗦,腰脊一麻,然後觉得有一股热流经过宝贝,
从马眼激射向子宫深处。

  周月娥被谢云岳滚烫的精液射得险些昏过去,她用力抱著无力的趴在自己胴
体上的爱郎,好让他的宝贝留在自己的阴道子宫内。

  狂潮之後,谢云岳边拔出宝贝,边对周月娥说:「骚月妹,你的小穴吃饱了
吗?」

  周月娥抬起头,吻了谢云岳满是汗水的额头一下说:「大宝贝哥哥,骚月妹
的小穴从没吃得这样饱过啦。」

  「那月妹怎麽感谢我呢?」谢云岳爱娇的揉著周月娥坚挺的乳房说。

  「大宝贝哥哥,你要月妹怎麽谢,月妹就怎麽谢啦。」

  「真的,月妹,我这么久没看过你的玉体,让我仔细看看,好吗?」

  「玩都被你玩了,还有什麽好看的……」周月娥说著将身体横躺,让谢云岳
仔细看她:丰满的身段,曲线优美。胸脯和胯间的皮肤极为柔嫩,呈现白皙皙的
嫩白。胸前一对挺实的乳房,随著她紧张的呼吸,而不断浮动著。

  乳上两粒黑中透红的乳头更是艳丽,使他更是陶醉、迷惑。纤细的腰身及平
坦的小腹,一点疤痕都没有。两胯之间隐约的现出一片赤黑的阴毛,更加迷人。
毛丛间的阴阜高高突起,一道鲜红的小缝从中而分,尚有潺潺的淫液溢出,更使
人著迷。

  谢云岳看到此,整个神经又收紧起来,马上伏身下去,此时的他像条饥饿已
久的野牛。他狂吻著、狂吮著,双手也毫不闲著的在她的双峰上、小腹上、大腿
上,还有那最令人销魂的地带,展开搜索、摸抚。在谢云岳双手的抚摸之下,周
月娥那略显红黑的大阴唇,如今已是油光发亮了。

  谢云岳用手拨开周月娥那两片阴唇,只见里面出现了那若隐若现的小洞天,
洞口沁出了那动人的淫水,谢云岳一见毫不考虑的俯下身去,吻著那阴核,同时
将舌尖伸进那小洞里去舔。

  谢云岳舔的越猛烈,周月娥娇躯颤的就越厉害,最後她哀求的呻吟著:「唷
唉……云哥哥……我受不了了……快插进来嘛……月妹……难受死了……」

  于是谢云岳不再等待,深深吐出一口气,双膝翻入周月娥的双腿内,把她的
双腿掰得更开,用双手支撑著身子,挺著火热的大宝贝,对准了潺潺流水的桃源
洞口,轻轻打著圈圈研磨了一会。

  周月娥知道爱郎的大宝贝已触到阴户,忙伸出右手握著爱郎的宝贝,带引著
宝贝。谢云岳屁股一沉,整个龟头就塞进阴户内。这时周月娥的香腮上现出了那
迷人的酒窝,水灵灵的眼睛也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谢云岳一见如此,更是喜不自胜,屁股猛然用力一沉,把大宝贝一直送到直
抵花心,他感到大宝贝在阴户里被挟的好舒服,龟头被子宫颈衔的好痛快,一时
舍不得抽出,便把屁股旋转起来,使得那种感觉更为强烈。果然,从龟头传来阵
阵酥麻欲醉的感觉。

  周月娥更被旋磨得浑身淘淘然真有如登仙境的飘逸,不禁呻吟呓语说:「哎
唷……太美了……月妹从没这……这麽爽过啊……啊喔……别磨了啦……好哥哥
快给……妹妹来一顿……一顿狠狠的干嘛……」

  谢云岳也有不动不快的感觉了,遂提起屁股,运用腰力狠狠的抽插起来。抽
插了没多久,谢云岳将周月娥的双腿高架在肩上,提起大宝贝对准小穴「噗滋」
一声又一次全根尽没了,「卜」的一声又拔将出来,就这样「噗滋」、「噗滋」
的大宝贝一进一出的狠狠抽插著。

  这姿势是女的阴户大开阴道提高,大宝贝可次次干到阴道深处的花心底部。
同时男的站立,低头下视两人性器接触情境。谢云岳看著大宝贝抽出时,将周月
娥的小穴带著穴肉外翻,分外好看,当插入时又将这片的穴肉纳入穴内。

  这一进一出一翻一缩颇为有趣,看得他欲火更炽旺,抽插速度也越快,由于
刚泄了两次,所以这次他可以干得更是耐久。抽插一快,那穴内的淫水被大宝贝
的碰击带得溢出来,却发出美妙的「噗滋」、「啪啪」、「噗滋」、「啪啪」拍
击声。

  这时的周月娥也感神魂颠倒,大声浪哼著:「好哥哥……云哥哥……干得我
痛快极了……好哥哥……我好舒服……啊喔……太美了……喔……」

  周月娥已然进入忘我境界,双臂搂著爱郎的头,小嘴如雨点般的吻在爱郎的
脸上,最後吻著了嘴,更把舌头顶入爱郎口中搞起来:「唔……唔……哎呀……
我要上天了……哥哥……快用力顶……啊……唔……我……要……丢出……丢出
来了……喔……」

  谢云岳的龟头被火烫的阴精浇的好不舒服,这是多麽美妙啊。

  周月娥阴精一出,双臂就软软的放了下来。谢云岳将周月娥的双腿放下,伏
下了身去,吻著她的香唇同时右手按在她的双乳上探索。

  「嗯,好软、好弹、好丰满……」谢云岳抚摸周月娥的双乳,感到无限享受
不禁由衷赞叹道。

  如此温存了一会,谢云岳见周月娥也回过了气,又蠢蠢欲动了。他的大宝贝
将周月娥的小穴塞得满满的,樱唇也被他封得紧紧的。周月娥也吐出了香舌,迎
接谢云岳的热吻,并收缩著阴道,配合著谢云岳大宝贝的抽送。

  由于他俩都泄了两次,这一次重燃战火,更是火势凶猛,烧的更剧烈。谢云
岳是越抽越快,越插越勇,周月娥是又哼又叫,又美又舒服。

  忽然周月娥大声浪叫著:「啊唷!美啊……太美了……月妹要快活死了……
云哥哥……你太伟大了……你给我……太美了……用力干吧……把小穴插穿了也
没关系……我太快活了……真的……太美了……哎呀……唷……」

  她像一只发狠的母老虎,疯狂的抛动屁股迎接爱郎的抽插,已魂入九霄,得
到了高潮。

  谢云岳像一只饿狼捕获美食,用尽了全身力量狠狠的抽插著。

  这时,周月娥全身一颤,一股火热的阴精又喷射而出,真是太美了,谢云岳
的龟头被阴精一洒,全身酥酥麻麻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小腹一紧、丹田内一股
热呼呼的精子像喷泉似的全射到周月娥的子宫内。

  「啊……美死了……哥哥……我……」

  「嗄……嗄……月妹妹……我也爽死了……嗄……」

  他俩静静的拥抱著,享受这射精後的片刻美感。

  谢云岳和赵莲珠的交欢又是另一番光景,他一手搂住她的细腰,一手伸入肚
兜内,握住丰满的乳房摸揉起来,再把她软绵绵的玉手拉过来握住自己已亢奋硬
翘的大宝贝亮了出来:「来,珠妹,替哥哥揉揉……」

  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翻开裙摆,伸入亵裤内,摸着了丰肥的阴户的草原不多
不少,细细柔柔的,顺手再往下摸阴户口已湿淋淋的,再先捏揉阴核一阵,潮水
顺流而出。

  赵莲珠那久未被滋润的阴户,被爱郎的手一摸揉已酥麻难当,再被他手指揉
捏阴核及扣阴道、阴核。

  这是女人全身最敏感的地带,使她全身如触电似的,酥、麻、酸、痒、是五
味俱全那种美妙的滋味,叫她难以形容,连握住爱郎大宝贝的手部颤抖起来了。

  赵莲珠那一对大型的乳房,丰满极了,全身雪白,肌肤柔嫩软滑,大奶头上
生有许多小孔,谢云岳用手一摸乳房,弹性十足,用口含住大奶头一吸吮,甜甜
的奶水吸得一口,他把它都吞入肚里,手再往下滑,摸上小腹上面,小腹是那么
平坦。

  再看她的阴户,高肥突的阴毛不多不少,柔柔细细的。大阴唇肥厚,艳红色
的阴核似花生米般大,突出在外,小阴唇及阴壁肉,还红通通紧小有如少女。

  欲火高烧的谢云岳,看得难以忍受,那一根大宝贝,像怒马似的,高高的翘
着,大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气概,赤红的龟头好似小孩的拳头般大,而青筋
暴露。看得赵莲珠双颊飞红,媚眼如丝,小嘴抖动,舌舐自己的香唇。

  赵莲珠粉脸上所透出来的表情,看得谢云岳已奋胀难忍,再听她那欲迎还拒
的娇呼声,是真难忍受,也顾不得再调情挑逗她了,发狂似的压上她那丰满的胴
体上,手持大宝贝,先在阴唇外面擦弄一阵,嘴唇也吻紧她那鲜红的小嘴。

  「喔……云哥哥……我……」赵莲珠双手搂抱着谢云岳那宽厚的背项,再用
那对丰肥的双乳紧紧贴着爱郎的胸堂磨擦,一双粉腿向两边高高举起,完全一付
准备爱郎攻战的架式,一双媚眼半开半闭,香舌伸入爱郎口中,互相吸吻舐吮口
中娇声浪语:「云哥哥……我受不了啦……您……杀了我吧……」

  谢云岳的大龟头,在她阴唇边拨弄了一阵后,已感到她淫水愈流愈多,自己
的大龟头已整个润湿了,知道可以行事了,于是臀部用力一挺,「滋」的一声,
大龟头及宝贝已进了三寸多。

  「哎呀……」跟着一声娇叫:「痛死我了……云哥哥……你的宝贝太大……
了我受不了……」她一边娇哼着「受不了」,一边还肥臀上挺,想把爱郎整条宝
贝都吃尽到小穴里,才算充实满足,但是她又感到小穴里被大龟头撑得满满的、
胀胀的,是又痛又酸、又麻又痒,那使得自己更形肉紧起来。

  谢云岳更改用旋转的方式,慢慢的扭动着屁股,使她小穴松动一点再深操抽
插:「珠妹,还痛不痛?」

  「嗯……有一点……云哥哥……要怜惜妹妹的穴小……请你别太用力……轻
一点……插……好吗……哥……」

  「乖,哥哥会怜惜你的,小宝贝,哥哥也舍不得弄痛了你。这样好了,你叫
我插我就插,你叫我停我就停,一切听你的,好吧?」

  「好……我亲爱的云哥哥……你真疼我……先吮吮我的奶头……我的奶好胀
啊……下面也好痒……要哥哥的大宝贝……再插进去一点……」于是谢云岳低头
含住她的大奶头吸吮,下面屁股再用力一挺,大宝贝又操进去三寸多。

  「啊……我的好人……停一下……你要操死我了……」赵莲珠把两条粉腿尽
量张开高举,等待爱郎大宝贝的冲刺。于是谢云岳臀部一提,用力往下一插,一
尽到底大龟头顶入子宫了。

  「啊……云哥哥……我痛死了……」赵莲珠全身一阵说不出的酥、麻、酸、
痒布满全身每个细胞。

  「云哥哥……你真要了我的命了……」

  赵莲珠那淫荡的表情,浪荡的叫声,刺激得谢云岳暴发了原始地野性,欲火
更盛、宝贝暴胀,再也顾不得温柔体贴,怜香惜玉,紧压在她那丰满的胴体上,
一手抱着她的香肩,一手揉着她的奶子,大宝贝在那一张一合的小穴里,是愈抽
愈急,愈插愈猛,操得她娇喘如牛,媚眼如丝,全身颤抖。

  这时她全身血液沸腾,一阵高潮上心房:「啊……云哥哥……我好痛快……
我……要……泄……身……了……喔……」

  赵莲珠被爱郎的大宝贝操得媚眼欲睡,欲仙欲死,小穴里的淫水一泄而出,
直往外冒,花心猛的一张一合吸吮着龟头。谢云岳依然埋头苦干,直感到娇妻的
肥穴里,阴壁上嫩肉,把太宝贝包得紧紧的,子宫口猛的吸吮大龟头,真是妙不
可言,爽在心头,真是天生的尤物。

  「云哥哥……我好……舒服……真美……真美死……我……了……我又……
要……要……泄……了……」语未叫完,她全身一阵颤抖,又泄身了。

  谢云岳此时也快达到高潮,像野马似的,发狂的奔驰在草原上,双手搂紧赵
莲珠肥白的臀部,抬高抵向自己的下体,用足了气力,拼命的抽插,大龟头像雨
点般的,打击在她的花心之上。

  「珠妹妹……抱紧点……哥哥要……射……射精了……」赵莲珠此时也舒服
得魂飞魄散,进入仙境,双手双脚紧紧缠在爱郎身上,拼命摆动着臀部,挺高阴
户,以迎接他那狠命的冲刺。

  「哎呀……好人……我美死了……好舒服……好痛快……我……美得要……
要上天了……我又要……泄……喔……」

  赵莲珠被爱郎这一阵猛干,已使她达到高潮的顶点,不住的抖动着,小嘴猛
喘大气,小腹一阵收缩,子宫一收一放,一开一合,猛的吸吮大龟头,一股淫精
喷射而出。谢云岳也达到了兴奋的高点,全身酥麻,大龟头一阵麻痒,一股阳精
飞射而出,全射入她的子宫里面。

  「啊……好妹妹……哥哥……射给你了……」

  赵莲珠被滚热的阳精一射,烫得全身一阵酥麻叫道:「啊……云哥哥……好
舒服……」两股淫液及阳精,在小穴里面,冲击着激荡着。

  谢云岳射精后也不急着拉出他的大宝贝,继续让它泡在赵莲珠的小穴里面。
他温柔的抚摸赵莲珠那丰满的胴体,从奶房、小腹、肥臀阴毛、阴户及外阴等部
位,然后再亲吻她的樱唇,双手抚摸她的秀发和粉颊。轻揉的问道:「好妹妹,
舒服不舒服?」

  赵莲珠觉得谢云岳粗长硕大的宝贝,操得她如登仙境,事后又会如此体贴入
微的爱抚,真是心满意足的爱之入骨,紧紧的搂着爱郎又亲又吻:「哥……我好
舒服……哥……你舒服吗……」

  「好妹妹,我也好舒服,好痛快。」

  二人卿卿我我亲吻抚摸,欲火再升,按着又展开第二次战火。只杀得天摇地
动,人仰马翻,花样百出,战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尽兴,三人才心满意足的相拥
睡去。

  承德府这日来了一个俊逸的少年,走进一间大街上饭庄,唤了几样酒菜,独
自饮酌。天色已自放晴,然而只见得一圈日环,迷蒙雾绕,透射出一丝热气,仍
自凛冽异常,较甚于下雪之时,寰宇皆白,地上坚冰成冻,骡马套车驶行其上,
只闻铛挡叮叮之声。

  这家饭庄是承德府卓具盛名的长兴记,不独菜肴好,而且自酿的竹叶青极为
香冽,食客趋之若鹫,虽在此天寒地冻时,也上了八成座。忽然,厚重的门帘一
揭,如风走进五人,在先来的俊逸少年邻座坐下。那五人肩头均插着兵刃,十分
触目,初时他们尚沉默俯首饮洒,到得后来,带有三分酒性,渐渐把话匣子放开
了。

  只听傅二人低着嗓门说道:「陈兄,咱们这次至布达拉寺,该是凶多吉少,
点苍神剑羽士金一鹏至今还没来,缺少一个最大帮手,只怕劫难重重。」

  又听得一人说道:「王老弟说话也太泄气了,固然布达拉寺喇嘛个个武功高
强,但我暗他明,审慎而行,也不见得救不了蔡山主出来……」

  邻座俊逸的少年,一听得蔡山主三字,不禁星目一亮,暗忖道:「那蔡山主
莫非是野人山主祭福,他为何被布达拉寺喇嘛擒住?」倾耳听下去,目光微掠了
那说话的人一眼。

  只听那人说道:「布达拉寺喇嘛多至三百余人,但除了首座五大黄衣喇嘛外
其他均是武功平平,话虽如此说,但众寡悬殊,实如王老弟所说,前途堪虞。」
说着,剑眉微皱,低饮了一口酒。

  这时又一人说道:「我等也非无能之辈,虽然艰险重重也要放胆一行,哎,
说实在话,点苍神剑羽士金一鹏倒是个真正好帮手,想他未出道半年,就剑劈了
十八名泯江好手,剑学之造诣已达炉火纯青阶段,他素重言诺怎么还不见来。」
说着忽噫了声,道:「瞧,这不是他来了么?」

  俊逸少年循声外视,只见一面如朗月,三咎短须,看起来尚未到三句年岁的
道士,掀开门审后,用目略一扫望,发觉五人在座,遂面含微笑走过来,打了招
呼坐下。

  那俊逸少年正是谢云岳,他从塞北牧场赶往燕山,费时两日才赶抵承德,燕
山主峰雾灵山仅距承德才不过百余里,他藉酒解愁,正犹疑不决去见燕山神尼时
如何措词,倘或倪婉兰伤心欲绝,转爱成仇,将又是一种尴尬的局面,他自始至
终就不想卷入这漩涡之中,极力闪避。

  但事实大谬不然,偏偏临到自己头上,正感踌躇为难时忽闻五人所说话,纷
乱的思绪也就暂时消失,暗暗听他们究为何事,野人山主蔡福被布达拉寺拘禁。

  他一见得神剑羽土金一鹏肩头两只长剑,不禁微微一惊,原来那两柄剑鞘薄
如层纸,通体雪亮隐泛淡蓝光采,剑鞘头如此薄,剑身必薄如蝉翼,一望即知这
两柄剑是上好缅铁铸造,锋利无比,非内力绝顶,不可能力贯剑梢。但是神剑羽
士金一鹏微笑说道:「途中因伸手管一闲事,不觉略为滞留,竟使诸兄久候,甚
是抱歉。」

  姓陈的汉子答道:「岂敢,兄弟等正因群龙元首,正忧虑间,金老师翩然降
临,现在就请金老师发号施令吧。」

  金一鹏忙谦逊道:「小弟才出道半年,经阅尚浅,何敢当此,此又为贵门之
事,外人又何可干越,小弟又不过滥竽充数而已,久闻智狐陈百城陈老师才智卓
绝之名,依小弟看来,还是陈老师主持,小弟唯马首是瞻。」

  陈百城微笑道:「究竟金老师是名门子弟,谦谦君子,虚怀若谷,无怪金老
师才出道未久,就名扬遐迩,既然如此,兄弟就有僭了,此时尚属过早,待晚间
再作计议如何?」他们说话尽量压低着嗓门,饭庄内笑语喧哗,将声音淹没,并
无一点可疑之处,只有谢云岳凝耳静听,字字入耳。

  只听智狐陈百城又道:「为了蔡山主陷身布达拉宫,情意力拙,不得已非借
重金老帅不可,久仰点苍剑学卓绝,号称天下第一,正好克制首座大师呼克图的
流云七式,当年口外六雄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与布达拉寺结怨,联手合袭呼克大
师。」

  「那呼克图剑走轻灵,剑气吞吐自如,分取六雄,未满三式,口外六雄被呼
克图一招排云奔电,六雄同时左胸穿了一孔,血如泉涌而死,随即呼克图名震北
地,炙腾人口,之后陆续尚有找上呼克图应证过招的,无不败在流云七式之下,
是故兄弟想来想去,除了贵派万花夺锦剑法,再也没有克制他那流云七式的,所
以才斗胆请金老师相助。」

  谢云岳暗哼了一声,只觉陈百诚说点苍剑学堪称天下第一,未免夸张太甚,
不禁心中不忿。

  那神剑羽士金一鹏究竟年轻,吃陈百诚一捧,虚傲之气顿时浮于睑上,于咳
了一声,嘴角经出得意笑容,缓缓说道:「陈老师鹰奖,今小弟不胜汗颜,敝门
剑学在三十年前,第一之名当之无愧,现下武林中却不乏剑学好手,大有凌驾本
门趋势。」

  「去年江南道上出了一姓谢的后起之秀,敝师兄施元亮折在他的手中,这姓
谢的扬言五年之内,必来拜山,敝掌门鉴于本门剑学逐渐衰微,已潜心默悟了一
套万花夺锦剑法,闻师兄施元亮回报,遂将这套剑学择门下天资较为颖悟,秉赋
特好的弟子十五人,加紧传授,因为这套万花夺锦剑学具有无穷的玄机,非具有
上乘根骨,不克有成,小弟不才,幸蒙选中习这上乘剑学,哈哈……」言下不胜
自负。

  谢云岳好胜成性,闻言忖道:「这万花夺锦剑法能有玄天七星剑法更加奥妙
么?未必,我倒要蹑在他身后,瞧瞧这一流云七式与万花夺锦有何出奇之处?」

  忽忆起明亮大师之言:「过载者沉其舟,欲胜者伤其先。」不禁冷汗如雨,
转念道:「自已受师父十余年谆谆教诲,乃读书明理之人,为何不心平气和,恕
曲谅直,以一己之仇嫉视天下武林,恃强好胜,养成一身拗性骄骨,嗔欲忌妄,
恐怕将后自己略无存身之地,古云养心莫善于寡欲,他们之事与我何干。」

  想着心意一平,邻座六人这时说着不相干的事,他又低饮轻酌,一副悠闲姿
态。

  片刻之后,谢云岳突然一个念头,在脑际间电掠过,想道:「恩师来信诫言
冤家宜解不宜结,涵意极深,我为什这么蠢法,他们此去必有凶险,何不自己趁
机相助,救出野人山主蔡福,得以化解前怨,岂不是好。」心意一定,觑眼望了
邻座一眼,见他们六人正在推杯把盏,笑语劝酒。

  这时靠壁角一张座上忽立起一人,楞帽罩额,身材魁伟,身着淡黄色长袍,
朝智狐陈百诚身后檫过,右手望脸上抹了抹,倏又放下,干咳了声,那咳声宛如
敲钟,厅内顿起翁然之音。神剑羽士金一鹏等猛然怔住,均停杯掉面凝望那人。
只见那人身法如行云流水,眨眼,即掀开门帘走出户外,显然那人是一内外双修
的好手。

  谢云岳瞧出那人神情有异,擦过陈百诚身后之际,虽是抬手抹除面上酒后燥
热沁出的汗珠,但放下时,只觉他两指迅如闪电地望右一弹,又走出外面之前,
嘴角隐含一丝冷笑,似含有无穷杀机,但又瞧不出有何可疑之处。只见他剑眉一
蹙,若有所悟,星目神光一闪,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匆匆立起望外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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